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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意伯刘先生文集春秋明经卷之二十

诚意伯刘先生文集春秋明经卷之二十

春秋明经二
○筑台于郎,筑台于薛,筑台于秦,冬不雨。
力役荐兴而民困,故天降之异为可忧夫,固国莫大于保民,而保民莫切于备患也。鲁之庄公不知务本而节用,故即位之三十一年春而筑台于郎矣。至夏而再筑台于薛,其秋又筑台于秦,三时而筑三台,是谓妄兴力役,无故以劳民也。其冬而有不雨之异,抋民力困矣。而重之以天灾,宁不深可忧乎。是故一岁筑台而至于三,则庄公之虐其民者可见。一时不雨而书,则圣人之忧民者可知矣。吾甞观于庄公之经矣,公之二十八年一兴筑郿之役,而遂至于大无麦禾,则其不能务本节用,而无豫灾之备可知矣。筑郿之岁未尝闻有水旱蝗螟之灾也,而至于仓廪皆竭,况于连筑三台,而重以不雨之变乎。呜呼,此春秋为之深忧而谨书之也。古者天子有灵台以候天地,诸侯有时台以候四时,夫岂以为观游之所哉。今庄公去国筑台于远,则是为耳目之娱,而劳民矣。劳民以自乐,使百姓见其车马羽旄,皆疾首蹙頞而相告,其何以为国乎。故当卒岁于耜之时,既巳筑台于郎矣,至举趾条桑之月,又筑台于薛焉,侈心一肆,遂不可遏。又役亨葵及菽之民而筑台于秦,何庄若是数数而不惮烦也哉。财尽则怨,力尽则怼,怨怼之气积于下,而阴阳之气沴于上,是以不雨之应遂见于二年之冬。呜呼,天之爱民甚矣,岂使一人肆于民上,而淫从其欲哉。今兹之警,良可惧矣。是故一时不雨,非大灾也,春秋犹谨书焉,所以寓忧民之深意也。抑甞论之鲁于春秋,以周公之故,而为天下诸侯之宗。庄公值齐桓之伯,宴安无事,苟能立政立事以保乂其民,周公之业可复振也。今也不然,及此时盘乐怠傲,不亦深可惜哉。三筑台而不雨矣,明年之春又城小谷,是以民力为不足荀,而惟其所欲为矣。身虽终于正寝,而嗣子卒毙于乱臣之手,其国几亡。呜呼,使天假之年,吾恐庄公之忧不在其子孙,而在其身矣。

○齐侯、卫侯、郑伯来战于郎,齐人、卫人、郑人盟于恶曹。
诸侯连兵以构怨,又结言以固党,春秋所以直书于前,而贬之于后也。夫征伐会盟巳非诸侯之所得为,而况以不道行之者乎?郑憾鲁之后巳,而挟齐卫之君为郎之战,是谓连兵以构怨,非义甚矣。既战而为恶曹之盟,又结言以固党,夫何义乎?春秋存其爵于战,所以见其实,贬其爵于盟,所以正其罪,圣人之笔削严矣哉。呜呼,九伐之法,职在司马,王者所以讨不庭。盟载之法,掌于司盟,圣人所以待衰世。有天子在,夫岂诸侯所得而私用哉。彼齐者,太师之胤。卫者,康叔之后。而郑者,宣王之懿亲也。我周东迁,子孙日失其序,惟是一二伯父叔舅所当戮力以为藩屏,岂如弁髦而因以敝之。今也不念先王先公,而私相树党,以侵败王略,使宗周之卑日益滋甚,其何罪大焉?呜呼,此春秋之所必诛而不以听也。且郎之战何为耶?鲁桓,天下之大恶,人人所得而讨也。彼郑伯既首盟于越,以定其位。齐侯则继会于稷,以济其奸。卫亦坐视而不问也,则皆与之为徒矣。今乃以周班后郑之故,合三国之君亲,将戎卒压周公之封境,以快心于一战,尚为知类也夫。是故春秋列序三国之爵,而曰来战于郎,若曰三国之志为此战也,则其动众无名,残民不道之罪可见矣。郑伯主兵而先齐者,所以治恶党,犹卫州吁主兵而先宋也。恶曹之盟又何为耶?方其来战也,既曰同心以从事于兵革矣,复何嫌隙而结盟哉?盖其合也不以义,则其中不无疑矣。于是刑牲歃血,质之以鬼神,矢之以约誓,将以固其党与,而求其所大欲,而不知信之不由中,盟何益哉,徒足以长乱耳。春秋于此贬其爵而称人,贱之也。若曰无道之君,不足以当王爵也。则其慢鬼神,犯刑政之罪可见矣。是故始不书爵,则不知其为三国之君。后不书人,则不足以瘅三国之恶。故前书爵,而以来战着罪。后书其盟,而以夺爵示贬。属词比事之教,不亦深切着明矣哉。厥后不出三年,郑伯果合纪、鲁而战齐卫。明年齐卫又听宋人之言而伐郑,誓言果足恃乎?卒之连兵结党,惟利之从,今日取赂而纳突,明日纳朔而归俘,使兄弟之伦,君臣之义,委诸草莽而不存也。然后王纲凘尽,而天下变为伯矣。吁,春秋深贬恶曹之盟,其有以也夫。

○季孙宿会晋士匄、宋华阅、卫孙林父(云云)于戚,晋人执卫行人石买。
党大恶而治小罪,此晋伯不竞之所由也。夫伯主之所以能宗诸侯者,以其能明天下之大义也。今卫孙林父逐君而立,不正大恶也。晋人乃合诸大夫于戚,以列其罪人于会矣,至于石买之伐曹,较之林父,非小罪乎?晋则因其来,使而执之,无乃不能三年,而缌小功之察也乎?观春秋书于戚之会于前,而书执卫行人石买于后,则晋之所以为伯主者可知矣。云云,昔者,桓王不讨宋鲁而伐郑,以致繻葛之败,王纲始大不振,而春秋讥其不天,为其不知轻重之伦也。今有以臣逐君,以弟篡兄,则相与为谋以成其乱,而欲以威力禁与国之争,吾知其无益矣。故曰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是之谓不知务,其斯之谓与?是故孙林父,卫之强臣也,昔也不能事君而出奔晋,又介于大国以归其国,非定公之所欲也。其于先君且然矣,于嗣君乎何有?丘宫之盟,杀三公子尹佗之追,直欲以一矢加之君臣,不帅职而增淫发泄,罪孰大焉。晋悼惑师旷之邪言,及中行偃之妄议,不能共行天罚,而反为之合七大夫于戚,以定其所立之人,其何以为训乎?遂使乱臣贼子得有所恃,以纵其恶而无所思惮也,不亦甚哉。若夫石买之伐曹,非无罪也,然而毁瓶之怒起于孙蒯,当是时也,卫侯在外未入,而僭窃之剽犹立于位也。使晋平因曹人之愬,治其旧恶,告于诸侯,复衎废剽,执孙林父而戮之,不亦善乎?今也舍此弗问,而执石买徒,以伐曹之故,伯讨宜不如是矣。春秋先书于戚之会,既出林父之名,而继于卫侯出奔之后,后书晋执石买,而贬称人,且曰执卫行人,则晋人党大恶而治小罪之失可见矣。呜呼,买可讨也,置林父而讨买,则不可也。于是乎可以知春秋之权衡矣。故以悼公之贤,而仅止于萧鱼。至平公而遂有溴梁。大夫之纵,则皆党孙氏之效也。诸侯之贰,岂必假羽旄之事哉。向使晋人以会戚之大夫,而讨逐君之罪,以执石买之怒,移于孙氏,则晋之伯业未可量也,而不能焉,惜哉。他日栾盈入于曲沃,而赵鞅入于晋阳,荀寅士吉射入于朝歌,大夫相继而起,其患不减于林父。三家竞爽,而靖公废为家人,其祸不止于卫侯,故曰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又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推原其由,则于戚之会可胜憾哉。

○吉禘于庄公,作僖公主。
礼失于亟,而复失于缓,春秋所以病望国也。夫丧祭之礼,各有其时。缓与亟之失,均也。何谓亟?庄公丧制未终三年,而闵文公之失不可盖矣。送死,人道之大变,而不谨其礼,履霜坚冰之兆也,其可以为小失乎?【遂行吉禘之祭,无乃太早乎?何谓缓?僖公即世十有五月,而文公始作练祭之主,则又大慢矣。先王制礼,以节人情,亟与缓,同为不敬,鲁为秉礼之国而若是焉,可芡也。夫古者三年之丧毕,致新死之主于庙,庙之远主当迁入祧,于是大祭于太庙,以审定昭穆之序,其礼有常期也。诸侯既葬则反虞,虞主用□,期年而练祭。练主用栗,故特祀之于寝而不同于宗庙,以昭其孝思之诚,其日有定数也。今闵公既失之于亟而,文公又失之于缓,一缓一亟,皆以巳意行之,先王之制紊矣。圣人爱礼甚矣,宁不为周公之鲁惜哉。自今观之,吉禘于庄公,在闵公二年之五月,庄公之薨至是二十三月,则三年之丧未毕矣。丧未毕也,而可以行吉禘之礼乎?禘非鲁所当用,姑置未论。今先君方祀于寝而非宫庙,遂用盛乐而行吉礼,三年之爱忘矣。为子而忘三年之爱,是不有其父也。是事也,一举而三失礼也。故春秋禘祭不书,因其亟而书。曰吉禘,见其用吉之早也。曰于庄公,明其于寝也。而闵公之失不可掩矣。作僖公主在文公二年之二月,则僖公之薨十有五月,巳过乎期三月矣。过朞而犹未作主可乎?生事死祭,礼之太节。以先君练祭之主,而作不及时,以为微而忽之,慎终之意蔑矣。事父而蔑慎终之意,不可以为子也。是事也,积恶之原也。春秋于他公作主不书,以其缓而书之,且谨志其日焉,而行又有异乎当时之人,则君子又乌得而不录之哉】㈠?嗟夫,禘者,天子之祭也,鲁僭天予以为常,不可胜书也。作主者,事亡之常礼也,不必书也,今皆见于春秋之经矣。为国以礼,而祭祀又礼之大者,而至于如此,此时之鲁尚可为周公、伯禽之鲁乎?又其甚者,禘太庙以致妾母,纵逆祀以乱昭穆,鲁之礼不可言矣。周家之礼周公所制,以周公之子孙而坏周公之法度,吾于他国又何望焉?呜呼,周公其衰矣。
㈠此段误刻于下文《曹公孙会自鄸出奔宋》中,今补入此文。

○曹公孙会自鄸出奔宋
贤者之后,能不失其去国之礼,春秋所以着其羙也。夫圣人不以常事迥褒于人臣,其有所褒者,必其有以取之矣。是故大夫去国,待放而后出奔,常礼也。曹公孙会能行之于春秋之世,则既贤于当时之人矣,而况又为子臧之后乎?春秋特因其出奔而书曰曹公孙会自鄸出奔宋。鄸者,其食邑也。自鄸而出奔者,待放也。曹大夫鲜有以名氏书,其曰公孙,贤也,而又贤者之后也。一人而二羙具焉,可不书乎?古者大夫有罪,待放于其境三年,君赐之环则复,赐之玦则去,是臣子之常礼也。时入春秋,君臣道丧久矣,故臣子能专其邑者无不叛其国,能使其众者无不要其君,以臧武仲之智而据防以求后,况其它乎?今有人焉,语其世则贤人之子孙也,观其所公,【遂行吉禘之祭,无乃太早乎?何谓缓?僖公即世十有五月,而文公始作练祭之主,则又大慢矣。先王制礼,以节人情,亟与缓,同为不敬,鲁为秉礼之国而若是焉,可芡也。夫古者三年之丧毕,致新死之主于庙,庙之远主当迁入祧,于是大祭于太庙,以审定昭穆之序,其礼有常期也。诸侯既葬则反虞,虞主用□,期年而练祭。练主用栗,故特祀之于寝而不同于宗庙,以昭其孝思之诚,其日有定数也。今闵公既失之于亟而,文公又失之于缓,一缓一亟,皆以巳意行之,先王之制紊矣。圣人爱礼甚矣,宁不为周公之鲁惜哉。自今观之,吉禘于庄公,在闵公二年之五月,庄公之薨至是二十三月,则三年之丧未毕矣。丧未毕也,而可以行吉禘之礼乎?禘非鲁所当用,姑置未论。今先君方祀于寝而非宫庙,遂用盛乐而行吉礼,三年之爱忘矣。为子而忘三年之爱,是不有其父也。是事也,一举而三失礼也。故春秋禘祭不书,因其亟而书。曰吉禘,见其用吉之早也。曰于庄公,明其于寝也。而闵公之失不可掩矣。作僖公主在文公二年之二月,则僖公之薨十有五月,巳过乎期三月矣。过朞而犹未作主可乎?生事死祭,礼之太节。以先君练祭之主,而作不及时,以为微而忽之,慎终之意蔑矣。事父而蔑慎终之意,不可以为子也。是事也,积恶之原也。春秋于他公作主不书,以其缓而书之,且谨志其日焉,而行又有异乎当时之人,则君子又乌得而不录之哉】㈠。若曹之公孙会是巳。夫公孙会者,公子喜时之后也,喜时者何所谓?子臧是也。子臧者,曹宣公之庶子,宣公伐秦而卒于师,曹人使公子负刍守,而使喜时逆曹伯之丧,负刍乃杀太子而自立,子臧将亡,负刍惧而告罪,乃反致其邑焉。及晋侯之执负刍也,将见子臧于王而立之,子臧辞弗立,而奔宋,曹人所谓社稷之镇公子也。今会之出亡也虽不可知其故,然当衰乱之世,独能行古人之礼,故其去也,不即走于他邦,而居于鄸,则非有大罪也明矣。居鄸而君不赐之环矣,然后徐徐焉自鄸出奔宋,其进退之间,雍容不乱,隐然有子臧之遗风焉,可谓不坠其世德矣。观于子臧巳如彼,而子臧之后又如此,子臧其不泯乎?春秋之义,善善也长,而恶恶也短,恶恶止其身,而善善及其子孙,安得不特书以着其羙也哉。故奔未有书自者,而书自鄸,则知其为待放也。曹无大夫,唯公子首以鞌之战特书以示贬,此则特书公孙,则知其与之也。不书其入于鄸,则非叛也。自鄸出奔,而不以鄸系之曹,则与宋华亥、向宁、华定自宋南里出奔楚者不同也。由此观之,圣人之情见矣。抑尝论之,国之衰也,未尝不由亲小人而远贤臣也,是故维鹈在梁,刺于诗人。乘轩三百,数于伯主。其来久矣。故子臧贤公子也,致邑与卿,而不出。公孙会好礼者也,去国而入于宋,然后白鴈来,而公孙疆出矣,且不得以亡国之善词书于经。呜呼,悲夫。观鲁论,记太师以下踰河蹈海而知鲁。观春秋,书子哀来奔而知宋。吾于公孙会之去也,而又有以知曹矣。
㈠此段乃上文误入,当删除。

○秦伐晋,狄侵宋,楚子蔡侯次于厥貉。
疆国并起而伯势分,春秋所以深为世道虑也。世至文公,中国衰而外夷强矣。是故秦有伐晋之师,而狄亦为侵宋之举,二强并起,遂使楚子得以乘间,而挟蔡侯次于厥貉,以与晋争伯。春秋狄秦于前,而爵楚于后,然则成楚之强者,秦与狄也。观伐晋、侵宋而次厥貉,书于一年之间,诸侯之无伯害哉。尝考春秋之时,倚方汉之险以凭陵诸夏者,楚也。据崤亟之固以抗衡伯国者,秦也。恃豺狼之爪牙以逞其贪焚者,狄也。桓文不作,伯业不振,无岁不有秦狄之师,无国不有荆楚之患,春秋不以秦狄之患为忧,而以秦狄党楚为忧者何哉?盖当时天下之所倚赖者一晋而巳,今荆既盛于南,而秦又起于西,狄又跳踉于北,三强竞爽,不弱一个焉,晋之世伯不易守矣。是故秦人伐晋,而楚遂灭江。秦晋战于令狐,而狄遂侵我西鄙。楚师至于狼渊,而狄又有侵齐之告,何其不约而同耶?南夷与北夷交,中国不绝如线,可不惧哉。况于晋君冲幼,不在诸侯,于是起范山之邪谋,生蛮荆之祸心,救郑不及,楚人遂有以觇其不能。聘鲁而傲,楚人遂敢以试其倔强。而北方之图,坚不可破矣。彼秦者,晋之姻亲也。令狐之役,晋不谢,秦固不直矣。而秦纳不正,岂为无罪?康犹不悛,不顾义理之是非,而惟以报复为事,兴兵伐晋,以取北征。当楚狄交乱之际,而秉时肆暴,陵轹诸侯之盟主,是以夏而为夷之行,春秋以狄待秦者,晋之失伯,秦为之也。由是狄患遂肆,而三恪之宋首被其侵,虽曰潜师以为侵掠,而豺狼之毒,寝不可遏。是役也,非特为宋患也,将天下之患自此始矣。于是楚人知中国之多故,而乘势以兴厥貉之次,以临宋也,临宋所以图北方也,而宋果以狄。虽不能御,遂道以田、孟诸夫以变夷,覆载不容之罪人,俨然入于中国,驱诸侯而奴役之,天下之变,有大于此者乎?故楚从此遂得书子,同于中国,以其强之成自此始矣。春秋狄秦于前,而进楚于后,岂无意哉。观楚秦相与灭庸,相与盟于蜀,而他日吕相绝秦之言,亦谓穆公即楚谋我,则秦之党可知矣。自是以后,楚伐麋而狄侵齐,楚围巢而秦战河曲,新城之盟,仅仅收拾,而齐又叛,晋人置不敢问,不欲更生,一敌以为东顾之忧也。而不知文襄之业,堂堂然去矣。呜呼,狄不足责也,楚亦污于荆蛮久矣。秦之先,死于王事,有功于周室者也。穆公以于崤之败,出悔过之誓言,圣人录之,使其由是而进于善,则其伯岂止西戎而巳哉。柰何连兵数岁,不能成尺寸之功,而徒以成楚人之暴抗。呜呼,春秋狄秦而至于再,其有也夫。

○宋人、卫人入郑,宋人、蔡人、卫人伐戴,郑伯伐取之。
诸侯连兵以为暴,而敌国又乘其后,春秋所以交责之也。夫兵,圣人之所恶,而况以诡诈相报复乎?宋、卫间郑师之在外,而乘虚以入其国,既入郑矣,又召蔡人以伐戴,则其阻兵肆暴,未有若此之甚者也。而不虞郑伯之起乘其弊,伐而兼取其师焉。夫宋、卫固不义矣,而郑亦岂得为义哉?春秋书入、书伐、又书伐取,则为交责之也,可知矣。周官九伐之法大,司马掌焉,列国而非王命不敢擅动其兵也。东迁以来,王纲不振,诸侯各自为党,以奸诈为仁义,视杀戮为寻常,侵夺纷纷,莫之能禁,其罪可胜诛哉?今郑师以伐宋出,宋人知其国之无守也,于是挟卫人以捣其虚,所谓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之谋也。果然造郑国都,如入无人之竟,是宋、卫之得志于郑矣。二国既巳入郑而骄,故以伐戴召蔡,借曰郑有旧怨,戴何罪乎?不过乘时徼利,以凌弱而犯寡耳,则其阻兵安忍之恶极矣,而不知郑庄之计又巧也。方二国之入郑也,郑师巳在郊矣,不还师以自救,而委国与之,避其锐也。及其既伐戴而图之,击其惰也。是故驻师于郊,多方以误之,彼宋、卫狃于入郑之役,谓巳实无敌矣,而不虞郑伯之亦掩其不备,郑攻其外,戴应其内,一举而三国之师尽没,亦可为好兵毒众者之戒矣。呜呼,宋、卫以是施之于郑,而郑又以此反之,其民何罪而鱼肉之若是耶?然则宋、卫、蔡、郑皆不可以迯王者之刑也。春秋比书其事,而四国之恶彰矣。抑尝考之春秋之初,以诈用兵,莫甚于宋、郑也。前此宋人伐郑,围其长葛。郑则输平于鲁,而不之救长葛,见取于宋,犹不顾也。宋人自谓无能为矣,不知宋、鲁之党既离,而郜、防之取继至,则宋巳堕郑之术中而不窹也。至此又蹈其前辙焉,卒于民不堪命,祸发萧墙。呜呼,若宋之殇公,所谓自取之也夫。

○齐人、郑人入郕,蔡人、卫人、陈人从王伐郑。
假王命以逞其私忿,抗王威以肆其不臣,甚矣郑庄公之不道也。夫诸侯而不知有王,恶之大者也。郑伯憾郕之不会伐宋,于是托于王命而挟齐人以入其国,入者,不顺之词也。则其假王命以逞私忿者可见矣。既而以不朝得罪于王,王帅诸侯以讨其罪,乃敢用兵交战于繻葛,王非诸侯之敌者,抗王威以肆其不臣,其罪又何如哉?春秋于入郕书人、书入,以着齐、郑之罪。于伐郑不言战败,所以存天下之防也。呜呼,郑者,宣王之懿亲,我周之东迁,晋、郑焉依,则郑实王室之藩屏也,柰何窹生以小人之雄,连诸侯以逞其不义,东迁之初,实为无王之首,是故伐卫而专征伐之权盟,石门而乱司盟之法,温麦、周禾,君臣道丧,取邑易田,灭纪废典,则其不知有王也久矣。至是以兵入郕,果欲尊王室哉?观繻葛之一战,可以究其奸雄不道之心矣。夫郕者,文之昭也。当鲁之九年,郑人伐宋召郕,而郕不与,非郕罪也。郑庄以其尝为王之卿士,而托于王命以败诸侯,于是合齐人以虐郕,而诬以违命之罪,干戈戎马造其国都,而王臣不行,王师不出,则其矫假之罪巳明,而犹未也,一旦王夺其政,遂怀忿而不朝,以致天王奋怒,躬师三国以伐之,此举虽非天讨,而郑之见伐于王,尤足信其入郕之为矫矣。不然郑方紏逖王慝,何至自受王师之伐也哉。王师既至,乃不俯首请命,而敢执干戈与天子周旋,繻葛之后,至以一矢加之乘舆,逆理悖道而有若此者乎?春秋不言其战与败,所以为王讳而存天下之大防也。虽然,郑之所以敢擅王者,未始不由入郕之役致之也。易曰履霜坚氷,至矫制入郕,而王不问,然后大假王命以制诸侯,于是而入许,于是而纳冯,志得恴满,遂有繻葛之举矣。自繻葛以后,而王命不行,伯图遂启,故夫东周之不振,皆窹生之所为也,论而至此郑庄之罪不容诛矣。而齐以太公之裔,赐履㈠之命,非不重也。乃不能以义制郑,而从其所欲,然则禄父者,亦窹生之徒与 。
㈠赐履,《左传僖公四年》:“赐我先君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杜预注:“履,所践履之界”。

○杞子来朝,公子遂帅师入杞。
事人而失其礼者,周可责,责人之失礼而加以兵者,尤可罪。夫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而仁者为能以大事小也。若杞者,可谓不知,而鲁亦可谓之不仁也欤?夫杞不朝王而朝鲁,非礼矣,况以中华而用夷俗,以夷变夏,杞之罪容可免乎?鲁之于杞,有婚姻之好焉,诲之以文告,加之以训辞,抑岂不可?而公子遂帅师入其国则太甚矣。春秋交着其罪,故杞本伯爵而贬称子,狄之也。公子遂帅师,言其用大众也。入者,不顺之词也,而二国之罪皆无所逃矣。昔者太王之事昆夷,以小事大者也,其诗曰:“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曷尝自外于礼乎?汤之事葛,以大字小者也。其书曰“乃葛伯仇饷,初征自葛”,曷尝以失礼而遽伐之乎?春秋之时,人心斁坏,天理不明,故小国安于僻陋,而无自强之志。大国矜其威力,而无仁爱之心。于是并吞并起,弱肉疆食,然后礼义衰而干戈横行,中国微而夷狄暴横,莫之能御,夫岂无故而然哉?且札者,先伐之后㈠,先王以之备三恪而作宾者也,今而弃命废职,忘先君之所事守,不能居其封爵,亦可鄙矣。纵以微弱之故,欲恃大国以镇抚其社稷,则有先公之遗法在,何至以夏后之子孙,用东夷之习俗,投章甫而袭左袵,变礼乐而言侏离巳,则无礼以污大禹之明德,其何罪大焉?春秋因其来朝之用夷礼,遂从而夷之,以见杞之自绝于中国也。由此观之,杞则诚有罪矣。奈何鲁以周公之胤,周礼所在,彼小国不能自振而倚我大国以为援,其情亦可矜也,而况于伯姬在杞,甥舅之好,庸可弃乎?彼之来朝,岂不有慕于我而为是仆也乎?威仪文词之不类,进退揖让之或愆,胥教胥诲,以引以翼,以继武王周公,兴灭举废之心可也。今也不然,来朝之车甫旋,而上卿授钺,直造东楼之国,舍曰有罪,何至于此?彼以其卑,我以吾暴,嘉善而矜不能之意果安在乎?春秋书公子遂帅师入杞,继于杞子来朝之后,则杞之失礼,可罪也。而鲁之不道,不亦甚乎?抑尝考之桓之二年,杞尝朝鲁,未几而鲁亦入杞,则杞每以朝鲁而受其兵,何哉?桓不足责也。僖公号称贤君,而亦若是耶?禘太庙,致夫人,而嫡、妾之分失。爱季姬,遇鄫子,而闺门之防乱。况又从楚盟齐,乞师于楚,使天下沦于涂炭,鲁之为鲁,庸愈于杞乎?不省巳而以责人,呜呼,微春秋,不仁者皆得以文其恶矣。
㈠且札者,先伐之后,当作且杞者,先王之后。

○及晋处父盟,公孙敖会宋公、(云云)晋士縠盟于垂陇 。
受人之非礼,而效其尤者,罪在望国。待人以非礼,而贰其过者,罪在伯主。天大夫不可以抗诸侯㈠,礼之大节也。今也文公朝晋,而及晋处父盟,是晋以非礼加鲁,而鲁受其辱矣,柰何垂陇之盟,宋、陈、郑之君在焉,而我以公孙敖会之,晋乂以士縠主之,晋既贰过,鲁亦效尤,遂使君臣之分从此大紊于天下,谁之咎耶?春秋于处父之盟,没公不书。而处父去氏,于垂陇之盟则据事直书,而罪自见矣。夫司盟之法巳非列国之所当专,况于以大夫而与诸侯盟乎?周道衰微,王纲解纫,及邾盟蔑,隐公实肇其端。至于浮来之歃,降尊从卑。于折之盟,以下援上,则乱常失序,皆自我鲁为之,宁不重可叹乎?齐桓剏伯,而以公子结抗盟为讨于防之歃,鲁又不祥,直至后幽之盟。齐伯大定二十余年,纲纪粗立,抑何幸欤?晋文以谲主诸侯,而翟泉之役,首为厉阶,王臣且不顾矣,况与国乎?襄公当国家多难之时,不知以礼信属诸侯,而以不朝来讨,文之伯也,未能改物,何遽至此?我文公不能以周礼自守,而畏大国之威,奔走听命,辱莫大焉。晋侯不念同姓之懿,而暴蔑周公之裔冑,以宣示其侈。处父,大夫也,敢盟天子之公侯乎?灭纪废典,以干先王之法度,其何罪如之?春秋没公以为鲁讳,鲁人耻之,君子亦耻之也。至于垂陇之会,宋以三恪之宾,陈以虞帝之后,郑以宣王之懿亲,咸与在列,而晋又使士縠主其盟,是晋襄之待诸侯,皆以大夫当之矣。一之巳甚,其可再乎?晋不足责也,鲁亦可以省矣。人以大夫盟我,我之辱也。敖也何人,而使上敌三国之君,辱于人不戒,而亦此辱人,夫效尤,祸也,不知政权下逮自此始矣。是故有处父之盟,而后有垂陇之盟,晋有处父、士縠,而鲁有公孙敖,相视而起,相观而化,三家六卿之祸萌矣。春秋严谨始之法,故深贬处父,而垂陇之役,遂列二子之名氏,非但直书以从同而巳也,若曰大夫之交政于天下自此始也,由是而大夫皆得以名氏书于经矣。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由是晋有赵盾,鲁有仲遂,纷纷迭起,而桃园之事,过市之哭继见。呜呼,滥觞之不塞,孰滔天之可遏?履霜之不谨,知坚氷之必至。他日昭公逐,哀公走,靖金废,乃其效欤?然后知春秋正名辨分,必谨于始,为后世虑至深远矣。
㈠天大夫不可以抗诸侯,天,当作夫。

○楚人伐郑,公子遂会晋人(云云)救郑,楚子使椒来聘 。
外夷猾夏,而中国失御侮之道,故外夷遂强,而用中国之礼焉,此夷夏盛衰之大机也。夫外夷之所以强,皆由中国不振而巳矣。当我文公之时,晋灵少懦,不在诸侯,楚人师于狼渊以伐郑,是以此尝晋之能否也。晋大夫以五国之师救郑,而缓不及事,春秋贬大夫而人之,以见中国之不振自此始欤?由是楚势遂张,而使椒聘鲁,乃以爵书,而君臣并见,然后华夷无复辨矣,可不为之寒心哉?尝谓夷狄猾夏未足忧,而中国之衰为可忧,何哉?当齐桓创伯之时,荆始入蔡而伐郑,其势张矣。桓公同盟于幽之后,荆始来聘,其进不过书人,而国号且未改也。既聘之后,屡驾伐郑,而改称楚,不骎骎乎强大而将不可遏欤?然而次陉之伐振旅于前,而城濮之战献捷于后,终桓文之世不得以爵见经,以中国之有人也。城濮以来,楚人不敢北向者十有五年,今而忽起伐郑之师,宁不谓中或无人而可以逞其愿乎?是役也,实华夷盛衰之大机也。晋之执事不思折冲御侮,以清外患,虽起救郑之师,而逡廵畏缩,不即赴敌,遂使郑国失三大夫,不得巳而及楚平,谁之咎耶?春秋于伐郑之楚,犹以人书。向使晋能遏之于此,亦何致遂成其强哉?惟晋人不识事势,而坐失其机,然后强夷得遂其志,而越椒来聘,公然以中□之□行乎望国㈠,观其以玊帛而来,固异乎执干戈以从事,推原其心,岂诚知义而慕之者哉?不过借此以为窥觇之计耳。春秋于救郑之役,贬诸大夫而称人,而中国之失策自此始也。至于来聘之役,遂进楚而称子,以蛮荆之得与齐晋并肩,自此始也。由是而次厥貉,由是而侵陈,遂侵宋,无乃滥觞于伐郑,而滔天于聘鲁也欤?甚而至于辰陵之盟,于邲之战,首足遂倒悬焉。然则晋灵、赵盾长乱之罪无所迯矣。或曰来聘之举,传谓与之。今子之云,得无异乎?曰君臣并书,固与之心。而寖强之意见焉,不□所以从此,而凡役得书爵耶?愚请为之说曰,滕子来朝,自是而皆称子,若曰滕之沦于夷狄,自朝桓始也。楚子使椒来聘,自是而得称子,若曰楚之进于中国,自聘鲁始也。吁,圣人之旨微矣哉。
㈠公然以中□之□行乎望国,公然以中国之礼行乎望国。

○齐侯使其弟年来聘,有年。
礼施于不当施之人者,人事之失。瑞降于不当降之国者,天道之变也。夫时聘结好,常礼也,而以为非,何哉?鲁桓以不义得国,王法所当讨也。今齐侯使其弟年来聘,兹非人事之失乎?百谷顺成,嘉瑞也,而以为异何哉?鲁桓以不义得国,天理所不容也,今五谷皆熟以有年,兹非天道之变乎?在他君,以聘问为礼,而施于桓公则非。在他君以有年为常,而降于桓公则异,圣人之旨微矣哉。尝谓春秋之作无非为存天理、正人伦计也,人事舛则伦不正,天道僭则理不明,圣人上奉天时,下立人纪,故有赏刑之庸,而有燮理之道焉,春秋,天子之事也,安得不于天人之际交致其谨也哉。是故鲁桓篡隐而夺其位,人伦之大变也,执之者无罪,杀之者无柰,暴明其恶,恭行天罚宜也。鲁之臣子义不戴天而莫能讨,则邻国之所当举法也,况于太公实受赐履之命,齐可以不问乎?柰何不修方伯之职,乃使其贵介弟将玊帛以修好,人事之反其常,未有甚于此者矣。春秋书曰齐侯使其弟年来聘,所谓礼施于不当施之人也。桓篡隐而有其国,天理之大变也,不有人祸,必有天殃,旱干水溢,疾疫饥馑,宜也。天下诸侯视以为常而莫能讨,则惟天能诛之耳。况然豊年之瑞,当应于有道之国,鲁何以致此乎?柰何不有凶灾之谴。当其即位之三年,乃获五谷皆熟之庆,天道之反其常,未有甚于此者矣。春秋特书曰有年,是谓瑞降于不当降之国也。春秋深明天人之理,安得火(?)以为非常之事而谨书之哉?厥后宣公之恶,犹桓也。元年,齐侯与之会于平州,以定公位,则亦僖公修聘之类也。十六年而大有年,则亦桓公有年之类也。人事之失,天道之变,春秋特于二公备之,圣人诛乱讨贼之法严矣哉。虽然,弟年来聘,齐之罪也。而有年之瑞,天亦僣乎?以桓公在位十有八年,大水螽灾每见于经,而仅一有年,则他岁之歉可知矣。桓公之罪可诛,而周公之遗民不可殄也。天为民而有年,岂桓公有以致之哉?不然,彭生之难,亦不异于蒍氏之祸,何耶?故曰天定亦能胜人,不可诬矣。

○考仲子之宫,筑王姬之馆于外。
望国以非礼为礼,春秋书之,所以正其失也。夫知其不当为而为之者,天下之大罪矣。故仲子,惠公之妾也,不当祀以夫人之礼,而隐公成其父之邪志,为别立宫以祀之,盖自以为得礼,而不知其非礼也。齐者,鲁之仇也,不当为之主婚,而庄公忘其父之雠,为筑王姬之馆于外,亦自以为得礼,而不知其悖礼也。由此言之,岂非故为其所不当为者乎?此春秋所以深恶之也。古者庶子在父母之室为其母不禫,所以厌于尊慈母与妾,母不世祭,所以降于嫡,此礼之当辨者也。况以妾母而敢立宫以尊之乎?父母之雠不共戴天,兄弟之雠不与同国,九族之雠不同乡党,此义之当行者也。况以父雠而敢筑馆以主其婚,于今隐公紊嫡庶之分,而庄公忘父子之亲,天理绝而人伦亡矣。春秋安得不深责之哉?且仲子者,桓公之妾母也,隐公承先君之邪,而让非其所当让,将立其子,而先尊其母,特以孟子既入惠公之庙,则仲子不得与之并享,则非不知仲子之为妾矣。故特奉之以别宫,自常情言之,则不敢致诸太庙,而别立宫焉,疑若称也。由君子观之,则谓公虽不敢祔仲子于太庙,而立宫之礼亦非。故春秋因其始祀而书曰考仲子之宫,考者,始成而祀也。不曰夫人而曰仲子,正其名也,而隐公之以非礼为礼可知矣。庄公之于齐不共戴天之雠也,天王嫁女于齐,而使鲁为之主,害义甚矣。为庄公者,泣血以请辞焉,而勿从之可也。柰何藐然不顾,而遂受命焉。然不馆之于国内,则非不知其不当为也,故特筑王姬之馆于外,自常情言之,则筑馆于外,不失居丧之礼,疑若可也。以大义言之,则公也方当寝苫枕戈之时,而与仇人主婚姻之礼,不亦悖乎。故春秋特书筑王姬之馆于外,则庄公之以非礼为礼又可见矣。夫考宫,常事也,其得为者不昼,而考仲子之宫则书,以其乱夫妇之伦也。考宫书于上,而继之以初献六羽,六羽尤非仲子所当用,则隐公之罪不可逃矣。鲁主王姬久矣,其得为者不书,而庄公之主齐婚则书,以其忘父子之伦也。筑馆书于□,而继之王姬归于齐,归齐则非鲁所当主,而庄公之罪不可逭矣。斯二者,三纲之所系也,春秋安得不深谨之哉?呜呼,鲁之礼若是耶?而曰犹秉周礼也,然则当时诸侯之于礼可知矣。

○会于萧鱼,秦人伐晋,莒伐我东鄙,围台。
伯主既服贰国,而不能制外患,此春秋之所惜也。夫功不在大,而患不在小也,惟不虑患于功成之后,则未有不失之者矣。晋悼公叠三驾之劳,以得郑于萧鱼之会,此中国莫大之功也,柰何秦人继之以伐晋,借曰秦晋仇也。蕞尔莒乃敢伐我东鄙而围台,彼固有以觇晋之怠矣。而当悼公之世有是焉,宁不深可惜哉?故自萧鱼而晋伯衰矣。吾尝观于齐桓公矣,方其伯之盛也,攘夷狄,恤与国,紏逖王慝㈠,如恐弗逮,何其勤耶。至于葵丘既盟,怠心遽肆,由是楚狄交炽,公不能抑,君子伤之,以为有始而无终也。然而缘陵之城,救徐之役,功虽不足,犹有事焉。而未至如晋悼之遽自画于服郑也。人徒知葵丘为桓公盛衰之会,又孰知夫萧鱼为悼公勤怠之机耶?何也?桓公之入国也,逐不臣也人以治内;围宋彭城以治外,而复伯之权舆巳在此矣。由是而睦诸侯,和戎狄,三分四军以待来者,其勤为何如耶?故郑人之未服也,申之以五会,震之以三驾,屡盟而屡叛,屡叛而屡伐,公亦知服人以威之未尽善□,于是乎肆青围郑,聊以张吾三军,而纳斥候,禁侵掠,旋继于行成之后讲好,会而却□盟,推至诚以待郑使,反复之人,不惟回革,而有服其心,庶几乎王者之气象矣。柰何服郑之后,遂自纵弛。秦,虎狼也,党楚而来谋我,盍亦预为之防乎?今也徒知一郑之服为可喜,而不知外侮之至为可忧,蠭虿有毒,况敌国乎?秦人来伐,乃使士鲂以孤军御之辛,易秦而不设备。干栎之战,不敢以告诸侯,亦可耻矣。比及明年,僻陋在夷之莒,亦敢兴师伐鲁,而围其邑。夫鲁,晋之同姓,事晋最谨,而莒敢陵之,岂徒弱鲁而巳?知晋之怠而不畏也。观春秋书萧鱼之会,而继书秦人伐晋,明年又书莒人伐我东鄙,围台。无乃与盟于葵丘,而继书狄灭温,楚人伐黄之事类乎?虽然,萧鱼之会,晋悼之终也,诸侯赖之,稍获息肩,当衰乱之世,亦可谓之小康。然以圣人之王道律之则不然矣,悼公以清明之资而止于此,宁不深可惜哉。悼公没,晋伯替矣。推原其由,悼公之政,大抵以大夫分之。当其盛也,有荀罃、魏绛之良。及其衰也,伐秦制于栾黡,而会戚惑于荀偃、师旷,然骎骎不振,而溴梁之兆见矣。无竞维人,岂虚语哉?
㈠《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敬服王命,以绥四国,纠逖王慝”。 杜预注:“逖,远也;有恶于王者,纠而远之”。杨伯峻注引惠栋补注:“《鲁颂》狄彼东南, 郑笺云:狄当为剔。剔,治也。此《传》当训为治也”。《隶释汉范式碑》:“纠剔瑕慝,六教允施”。

○宋皇瑗帅师取郑,师于雍丘,郑罕达帅师取宋,师于岩。
列国互用诈以相覆,春秋直书之,亦可见出乎已者,之反乎已也。夫兵,圣人之所恶也,而况于以诈谋交相倾覆者乎?我哀公之九年,宋皇瑗帅师取郑,师于雍丘。越五年而郑罕达又帅师取宋,师于岩。夫取者,悉虏而俘之也。成师以出,而使敌人得尽取之,则败者必有不备不虞之失,而胜者必有出其不意之计。诈谋并作,仁义涂炭,宁不重可怜哉?观春秋书宋郑互相取师之文,可以有所感矣。先王用三驱而不掩群,君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待物且尔,而况人乎?时入春秋诸侯放恣,干戈相寻,靡有宁岁。用诈逞奇,纷纷而莫之禁,以奸宄为仁义,以杀戮为寻常,在王法不可胜诛矣。今郑大夫欲外取邑以与嬖人,于是乎有围宋雍丘之举,其罪岂不大哉?春秋乃舍郑人之围邑,而专著宋人取师之罪何也?夫敌加于已,自反而有礼焉,则修文告以却之。不得,则告于天子,请于方伯,必有能伸之者。今也不然,则围郑师于雍丘,日迁舍以合垒,是宋人之志在于尽割其众,而异于解罔祝禽者矣,则不仁孰大焉?故春秋不书郑之伐宋,而但曰宋皇爰帅师取郑,师于雍丘。言取,则无一人得脱可知,而郑之悬军深入,自取败亡之罪,亦可见矣。佳兵,不祥之器,出乎尔者,必反乎尔矣。不越五载,而郑罕达又以取宋师,书于经,夫向巢欲尽平元之族而围嵓,亦犹郑人之围雍丘也。郑罕达救嵓而围宋师,亦犹皇瑗之救雍丘而围郑师也,则郑人之志亦在于报宋,必欲悉虏而俘之矣。彼以不道施诸我,而我又以不道报之,以怨易怨,当何时而巳乎?春秋亦不书宋人之伐郑,而直书曰郑罕达帅师取宋师于岩,则用诈之罪在郑,而宋之不备不虞以取丧败之罪又可知矣。夫国以民为本,君子之爱民也如保赤子,不时且不敢,使况以私忿小怨驱而纳诸陷阱之中,使其肝脑涂地,骨肉离析,至此极哉?有伯者作,且不可容,律以春秋之王法,皆当服上刑矣。抑尝考之春秋之初,书曰宋人、卫人入郑,而继之曰宋人、蔡人、卫人伐戴,郑伯伐取之,是二国之以诈谋相掩非一日矣,桓文迭起,而取师之文不见于经,至是乃两见焉,而又出于宋、郑,宋以先代之后,作宾王家,而郑以母弟懿亲,蕃屏王室,而坏法乱纪至于如此,可胜诛哉?呜呼,观宋殇、郑庄于春秋之始,而知天下之无王。观宋皇瑗、郑罕达于春秋之终,而知天下之无伯。始而诸侯,终而大夫,又可以言世变矣。

○仰孙羯会晋荀盈(云云),城杞,晋侯使士鞅来聘,杞子来盟。
伯主以天下私其亲,故命使施礼为可鄙,而屈身要信为可贱也。夫惟义可以率人,苟以其私,则无以令与国矣。今晋之平公以杞出之故,合十二大夫而城杞,役诸侯,以私其母家,罪莫大焉。是故既城之后,而使士鞅来聘。来聘,所以拜城杞也。未几而杞子又以来盟至鲁,来盟,所以拜杞田也。比事以观,则其以不义动人,而有不慊于心者可知矣,然则晋之失伯不亦宜哉。夫伯者,所以合诸侯而匡天下也,苟以德命,谁敢不从?是故齐桓公以诸侯之师城邢、城卫,天下翕然,以存亡继绝之羙归齐,不闻桓公之遣使以谢诸侯,而亦不闻邢侯、卫侯之亲往绸(?)盟于诸侯也。而邢迁如归,卫国忘亡,其功为何如哉?惟其心在于公义而非为私也。今晋侯以奕世之伯,号令诸侯,非弱于齐也,而城杞之后,仆仆焉来聘来盟之不暇,宁不可鄙贱哉?何以言之?晋平之母,杞女也,杞于是时非有外患如邢、卫之在齐桓时也,德则不竞,而介于大国,以劳诸侯。夫诸侯者,天子之诸侯也,非晋国之役也。昔者平王不抚其民而戍母家,诗人有束薪蒲楚之剌,君子伤之。而况于晋乎?今晋臣彪不恤周宗之阙,而夏肄是屏,于是乎合十二国之大夫,勤版筑于东楼之杞。文之伯也未至改物,何以有此弃同即异?不仁役人,以私不义,不义不仁,何以为伯主?当时鲁郑大夫有甚乎之叹,而不敢违也。则天下皆知其不当为,而晋亦自知其不可矣。城杞之役甫旋,而士鞅之聘踵至,谓区区礼文之未,可以盖其愆,而收诸姬之心乎?则其鄙也不待贬而自见矣。既成其国,又治其田,使晋命之出于公,鲁何敢不尽归乎?今瘠鲁以肥杞,乃以卿大夫相继于朝府,无虗月之故,则晋之所以令诸侯者利而巳矣。来盟以固归田,而以国君亲其事,且不守中华之礼而用夷俗焉,夫以土田之故,亲辱于人,是狥邾也。以先伐之后而变于夷,是弃礼也。礼亏利胜,其能国乎?呜呼,晋以城杞之故而来聘,杞以得地之故而来盟,则伯主之所以为伯主,杞子之所以为诸侯,皆可知矣。春秋于城杞,则列序十二大夫以着其动众之罪,而继之以晋侯使士鞅来聘,又继之以杞子来盟。杞称子,贱之也。盖尝考于斯时,天下甚多故也。吴楚交政于中国,此何时耶?平公举七世之伯业,一朝付之于楚,自谓可以奠枕而居矣,不知于号之会。再读旧书于申之役,楚主中夏,他日将通少习之言,一出而执戎蛮子赤归于楚,如事天子然,“谁生厉阶,至今为梗”,蛮夷侮其外,而大臣叛其内,晋国卒剖而为三,则皆平公之罪矣。城杞之役可胜叹哉 。

○楚人伐黄,楚人伐徐,公至自会 。
外患自远而至近,春秋危望国以见伯业之衰也。夫华夷之势不两立,伯业衰,则夷狄强矣。当齐桓之暮年,楚人伐黄而公不救,然后楚复伐徐。夫黄,远国。而徐在山东,与齐为邻,非外患自远而至近乎?是以牡丘之盟,春秋始书公至自会,而桓德之衰,与国皆有可危之势,于是因鲁以见其余也。楚之为中国患久矣,东迁以来,僣号称王,凭陵上国。尚赖齐桓剏伯,以攘夷安夏为已任,是以有次□之役,而中华之势复振,抑何幸也。奈何葵丘既会,震矜遂□,一念之怠,前功遽废,使强夷得以忖度其心,而前日相与□旋之国悉蒙其患,自远以及于近,岂不骎骎乎剥床及肤□哉?观春秋危公之意亦可惧矣。且夫黄,自贯泽受盟于齐,□是有阳谷之会,相为掎角以牵制楚人之肘腋,用能致屈完之来盟,则黄实有功于齐也。今楚人敢兴兵以伐黄,无乃讨其前日从齐之故与?黄以从齐见伐于楚,则楚师之起,乃所以尝齐也。齐既视黄而不救,然后浸淫而及徐,鸣钟击鼓,将问徐以何罪?不过为其附齐而取舒也。借曰黄远国也,虽鞭之长,不及马腹。徐在齐之宇下,可不被发缨冠而往救之乎?始之伐黄则置而不恤,继之伐徐则救而不亟,则极公之不竞,不足庇与国可知矣。是故春秋凡桓公之盟会皆不书,至安之也。至于牝丘之盟始书公至自会。夫楚之患自黄而及徐矣,徐之去鲁不远也,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宁不有无厌及我之患乎?呜呼,岂独鲁也,天下之从齐者莫不岌岌乎殆矣。春秋,鲁史。故至公以着其危,而他国从可知焉。啇书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吾于桓公见之矣。厥后公卒未几,而楚遂至其国都以盟鲁、郑、陈、蔡。越八年而以师伐齐取谷,至是则盟贯取舒,进次于陉之憾悉报无遗。呜呼,向使桓公敦不息之诚,当楚人伐黄,而振旅焉,天下事岂至此也?或者谓桓公初致江黄之时,管敬仲尝有言矣,桓公不从,而卒贻祸于二国。吁,仲之言是也,而未知道也。使其能引公以正心修身而行王道,则岂无“自彼氏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之遗事乎?而仲不能也。使小国贤君欲自援于蛮夷之污,而不克遂其志,君子盖深伤之。不然,仲之器不小矣。

○吴入郢,于越入吴,公会晋侯及吴子于黄池,于越入吴 。
强国每逞力于外,而不虞敌人之乘其后,观春秋书吴之事亦可以为戒矣。方吴之败楚而入郢也,师犹在楚。而于越乘虚以入,吴亦可警矣。至于黄池之会,方与晋侯争长□,不虞于越之又入其国耶。春秋始书于越入吴于吴入郢之后,再书于越入吴于公会晋侯及吴子于黄池之后,则其虚内事外,阻兵安忍之效,岂不深切着明也哉?尝谓以力胜人者,人亦以力胜之,此理之必然也。春秋之季,吴国天下莫强焉,长岸鸡父之战,灭巢灭徐之文,经不绝书,犹曰以蛮夷而攻蛮夷也。及其胜楚,则遂及齐、而及鲁、及晋,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自以为莫能敌已,不知祸乱相寻,罔有纪极。东南人生一越为其腹心之患,□之巳甚,而至于再,姑苏之栖兆矣。岂不可为陵人而不顾已者之大戒哉?自今观之,吴乘楚之得罪于中国而伐之,虽曰因以复怨,犹有名也。至于五战而造其国都,系累其人民,鞭橽其家墓,君居其君之寝,大夫处其大夫之室,弃约肆淫,恣行无忌,暴横未有甚于此矣。方且扬杨然自以为得志也,不思国内空虚,而于越之兵捣其不备,入其巢穴,如造无人之境,无乃出乎已者之反乎已也乎?春秋书吴入郢,而继之以于越入吴,比事以观,可谓深切着明矣。吾意其人为是恐惧而警省也,岂意夫胜齐伐鲁之后,复驾晋而争伯。黄池有会,方将逞其枭雄以长上国,不知勾践之又蹑其后也。死灰燃于会稽,而太子毙于姑蔑,所得几何,不足以偿所丧,春秋书公会晋侯及吴子于黄池,而又继之以于越入吴,何其蒙患于前,而又不戒于后也?呜呼,吴以力胜楚,而越又以力胜之吴,以强陵晋,而越又以强陵之,天道好还,岂不信哉。阖闾之时犹曰不备不虞而巳矣,若夫差何其愚耶?春秋因事而比书之,垂戒之意远矣。是故观入郢而会黄池,宜吴之盛也。而于越入吴,败亦随之,譬之蛇豕踯躅,卒以自偾,不亦可哀也哉。虽然,吴不足论也,吾于此而为中国诸侯悲也。当入郢之时,特以晋不救蔡,而吴得假之以为功,吴兴而晋遂失伯。隽李一败,北向之图稍辍,而诸侯莫之省也。齐、卫方助叛臣以挠晋,鲁方有事于邾,而晋则惟纳蒯聩,伐鲜虞之是务也,而皆不以吴为忧,遂使伐陈会鲁,势焰大炽,而齐、晋大国俱受其患,庸非自致之耶?然后吴越争衡,而春秋终矣,其可叹也夫。

○公子结胜陈人之妇于鄄,遂及齐侯、宋公盟,齐人、宋人、陈人伐我西鄙。
大夫越礼以生事,而贻患于其国,春秋据事直书而自见矣。夫失已失人,冦之招也。今公子结以国卿下媵陈人之妇,既失已矣,媵妇之后,遂专事以及齐侯、宋公盟,公侯岂大夫之敢敌乎?是以牲歃徒陈,而反以致三国之伐,然后生事病国之祸见矣。结可责也,而齐侯、宋公亦不得免焉。古者大夫之出疆也,受命而不受词,有可以安社稷,利民人者,专之可也,未闻专命而非礼以致患者也。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皆由已以致之,况于已为大夫,固当使其君安富尊荣,而民无侵陵之患也。今一举而害及其国,其罪岂不大哉?是故公子结者,鲁之卿也,媵妇浅事,非大臣之当亲,今乃纵其私情,去国踰境,以媵微者之妇,则以尊而临卑,紊上下之分矣。彼齐侯者,太师之胤,尊为东州之方伯;宋公者,先伐之后,爵为天子之上公,夫岂列国大夫所可敌哉?今结也因媵妇之行,遂及二君为盟焉。夫盟者,有国之大事也,乃不禀命于君而专之外,有以卑杭尊之罪,而内有以臣专君之恶,一举而二罪并焉,其可乎哉?他日西鄙之伐,辱国殄民,果谁之所致乎?则结之罪不可逃矣。是故媵妇浅事不当书,而春秋特书曰公子结媵陈人之妇于鄄,陈人微者,既见其重,以失已矣。而继之曰遂及齐侯、宋公盟。遂者,专词。及者,所欲。又见其轻以失人也。至于西鄙之师而书曰伐,见三国之有词于伐也。然则三国义乎?曰鲁则失矣,三国亦岂义哉?夫以伯主之严,上公之重,谁得而犯之?蕞尔大夫而求盟,其从其否,诚在我耳。训之以礼义,道之以名分,不与之盟可也,执而治之可也,何至以二大国之君,俛首与之共歃。既歃之后,而以兵刅临之。夫抗尊求盟者,公子结也,西鄙之民何罪?慢鬼神而食话言,虐无辜以黩威武,不义甚矣。吾尝观乎文公之经有曰季孙行父会齐侯于阳谷,齐侯弗及盟。夫以啇人之不义,且能却大夫之请,何桓公乃不能慎之于始,而悔之于终乎?然则结也不足责也,齐为伯主,于是乎有惭德矣 。

○公围成公,至自围成,筑蛇渊囿。
君令不行于陪臣,而劳民以自乐,甚矣鲁之不竞也。夫佚游从欲,巳非人君之当为,而况作于患难之时乎?是故成,鲁邑也,而疆臣据焉,定公欲堕其城,而亲帅师徒以围之,卒不能克而返,是正恐惧警省之时也,柰何告至之后,乃役民以筑蛇渊之囿,尚可谓知务乎?春秋书公围成公,至自围成于十有二年之冬,而书筑蛇渊囿于十有三年之夏,则定公之失君道可知矣。呜呼,鲁自宣公受国于东门氏,而禄去公室矣。成公失政,而政逮于大夫,丘里之作费邑之城,三军之作中军之舍,不绝于经,三家竞爽,不弱一个焉。孰知陪臣之又专制其后哉?至于孔子摄相,然后费郈继堕公室,可为之兆,巳见于此。使其终用圣人,鲁可以为政于天下矣,虽百成何能为哉?今定公不知二邑之堕出于仲尼之化,而以为巳功也,于公何难哉?是以无成,是无孟氏之言,一动强臣之心,而深沟高垒,坚守弗下,以封内之邑而用师围之,有如敌国,巳见鲁之失政矣。况以堂堂国君之尊,伐一陪臣而不能胜,卷甲而归,亦可危巳。吾意定公因是而惧,改前辙以自新,委国圣人之不暇也,柰何恬不知畏,告至之后,反自肆于骄乐,当举趾条桑之月,役农作之民以筑囿焉。夫筑者,创始之词,而囿者,育鸟兽之所也。当闲暇之时且不可为也,而况于萧墙之冦未弭,此何时耶?而自放于盘乐怠傲,无乃安危利菑,而乐其所以亡乎?置民人社稷于度外,而以奉巳为重,颠倒错乱,未有甚于此者矣。春秋先书公围成,而继之以公至自围成,危之之意巳见。至明年之夏而有筑蛇渊囿之书,则定公之不足与有为也明矣。卒之女乐至庭,而圣人以燔肉去,遂使一变至道之国,日沦于微弱,而大野之麟卒虚其应。悲夫,吾尝观乎春秋书筑台及囿凡六,见庄公一年而筑三台,当齐桓方伯,四邻和睦,国家无事,可以有为而不为也,故鲁自是始弱。及庄公告终而遂大乱,国几亡。成公之时,内政归于强臣,而外屡辱于大国。末年,晋悼复伯,稍获见重,而遂筑鹿囿。昭公游于季孙之术中而筑即囿,卒以客死。今定公不以先君为鉴,而又履其辙焉。呜呼,无囿犹可,无民何为?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是谁之咎哉?

○取汶阳田,公会楚公子婴齐于蜀。
藉势以复地,其利国也为其微㈠;致赂以从夷,其辱国也为甚大。夫为国而不知以义为利,未有不受其咎者矣。鲁之成公恃晋之势,一战胜齐,以取汶阳之田,以乱而易乱也,其利国不亦微乎?遂使楚人以此借口而为阳桥之役,公也乃屈千乘之尊,会其大夫于蜀,致赂纳质以求免焉,则其辱国大矣。观春秋书取汶阳田于前,而书公会楚公子婴齐于后,则鲁之所获不如所丧,为国而不以礼,其效岂不深切着明矣哉?尝谓天下莫大于礼,莫强于义,是故诸侯修睦以事天子,不敢失也。而后蛮夷顺令,以事中国不敢违也。今也友邦冢君不能和恊,而使外夷得以借此以为猾夏之阶,不亦甚哉?观成公之所以胜齐而辱于楚者,抑亦可以为戒矣。且夫汶阳,鲁故田也,而见夺于强大之齐,考于建邦士地之图,若在封域之中,则先王所锡,先祖所受,不敢失坠,所当告于天王以正疆界,不当擅兵以取之也。不然侵小得之,则固有兴灭继绝之义,齐固不得而有,亦岂鲁之所当有哉?今鲁之战齐也,以大夫之一怒,而介于大国,幸以获胜,则藉郄克之言以取汶阳,而不使一介告诸天子,是惟强力之恃,而于君臣之义蔑矣。虽取故邑,与夺人之有何异哉?而不知我以强力陵人,人亦以强力而陵我矣。未几楚人遂有侵卫、侵我之师,以问伐齐之故。甥舅之国,翦为仇雠,而使蛮夷得以为词,亦巳俱矣。而又不能亲贤修政,保固疆圉。乃以国君之尊,亲会公子婴齐于蜀,而荐侑焉。以周公之裔,千乘之君,降班失列以听于夷狄之大夫,岂不哀哉。惟其不能以礼为国,以及此忧也。故曰藉势以复地,其利国也为甚微;致赂以从夷,其辱国也为甚大也。季孙行父为国上卿,固当上使其君保安富尊荣之位,而下庇其民使无辛苦盩隘之祸也,而乃不忍一朝之忿,残民以逞其私。汶田之归,扬扬然自以为功,而辱逮君父不顾也。方将立武宫以宣示其侈,而不知他日韩穿一言,复束手以归诸齐,而所得者为虚文,不足以偿所丧。然后知不以义为利,而以利为利,乃有国家者之大患,而春秋讥取汝阳田之意远矣。
㈠其利国也为其微,考下文相对者“其辱国也为甚大”句,则此基字当作甚,作“其利国也为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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