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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日记汇抄之历年记

清代日记汇抄之历年记

《清代日记汇抄》之二《历年记》(稿本) [清] 姚廷遴 著

【初校】《清代日记汇抄》之二《历年记》(稿本)[清]姚廷遴 著

《历年记》(稿本)
[清] 姚廷遴 著
桂永定、张安奇、吴贵芳 标点

  历年记自叙

  历年记上

  历年记中

  历年记下

  续历年记

  记事拾遗

上海史资料丛刊《清代日记汇抄》

  责任编辑  刘平岗
  封面题字  胡文遂
  封面装帧  邹纪华
  《清代日记汇抄》
  本社编  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上海绍兴路54号)
  新华书店上海发行所发行  上海商务印刷厂印刷
  开本850×1156 1/32  印张12.357  插页8  字数261.000
  1982年4月笫1版  1982年4月第1次印刷
  印数1一7000
  书号11074.479  定价(七)1.60元

  编辑说明

  上海有着悠久的历史,许多珍贵的史料亟待挖掘整理,日记就是其中重要的一种。清代日记涉及上海的史事特多,为此,编辑了这本《清代日记汇抄》。
  本书内容有陈左高同志辑录并标点的晚清日记二十五种,以及由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提供,吴贵芳等同志标点的清代早、中期日记三种。所选日记均以未刊的稿本和未刊的抄本为主,此外也选了一些流传不广的刻本和印本。所辑史料涉及地方吏治、社会经济、文化生活、民俗演变、地方掌故以及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等多方面,是一本综合性的史料集。
  为了保存历史资料的原来面貌,编辑工作除请陈左高等同志在所选日记之前作有简短说明,介绍其作者和内容之外,概未进行考订、校勘及增补工作。只是将原文脱漏以口标明,将明显错字订正置于( )内,不可辨认而拟是某字置于[ ]内,以区别原文。至于少数不易解之处,则仍其旧,间或加有按语,仅供参考。
  由于日记作者的历史局限性,所记文中也杂有不少封建和迷信的成份,请读者注意分析。

目录

乙酉笔记(旧抄本)  曾羽王撰……………………(3)

历年记(稿本)  姚廷遴著…………………………(39)

馥芬居日记(旧抄本)  王汝润著…………………(173)

晚清二十五种日记辑录  陈左高辑………………(201)
  乙来日记  林则徐撰…………………………(203)
  李星沅日记(抄本)………………………………(207)
  十三日备尝记  曹 晟撰……………………(220)
  忍默恕退之斋日记(稿本)  沈宝禾撰………(239)
  附:沪行日记
  意苕山馆日记(稿本)  陆 嵩撰……………(246)
  蘅华馆日记(稿本)  王 韬撰………………(248)
  苏常日记  瞿元霖撰…………………………(269)
  愙斋日记  吴大瀓撰…………………………(275)
  冯申之先生日记(稿本)  冯芳缉撰…………(283)
  航海述奇  张德彝撰…………………………(293)
  附:使还日记
  初使泰西记  宜垕撰…………………………(300)
  绛芸馆日记(稿本)  无名氏撰………………(303)
  西行日记  冯焌光撰…………………………(321)
  紫薇花馆北征日记  王廷鼎撰………………(324)

  1

  东游日记  王之春撰…………………………(328)
  北行日记  王锡麒撰…………………………(331)
    附:南游日记
  弓斋日记(稿本)  姚觐元撰…………………(338)
  西征纪程  邹代钧撰…………………………(343)
  得少佳趣日记(稿本)  阙 名撰……………(347)
  鉏月馆日记(稿本)  何荫柟撰………………(350)
  栩缘日记(抄本)  王同愈撰…………………(363)
  忘山庐日记(稿本)  孙宝瑄撰………………(373)

  2

上海史资料丛刊《清代日记汇抄》之二

  《历年记》

  姚廷遴著

  桂永定、张安奇、吴贵芳标点

  历 年 记(稿本)

  上海姚廷遴著

  历年记三卷,续记一卷,拾遗一卷,清上海姚廷遴撰。廷遴字纯如,明御医永丰之孙,浙江布政使永济之从孙。所记始于明崇祯元年迄清康熙三十六年(公元一六二八至一六九七年),历叙七十年间亲身涉历诸事,按年叙述。姚氏生当明清易代之际,少作县吏,老为乡农,对当时宰官循酷,吏治兴废,年岁丰软,物产盈虚,风俗变革等,所知较详,记载特备,足补正史志之阙讹。民国初年,浦东陈行乡胡祖德氏,尝于《胡氏杂钞》中辑印其十分之三,而可采之资料,似不止此。今以稿本全书付印,不加删节,稿本或有错漏,亦未校勘,仅供地方史研究者参考。

  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

  先祖御医公,乃太祖封君公长子,叔祖方伯公之胞兄也。性静心慈,行端表正,亡于余之周岁,为孙之不幸甚也。稽阅家谱,知祖九岁时遭太祖病,遂废学,学医。二十一岁复训蒙,四十四

  39

岁因弟贵始解馆,设帐二十四年,共得生徒三百有余。但入门者更不易师,虽有出仕之弟,而清贫如故,不肯作非理事。居处必恭夕遇事必敬,再勿以势为介意也。修葺半室,题曰:“从我嗜馆。”
  亲笔砚,著处世经闻、人情经闻、识见须知、日用须知四卷,编玉符记、夺魁记二本,集医学、四书,如袖珍字帖及寿祭诗文,皆怡闲之漫录,共十套,分内外正集共三十本,俱亲笔腾楷。就医而活者,亦不可胜数。与事而随处方便者,今存录一本。然性盛亲友,百无希冀,甘贫苦、守清白而已。观其图逸古风及出世词,大约可见,更所难得,言明宇字号者,莫不以善字称之。先朝恩授太医院御医。嘉靖丙辰三月二十三日生,娶朱氏,生而即死。
  继娶张氏,无出。又娶赵氏,生二伯、三姑及父。我父常病,而二伯俱亡无嗣,故我初生即爱如掌珠。未周岁而祖竟逝矣,寿七十二岁,终于崇祯二年七月十三日正寝。八年十二月初八日举葬斜桥祖山之西。
  先父信甫公,乃大父之幼子,曾祖封君公之冢孙也。幼多病,而先伯等俱夭亡,故先祖惟恐其不寿而名寿。貌俊秀,能聪察,故自少即失欢于祖母,六岁时抚于乳母黄文家,予幼时据父所述已不忍书。至十二岁聘周浦金宅亲,已知人事,私自借债增六礼、益赏封,趋迎言貌,无不赞之者。十三岁过门,达礼体、识时务,不独一家称,即一镇莫不称羡也。十六岁毕姻,是时叔祖礼垣奉敕巡视京营,告养在家。贵宪门楣,不必说矣。外祖及愚公亦以千金厚赠,另起大宅以备往来。征鞍画舫,时刻驱驰;重裀列鼎,终朝言笑。至十八岁秋月,患泻痢症,祖母随令自爨,不送饮食。明日叔祖闻知,送白米十担、钱十千。外祖知,亦送白米柴炭鱼肉酒莱。而作家自此始。继后虽受叔祖外祖等提携,

  40

而身弱多病,先祖虽爱而权柄母操。至二十三岁时,叔祖起山西太原道,六月发行上任,七月没旬祖竟逝矣。是时父亦大病卧床,祖母与次倩(婿)李公繁飞家人陈胜、钱山等,暗将家内细软什物并铜锡器皿尽数藏顿,家人文契、田房约券大半焚烧。幸有不平者露其谋,白之大伯、二伯,即拘陈胜到黄文家研讯,随搜出首饰什物等件,而与谋者带羞而去,家人量责而逐,查出金珠首饰,仍还祖母收管。自此而祖母之恨益深。二十七岁,曾祖封君公崇祀乡贤,而父应承祀。二十九岁血症复发,移居周浦,至十月,叔祖朝觐归途宁家,故复归住。三十二岁,叔祖龙藩述职被论,幸当道表白误参,得复职上任。即使大伯、二伯归,举祖父殡葬斜桥山。大概费用虽系叔祖,而开丧五日并各项杂用支应,我父亦大费。三十四岁正月,往浙江任上候叔祖。二月归家,吐血大病。至七月甚危,献神服药,倾家医救,至九月稍可。不料岁暮,恨赵观放火烧屋,祖母反加咒詈,卧床五日,值叔祖归家,正许医救照顾,而祖母又言多舛错,即于庚辰正月初二夜呕血而亡,是年三十五岁。虽丧葬杂费俱属叔祖周全,今家荡流离,皆系祖母所使。二十八日举殡葬斜桥祖山。

  历年记自叙

  不肖廷遴字纯如,其先系浙之慈溪籍也,功名将相,代不乏人。据家谱云:有十一世祖讳颐者始居海上。颐生谷,谷生经,经生谏,号杏坡,由医显名而仕于明为太医院御医。侍宣宗、英宗两朝,每多宠遇。及土木之难,正统帝北狩,扈从沙漠。车驾

  41

还京复登大宝,赐一品服俸。年高乞归,朝夕咏诗读书以终其身。敕赐御祭御葬,在斜桥之西,宮室树木巍然郁然,今日久湮废矣。谏生寰,寰生煦,煦生高祖,讳一祥,号筠石公,由太学生授江西临江府知事,尝兼摄司狱。曾鬻产救囚,削除苛敛,监司褒奖,迁九江知事,以疾终,今诰赠通奉大夫。顺治十年二先伯至山西辽州,买小说一本,有高祖救囚实事载焉。诰封夫人吴氏,生曾祖继禄,号思筠公,业儒博学,娶夫人陈氏,三锡荣封。生祖父讳永丰,号明宇公,及叔祖讳永济,号通所,即方伯公也。同胞兄弟,早岁家贫,俱馆谷为业。叔祖幼年向随兄读书,天资英敏,十四岁即入泮,至三十五岁而科甲联登。仕宦廿载,世翼两朝,勋猷事业竟如泡幻,百岁而终。祖父虽有出仕之弟,而甘守清白,不涉非理,设帐二十四年,著书一十二卷。更有难者,无论遐迩,莫不以善人称之。先娶朱氏病故,继娶赵氏祖母,生二伯、三姑及父。二伯早死,惟存我父讳崇明,字信甫,行虽幼子,分系冢孙,英姿美质,人前表表者,不幸青年谢世。娶母亲金氏,育生廷遴,廷遴今四十有一岁矣。睹日月之推迁,世事之更易,人情之冷暖,涉历之风波,思此能无感慨而委之笔札乎!是以记历年之所经及身之所闻于左。

  42

  历年记上

  余自大明崇祯元年、岁次戊辰、七月二十三日始生。是的祖父毋及父母重庆下,叔祖方任湖广荆岳道副使,终养在家。忆此时光景,如隔世矣。
  二年已巳,是年二岁。叔祖起山西太原兵备道,七月初旬上任。临行时祖父患痢卧床,兄弟执手,依依不忍别。至十三日祖亡。呜呼!胡天不悯,残我大父。惨余周龄,哀哀失怙。倘如天眷,锡之耄年。俾余兄弟,毋若斯焉。是时叔祖还在苏郡,闻讣欲归,二伯劝云:“太原乃近边之地,兵备系军务之职,奉旨起行,不宜潜归”等语而止。一应丧中之费,俱属叔祖发银应用,至暮年而常念及,不无泪下。先辈手足之情,其重如此。其年冬,虏入山西塞,越太原直抵京师,杀掠异常而去。叔祖幸进表在途,斯兔于难。凡任边方险要之地者,一年即可铨转故。
  三年庚午,余三岁。叔祖即转浙江温处道参政,归家至任。
  余父母俱守制在家,祖母将祖父所遗细软,俱托次婿李公繁、家人陈胜等,尽数窝藏寄顿,田房及家人文契尽皆焚烧。幸有知者白知家父,家父即会同大伯、二伯,在管账黄文家讯究,追出十分之二三。竟碍祖母在前,恐伤和气,仍交收管,但将家人赶去。是时三位姑夫俱在我家,有此一番,似难再住,各各搬归。临行,唐姑夫将铺陈箱椇等俱开明,言请尊舅一看,以示不染之意。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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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染指者,顷刻置身无地矣。余幼年记得家父常述此事,故并录之。
  四年辛未,四岁。四月,余出痘。八月,二弟生。春,叔祖升驿传道按察使。冬,升本省按察使。
  五年壬申,是年五岁。外祖与火姓官司,大半年在我家,所费数百金,应酬甚体面。又值外伯祖金宪愚被访砌,知府方(名岳贡,任松江知府最久,自崇祯元年至十四年)、知县吕俱清酷非凡,大费周折,幸得无害。
  六年癸酉,六岁。是年正月,请浙师赵新台开蒙,教读《大学》。时父性最严,先期在家教读程子曰:而“初学”句,“而”字音声未谙,读作“鱼”字。不知责过几何,至今思此惨然。九月,定二十二保黄家湾黄宅亲,行聘过家,父舆皂踵门谢亲。岳父黄君佐当许奁田二百亩,收在官甲,家人十当到宅见礼服役,使女二人先来伏侍。后来答拜,面授余廿金,盛款筵待而去。往来之稠密,岳父之俛爱,不数年而成梦矣。可叹,可叹!十二月,五姑娘再嫁沈慕春,而拒绝往来。叔祖升浙江右布政而往候任上。
  七年甲戌,是年七岁,从赵先生读书。叔祖转左布政使。七夕,大雨风潮,城内街道水盈二尺许。八月,二弟出痘。外祖家有官司,住在我家。
  八年乙亥,是年八岁。余颇知人事,仍从赵先生读书。八月,随父亲往周浦,各骑一马,父在前,余在后,见者谓余小而能骑马,住足观之。至今若由此路,宛然似昔,而物在人亡,不胜惨悼。十二月初八,举祖父殡,在家做功德,成服开丧。三日排五糖饭执事,祭奠送丧者甚多,并各宅家人无不到。临期台棹多,天气冷,扛者从缓。二伯大怒,将总齐家人责二十板,而各执事

  44

奋力俱齐矣。可见举大事能果断者自不可少。
  九年丙子,九岁。是年父亲移住在周浦镇外祖家之新宅,从蔡淡然读《孟子》起。淡然系小儿科名医蔡承泉之子也。住宅后有大花园竹园,书房俱精洁。同馆者即母舅及如珪母舅,并朱天襄兄弟、朱鼎玉共五位,学生之中惟余最幼。更记得做口对,先生曰笔,天襄假以纸糊窗,欲教以纸对也,余曰纸窗。至今思之乡甚怒时可以解颐。周浦之地,风俗虽嚣然,动用食物皆贱,较之城内大不相同。门头交际又少,更可以做商意。假如一客载米至,一时无售主,行家来寻,必贱其价而籴,明日有主,必增其价而粜,总不论货物,大约此法。所以父亲住在周浦者,一就住宅周围外祖造有廒房,可以积货;二因食物贱而交际少;三因城内住宅风水不利,多少亡故也。未满经年,甚有利息。冬因叔祖朝觐,便道归家。父恐祖母有言,先期归里。
  十年丁丑,十岁。是年二弟读《大学》起,先从杨虞卿家黄先生。先生浙之余姚人也,形伟貌严,声洪性暴,馆中学生又多,教读生书不过四遍,稍不如法即以竹爿敲之。前从赵先生几年,坐必案右,书必训熟,凡有点心必分惠之,凡遇寒暑必体谅之,推爱尊重,与众生不同,所以相得。今黄师同类而推,余中心不服。白之父亲,仍从赵先生读书,竟还其束脩而已。冬,大母姨受郡中黄三相聘。
  十一年戊寅,十一岁。正月上元节,嫁大母姨。家父母另雇大舡,俱送至郡外伯祖家。外伯祖金宪愚住在府城东关外,开张典铺。黄三相即沈犹龙之妻舅,时犹龙正任福建抚台,所以外伯祖与彼结亲,两相较胜,不必言矣。三朝后归至周浦,值二十四日人家俱祀灶。二月,家父往杭州天竺进香,并候叔祖,余从元之,

  45

伯家姚先生读《诗经》起。四月,黄姨夫及母姨归宁,跟随快舡四只,从者廿人,极盛极美之礼,撤金如土之用,外祖如接官府,亲戚靡不喝采。盘桓四五日,姨夫先去,母姨满月而归。余因读书,不随母到周浦,但记得母去日,余同祖母往龙华进香,登宝塔、看石梁而归。值父亲养芍药,在瓶中赏玩,遗我福橘饼百果糕,皆外祖母寄来,恐余思母,先此相慰者也。七月,余与父俱如周浦。
  七夕乞巧时,父亲自外抱三弟而入,口中连连吐痰,痰中有血。
  自此起病,时常举发。九月,同父母至东乡舍内,及看新得南舍房屋,并取租而归。
  十二年已卯,十二岁。是年正月,四妹生。时黄姨夫与父未曾会面,两边送礼,相约以新年贺节,俱如周浦相会。十一日,黄姨夫先到。十二日,家父正要起身,值生四妹,以致联襟不能相见。可怜,可怜!二十日,请长桥陆先生开馆。先生字黄池,性仁厚,貌和朴。教完《诗经》,开讲四书,宾主生徒意气相得,约以无尽之交。至次年亦竟去世,堪叹,堪叹!二月,父往杭州,在任上大病,呕血几殆而归。归家吐血不止,服药祷神,建醮禳斗,无件不为。举家仓皇,使费无算,稍缓而复重,才愈而更发。四月,黄姨夫被方知府冤死于狱,母姨才生奎官,闻讣几死。沈宅恐母姨惨痛,竟自殡殓出丧,从门首经过,母姨还未知也。直至下午方知,赶到山上,已钉棺矣。不能一面,故时时痛哭。哭不二年,亦竟死之。可怜,可怜!六月,天气炎热,父病更危,请唐姑娘归,托嘱后事。言及赵思槐父母葬在我田,与彼完粮,经今十八年矣,倘有所危,子幼难与再赔之理。由此一言,祖母忿怒,直至后来气死。可恨,可恨!八月,聘妻黄氏病亡,时父亲有病,不及问候,及至死后来回。可惜,可惜!嗟哉黄氏,命也如何。虽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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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夕意托丝萝。投之聘礼,维玉维金。尔虽年幼,岂独无心。师氏东归,述汝所为。言犹在耳,花落成灰。九月,父病稍可,不与家事,日与二三知己,或棋友,或鸽友,闲游取悦。夜则与先生评究古今,惟恐忧心囊竭而不为语也,更恐惹气,长幼惟是承欢。十月,往周浦外祖家,俱庆以为更生。数日从东乡取租归。二十六日,与母舅定东门外殷宅亲。殷系崇明籍,侨居海上已三代矣。
  业有沙舡几只,开贩柴行生理,家甚厚,有女姿色。父亲、母舅情义最厚,向要觅一好亲与。母舅因徐妈妈之言,缉访确实,立意要定。茶礼虽出自外祖,往来交际廿人,动用盘内应增添润色者,父亲备办。如借已亲娘银镯一对,后卖西宅,将屋价赔偿,件件体面行去。及至谢亲,两相过门酬答,我父赔费廿金,实系为好也。后不三年,其女竟死,反遭外祖之恨。十二月,父竟强健。腊月二十六日,谢邑神于庙中,献家堂于厅内。正在得意之时,忽有家人徐寿在东乡归,报称赵思槐放火烧坏舍房等语,父亲大怒,立时吐血,自此而旧病复起,不能痊可矣。二十九日,叔祖任上归,余同母亲过去候问,蒙叔祖云:“汝等放心,今我归家,凡应动用者,皆我支应,不必忧虑也。”随将人参一大包,及任上所合调理丸药参膏一瓶,并银十两,先付母亲,着妇女送归。即刻又将火腿十只并茶食藕粉之类送到,又请乔三余来看视。对父亲说:“汝因家乏用,多忧多虑,遂成此病。今我归家,件件在我,还汝做小财主耳。”叔祖出任廿年,从未归家,亦未分析,此番归,欲有惠及我父也。不料言犹在耳,竟成泡幻。
  十三年岁次庚辰,余十三岁。正月初二日戌时,父亡。其日外祖亦到,与父面言半日,至黄昏而问祖母还在南宅,越加气忿,遂连连吐血。时余睡在父床,见云:“如此吐怎得好?”时婢秋云

  47

执烛,换郎妇捧头,忽上视曰:“不好了!快唤娘娘来。”及母亲到时,把脚一挺,遂断气矣。呜呼痛哉!吁嗟我父兮敏质英姿,序叨冢嗣兮九鼎一丝。育我兄弟兮甘食美衣,持家雍睦兮上下欢愉。胡冲年之撄疾兮医祷难期,才半世而仙游兮天地为悲。捐高堂之只燕兮廿载仳离,抛数龄之稚子兮无限惨凄。此时举家怆惶,报叔祖已半夜时候。叔祖即起叹曰:“我说此儿养不大的。”
  时父生年三十有五,而叔祖年八十,故如此说。记此见得少者亡,老者视之原不多时也。随即发银四十两付管账黄文,又请西宅定庵叔祖来同去买寿具,及备办殡殓之物。初三日早,叔祖同二伯父俱到,抚尸大哭。哭毕曰:“汝等不必忧,有我在不妨耳。待丧事毕,大官我领去读书,二官大房抚养,娘娘独领小者守孝。”就择日成服,凡家人俱分布两疋,仆妇婢女俱做白绵绸衫,因绵绸任上带归甚多,省得买布也。又择二十八日举殡。母亲不肯,叔祖立定主意,凂大伯、二伯来劝,凡亲族俱来劝,余与母亲俱不得已而勉从。先做功德三日,开丧两日,排五糖饭执事,无论南宅北宅家人俱到,亲戚男女送丧者甚多。先日定庵叔祖题主,次早发引。余此时虽少亦大哭,悲痛之甚,家人陈胜、张胜搀扶退蹜,直送至斜桥祖山。大伯祀土葬毕而归。此番大费虽系叔祖,而我家亦大费矣。二月,祖母请大伯、二伯分家私。先使次婿李公繁将厅内衣橱台桌俱扛在祖母处。余知大怒,未免费气。故祖母借此为由,请伯父来,其意要将父亲所遗交付掌管。一入其手,可使我母子无噍类矣。蒙大伯、二伯作主,竟分膳田十五亩于祖母,其余悉母亲管业。幸脱奸谋之计,深感二伯之情。四月,祖母欲将西宅与晚婿沈暮春居住,故家人黄文即先父乳伯、管数刘洪等共商议,将西宅借与姚君锡,得价银三十五两。其三

  48

十两完甲内漕粮,存五两还已亲娘,因前母舅定亲借银镯一对也,从此僦去为失业之始。东宅后即元之伯住宅,元之者同族五服外伯也,邑庠生,曾中副车,据云拔贡,亦未必然。势利炎凉,虚铺门面。至如我叔祖家居时,两日一次,必来作揖,问候起居,大都如此,人皆呼之为大爷。面红鼻赤,貌陋心险。他因住近,先父在日,每事必来商议,甚是亲热。有子一,字习卿,不幸早世。遗孙三,长馨远、次思雍、幼西苓,向欲与吾父同请先生,我父欲自便不允。不料父亡后,定庵叔祖云:“父七已终,学不可废。元之家有先生,不妨相从。”而元之竟云:“学生已众,明年同请可也。”我虽不肖,视其孙作为虽同调,而视彼不屑也。蒙父友罗三官来说,往褚武举家从罗先生读古文文章开笔起。先父在日,时常有病,服药调治及亲友往来交际,门面大,家内虚。及至亡后,清理当票,共典银九十五两,因将西宅僦价完漕外,余存白米廿担。其年米价顿贵,每担二两八钱。母将此米粜去,赎取当物回家。门头交际又省,甚觉安然。无奈祖母三日一吵闹,五日一费口,习以为常。故叔祖主意,要将母亲与祖母各自住开,我等不肯而止。二十三保家人顾酉有一妹,年已十三岁,正好役使,九月内母亲着人去唤,其母约定十月初二送来。约初二者,世俗以十月初一为下元节,大家小户必祭其先,为农事告成也。祭其先必有祭余,使其女吃过而送来者,亦母女之至情也。不料祖母知觉,先期自己下乡,将此女轿中带归,藏在家中,并无人知。才过两日,我见黄妈妈袖钱一千,后领一人,将袱裹钱数千竟到祖母家去。细访之,乃知卖其女也。卖不数日,即与外甥五姑娘之子叶官定亲,盘去盘来,甚是体面,请友请客,闹热异常,竟将我母子视为陌路,普天之下再无第二家矣!未逾月。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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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二十三保田二十三亩,朦混于叔祖处,批授外甥叶官。此田系先祖用价买者,向来是先父取租。祖母因分家不遂,假先祖在日,曾许五姑娘者,节次要叔祖批照。叔祖一时误听,觉批。及余知问,悔无及矣,明明夺占。今叶官亦死,可以舒恨,岂料祖毋老景伶仃,当为偏爱者戒。
  崇祯十四年辛巳,十四岁。其年正月,家人妇女传送是非,祖母与母亲不和。叔祖立定主意,要母亲搬去老宅内居住。老宅在馆驿弄,门前有照壁、旗杆、大厅,厅后即楼,共三进两厢,原系我祖与叔祖同住者,乃曾祖所遗,后因叔祖中后各买新宅住,将此做祠堂。在楼下门面周围尚有六七家人分住,内中一应修理砌灶等项,俱叔祖发工料支应,及至临去又送银米柴炭食物之类,三朝五日必来看视,又要将余兄弟与大伯二伯分养。此议才举,祖母即去谤言,道我等素性顽劣,不学好,不习上,若一来连学堂内多不好也,故尔遂止。二月初旬,从瞿先生读书。先生讳警臣,老儒也,案首入泮,甚用功,学生皆成材者。唯有韩雨泰及朱修可与余年齿相若,情义相投,意气相合,今二友俱入学夕余不肖及今犹恨也。三月至九月无雨,江南大早,草木皆枯死。
  我地向来无蝗,其年甚多,飞则蔽天,止则盈野,所到之处无物不光,亦大异事也。是时闻四方流贼大乱,我地戒严,百姓惊惶。年岁大荒,冬,道上饿者无算。章知县设法赈济,男子在城外演武场、山川坛等处,搭盖草厂,煮粥给食;女子在广福寺、积善寺给食。有等不屑去关粥者,赴县领票往各铺贱买官米。官米者,大户乡绅捐助之米也。种种惨状,难以尽述。死者日在城门口数之,必以百计。西南北三门外义冢处,皆掘大坎土坑,周围筑墙,土工每日用草索一扛三尸,横拖竖抛,不日填满。桥头路口,遗弃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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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无数,真所谓父子不相顾,兄弟妻子离散,余乃目击者也。九月,外祖借当物,言坐吃山空,须得生意动用便好。母亲即将金坠领一副、金看簪、金丝髻、金簪、金梅碗、金灯笼环、银帐钩、银油注、银杯、银油碟、银裙带、银镯、珠髻、珠花、珠龙、珠冠、珠钏、珠看花、蜜珀珠花四对、蜜珀念珠等项,收拾在一大宝匣内,并绸缎软衣一大皮箱,在二伯母处押银八十两,付外祖持去。后竟无还,而二房又被荆兵抢光,此项竟化为乌有。余家金珠细软之物,实完于此。
  十五年壬午,余十五岁。是年春,民死道路、填沟壑者无算。
  大家小户俱吃豆麦,面皆菜色。孟子谓民有饥色,此言始信。沿街满路,有做烧饼卖者、做豆粞饼卖者、杀牛肉卖者、将牛血灌牛肠而卖者、将牛皮煮烂冻糕而卖者。更有可惨者,卖诸可食之物,稍随意即被人抢去。买者亦然,在手捏不坚牢,即被人夺去如飞,赶着必然咬坏。余此时幸有陈米数担及豆麦数石,日逐动用。
  二十三保家人妇女数口来就食,一日两餐,渐渐扑地而死。余家墙门外有深廊,又有照壁隙地,每晚将水泼湿则可,稍乾即有就死于此地者矣。又有身上衣冠端正,肩负包裹,俨然步履,顷刻倒地而死。余其年初出交与,夜必饮酒,更深而归,若从馆驿桥过,必有死尸几个在焉。更有暗处,或脚踢着,或身上走过,知必死尸。至今见死人而不惧者,因经见多也。四月,往东乡舍内斫麦。有租户范杏者,有努力、有急智、有乖巧,在村中呼么喝六。其年,余亲见其将榆树皮做饼食,并蚕豆叶亦炒食,掘草根茅根大把食之,其惨如此。地之广也,掘草根剥树皮者,所在皆然。光景萧条,人心思乱,桥头巷口,遗孩满路。如县桥阁老坊尚未造完,上搭荣架,下弃小儿,日有百数。章知县(按:名光岳,字茂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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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人)经过则群聚而哭,知县即停舆着管班买饼赏之,一日两次,日以为常,然终无救于死。不料有恶贼拣肥壮抱去,杀而食之。如火神庙一人迁移,将小儿肉煮烂,冻一瓦钵,偶有见者,肉内有指头在焉,故尔败露,拿出送官。荷花池上一人,不知杀过许多,邻家常见其抱小儿回去,此时有疑其歹意者,俊其出,直入视其灶,煮小儿肉熟焉,亦拿出送官。西关外有一老妪,常抱小儿回去,亦有疑者,伺而察之,亦杀而净洗焉。南门外夫妇二人,亦常抱去,邻人疑之,闻其家有香味,异于常者,怪而问之,则遭詈骂,强而视之,烹小儿在锅也,其惨又如此。幸章知县立将此三男二妇杖毙在县场上,其日大雨,看者甚多,杖至二百方死,人人忿恨。至半夜,又大雨,其妇复活,扒至县东街上,天明被众人打死。又有村中放火杀人者,章知县亦将其立在木桶内,活活烧死,抢劫者立时枷死,幸而不至大乱。五月,有友沈烈卿来盟。沈家计富厚,父母惟一子,少年毕姻,意气慷慨,情义相投,家中财帛任其所为,从四牌楼王先生读书,先生住宅在四牌楼,即今沈懋石居也。前有大厅,厅后有池,池后周围俱峰石砌驳,池中有大假山,峰岚叠翠,水中蓄朱鱼。池北乃一敞轩,临水两傍皆精浩书房。同馆者蒋公孝、陆佛官。佛官系余家近邻,先同沈烈卿来候,我亦答拜,彼此往来,遂成知己,因择十友而盟焉。此时王室凌夷,人情叵测,非党不行。如流贼猖獗于中原,即我省庐、凤、安庆等处,俱遭屠戮;李闯挥戈于川陕,地方失守,草木皆兵,民心惶惑,强梁蜂起。有志之士,皆欲攘臂而(下缺半页计一百六十八字)。酒间言及余事,余听说今不拘管,将来必有覆宗之祸,今不肯住我家,而不听我约束者,有母在也。今将母托亲家领归,则无所依借矣,自然住我家也。住我家而严禁书房不容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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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市井之类可绝,保全善策无过于此。故外祖即将母亲请归周浦,余不得已而住叔祖家矣。沈烈卿亦被县公拿出,因曾取过童生案首,故尔垂情,薄责十五板,经画数月竟成瓦解。
  十六年癸未,十六岁。是年在叔祖家从东阳卢先生读书,同馆者叔祖幼子三叔也,外甥杨于宣也,杨有韩也。三叔字寅龙,于宣初字以清,有韩尚未有字。余自父亡之后,名曰读书,任情放荡,顽梗异常,十五年分竟废务外,心散气浮,口无好语,及至叔祖拘管之后,一字写不出矣。初在馆中,足不至外,厌闷之极。
  几月之后,三叔、于宣与我情投气合,另有一番缱绻之情。三叔已亲娘所生,此时年尚幼,极巧利,初学书即写好宇,读文数遍无不烂熟,但性不常。因继于大伯,称长兄为父,故称我为兄。一月之内或有两日疏焉,其余则心腹视我,肝胆吐我,欲期无限之相处也。后不数年,竟如泡幻。大伯生姊嫁杨孟途之长君,字龄如,生于宣、有韩兄弟。于宣此时年仅十三,眉清目秀,志大性聪,有心腹,有情意。因曾继于我二伯,故亦称我为兄,待余甚厚,曾盟于皓月之下,期我于云霄之上,愧余不肖,负彼初心。
  是时兵戈载道,风鹤皆惊,惟恐远离,魂牵梦寐,倏经廿载,各无变更。八月,议三十保何宅亲。何住江桥之西南,地名王家庵,有竹园百亩,因役重差烦,欲将竹园六十亩送于叔祖。叔祖此时正欲避兵于三十保,为地多梅竹而可躲藏故也,特凂何嗣宗作伐,亦经卜吉,求取大月帖,又恐余有不允之意,令我自去观看,三骑马早去晚归。其年太旱,虬江底下尚掘深井打水。约定八月二十四日行聘,送去报帖,而余心中自有别约牵挂,又不敢形之口角,偶与天飞兄有小嫌,借此不问叔祖,竟如周浦。叔祖疑我不悦此亲,因而遂止。后闻其女四德俱全,可惜错过。余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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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至周浦,九月没旬方归叔祖家,不一月而卢先生回浙,徐先生来权冬。
  十七年甲申,十七岁,是年多雨。三月,同叔祖往杭州,时因松郡董羽宸开府浙江,叔祖为任内旧未完而往也,经月而返。周浦做目连戏,母亲来寻,我亦不去。五月五日,余在捧日堂内,正同叔祖、大伯、二伯、三叔、大兄及先生于宣家晏,俱用金杯酌酒,日色照耀,光如闪电。忽报沈伯雄来,觉怆惶之状,手持小报云:四月二十五日,闯贼攻破京师,崇祯帝自缢煤山等语。叔祖闻之大惊,大伯、二伯俱失色无措,遂收拾杯盘,斟酌避难。不一日有大报到,民间吽闻。又不一日,报福王监国南京。又闻即位称帝,先红诏,次白诏,俱到,乡绅官府哭临带孝。是时我郡太平日久,民不知兵,饥荒连岁,人思奔窜,老幼不宁,讹言日至。倏传城市夜有猴精作怪,到处敲锣击竹,更有目见其形者,群起而赶,赶至天明,毫无影向。如此而大家小户,卧不贴席矣。又闻山海关总兵吴三桂请借清朝兵马入关,攻破京师杀剿,闯贼畏势不战,竟将宮中库藏并各衙门及公侯伯家金银宝贝尽数掳掠,装载车马之上,驱而之西。吴三桂追之,清兵又分兵南下矣。又闻四镇兵马抵敌不住,败由海道而来抢掠矣。时常夜半讹传,怆惶奔走。士大夫之家,俱练习家丁,教之枪棍,树兵设械,鸣金击拆,张威耀武,各为防护焉。七月,有川沙乔氏之世仆顾六,年将六十,赤贫无赖,创为乱首,假索契为名。惟是上海靠人者甚多,一呼百应,统领千人。不论乡村城市,士夫富室,凡有家人,立刻要还文契。或有平日待家人刻薄者,则必要杀要打,名曰报冤。
  稍有避而不还契者,千人围拥,烧杀立至。即徐元扈家(按:徐光启,字子先,号元扈,崇祯时官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七年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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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卒,谧文定)系属相府,尚遭茶毒。更有威逼其主,要请酒算工钱者,坐家主之上呼号呼表者,稍不如愿,即打骂凌辱,成群逐队,无法无天。忽有吴淞贝游击闻知,星赴上海,飞擒顾六等五六名斩首,方得解散。余凡索契诸奴,仍将文书送还,或家法治者,或官法惩者,失形失状,亘古未闻。但此番变起,仍有忠义家人,见人则云我契已索,背地即将其契送还其主,有玉有石,于此可见。
  京师之变,未及两月,即有卖剿闯小说一部,备言京师失陷,先帝将国母及公主俱手刃,然后出后斋门自缢于煤山。诸臣有殉难受祸之惨,贪生降虏从贼反遭夹打之辱。我郡有宦朱早服(按:朱积,字早服,华亭人,时为翰林院庶吉士)、李逢申(按:逢申,上海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时官工部郎中)任京宪要而受辱者。忽有粘一对于府前云:“朱帝失朝,皆为群臣早服。李贼篡位,只因太岁逢申。”其年乃甲申年也,其对亦巧。弘光即位南京,无一善政,用马士英为相,卖官鬻爵,贿赂公行。民间传诵,京中有西江月词一阕云:“弓箭不如私荐,人材怎比钱财。吏兵两部挂招牌,文武官员出卖。 四镇按兵不举,东奴西寇齐来。虚传阁部过江淮,天子烧刀醉坏。”歌谣甚多,余但录此,以见时事大都如此。四镇者:黄得功号昌之,最骁勇忠义,在淮安镇守;其次高杰守海州,在东路;又次刘泽清守徐州、左良玉守庐州,在西路。皆阁部史可法统辖,以御清兵者也。屡闻战败,后调高杰守徐州,泽清守东路沿海等处,我邑于是惊惶。
  弘光元年,岁次乙酉,余十八岁。正月初八日,叔祖请卢九似到,因南京府尹王回溪、左都御史叶震寅有书回来,言及马阁部屡欲起我叔祖做部堂官,必须的当人打点故也。十六日,大伯、二伯俱往京师。三月,闻史阁部与清兵打仗,用襄阳大炮打死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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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甚多。据云一炮打去成一条血路,炮烟初收,兵马又立满其地,如此难敌。阁部败死,黄得功亦战死,高杰、刘泽清俱降顺清朝,左良玉退保江西。此信一到,分头奔窜,老幼凄惶。上海人性恶薄,凡村中与城中亲友往来,必受亏几分,目其为乡人也。惟是此时依亲及亲,卑辞厚礼,觅得一间半页,即挈家而栖,以为万幸。于宣欲往诸翟去避难,余亦欲往周浦,三叔要随叔祖往三十保。向来同堂聚首,为遭乱离,各欲分散,经月依依不忍相别。五月,清兵渡江。先一日,明总兵郑之龙、郑之彪、左良玉等会集战舡,在扬子江打仗,大败散去。初二夜,清兵在江北,将木台桌等四脚扎火把浮于水面,大兵随后而进。江南放炮射箭,忙至天明,炮亦完,箭亦少矣。清兵济师,由镇江登陆。初五日,弘光与阁部大臣俱走太平、宁国等路而去。豫王入据南京,后改为江宁府。唐姑夫此时任龙潭营参将,故知其详。初十日,彭知县(按:彭长宜,浙江海宁人,时任上海知县,有惠政,清兵下浙江,不食而死)闻知此信,即欲归家,万人留之不住,涕泣两日,合县老幼执香而送其去。自去之后,村间豪恶结党插盟,或烧或杀,或劫或抢,或报仇雪怨,或倚强凌弱,青天白日放炮杀人,竟无忌惮。
  有力者各就其地而树兵马,大者千人,小者亦数百人,扬威耀武,名曰乡兵,实为防守。李都督(按:李成栋原为高杰部下总兵,降清后,清兵用以攻苏常,时尚为吴淞副总兵)统兵破苏常等处,屠昆山,由狼福山刘河而至吴淞。嘉定侯乡绅起义,募兵守城,攻之不破,四面乡兵起应,李都督亦大窘,差杨副总领五十骑,六月十五日至上海。五十骑者乃一旗也。此时有陶照磨署县事,见清兵骤至,惊愕无措,乃见其在徐家桃园(按:徐光启所辟,在北门外沿黄浦)内住扎,着地方人进城打话,要供应等项,其意要招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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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岂料众人见其好说话,更不多人马,视同儿戏。或曰:他少我众,手到拿来。或曰:百人拿一个,自然拿尽。或曰:不要杀他,死活捉来,将链锁颈,留待耍玩倒好。一吽千人出城,有披单衣而空手,有穿汗衫而执杖,有跣足而肩竹竿,有衣冠齐楚而袖短械,欢呼笑语,呼朋拉伴而往打仗焉。谁知清兵看见,纵马而出,劲弩利箭,远射近砍,砍不数人,而狂呼奔走,挤拥而退。有跳水逃命者、怆惶奔窜者、砍伤头臂者、带血淋漓者、哀哭乞命者、绕城喊救者、人践马踏者、惊呆任杀者,不一时而死百人焉。
  自此才知清兵厉害,方求陶照磨出城打话,送给供应而去。余此时在周镇闻得此信,即出城探望。有友数人死其事,邑人怜而祭之。十八日,有败残监军道荆本彻,系丹阳人,领沙舡百号,由大江而至吴淞,吴淞而至上海。初意要我叔祖助饷,因叔祖在三十保,而大伯、二伯又不睬他,所以假意来拜,将大伯款之上舡。更有把总沈虎臣者,与潘我其相厚,商及我叔祖九年浙江左藩,家内金山银穴,煽动贼兴,统领兵丁,将三大宅围住,打开内室,搜抢金银财宝,扛负绫罗缎疋,鸣金呐喊,分旗捱队而肆掠焉。沉香犀玉,狼藉满途;牙珀珍珠,多余撒路:数千人搬运三昼夜不停。更有在城之恶少,及村野之强徒,趁彼匆忙,混入党而掳劫。
  又将富厚家人,锁厅拷打,逼献金宝。又寻我二伯,拥之上舡,逼要买命助饷焉。此时有家人潘龙等商议,发掘窖金一万两,觅人装载,星夜赶赴吴淞,央田总兵关说,得见本彻,送金验收,方得大伯、二伯归来。此番一抢,连叔祖任宦已久,亦不知家有多少藏蓄也。抢劫之后,余出邑探望,惟见满地皆沉香速香、玉簪玉杯、牙箸京墨等物。大堆皆员领农服之类,系彼所弃之物而不取者也。后楼之下,石青、石绿、朱砂、雄黄、珈南、色玉之类,又彼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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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而倾之满地者也。总之,一家内遭数千人乱抢,百号舡装载,三昼夜不停,余剩者还有论换之货,其富可知矣。江南郡县,闻清兵厉害,皆弃城而逃。李都督初来,皆据而有之。兵马虽多,分守地方则少矣。苏州既破,亦分兵镇守而已。此时有太湖白头兵起,白头者用白布缠头也。与苏府杨学官策应,杀人苏府,镇守拒敌。我郡有沈犹龙,坐察院,行兵部尚书事。犹龙乃南京戎政尚书也,在任逃回,散家财,招兵买马,招结湖泖诸寇,征勇力谋士,连络吴淞田总兵、羊肠湖总兵黄蜚,收大号战舡数百只,由太湖而至黄天荡、陈湖、淀湖等处,扎住营寨。小快舡数百只,往来策应。毋论乡镇城市,或聚廿人,或装械船,即往从焉,授为将军者、为监军者、为参谋者、为赞画者。我邑有潘公权,乃尚书(按:潘恩在嘉靖朝曾任南京工部尚书)公后,亦授为监军,镇守上海。
  此衔一署,狐假虎威,晓谕六门,查点营兵,阅视城池,坐察院,名然理事燥脾。不两月而逃遁。约数载,金山卫指挥侯怀玉(按:名承祖,世袭金山卫指挥同知)亦起义,募兵守城。周浦西六里苏家桥,此地有陆寅、王六者,棍徒也,截抢客米,周镇乡兵出擒而即斩其地,余目击其斩首。故虽乱离,不可犯法,记此为戒。周浦地方虽小,打降极多。大富者虽少,而小康者亦多。故强梁者立起议论,倡为先锋之说。分一镇为四境,每镇之富商店铺,或两数或钱数,各就其地,每目送与强梁为防护焉。整备刀枪器械,置造旗帜衣甲,编十家为甲,练集乡兵,铸成大炮,以御抢掠。
  此时余正在镇,日见其扬兵耀武。俄闻苏家桥纠合梁家角,并塘口诸乡兵,来报陆寅之仇。二更时分,东西发号炮,各家惊愕。余起视之,见人人结束执械,思图混战。余亦同蔡超宗、唐鸣岐各持利械,从小路抄去,欲图杀一快畅。至会龙桥(按:一作汇龙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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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周浦塘上),见上下戈矛旗帜随风飘扬,肃然待敌,睹此知地方之协力也。七月,闻李都督攻破嘉定,屠其城。又闻破太仓,屠昆山,并复据苏州。八月初十日,闻破金山卫,侯指挥死难。后会一金山友言:清兵将红衣大炮及大小火炮竟打东北面,打至一昼夜,城为火热,守者不能站,随倒两处,而兵马俱登。侯怀玉犹然巷战,杀伤者多,力竭就擒。李总督欲使其降,不屈,而戮于府中府学之前,亦松郡之生色也。叔祖到周浦,随到黄窑湾刘洪家,要余同去,因在三十保内,地方烧杀者多故也。杨于宣亦至周浦来会,方知亦移在赵行之西。阔别三月,无日不思,无夜不梦,及至相会,所言亦然。八月初三日,李都督破松江府,沈犹龙力竭死之。据云:清兵俱用小舡载兵,将芦席遮盖,直至西门外登岸,府内人未知。马兵亦到,杀入城中。有翁探花(按:翁英,华亭人,崇祯四年武会元)有勇力,背负犹龙奔出东门,被马兵追及而杀死,尸首亦无寻处。清兵自秀野桥起火,直烧至东门外。南门起火,直烧至府前谯楼,俱为灰烬。北门四周俱烧尽,存者只有十分之一二。杀戮之惨,较别郡更甚。余幼年到郡,看城中风俗,池郭虽小,名宦甚多,旗杆稠密,牌坊满路。至如极小之户,极贫之弄,住房一间者,必有金漆桌椅、名画古炉、花瓶茶具,而铺设整齐。
  无论大家小户,早必松萝芫荽,暮必竹叶青状元红。毋论贵贱男女,华其首而雅其服焉;饮食供奉,必洁其器而美其味焉。真所谓云间锦绣,顷刻化为瓦砾之区。伤哉!伤哉!二十五日,李都督领兵破上海。先有本邑贡生王章侯(按:王世焯,号章侯,官大理寺寺副)住居四牌楼,后移王伯达园内、近叔祖大西边。因他在扬州降清,豫王授为太常寺官,削发小袖、摆列仪卫、乘坐宪轿而归,见者谓奇形异服也,欲招抚上海。不料起义者多,因而遁去。是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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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公权领兵围王家宅,正欲烧剿其家,忽闻清兵已到,骇散而逃。
  有奔至城边者,只见城上一派鲜红,乃马兵周围驰骤,寻人厮杀也。笳吹互应,喊杀连天。幸而大雷大雨,不至放火,杀死数百人,即出令封刀。任凭掳掠,四五日而出示安民。城中自府城破后,奔走一空,今杀者潘公权兵居多。或有出外久而回望者,有贫无去所者,应遭此劫,杀在其数。及晓谕安抚之后,有大胆者进城,抢而致富者亦多。大约李都督用兵,屡见其破各府县,每每神出鬼没。如明日要攻一城,再不预先泄漏,直至黄昏,号角一响,各将官齐集,集毕即上马起行,星驰百里,奠敢后至,敌人皆措手不及,无不取胜,未尝有打探的实而准备之者。破一城或由一处,必任意抢掠,满载而止。所以人人为争利而先也,人人为夺取子女玉帛也,人人爱战而不爱守也。非比他人之兵,未出号令,敌已先知;未曾举步,敌早备之;或有微功,将必夺之,所以人心解散,畏死而不肯战。成败之机,于此可见。我地自闰六月起,远商不至,米价甚贵,花布贱极。八九月多雨。余同母亲避难在黄窑湾之西、外祖家坟山上,山在镇北六七里之地,周围多大河及危桥僻路,料兵马难至。树木森郁,前有石墙,四面皆水,更有桂花廿株、苍松古柏、香橼橙橘,无所不有。照山高耸,可以望远,若曰避难,可云得所。但连月阴雨,愁云惨雾,未免往来镇上,跋涉泥途。时恐兵临,难免乱离之祸。叔祖常使人至,要余赴镇买办食用诸物。一日,正同徐凤在镇买物,忽闻如倒万丈之墙,裂声震耳,人皆狂窜,路口挤拥,儿啼女哭,直奔镇外里许,方知为大兵到也。村间大宅,俱竖起降旗,上写“大清顺治二年顺民”。方知如倒墙之声,乃合镇关门下闼之声也。如此惊恐,亦非一次。每至夜深人静,闻天上如砻米之声,四远皆闻,将近两月。自此而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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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店铺,俱凑出银两,买猪羊各数口、米面各数担,舡载至县,投见李都督,称言周浦镇居民感荷天恩,不致骚扰,薄具犒赏之礼,情愿归顺等语,因此至今太平,从无兵扰之患。九月,有孔尊伯(按:孔思,字贞伯、周浦人)者,系本县秀才,弘光时有兵科时敏,乃海盐人也。题准一疏,为开海裕国事。内云招募农民开垦海中瞿山,能聚百人者,即授以宫而统辖之。孔尊伯即倾家应募,招结百人,准备沙舡黄伞四轿,拜别亲友,前往下海而至瞿山。瞿山周五百里。元时有海盗方国珍据宁、绍、台、温四府,僧号称王。如海内金堂、马迹、舟山等处,俱系彼巢穴,而瞿山有王府基在焉。朱太祖差汤和平方国珍,因见海道诸山,风水攸利,故将百姓迁于内地,凿坏龙脉,禁绝三百年。而时敏欲垦以裕国,岂不难乎!尊伯竭资借贷,纠集多人而往。一至其处,只见浩荡无际、人烟寥落,惟有柴苇树木、飞禽野兽而已。放火烧进四五日,惟见牌坊柱基、砖堆瓦砾犹在。砍得柴薪,又无卖处。渔舡虽有,难与往来。羁留月余,败兴而返。返时不独羞见江东,而本县清兵已至,逗留在护塘相知家,适逢其会。护塘一带海蛮,不肯剃头,正欲抗拒官兵,意图抢掳。值尊伯书腐之余,大言阔论,峨冠博带,情愿为首倡。杀牛宰马,祀告天地,乌合起义。先攻新场镇,交锋得胜。次抢陆君宁及六灶顾良方家,绸缎布疋甚多,遂做成大帐旗帜等项。虎皮交椅,号令指挥,攻打川沙南汇两城,究觉不能破,啸聚月余。李都督于九月二十日发兵,由黄昏渡浦,天明已至川沙。南门外开刀杀起,不分男女老幼,直杀至南汇而定。东西约二十里,南北约四十里。可怜数万生灵,俱遭惨戮。更有避难在此地者,亦遭此劫。沿路妇女,污辱不可言。
  幸李都督预期筹划,先有界牌在兵马之前,插其地,则兵不敢越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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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孔尊伯据闻死于河中。杀剿之后,竟不究其余党家属,亦新朝之善政也。廿四日,外祖母亡后三朝,母亲同母姨正在祭享之时,忽大兵转,合镇惊忙,如飞下舡。见红缨帽者数人,从东而西。来奔者拥挤路口,舡塞河下,驮包肩担者惨不可述。有生以来,未曾见此打扮。过后,据有听得出他的说话者云:“救他们不要走了。”乃知此辈系跟随大兵掳掠之人,由捷径至县者也。
  自清兵临县后,毋论城市村镇人家,俱用黄纸写“大清顺民”四字,粘在门上。忽闻孔兵来,即扯去。又闻大兵来,再粘上。如此光景,非一朝一夕,朝秦暮楚,亲历其时。毋论贵贱老幼,皆剃头编发。余此时留发初扎起,见人初剃者,皆失形落色、秃顶光头,似乎惨状。甚有哭者,因怕剃头,连日不归。不料家中被贼挖进,盗窃一光。为此即移母亲归镇,锅灶碗杓之类从新备起,如新做人家一般。自此而新朝管事矣,自此而国运鼎革矣,自此而辫发小袖矣,自此而富且贱、贱且贵矣,自此而边关羌调、夜月笳吹、遍地吸烟矣,自此而语言轻捷、礼文删削,另自一番世界,非复旧态矣。即称顺治二年。有华亭县县丞张昌祚来署印掌县事,初到宛然纱帽员领,至十二月方换清服。十一月出城,见兵马丛聚街道驰驱,风景大不相同。会元祥伯言及东乡舍内田房事,彼欲得为避兵,我欲卖为生意,一言就定交易,收银一百二十两持归,即在家人沈月舡上往苏州买腕猪肉回。十二月十八日卖起,数日即完,使下俱钱,彼时钱价每千值银三钱三分。才过新年,每千值银二钱七分,钱价内趸折二十余金。
  清顺治三年,岁次丙戌,余是年十九岁。初三日出邑,叔祖亦在十二月归城,于宣、寅龙亦归。此会如再世、如更生,十八日方归周浦。因钱价大贱,急忙收布,载至苏州,仍换腌猪回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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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直卖至五月,尚剩两帮,撺与徽人店去。初学生意,初任家事,动用颇大,生活竟少,不半年而费六十余金。思无措处,偶如圭母舅有米店一间,肇篮升斗之类,件件俱全,即借开米店。其时米价二两有零,至六七月每石四两。米到店内,其价日浮,日可去三石,则有六钱之利。不满一载,偶与外祖不和,即停止。因家中气闷,有友杨尚息劝余往外,一则做生意,二则好散心,三则冷赌债,即同往嘉兴。因泖湖白腰党猖獗,由苏州而南。见吴江宝带桥、白龙桥俱拆断,上搭木牌而渡兵马,盔甲照耀,锦绣华彩,水中浮起死尸,有无头无手者、砍坏身体者,种种无数。余茶饭俱不敢吃,为见此恶心故也。客舡有千号,自葑门外蜜陀桥开出,官兵舟师护送至平望镇,俱停泊。余独要南去,幸遇大盐舡数百只,皆大如运粮舡一般,上插大黄旗,书字曰“通商裕国、煮海疏漕”,大牌高插,金书“盐漕察院”。商人如同官府,随人俱腰刀弓箭,门枪旗帜亦如官兵一般。余舡行十八里,此舡方过完,则商人之燥脾。明日至嘉兴,遇见家人沈月,生意甚好。下午放舡至烟雨楼,惟见寂静无人,垂杨弄烟、波光带雨,因兵马之后,绝无游人。楼势荒坍,壁上题咏甚多,余但记律诗一首,今忘其半,题曰:“楼压重湖壮矣哉,楼前图画若天开。鸥从沙际冲烟去,燕向花边掠雨来。”余亦感慨而醉,玩至月上而下舡,失去银簪一枝。明日开舡到王店,盘桓半月而返。归家不料身冒风寒,病卧经月有余。至十月初一日,偶有瞽者为余推算云:还有小晦。至明日忽觉喉中发痛,食不能下,气不能通,顷刻大危急。请外科姚豫凡医治,乃双乳瘼也,用刀开出紫黑血一二碗,吹药于内,渐渐而愈,献神服药,已大费周折矣。二十后,唐姑夫归,老宅来请我与赵伯昌、叶华封等同去,因兵乱之后不曾相会故也,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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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数日而归。此时闻清兵渡钱塘江,破金华府,弘光被擒,兵部尚书张国维、阮大成、朱大典等死节。
  顺治四年丁亥,二十岁。是年在周浦开米店,夏间讹传朝廷采选秀女,府县城镇乡村僻壤,有女在家者俱惊惶无措,早说暮成,俱幼婚配。不必三杯水酒,只用一鼓一笛,甚至良贱不拘,岂论贫富难匹。限时限刻,从早至暮,从暮达旦,无论日之吉与不吉,周堂利与不利,遍地结亲,亦希遇之事。当时有人将诗一首传诵云:“一封丹诏未为真,三杯淡酒便成亲。夜来明月楼头塑,只有嫦娥未嫁人。”时事大都如此。二月之后,讹传渐息。是时有张江栅顾长者,系唐姑夫外甥,来求大姑娘八字。据姑夫云:我家人姊幼年即许姚大官的,若有确信,就去寻来结亲。顾长回家,在渡口会见,述姑夫之意。因此一语有几头好亲,我竟坚辞不就,表妹亦不许人。
  顺治五年戊子岁,是年余二十一。春三月,找西宅屋价五十金,赎钱清之梅爱溪田,即与舍内人分种,俱大有收,因而思种田甚好。在八月初一日,迁住东乡舍内,收获花稻,稻约每亩三石,花约八十斤。又有花沟豆等,紫苏、芝麻,皆我爱之物。柴火又便,从此住起。四月,本府吴提督谋反,杀死杨海防(按:松江府海防同知杨之易,应山人)、方理刑(按:松江府推官方重朗,临清人),其时天下初定,人心不一。吴提督名著,陕西人,统兵来守苏、松等府地方,用心腹部将戴辅公、李奎等谋,招结湖泖诸寇为党援,约定海内贼舡为救应,同时起兵。设法粮草,乃遍地访拿富户,俱要助饷,名曰“拔富”。稍有迟延,性命顷刻。此时因唐姑夫亦在军门,做听用官,故余常到府中去看见。驻扎衙门在府后朱宦大宅内,今为娄县者是也。周围铁桶把守,白日尚且提铃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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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里边天井上用木栅遮架,装钉坚固,恐防奸细行刺。出入标下诸官,俱遍体锦绣,威灵赫奕,大声章著,招兵买马。更有湖泖贼首及江南各府杰出者,俱往投用,伪授印札,为文官者、为武官者、为总兵者、为将军者,无天无日,另有一番光景。三月内先差官来请姚老爷,此时叔祖不得不去,去时款留在军门内,止容一小厮出进,传言服侍。外边声言,如无助饷将有不利之语,故大伯、二伯惊忙,被他诈去三千金,周全使费倍之。于是将捧日堂及东西三大厅俱拆去,恐冒富名也。四月十五夜,请杨海防、方理刑,名为饮酒,在里边实逼他同事,想必难从,李奎持刀大言曰:“不从者照此样。”劈头砍之,砍时更余时也。守至五更,候泖湖内杀起,及海中接应舡到,讵料泖贼被守口嘴兵放炮拒敌,心中怀疑,竟不敢进,海贼舡亦被风阻失期。詹大厅(按:名天祥,时为副将)见事不济,即部本队本旗兵马,杀入军门,生擒提督及李奎戴辅公等,分兵搜剿各营党逆者,闭守城门,捱户拿捉,至天明就擒者数百,杀死者数百。搜出册籍,株连与事者、受伪札者,身遭惨戮,家口抄没。我邑乔公定、浦东沈济仲等家是也。府中名士名宦,如陈卧子、夏彝仲等是也。身受杀戮,妻被淫污,流放满州,惨切之甚。陈工部(按:工部侍郎陈有明,奉天人,时督理苏杭织造)、土部院(按:江苏巡抚土国宝,大同人)坐在西仓城内,日杀百人,半月方止。此事失败,幸我邑得全。上海镇守乃佘参将也,亦系吴党。十四夜人人晓得此夜举事,伹见日中买桐油竹扫帚等,皆属放火之物。余亦不敢睡,至半夜时去探消息,但见城门不闭,若有待等光景。明日信到,余参将亦就擒。自清朝来,就考者少,而入学者甚易。是年岁考,奉旨与考者作准,不与考者竟不作准矣,故上海秀才若老若幼、若贵若贱,俱抱佛脚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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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时有作诗嘲之者云:“一队夷齐下酋阳,六年观望已凄凉。当时惟耻食周粟,今日何妨补鞑粮。头上商量新结束,胸中打点旧文章。自知薇蕨终难咽,悔杀当初骂武王。”此诗虽俚,而切中时事,可以观民风。八月,又闻选采女,婚配者更甚于前。其时大惊惶,唐姑娘家将大姐寄在城外姚侍山家,我去望时,曾私对我云:“父母有更变之意,何不去寻赵伯昌来说亲。”余从其言,去会伯昌。据云:“我正要来商此事,明日即到城中。”过两日来回覆道:“此事皆叶官附会祖母,从中交构,谤你在周浦串戏,看来其事难矣,因而我亦不问。”后来两相错配,大家悔恨,迟矣。又闻满汉联姻,朝廷将关外并满州女子,驱逐而南,配与中国男子,天下一家,华夷为眷。
  顺治六年己丑,二十二岁。是年五月,五姑娘之晚夫沈暮春作伐,表妹唐大姐许配褚文余,一说就成,即日招赘结亲。甫二载,文余血症死,大姐寡居。二月,将东宅借银三十五两,赎元祥田。元祥弟元升挽婿褚留出头,将梅爱溪告准在高知县处,虽不受亏,大费精神。五月,又与赵思槐相打,亦告在县。其时米价每石三两五钱,食物俱贵,余一家数口俱坐食,兼之种稻十二亩、花豆数亩,排牛车约费二十金,件件雇人,即插秧一节,亦费几两。及至收成时,俱已秀出,多被蛀虫咬死,花豆歉收。十月结算,当头二十余金,欠债五十余金,渐觉狼狈矣。十月定亲,虽叔祖授银礼十六两,其余钗环缎疋羊酒之类,并杂项使用,又费二十金。
  顺治七年庚寅,二十三岁。是年大水多雨,五六月更甚,平地水深二尺,经月不退。东乡出门者,俱手竹竿,缉水而走。四月,有祖母膳田六亩六分,在舍房周围,出户即是,向系祖母之弟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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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槐霸种,凡住我屋之人,或有鸡犬出户,即遭其打骂,被其驱逐而去者已数辈矣。今我亲往其地,奚肯受其放肆乎,所以余要种此田。祖母必竟要使我置身无地,必欲使我性命须臾,谋约已定,故意将车在我宅河内戽水,我起而视之,彼即不逊,手持锄头,砍伤我脑后。余即出邑白知叔父叔祖,岂料祖母先在宅内,正说我不好,岂非约定乎!叔祖亦大怒云;“大老官只有此孙,看汝屡屡摆布,快叫管数王成来,同去禀官。”祖母忿恨而去,余即呈准高知县,差严铨提审。差人即十一官,系我好友,到祖母家去寻赵官。祖母对他说:“姚大官是有银子用的,我的兄弟是没银子用,人自在我家,见官时我去说。”天下有祖母留兄弟在家,而与孙子打官司者乎?将祖遗之田与外人,而摆布孙子者乎?总之世上必无,我家独有。此番官司,直至十月而定,彼田亦荒,揭债使费,自此破家,而后夫妇贫极而死。余虽破家,亦稍舒先父之气。十一月,二弟在城患腹痛,病几死,幸归家,自此卧床不起矣。
  十二月,卖地栗大获利,年夜归,其年将西边傍宅田四亩五分,种地栗甚好,每亩约二十担。在家卖六钱一担,载至西乡,每百斤换米一石。当年米价初贱,每石价一两也。
  顺治八年辛卯,二十四岁。是年在七宝遇张天若大舡归,留我在其舡上,与其弟张菊官同睡。明日约待,等我同归。一路殷勤惓惓,情投意合,亦村间之秀,是夙世之缘。今天若与弟家业大富,住在我舍后刘娘子桥,即其表兄金木官者,住亦相近。有一亲戚,住在陆家行,屡受人欺。地方有孙庆云者,系先祖嫡亲联襟,是陆行镇巨伯,出言人重。庆云之子号元之者,是余表伯也。特同唐桥表伯张元枢往候,托他周全,得保无恙。此人姓张,送余谢金六两,记此知在东乡另有亲邻相与之人。五月初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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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端午礼。八月,外祖亡,母亲归周浦。九月,家人朱继来乡索旧逋,见余与母亲不在,俨然放肆。适值余归,三弟述知,被余狠打,涉水逃窜而去。明日余出邑白知叔祖,叔祖曰:“我正要你来与我管拆陈市安桥楼房。”此房乃刘猛将住宅,周围上下共十八间,叔祖要我将梁椽柱槛等项,逐一数明登账,然后拆卸。谁知法立弊生,正梁之上有帮脊木,湾椽之上仍有椽,墙内有木,地下有砖。初时有匠人来买,只肯出八十两,叔祖之意要九十两,所以不卖。余零卖有一百六十两,将一百两还叔祖,已忻然望外。又零板零木及卖不去者,俱扛送叔祖,叔祖喜不自胜矣。又将昼锦坊一带店房基地,及平屋廿间,尽数卖去,正价之外,不无另有,共三个月内约得数十金,俱还债务去。十一月,母亲在周浦患疟疾而归,卧枕不起,幸煎白术膏加参在内,久服而愈。十二月往朱泾买米,叔祖银百两,二伯母七十两,共籴米百石。往来二十日,交卸外只存斛口米担余,可见生意亦难做。
  顺治九年岁次壬辰,二十五岁。是年春,母病竟好。正月十六日,叔祖请母姨夫谈季勳出邑,备酒南坐相待。十八日,送纳币礼二十两,并报日结亲。三月,又付银三十两,赎祖母膳田卖钱清芝者。初十日,叔祖备酒送余往乡,临行,大伯送铺盖一副,二伯送银四两,叔祖又赠我四两。唐家姑娘因曾寄我,故向称唐家娘,实幼时乳我,抚育备至,此时送新衣二件。大姑娘做鞋袜等件,临别俱淌泪而哭。叔祖、大伯、二伯、大兄等送我起身,皆依依不忍,各各泪下而别。余此时因想父亲早丧,叔祖与先祖同胞兄弟,只我一孙,从幼抚养,不为娶妇归家,反将我赘入他家,自此出门,断不思返也。念居乡之始,承母姨夫待我甚厚,俨如叔伯之礼。初择是三月十二日,不料余初十下乡,母姨夫为娶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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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被松城杨赞王讼在本府,又讼华亭,又讼海防,诈而又诈,不服其翰林之势。趁十六日告期,要余苏州去,因而同至松城,另择十九日申时。不料十六日军门发苏粮厅收状,明朝即挂出。
  余星夜归来。十九日辰时,候母姨夫大喜,当日酒筵开面,送余过结亲。三朝往东乡候母亲,盘桓数日,又往南。叔祖见余不归,着人到母亲处寻,又自到唐姑娘家去说,因姑娘系我寄母故也,自幼乳我,若三日不见,必来寻问,待我甚厚,故叔祖去对他说。
  姑娘即着人到乡寻我出城,即去候叔祖。叔祖曰:“汝不来者是气我也,我实穷,怪你不得。”随从我到大房、二房去,是日大伯、二伯亦有喜。二伯母留我同老爷饮酒半日,叔祖要我到花园内福亲娘、已亲娘、东宅寅龙处作揖。四亲娘备夜饭,笑对我说:“大官半月不来,老爷甚气,口中自咒,今见了孙子,就欢悦半日。”叔祖曰:“你是痴的,可以赶你去乎?我抚养完聚,竟去而不来,自然着恼。”因此似乎骨肉之情,故仍住叔祖家。四月十四,大伯六十三岁大庆。其时有张提督、韩理刑、姚知县,俱来拜门生、认年侄孙者、通谱者。上台显要如张抚台、黄江院、张按台等,时常馈送,来礼必重,门墙重新热闹,余亦大有利益。六月,寅龙三叔呕血病死,可伤,可伤!嗟哉三叔兮丧胡青年,幼叨友爱兮涕泣涟涟。
  情如手足兮誓期永好,遽然杳别兮路隔重泉。十二月廿二,叔祖九十大庆。其日天色又好,本县文武多宫及乡绅士庶,及别郡门生故旧亲戚,男女毕集,称觞拜贺,拥挤一日,家晏戏酌而散。先期二伯在京师,亦归请酒数日而止。自此盛后,再不能见此光景矣!气运盛衰,人事得失,倏尔变幻。故余感慨于心,特将身之折经者,序年次日,分为三节,此上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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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年记中

  世有繁华靡丽,顷刻而化为冰消瓦解;风波万丈,转睫而形影皆无。更阅东坡诗云:“世间何物最相似?一似飞鸿宿岸泥。泥上偶然留爪迹,雁飞曾不记东西。”余记此乃鸿迹也,虽不能高飞远举,而身涉兵火灾荒、人情恶薄之候,记此以待后人之览焉。
  清顺治十年癸巳,余二十六岁。審问母亲三疟觉好,哄闻满州之女发配中国男子,中国女子要配满州男子,名曰满汉联姻。
  人家养女者,父母着急,不论贫富,将就成亲,遍地皆然,真亘古未闻事也。二月,有褚良臣者,二伯母堂侄,其父褚集之,亦有名老古板,向来自恃秀才,二子俱补廪,自道自能者也。有友陈长卿,系住在我东乡舍房之东,相去二里,向与我情投意合,时常往来。偶然言及褚良臣有来路银廿两,曾托长卿欲买田数亩,彼时我欲借债,承长卿云:将田五亩抵彼银十五两,冬间有银,还五分加利,倘无银,竟除粮找租,亦便事耳。不料三年米价甚贵,每担价二两六七钱,被他算去银二十七两,本银尚在,其时来讨,被我大骂尽畅。明早他父子来上覆,又被我与叔祖大挥,父子受气无奈,只得恳唐姑夫周全,姑夫力劝,故将陈市安桥市房两间作价十五两还之。我债非独此项也,安得不完!此时我身或在城,或在东乡舍内,或在南乡赘地。四月间,小阿舅假装痴病,实要分家自爨,故我置备锅灶碗碟等物及动用家伙,即同岳母自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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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上司与叔祖相好,我在城数日,即有银几两南归,遂逐件拣动用者买,方晓得做人家起。
  顺治十一年甲午,二十七岁。四月十四日,长子生,名曰政儿,承诸亲送礼,做满月请酒三日。此儿甚易长。九月初六日,余在城唐姑夫家,未时候,有表兄叶华封来报曰:“海贼舡进来了!”闻者皆失色惊愕,余急出问,门口只见新到李主簿(按:李宙皋,嘉鱼人)领着多人,在街飞走,往北去关城门。我于此时即奔到北城上镇武台,向东望去,只见先有多人挤排在城垛上,忽听海舡上炮响一声,看者滚下来。望见浦内一派通红,因舡上布篷俱用檞皮染红者,自东北而来,往南而去。又见天妃宮(按:是时宫在东北城外沿浦)前火起,因王总镇(按:吴淞总兵官为王燝)掌提督印,他到吴淞去,留大座船在浦边,海舡上看见,射火箭来烧也。又见提标兵四五百名,傍天妃宫扎营,前有大旗八面,一字摆开,大旗后有七八十面小旗,每小旗后鱼贯十兵,各依队伍扎住,听舡上一炮起,俱蹲倒在地。城上百姓大喊曰:“扎甚营,献甚势,岂不惹他来相杀。”因此兵马亦往西,退到北门去。又见营中马匹,俱散放在北门外,一时着急,四面赶捉,你认我认,急忙形状。真所谓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者如此也。余即奔往宅内,见叔祖惊惶无措,我曰:快唤轿人来,且出城去再处。”先着潘龙往西关,致嘱管城门者,要他轿到即开。幸而送得叔祖出城,往寿山去,心中方得稍安。余回转,即到东门城上去探,只见阎知县(按:名绍庆,鲁山人,顺治十年至十四年任上海知县)在城上官厅内,眠倒在地,草荐垫着,一家丁与他敲背,各役俱无,唯言有死而已。顺臾黄昏,城内惶惑,更有几个老鹅头说讹话云:“方才舡上送起纱帽一顶,员领一件,安民告示一道,要知县穿戴投降,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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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竟到松江去也。”又有老人说:“此王者之师也,不用相杀,竟来招抚,明日通耍包戴网巾了。”纷纷讹说不一。忽至更余,潮来,贼舡俱开,南行,半夜到闵行镇,将一镇团团圈住,尽情抢掳。镇民出其不意,妇女受累异常。及至天明,近镇者亦受抢掳羞辱之害。辰时分即开船北行,未时分过县北去,竟出海矣。城中百姓方知是贼,重新惊惶起来,各挟细软衣资,俱出西门逃难。余同唐姑娘家表妹挤出西门,由西转北,过野栗树,至长浜姚侍山家安插。路上又逢大雨,狼狈逃命,甚有内眷从未经走路者,小脚泥泞,一步一跌,牵丝赶队,冒雨而奔,惨状可怜。从来说兵火逃难,不料目睹身经。余既将表妹安放,即归城,东过董家渡,到浦东舍内,探望母亲,幸而地方安妥,并无惊吓。随即由北蔡抄小路至家,家内亦乎安。住一日即出城,是日乃九月十五日也。先到寿山,叔祖、大伯俱平安,大兄亦在,余即进城。才到姑夫家,值周抚台(按:名国佐,奉天人)到,又有许多官员及兵马几千,骆驿不绝俱到,将城周围围住。此时就有人说,不象好光景。是夜姑夫家人多在城外,独我与姑夫及二使童而已。姑夫曰:“大官,看来局面不好,我和你明日早些出城避难去。”谁知周抚院竟要是夜屠城,约子时开刀,险遭此劫,幸苏府杨理刑、本府崔海防极力哀求。据后述云:“此系海贼突入,并非百姓勾引,廿万生灵皆朝廷赤子,何忍屠戮?求至半夜,抚台方允,要二公及阎知事保结。二公出对人曰:“你们今日,百万人多生日。”闻者无不大惊。天明即有安民告示云:“逆贼张名振志图抢掠,突入江浦,谅此海底游魂,何难摧枯拉朽。尔百姓与官兵当协力防御,乃有无知奸猾之徒,从而猖獗,有执梃而阻遏官兵者、有包戴网巾者、有讹言惑众者、有恐喝官府者,种种悖逆,本应荡洗,今姑网开一面,令尔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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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着即还家复业”等语。自此而民心稍定;渐归复业。嗣后调防各处兵马,屯扎于浦滨等处,我邑竟为疆场战地矣。自此以后,贼舡时常突入,沿浦村镇皆被抢掳,两岸官兵防战,亦常杀获首级来报。一日贼舡在陆家嘴抢掠,小张副总领数人渡舡上过去,与贼相杀,竟遇一贼,系藤牌手,长刀锋利,与他对杀,将有一个时辰。张副总马立稻田,不能行走,此贼赤脚轻便,岂不危险!,幸有南门张敬宫者,在城守营吃粮,跟随副总,独自将藤牌连人攀倒,副总下马割取首级,方得平安回来。张副总感张敬官救命之功,赏银五十两、花缎两疋。后提督到,要拔他做把总,因不识字,固辞,又赏银二十两、缎两疋。看来相杀,无论大小,不可轻忽。十月,张提督在福建回,即到上海来,令沿浦筑成桥梁马路,浦岸摆列大炮,浦中嘴上打木桩,又在东沟下铁链,横于浦面。大铁链本县每图派二丈,官府严比,不数日俱有,用滩舡载去,费许多钱粮人工。后贼舡进时,竟将大斧砍断,究竟无用。十二月,提督在杨家嘴与贼打仗,丧失战兵千余、披甲者五百,提督子号小张飞(按:名宗,天禄养子)者死在其内。闻在海口打仗时,风狂浪大,披甲身重,入水多沉,小张飞用挠钩拖住贼舡,狠杀多人,跳在贼舡,因而遇害。此回死战甚狠,亦失坏战舡数只。
  顺治十二年乙未,余二十八岁。是年二月初一日长男出痘,至初八日黄昏死,惜哉!五月初二日,二伯卒于京师,七月初二方有信,丧舆亦已到青浦,大兄二兄多去接。初七日,在日辉桥登岸,停寿山堂屋内,重新成服,做三朝、做七,开丧五日。此时二伯母竟要将褚安立嗣,二兄夫妇不敢声言,叔祖平日亦不喜尔,放任凭二伯母作为。宗族有贪伯母私馈附和者甚多,惟我与大兄不忍坐视,强出头,讲正理,使褚安不敢带孝承立,少挫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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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八、九、十月,余向在城,在馆驿弄大兄家楼上安顿,二兄亦住后楼,所以每晚便于商议,时常为家私事,笔难尽述。冬十一月二十一日,发太冷,浦水皆冰,两岸丈许。十二月初八日嫁四妹时,二伯母还我黄子张招房屋数间,当有沈观舍来僦三间,得银十五两,备办衣饰用去。
  顺治十三年丙申,余二十九岁。是年正月十五夜珠儿生,乃十六日丑时也。春夏之间,余学种田起。八月,二兄要我商议。
  九月,往东乡五图舍内。因二兄大兄得一确信,二伯母藏银在后,及要夺二伯母租米也。其日到时已值更余,叫起讨账者陆二、谈二,问他几日斛过租米多少,并要收拾房内安置,谁料房系二伯封锁,被我打进,只见堆着好家伙。有花梨凉床一只、椐榆凉床一只、董字插屏六扇、金漆椐榆大椅六把、花梨椅六把、黄杨小桌两只、水磨椐榆长书桌两只、椐榆书架四个、椐榆官桌六只、小副桌二只,及动用什物,件件皆有。因前鼎革时,二伯曾住此故也。
  其夜一面二家兄先睡,我与二家人在西厢房内第二根柱下掘土二尺余,只见有大斜沟瓦一片覆着,余喜甚,忙促二位兄同来经目。岂料将大瓦挖起,有一锡瓶,瓶中皆泥,自是错兴。谁知我等归来未两日,二伯母同元祥伯来,竟在堂屋后檐起去藏银一甏,以前藏处又移在彼也,到底花散亦有定数。明日即同管租者至租户家,斛米至晚,约有百石。自大滩舡一只,中沙河舡一只,并搬前项家伙,俱由横沔往南到周浦,因在舡上几日。是夜在青楼饮酒过宿,及至到城,叔祖大怒费气,余索撒泼打家人,告陈行之等,因此西宅与我稍有微嫌,二伯母恨极。其年棉花大熟。
  顺治十四年丁酉,余三十岁。是年四月,因老家人吴元受、顾明甫等商议,对大兄二兄曰:“看来我家官私还有,不如将大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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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一房科,一可识熟衙门人面,二可习熟文移律例,后日好去作幕,每年可得百金,比处馆者差几倍。”因此乘阎县将去,随入供招房,拜徐翰远为师,学习律例起,自此沦落十五年,后悔无及。
  四月初十,商知县(按:名显仁,浙江淳安人)到任,严州府人,系成化时三元商辂之后,大有才名,中乙未进士,因登答皇上,口音不懂,故不能选着翰林,除授上海。初到立比较法,三限一算,分别完欠,不道入帘反为才名所误。五月郎二省到县,为出巡事也。七月同大兄二兄在南翔镇为傅姓赎身也,其时同去者;计来明、褚文超、吴元受等,因他事中说合者,俱在李毓和家。毓和一镇之杰,家甚富。十四日,将银二两,设席妓馆。一妓名沈四娘,向与大兄相与者;一名沈六娘,亦雅丽,大兄要余在彼,即就六娘宿焉。不道至九月,发起便毒广疮,将有四个月受累,吃药吃参大费。九月初十,有坍石桥陆秀才名杉者,世称大族,家资几万,不道赋役繁重,顷刻荡费,作孤穷无告录。其日商知县比较,刎死县堂,合邑哄然,可见征科之迫。十二月二十日长女生。十二月二十三日,本府高海防(按:松江府海防同知高凌云)到,为科场事发,拿问商知县也。是年商公入帘,有关节者甚多,及至揭晓,只中赵半眉、叶苍崖(按:赵子瞻、叶映榴均上海人,顺治十八年同成进士),不料各省科场俱事发,南场更甚。皇上将是年举人俱廷试,果有才者留之,次者革退,更不如式者亦拿问几名,至明年商公绞死。
  顺治十五年戊戌,余三十一岁。二月初旬,高海防来掌印。四月,余同大兄在苏州,为庆贺张抚台(按:名中元,正黄旗人)寿也。
  归因内人病,参药并进,又大费。奉上行禁大袖大头顶始如法。
  八月初一,水涨异常,平地水深二尺,低处更甚。九月,同大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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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定,为抚台荐与宋知县抽丰故也。不料停舡在县学前,水次有面北小房四五间,住此房亦系上海人,所以认得大兄。其人有女年约二十余,许配嘉定县做门子者。其女不甚做作,自然幽雅。虽料非正路,难免情痴,举动言貌,另有一种迷人处。初到,大兄去拜县官。少顷,县官及衙官城守营俱来拜,送礼。及送寓於积善寺,农民来请,和尚来接。因迷恋此女,大兄曰:“和尚寺有甚趣,到不如浪舡内好,情愿出钱五百文一日,以供眼饱也。”住约二十日,扰乡绅酒数席,因朝廷差满州官到嘉定,清查历年拖欠钱粮,飞马即到,官府匆忙,因此而归。余赋芙蓉如面诗十首,今录其四於后,以供一笑。“红叶媚秋林,迢迢一鹚轻。琵琶江上调,砧杵客中声。斜月松梢外,寒风水面生。依依无限态,不尽梦余情。”袅袅凌波小,亭亭玉体轻。不胜移步处,更是动人情。立月沾花露,临流倚彩旌。栖迟江岸上,尘迹印来明。”“将别芙蓉岸,漫上木兰舟。离情犹耿耿,余思复悠悠。萍合岂无意,波飘总带愁。凄凉归故国,梦为是人留。”挟剑携琴兴自豪,南归乘月渡江潮。闲情欲罢情偏重,愁思难推思更劳。梦里见来犹绰约,镜中剩影又潜逃。回纹奠挽肠回处,木落寒风赋木桃。”是月,海水泛涨异常,闻崇明淹死者甚多。
  顺治十六年已亥,余三十二岁。四月,大伯七十大庆。来贺者先拜叔祖,次及大伯。叔祖曰:此大相公带挈者也。五月十六日,申时分,有大星在东南坠地,有声如雷。六月,海寇郑成功突入大江,战舰几千号,破镇江府,围江宁府,沿江府县被害异常。
  新到蒋抚台(按:名国柱,正黄旗人)在镇江交战,全军覆没。管提督(按:名效忠)江宁城守营昂邦章京大战亦败。时海兵登陆扎营,在南京城东北一带,约有二十日。各府县恐其分兵来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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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严特甚。本县黄浦营有马兵二百,其时奉抚台撤去,系刘中军统领。是日出兵到苏州,抚台赏中军银二百两、花缎八疋,领先锋印,扎营在浒墅关外望亭桥。不几日,闻梁提督偷营一战,成大功,杀死贼兵廿万,郑成功逃至镇江下船,遁出海去。其时有张名振者,在金山寺题诗,有“十年浮海一孤臣”之句。自此杀败后,绝不闻起,想必杀死。各府、州、县钱粮俱停比,我邑幸马提督保全。八月,余因同房徐翰远子字仲爵者,性质不常,虽极相好,时常见他自道自能,故听唐君聘及倪习之之言,于十五日改入兵房。不料兵房最难做也,此时来必军机重务,性命须臾者,余心粗胆壮,略无畏忌。来路甚有顶接马提督,非同小可,反得二十金。二十四日,余在大兄家,值孙酉来报曰:“老爷方才回宅内了,大相公大官人该去会。”余就要走,大兄曰:“我同去。”不料大兄进内换衣,竟不速去。余即先去叔祖,叔祖曰:“你几日出城的?家内如何?”我曰:“在城内多日了,家内俱好。”叔祖曰:“我正要与你商议。你是有见识的,不要忌讳,世无百岁人,倘我天年,还是在城便?在乡便?”我曰;“倘若天年,不独本地官府乡绅来吊奠,抑且有外府乡绅官府,如吴淞赵总兵、松江提督之类,未免来到,乡中如何接待?还是城内的便,但多出丧费耳。”
  叔祖曰:“见识不差,我为此归来的。”至九月初一,叔祖忽患泻痢之疾,卧床不起。初二日,即请周浦医生闾芝林看脉讫,只说无事易好的;徐子沾来看,亦说不妨。初五日,李修之府中回来看,就说难可。初七日,闾芝林要去,再四坚留,强住一日,初八早起,辞别要行,叔祖曰:“我明日的事了。明日是霜降,到肃杀之候,凡有病者难过此缺,所以闾先生要去,我已知道了。”是日竟平安,大便不过三四次,忽言“我要菊花看”,顷刻各家人处及亲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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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俱星飞送来,排满楼上床之周围。叔祖忽云:“为何我眼睛竟不见了?”众人惊讶。至晚有几个老家人来说:“老爷年大,今夜大官人两相公,俱该在老爷房中照望,伏侍终年为是,岂可各归安睡乎!”大兄二兄俱曰:“此言有理。”是夜在楼上床前坐守一夜。叔祖独谓我曰:“知县为何不来望我?”我对曰:“知县昨日来的,管门人回答去的。”又曰:“我家穷甚,怎好!”我曰:“公公不要忧,我们各人多是穷得来的。”半夜后,叔祖又曰:“你们坐久了,竟自睡罢,我今夜不妨。”因此余同大兄俱在二兄家吃点心,将就睡去。至初九日早,叔祖亦如昨日,竟清爽些,至晚仍旧在床周围坐守。半夜后,叔祖曰:“大爷年大,几夜劳苦了,我好在这里,你们各去睡罢。”说了几次,余与大兄仍旧到西宅二兄家去。
  此时惟二兄搬进在宅内,大兄还住在馆驿弄老宅,我亦在大兄家,所以夜深不便归,在二兄家吃点心。将要收拾睡去,有老家人潘龙来报曰:“老爷病凶了,相公等快去。”余急急走到床前,只见公公大声曰。“我热甚,可把柿子来吃。”大伯说道:“柿冷的,不可食。”我曰:“病已如此,就吃何妨。”大伯必不肯。倏尔叔祖曰:“我不适意,可把枕头垫高些。”四亲娘便把绵被垫高,放老爷睡下去,竟气绝矣,时年九十七岁。呜呼痛哉!吁嗟叔祖兮维岳降神,功名政绩兮四海知闻。运逢鼎革兮明哲保身,两朝贵重兮百岁名臣。荣封三代兮荫及家门,抚我育我兮情意弥殷。胡天不憋兮泰山其倾,自今以后兮无复仪型,瞻仰吴天兮奠慰我心。
  又有怀方伯公五言一首;“忆昔繁华日,时叨雨露新。画堂铺锦绣,书阁毓麒麟。维识妍和丽,安知贱与贫?可怜今寂寞,回首泪沾襟。”是时大伯在床前椎胸号恸,三位亲娘及一家上下俱各大哭,簇拥在床前,随将八十岁时做好寿衣穿换端正。做荆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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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买归沙板,九十岁时做成四片,藏好在楼下,此时抬出。真香花紫实,价值几百金,人人说虽有千金亦无处买者,是老爷之福。
  记此凡送终之物必该预备。至天明各乡绅俱到,惟陆云翔放声大哭,可见情义之重。未时入殓,大伯付我银二两,买布十疋,结孝堂。大伯将凉床一只摆在孝堂内东边,余藤条一只在西边,家人等俱地上睡,看守孝堂,随择九月二十日成服。叔祖未满六十岁时,叔祖母去世,终身不娶,只有三位姨娘。长者四姨娘,奶奶在时就是有的,更识几字,所以重用,凡银钱出入,俱系他经手。
  其次者福姨娘,性仁厚,温重端雅,待我甚好,其意要我承继也,不道内有力阻者。凡有星卜者,必私自与我算命,问我后日好否,如此至情,不料不能报答,至今心中怏怏。其三即已亲娘,生寅龙三叔者,因性直口快,所以见怒于群小。后三叔进学,又毕姻,故去姨娘而称亲娘。叔祖亡后,三位亲娘斩衰守孝,朝夜哭临化纸,亦少他不得。十月二十开丧五日,松江提督来,府厅来,吴淞赵总兵来。请陆知县题主,本地乡绅祭奠。每日支宾酒席执事家人工食,件件减省,费去二百七十余金,送来助丧者百金,亦开销在内。阀灵之后设处举殡之费,大家忙极。西宅伯母卖程中甫行屋一百五十金,我与二兄同去,要刘仲赎身银一百八个两,四面八方极力收拾,方得摆九糖饭执事礼仪。十一月初七日,余往府城,为迟盐院考察也。初八日,天大冷,考察时余同去者,倪孝则独累。初九日归,不料马提督在吴淞,要过浦滩舡五十只,差夜不收在县等待我归。又因县公还在府候送盐院,叶时无主,只得同小甲王仲自去提拿。幸潮小,城河内有六七十只,明日派定,造好册子。不料摇出郎家桥,四散摇去,因无押差,故提督差甚着急。王仲叫唤来者止有二十六只,是夜在东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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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鸡鸣时叫各舡户放舡北去,不料西北风大,天昏寒重,竟摇不下。余舡由小甲自摇先往,将至界浜,只得近北岸,忽闻赞号声响,差人着急,同我上岸。无处寻路,幸闻犬吠声,料是人家,走近叫问,方上大路。直至吴淞,面复提督,几乎受累,幸旗鼓厅徐燕公据他说。“你们陆大爷与我最好,方才自我说了发到这里来的。十六日老爷准要过浦,五十个舡,少了一个砍你的头。”余同差人回至界浜,星夜赶回上海,县公已回。重新出牌,着六门四渡口各舡户及各镇耍船,又判封皮五十张。此系军机,说着马提督,谁敢有误。两日齐集,十五日到界浜渡口扎营,仍有二百兵马。先渡两马过去打探,牟参将走到舡边来与我商议曰:“你在此辛苦了,舡内俱要垫草便好。”我曰:“有银子没处去买。”冯把总曰:“那里去买?人家有,找了些就是。”我随分付曰:“摇舡的,你们快去打垫草。”顷刻之间,近岸人家十余堆稻草,搬抢无存,亦利害事也。少顷探马回报:提督由大场镇回松江府去了。
  此番虽受辛苦,仍有廿金。自此不愿做,大伯手书一封,除去兵房卯簿。十二月初一忙起,此时有表兄顾在公精于丧礼,件件妥当。孔孝伯系赞唱礼仪者,送来仪注一本更详细,并应用物俱开载,或备或借。先五日应做事件,先三日应做事件,先一日、本日,详密备载,纤毫无漏,可谓能事人也。凡书写告示,皆俞文叔派拨,队伍整齐,管摄备办等项,皆在公斟酌,设处银钱发工食、点什物,我与大兄二兄参酌料理。先期仍开丧三日,至十六日半夜,孔孝伯同大伯祭开路神起,祭丧舆,祭大门,告祠堂,别家堂,别灶,弄到天明起灵落旒,方欲发引,天即下雨。及至出城,竟大雨,纸作俱坏,一时送丧者多泥泞难走。到山时雨止,县中送执事人役,营中送兵马队伍旗炮等,兵马队吹手俱冒雨送至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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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顷雨止,大兄招返,仍摆队进城,我是亏薛舍搀扶。费无数心机,竟被雨坏。下午大兄出城看老爷落圹,大伯曰:“大相公快去收拾祭桌上收来东西。”大官照管封金门,谁料匠人七八个,俱不晓得打三色土的,看来不像。连叫老家人陆孝来,方晓用细石灰三斗、黄土二升、砂一斗,糯米粥老酒炒和,手捏去可成团,抛去要散开,然后用夹板夹住,畚二斗半在板内,杉木槌慢慢打成,直要其声如钟磬之声,方再畚进去,再打如前。封一金门,数人用力,两日方完,用老酒数坛、糯米一石。当初打成此山,费几百金矣。记此使日后作事者知识其法。余自十一岁时痛遭父亡,十三岁十月在叔祖处起,供给读书,抚养定亲。至结亲时,因叔祖竟将我入赘乡间,为此稍拂我意,所以一心竟住在乡,时常往来,倘有事则我必在,共二十余年抚养之恩,至此休矣,何所倚赖乎?其年官收官兑起,上海县漕粮十万七千有零,向来民收民兑。通县三百余图,每图审定五年里役,周而复始,轮年承值:如兑收也、里催也、总甲也、塘长也,其余办粮者谓之排年,收兑专管收本图粮米,运贮漕仓,兑与旗运,不独交兑时旗军勒掯,甚至每石加增米色。纲司话会、淋尖趯斛等项,约费二三四钱一担,抑且粮道衙门及本府督兑衙门,上下俱有使费。本县粮厅总书管班等项,亦有旧例。廒口斛手、仓门总小甲、巡仓等役,亦有使费。
  种种破家者甚多。分催者专管一图白银,完欠自他比较;总甲者专管地方人命强盗打抢等件,有则先出报单,若犯人逃走亦要他捉拿;塘长者专管开河修筑力役之征,皆每年轮充,费银难料者。
  有新场乡绅朱绍风,此时任户科给事,采访民情,特建议官收官兑,革除兑收名色,件件经画详细,朝廷依准,奉旨颁行。自顺治十六年起,本县用收粮官四员,分派十万漕粮。因初时立法,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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弊甚多,所以各区图粮里有杰出者,动公呈攻击四收官及总书张万里、周仲仁。不料收官漕总,竟将公呈为首者二名,贿嘱宫兵道(按;分巡苏松兵备道宮家壁)砌列仓棍,送马按院(按:名腾升,时为江南苏松巡按)访,时值按院到县趱运故也。其年运官周三略与陆县公(按:名宗贽,临清人)鼓噪几番,旗丁打死百姓,百姓亦打死旗丁,申报上司,溜院会审,周三略问斩罪。
  顺治十七年庚子,余三十三岁。是年二月初八日,母姨夫谈季勋,为攻击漕粮弊窦,被陆知县送按台访,受累过不得脱身。
  有沈养萱、叶伯皋求陆知县出释放文书,顷刻央人写就,盖印发出,此时谈门宗族及亲友,仍有廿人在寓,众口交推,我去得妥,立刻动身。沈养萱、叶伯皋送我出小南门,往北,由北门至静安寺,时寺僧蔡淡然欠我房价十两也,见我远去,极力设法银一两还我。谁知幸有此项,星飞赶到苏州,闻按院已过江去矣。直至丹阳,方晓得在泰兴行事。随至泰兴,把文书投进,明日发出,仰县释放,又星夜兼程赶回。一往一来,不过十四日。在镇江值清明日,看男女游山,景色绝佳,归时有征途十咏以记之。七月又与大兄在南翔镇,在妓女沈四娘家住两日,六娘已适人矣,到此旧地,不无闲想。八月,崇明水师营提督拨右营王副总(按:名光前,崇明水师营副总兵)驻防上海,据虹桥南艾宅(按:即明通政使艾可久宅)作大衙门,带来都司二飞千总四、把总八,传宣内丁材官之类,约有万人。民房略大者尽被占去无遗,东门内陆家大宅(按:即陈所蕴日涉园故址)为周都司衙门;北门褚家人宅向开标行者,为杨都司衙门。千把总合城住到,甚至每十家出房一间,供养一兵。每日清晨,六处衙门吹打,乐声鼎沸。其六处者,黄浦营参将也、都司也、亦有二千总、四把总、水师营副总及二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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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海防又驻扎上海在西察院内,记此知百姓骚扰之苦也。十二月初二往苏州,为母姨夫官司也。母姨夫自受害之后,即告陆县公及四收官、邓县丞、唐照磨、及城守营王把总、乔斐翘,并漕粮总书张万陵等在淮都处,发粮道及兵道二衙门会审。当时同事者有颐凤图、沈仰萱、叶舜芳、沈尔强、孙仲仁、赵圣庸、闵条侯、颐宪臣等,俱在苏州寓双桂堂内,粮里被害人等,过差等项,约有百人。支应动用,非同小可。四收官情急,仍将银来买和,惟求少执款头。守至半月,是日元妙观内会审,凡系告被及收粮书办,俱芦枷锁项,点名进审。苏州人看者亦多。陆县公被粮道声言几句,再不敢说,惟顾凤图与母姨夫侃侃长说,逐件对质,以兵道粮道甜言安慰,将总书资三十板,随发松江府画供。时张按台(按:巡按苏松六府御史张凤起)亦到松江,因而俱归。直至二十二日太守及理刑会审,亦责总书三十板,备文详覆。记此知为合县之公事,亏几人费心力,至今受益也。
  顺治十八年辛丑,余三十四岁。是年正月初七日,帝崩。不数日有报到,新君登极,时年八岁,改元康熙。一切军国人事,四大臣互相赞画,摄行相事,竟致太平。正、二、三月多雨,小熟歉收。其时涂知县(按:涂贽,临清人)征粮甚迫,比较严切,百姓无措,多借营债,情愿加二利息,如过期还有小利,稍不如法,拿到家去吊打,惨状万千,顷刻几倍,破家者甚多。三月内唐姑娘家表妹,自褚文余死后,即归守制娘家,至此数年,不料与弟妇不睦,渐有口舌,余再四劝解。准约四月初五日要会我,竟随意在乡,至初六日竟寻短见。幸余初七日到邑,忙去劝归,送至东乡老宅。隔数日,姑夫付我银二两,备办锅灶碗碟及一应动用家伙,我又贴银一两有余,方得载老亲娘亦到老宅,与大妹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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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隔数日必往东探候一次,住几日方归。六月初十日,兵部尚书苏、刑部尚书索、大将军刘、总督部院即抚院朱、提督梁,为遵旨会阅江南事,按临沿海等处。是日所到之处,下属迎接,供应浩繁,从古未有。兵马亦多,经过处人家俱搬入腹内避去,及至到并无骚扰。四、五、六、七月大旱,城市乡镇异常祈雨,直至七月十五日方雨,本县地界尚有不及者。十六日大风,高昌渡覆渡舡一只,溺者百人,死者六十五人,二十一保限上归者居多,我地梁君实与焉。尸首九日方起,甚有奇异等说。是月二十七日次女生,其日我在松城考察回。八月奏销官儒钱粮,本转,凡欠分厘者俱革退。本县只留完足钱粮秀才二十八名,孥问欠多秀才十二名,欠多乡宦一人,其在任者俱削去缙绅之籍,休官回家。此奏销之始,可见催科利害。所存秀才名曰与考生员。十月十三日王知县(按:名孙兰,洮州卫人)到,余管办刑房例。十一月,抚院朱自他起奏销例,坏江南乡绅无数,不料亦被论,拿问去。
  康熙元年壬寅,余三十五岁。審问因旧岁大小熟全荒,米价骤贵,民大饥,流离就食者甚多。县公设法在广福寺、积善寺二处给粥,日两餐,惨极。又耍奏销各项钱粮,有产者亦窘甚。四月,麦大有收,至秋间风雨不时,种晚花者俱大荒,早花仍有担外者,稻竟好。三月二十八日,唐姑夫六十大庆。其时有嘉兴府南浔镇人朱姓,据说其家有几万之富,养一子,少年聪慧,无书不读,为擅修国史事发,全处死。连累浙直二省富宦名家廿户,并害现任宪司官府俱削籍,构成大狱,处死者百人。妇女皆发配满州,用囚车解北,见闻颇惨。此江南第一巨案也。七月二十二夜,遍地鬼声,余在城中听得,及至明日,街坊深巷,无不说者,及至归乡亦然。八、九月疫痢盛行,十家九病,献神化纸,并送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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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路。九月二十八日,寄母唐姑娘六十大庆,时表妹已再嫁吴元官矣。十一月,吴元官为赌输营债,同大姑娘潜住吴冲泾口,使李二来通信。
  康熙二年癸卯,余年三十六岁。是年春雨连旬,夏间甚凉,至秋疫病时行,连村合户俱病倒,家家献神送鬼,甚多奇异。如献神送鬼,用火酒建烟羊肉之类,更相讹言神鬼系外省来者,俱属阵亡之鬼。不意内人于七月二十六日病起,至八月初六忽然见凶,不省人事,问卜献神。初八日,死去复苏。初十又死去,备办衣服棺木等项。十一日,抬柩回来,各家关门掩户。岳母亦病,至亲无一人,夜深时气绝,我去叫两人来收拾入棺,而身尚溫。至明蚤省视,微微有气,已复醒转矣,声息低微,极听方得。
  数日不食,即参汤亦不能下咽。一时醒来,忙促无措,只得先将米汤来灌在口内,竟咽下去,渐次救转。又献神送鬼,更多鬼话,我从来不信者,至此方知真有鬼也。虽幸不死,卧床两月方得复元,从前所做之事,及所放物件,毫不记忆,亦一异也。此时阴雨数日,水涨,出入俱跣足。东去寻母亲,母亲亦病,三弟亦病,家无健人。九月十九夜,东头蔡兔来回报母亲病稍愈,忽灶下火起,惊吓转凶,连夜去候。至二十日辰刻到舍内,母亲曰:“你来了,我家穷,放你不下,倘我去世,你一时无措怎好?”我曰:“母亲不妨,只要你健,倘有疏虞,件件是我料理。”母亲曰:“你可料理,我就放心了。”因我到,宅上人及近邻俱来望,我出去谢他。只听连声叫我,我进房,母曰:“不适意,你来把枕放低,使我睡。”我连忙放低,母亲睡去,不料从此逝矣。呜呼痛哉!吁嗟母亲兮罔极之恩,育我抚我兮爱惜弥殷。念之望之兮祈我高腾,愧余不肖兮有负母心。早年丧父兮只影孤形,祖母构隙兮忍气吞声。培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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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子兮历尽艰辛,冀得成人兮郁志可伸。东西悬隔兮甘旨未曾,胡天不吊兮遽赴幽冥,号天长恸兮无复遗音。此时有乡邻陈后愚者,当初伊父因为官司,投我祖父而来住我舍内,后自起屋,在我舍房之西,知我到,即来候。有钱子云者,现住我屋,俱年六十有余,向来老成,见我哀痛,劝云:“大官人不是竟哭,快收拾终具要紧。”我即就央他两个替我去看,不一时回来。据云:铺中虽有,皆不中用,想得唐姓者新做寿具一口,鼓吹上寿,倘借得来,即日照式做还,仍将银八两付作铺潘凤愚就是,临期叫吹手送去,虽多周折,然其物坚固。我即应允。他二人即去借来,星飞差人到城中买布,并成殓事件,夜半入木。余过首七享祀毕,然后南归,中心苦极,不两日亦大病甚危,幸饮糖汤而上下气通,得不死。是月内,有方秀才是新场镇巨族,因欠钱粮,奉陈知县(按:名以恪,山东峄县人)签拿出邑,刎死在县南差人陈五官家。
  余自十月初一病起,内人尚未离床,儿女又小,心中焦躁,数日即起身走去,竟扑倒,可见病极。急欲东去,无奈何而止。十五日云官来报,妹夫何念修死,钱子云死,并其子钱佛官亦死,妹亦大病,宅上无健人,可惨可畏!而岳母劝我再过几日东去,直至二十二日往东舍内,过五七享祀,随就近至县中。承好友倪习之云:“十月初一,陈县公将你名字改工房经制矣,如不愿做,快去周全。”不料新官将到,卯簿已送去,无可挽回。随又病于祖母处五六日,窘状异常而归。十二月二十六日,邹知县(按:名宏,江西庐陵人)到任,余在城中过年。
  康熙三年甲辰,余三十七岁。是年正月十六日,大表妹到祖母家,与余同住。为吴元惹祸,被族中兄弟赶打出来,竟在伊母舅王侍元家,寄母寻我去要我请归同住。不料晦气进门,其夫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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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恶不赦之人,住我家八个月,了我百金,又为他受累,姑夫知道方寻去。县宫拿我做工房,余不愿,将余收铺。在铺内会见一友蔡宗玉者,年十七,聪俊异常,亦系读书之家,尚未弃书本,更善吟诗,与我同志相得,颇不寂寞。二月初一,递过愿充甘状而放,又要周全宗玉出来,陪伴五六日归家。值乡间拜仟做驱瘟道场,疏内云:“百年之内,无去岁之瘟灾;廿里之中,无一家之安泰。”
  四月十四日,安缉大人王巡临南汇地方,是余承值,一人兼管供应铺设,繁难异常。忙有半月,费一百三十金,又为槽刀误事受累。此番出门时,表妹大姑娘曰:“供应事烦,可带元官同去,要他照望,亦是好的。”不料同去,托他银子,竟多存匿,约有十五两,又将料刀十四把藏过,以致误事。随巡人等将跟官管班打坏,余又费数金。后县官归,又着我立赔槽刀三十副。及至元宮匿去者,只当得八分一把,伊所得一两二钱,害我费四十余金。
  记此知无良之人,断断不可与近。五月初五日,在苏州寓府前顾思耕家,为解杉炭价也。初到即会见张若书,偶然说起,岂料若书与局官父子相好,随凂他与局官说合,必不肯收折色。是日扰若书,出胥门看龙舟,直挤至阊门。酒舡并内眷看舡,挤满城河,有四里长,比我县大不相同。明日由松江而归,扰府工房周奕甫,而东归至家。初十日,即往坍石桥东,买沈晋生宅房三进,拆归烧炭。时值黄梅,人又忙,天又热,搭盖凉棚烧炭,不五日满一千斤,星夜拿舡解去,方得太平。此时因大将军吊取火药十万斤,郎二省又要解去江西十五万斤,军令严切,火药局都司着急,日日禀抚台,发木签,催提各县杉炭。未几差提经承严比,所以华、娄、青三县,俱受责三十板,惟我有炭到,抚台面谕,发局验收。局官钱姓,系嘉定县人,向随孙初暘(按:孙元化,嘉定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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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光启受西学,精火器,崇祯时为登莱巡抚)在辽东,惯习火攻,精造各项火具,如火箭、火雷、火砖、火罐飞火球等件,余得逐一看到。其子钱振公在局内监造,其父另有衙门,在局之西。两边俱耍使用,有管班、门子、长随各役,局内有验炭、称炭、筛炭、药匠等费,又送钱振公藕粉、桂花饼、凉鞋、糕饼等项,共约费数金。
  解过即有批回。钱振公曾做苏松道差官,与张若书同事,故甚相知,有意气,请我与若书饮至夜深而别,亦可谓善全矣。六月二十八日,九十五图秦汉如、沈人全、王元祯等,来包图内一年杂差,言定一百六十两,陆续交代,不满七十两,而此时杂差义多,故辞去。七月,康行之为钱粮急迫,将住宅卖我,当日定局,七月交割我收管。我为迁移尚未定,仍让他再住。是月海潮泛涨,冲坏黄家湾护塘三里,并零星坏处。镇守苏州祖大将军(按:名大寿)撤回京,捉舡甚急,要大座舡数百、小舡千号,惊天动地,与韩抚院(按:名世琦,康熙元年任江苏巡抚)作对,幸善全而去,舡连几百里。苏州东北半城,向为满兵住扎,号为满州城。自进娄门直至齐门南大街止,皆兵马所驻,民居多被占去,百姓无一人敢住。其地每年三月,放来马一千匹,赶至川沙一带,沿海牧养。
  凡至每月初三日,又来马一千换班,着县要渡舡渡夫,并要供应,管马官兵房受累之极,幸得太平。九月中,闻韩抚台出巡,县公派我承值南汇一团,忙甚。至十一月十五,方到松江府,私行亲访,府县各役重责五十起八十止,共二十五名。二十四日余在南汇,赶到府城考察,登答许久,幸而太平。据抚台说:“本官填你懒惰,免你几个板子。”方晓得填坏贤否也。至晚,就县公舡上同回,又星往南汇,铺设民房十二座,收拾守府衙门演武场等处。
  二十八日起马至金山,飞马来报,即齐集厨子,分派各衙门;供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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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物:宰猪十口、羊十只、鸡一百只、鹅十只、鸭二十只,分包白米、红烛、山炭等项至一夜。初二日辰刻,头站到,差官姓张,据说是千总,甚好。相送银四两,竟不要,彼云:“只要不误,就是好的,何苦要你银子!”余挺身承值,又承南汇营守备及阮把总亦甚好,凡内传出,有一时无者,彼即着蕾中管班去,曰:“姚纯如在那里忙,你们通去帮衬一帮衬,若要银子,到我处来领。”营中几人,尽力来料理,惟有管马者姓曹,系抚院内司,将余并粮房直至四鼓,逼去银共十两,得银后即曰:“快收拾,我们要去了!”头站去不多时,随巡各役俱起。天乍明,抚院亦起,兵马先行,然后发炮起马,往川沙去讫。即忙进察院检点,失去绣帐一顶,并后堂被一条、银镶杯六只,外边收拾槽刀三十付,止存小马槽五个,刀无一把。此番接官又费一百五十两,本无讨处。初五日,归家。初十日,闻抚院拿兵房、工房各书重惩,打至五十起八十止,俱收大铺候发审,余幸无人告发而免。十二日,至东乡,将舍房拆去,因无人住而门扇俱被偷去故也。将母亲灵柩权厝基地上。十五日出邑,县中另是一番光景,同房七八人俱被访收禁,事件又多,又奉严禁,不许如前滥差。又值岁暮,凡行过事件,各上司俱要岁终册。千难万难,独余一人承值,倩人书写,直至二十七日方完,打发府差去讫。其年花稻俱歉收。
  康熙四年乙巳,余三十八岁。是年正月初六日,在乃臣家吃年酒,县差董成来云:“太爷有票。”差人在县故也。即时骑马出邑,会见府差戴二如,并签差陆君甫,言及太守初四日差票,初五日有签,着册房要该县应差图分册,并要开填某系志载荒图,向来免差等式;着工房耍府志一部,同册赍送抚院,以便查对。初七日,城中遍觅并无府志,只得买县志一部,装钉送去。初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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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公请各乡绅在明伦堂公议,抄筑漴缺(按:时漴缺为海舶辐辏之所,阛阓綦联,百货骈集)石海塘事件。议毕,官即带余至后衙,与我商议云;“抚院要册子,计开应差、免差者,其意耍官儒图一体当差也。若论抄筑海塘,自然应你去登答。只说本县自十六保起三十保止,共有三百余图数,内有二十八、二十九、三十等三保,因吴淞江淤塞,向系荒图,漕粮通是没有的,止征白银尚且完不起,那里还当得杂差?若问起官儒图,你只说:虽是奉旨与民一体当差,但本官在地方,未免作养他一番。凡系小差,如小夫、钻夫、水夫等不差;凡属大差,如修筑等项差的。你去只说是新到房科,上年事俱不晓得。小心些,你去即来回覆我,着册房冯伯先同去。”说罢,出宅门,府差亦在,册房冯伯先亦在,即刻出城,至七宝镇已是黄昏。饭店过夜,明早起,四个人飞走。由凤凰山落北,至北干山,趁一苏州舡,十二日到昆山,遇见太守舡回,星忙收拾,上太爷舡去。因太守睡去,直转至陆家浜,方得投文进去,奉谕青浦回话。是日大冷,余在太守舡上,承管班姚仁甫好意,说:“上海两位经承在此,汪厨司你可暖酒一壶,与点心请他。”不料被他多劝几杯,一时头晕身热,起来异样不快。又承座舡婆年约三十许,颇洁净,说道:“相公身体不快,可就在此舱内,把绵被盖暖,睡至出汗就好了。”余果听他言睡觉,只听岸上准有百人接太守,及县宫、儒学、城守营等官,俱在岸上唱喝迎接。至青浦南门停泊,天将明矣,尚有更夫击柝。我同冯伯先即时唤起差友,上岸进城。县前亦有卖羊肉面者,随叫他速下起来,吃过如飞出城。太守已会过知县送出,在舡头声言,竟将府差戴二如及冯伯先重打三十。余幸无事。冯伯先立刻发批解抚院讫。余曰:“解抚院不是空身去的,且今日转到府中设处盘费,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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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叫舡星赴苏州未迟。”府差听我即同回转,由天兴庄至神山。
  因冯伯先打坏,故难到,直至黄昏进城,在戴二如家过宿。明日一面设处往苏,我又扰二如。独自东归,经过提督衙门,见各营将官俱到,人披锦绣,马挂雕鞍,挤拥辕门,扬威耀武。向闻阃外将军令,今日方知是不虚。二月,县公着我后衙修理,并备办日用什物。二十八日霹(以下疑有脱漏)有本府火票立提押解,抚院批差张顺立要起身。余曰:“府差何人?不先说蓦地送批押解。”
  张顺曰:“府友谢茂生。昨夜发我批,上填明日到的,故此速去为妙。”余想,到府即要苏州去,抚院处未免有使费,一时无措,同差人泥途南归。明日多方凑处,叫舡一只,动用食物俱备舟中,星夜前往。初一日早到府城,会见包玉衡,方知有抚院差坐提也。遂央玉衡并周奕甫周全,费银几两而不去。其夜在府城北门外,扰顾继贤家。继贤系海防厅差友,为烟墩、桥梁、马路,并修护塘,因自他原差也,所以为我即请府房包玉衡、周奕甫相商。
  其家内亦体面,是夜设酒三席,十大十小,列东、西、南而坐,总是为我,约费他三两有余,亦见多情。不两日有苏常道差官到府,因镇江大将军巡视江海,故差官来,着府县修理桥梁、马路、烟墩等项也。余见华、娄二县工房,竟被他诈,余心甚不平。及至同我回县时,余诱他曰;“上海有三百余图,每图一两,就是三百,只要随我往沿海沿江去。”彼意欲得之急,即会过县公,随我与赵巡检出北门,连道差、府差、厅县科房,共马七匹,由沿浦而往东北,相验马路桥梁,着落该图填筑坚固。如有桥处所,俱要帮搭栏杆,铺垫平阔,先有差人在前唤桥路,该图总甲起夫修筑,并供应等项。是夜至太平寺过宿,总甲送供应来。赵巡司曰:“你们几个是有体面的,你们快去,我转来即要完工的,后面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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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府、厅差,通是要银子的,你们不要见他,我与姚相公是不要银子的。”自此一说,哄闻传去,竟修桥路,不用馈送。道差随了两日,见此光景,竟要我回县备文回覆。谁知我与赵巡检照会,巡检曰:“姚相公,你去我也去,面禀大爷,若是要修桥路,要不得银子,若要银子,修不得桥路,就是道爷处,亦讲得过。”道差无奈,只得先回县去。次日,余同巡检至寨城,因大雨,夜扰张尔垂家。尔垂系沈慕春亲家,亦是总甲,所以款留。明日过浦至庆宁寺。十五日至高行镇,适逢迎会盛极,又做戏。是日总甲来会请酒,明日即至护塘会章巡司,托他趱修护塘一带桥路及水洞处所。余与赵巡司由界浜南岸沿浦而回,即往龙华而南,修筑马路、修葺桥梁。因天雨,住宁国寺两日,着差唤集傍浦一带总甲,星夜完工。随至邹家嘴,往西至闵行镇而归。讵料县公为将军事宜,差徐昌到家同大郎出邑回覆,官已晓得我在闵行,着差人送大儿到祖母处,此时因年仅九岁也。五月,因督修后衙,派乡图十个顶值,出银备料,免其一年杂项差徭。每图初议六十两料价,内扣缴公费银二十四两,与本官存四百两,在房承值,一应逐日动用物件及修理料价,不料差人收侵,杂备又多,反多受气。十月初八日,李大将军(按:名显贵,镇守京口等处)在镇江圈山起马巡临,催修桥路、烟墩、城垣甚急,星夜往护塘,填满蔡家水洞。赵家浜对直顾家水洞,因上年海潮冲坏,上虽搭木桥,恐不坚固,余又恨他久不修理,立起地头夫百人,三日填满一个。如护塘一式高广,使塘外人家舡只,不便往来,所以警其后也。城垣烟墩,图中顶修者俱有完工呈递,余始放心。韩抚院差官来看,俱无异论矣。同在沿海及沿浦归县,即结状与彼,即往府城去。十一月十二日,府中又发火签到,为岁修道署银两也。十四日,同签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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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十五日冬至节,用银六钱,改限二十日比。归时值大将军到县,连夜要一团南汇去,同四五人在外过宿,约半夜起来,不料至渡口,传说将军兵马俱往松江去。因而飞回打探,惟见兵马挤出南门往西,此时喜极,省费百金。十二月初二日,县公苏州回,差周君远、龚惠卿要顶修公费,甚急,将我收大铺。是日家中岳母病亡,不及见面盛殓,初十日即出厝基宅之东。十六日,寄母唐姑娘因要往乡,抬轿到铺,前来望我,滴泪而去,可怜可怜!十九日得释。二十二日,缴公费五十两、布三十疋、银镯一对、绸衣数件、黄珠数粒,可见官府之贪。其年种田在康家宅,新得田八亩,花豆俱荒,幸米价甚贱,每担两许。邹县公比较,一概三十板,当役者破家。至二十八日,始得南归。二十九日,至周浦上店,匆匆过节。
  康熙五年丙午,其年余三十九岁。因旧岁跋涉,异常辛苦,不愿至县。正月二十四日有签来,因县公要我管比各项修理,故特差人来也。明日到邑,实对官说:“二年多费,欠营债百金,难于措处,若充役在县,将何抵补?”承县公曰:“案上无人,你比各项完工,自有另处。”余无奈,勉强管比一月有余,受责差人及图中诸友,似觉生怨。故余官之里宅,外之班头,再四嘱托,案上有未完者,件件托好友带管。三月十五日,一意回家,绝不至县。
  是时,有明季封在河南为安昌王者,自清平定河南,其子改为徐二官,逃匿已久。不料潜居泗泾东北龙居庵地方,结识无赖匪人,有周浦塘口凌天、梁家角王安等,纠党打劫败露,招出徐二官谋逆一案,连累多人:问凌迟者二十七命,斩者七、八十人,子女及妻俱发配满州(按:曾羽王《乙酉笔记》亦有记载可参看)。周浦镇西三里,有蔡宿一者,向系巨富,因好侠好客,结交宫府,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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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秀才,竟如乡宦。有徐上欣来谒,宿一款留之,甚欢洽。后值天寒,曾借绵衣一件与之,后其人复来,宿一他出,内使人索取前借绵衣,其人怀恨。后其人亦系贼党,谋逆事败,指扳宿一,宿一全家籍没,身死江宁狱中,妻子流满州,至六年分十一月十四日处决,死者俱戮尸,骨殖抛弃。记此为交不择友之戒。四月二十九日,谈季历告御状,江南哄闻,将邹知县、张天德、张涵生等二十五人告准,亦奇事也。邹县公差沈豹远、徐大受往京打点,不料季历又在五城兵马司出首,连夜差满兵围住大有字号,会同各衙门听审,夹打招成行贿一案。连累店主张期凤,即张提督第六子也,系上海潘公畏之婿,所以投之,并余可如等俱收监,沈豹远死焉,徐大受发回候审。六月十五夜,余在大兄家,大伯着妇女来寻,随即去会。疑有事故,不料竟言久不见侄,思想故也,并无他事。岂意自此会后,至七月即患痢,至八月大凶。我去会,只说:“我家穷怎好?”可见长辈临危只言穷者,岂自忧哉,忧后入耳!九月初九,官差管班来传我,修满州公署也。是时朝廷差刺叭章京三员、笔帖式二员,巡视江南南界,住剳上海。星夜修理衙门,太守亦在县,日来两次,半夜又来一次,自初九日起至二十四日,方得完事。交割总甲铺设,幸我承值修理者,乃学宮西卢明仲住房,直通沈兰若住房,两大宅通连,内在厅上做地步,后厅造火坑,西厅做厨房、各披甲住房。每日夜值匠夫几十名:大木匠廿人,泥水匠廿人,锯匠廿人,漆匠数人,铜匠、铁匠、糊裱匠等廿人。每夜油烛,总甲支应,至天明放出。昨日值匠小夫、三铺总甲,又拨每铺三十名,逐名点进,余一身承应几百人,半月不合眼,手中不停笔,廿名听差,星飞摄取物件。此时各色铺户亦苦极。二十五日,出公署,竟睡一日。二十七日,满州大人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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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日,公座毕,又有许多要用事件。二十九日,毕集五处经承,进后衙,与官商议造修理衙门及一应铺设物件,备办料价。
  蒙官慰劳云:“你们五个书办,真正劳苦费心了,本县把十五两银子赏你,你们去谢个天地,大家饮一会安心酒。”谁知官意因章京到县,馈送供应等费约有五百金,竟要增在料价内开销。如我止领过料价八十两,如何增得一百,故议而再议,凭官酌判。凡领银百两,带增供应银九十,故余增银七十二两,星夜造册三套,备文详府讫,始得完事。岂料二十五日大伯病亡,又忙几日,十月十二日成服,即开丧两日。十一月二十日出殡,其日天色甚好。
  是月初六日,邹县公辞印,去江宁府审御状。十四日,安水利(按:松江府水利通判安承启)来掌印。二十六日,天发大冷,河水连底冻结,经月不解。十二月十八日大雪,初下如粉之细,至天明,大地皆白,河水结冰,冰上积雪,两岸莫辨,路无寻处。十九日,余往新场镇归,两足不湿,其冷可知。二十一日出邑,知安水利拿我充役,为旧未完也,放不至县中即归。有下砂族人来,为有人在祖山之东造圹也,因而同去。其年种田,大地俱有收,花在九月初旬方捉起,收两担者甚多。米价贱极,每担七钱。
  康熙六年丁未,余四十岁。觉得大半生虚度,涉历异常辛苦,而至此尚一事无成,有感于心,赋《除夕》《元旦》二首,附录以记况焉:“经月寒风着意吹,更逢今夕是何时。饮来杯酒无兼味,坐对妻儿费远思。成败纷纭缘有数,繁华颠倒莫相疑。心灰未冷狻猊火,漏转新声志可期(丙午除夕)。”“试笔拈将红帖题,廿年犹借一枝栖。历来世味愁堪数,想到人情思亦迷。对镜自怜缘淡薄,掩扉懒向逐高低。檐前乍觉春风暖,梅发寒香渐可携(元旦)。”正二月间,工吏陈君,尚累次禀官,要我去理未完。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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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金奎、张茂逸等,大兄与他说明而止。三月十五日,余往东舍内标墓,在北蔡遇见吴元宫,言及唐老亲娘病重,遂同去候问。
  到时已黄昏,表妹阶平等接见,因久不会面,另有一番依依之情。
  至半夜,姑娘又有许多病语,余同表妹即着人送鬼几位而稍可,至明日病竟好一半矣。四月,先是大女出痘甚少,又次女发痘亦稀,又停两日,三女放痘样竟有一二百颗矣。结后珠儿发痘多甚,其势险极,幸如圭母舅用心调治,献神谢天地而得活,吓人异常,调理两月,家中大费。五月初六日,大兄家大侄,在江阴考归,忽然起病,实从未出门弱质,在船几日,在江阴几日,劳顿故也。岂料被庸医黄鼎臣竟误以风寒药投之,遂至不起。惜哉!六月初六日,迁居康家宅,此房得之三载,因我城中事多,不能常住家内,所以久未迁移。灶虽砌就,未免收拾房舍,借钞脱花,不料是月初三日落雨后,至次月初七方雨,故惟我种独歉收。六月二十日起,接连往吴门二次,为母姨夫官司事也,至七月初七日方归。月望后即有花捉,初价二分,后贱至一分二厘,沿街塞路皆是,载去外方者更贱。米价每担六钱,要完钱粮者,银子竟无觅处。是时朝廷革除天下理刑官并道缺一百零八员,单留驿传道、粮道、盐法道共四十余员。又闻杀苏大司马,籍没其家,与其党者皆坏。是先帝临崩,将帝托四大臣辅佐,因帝年止数岁故也。四大臣者,即苏阿代、哈喝必龙、索宜、巴海也。苏阿代为兵部尚书,党羽甚盛,以致败露,遂有诛戮抄没之祸。于是帝于是月初六日亲政,大赦天下,海内诸贼皆来归顺,投降者即授之以官,立选到任,如本府水利粮捕通判、青浦知县(按:是年到任者松江水利通判为龙溪人赵晟,粮捕通判为南安人傅为霖,青浦知县为建安人魏球)是也。因赦到,邹知县复来,坐不三月,又被科臣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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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察司自到苏州来拿去。八月,余在苏州胥江,见荷兰国进贡大船六只,伴送兵舡数只。荷兰人品略似西洋天主等形象,但衣服竟短齐膝,小袖,胸前密排钮扣,两胁肋下有衣缝,见人把两手插入。发长至肩,自然卷转。头戴毡笠,足履无跟,如我地之拖鞋,鞋跟上有木底一块,上高走跳如飞。其袜如绒,甚小,脚上胫骨俱突出,据人说此系绒布织成,其形虽小,凭你大脚,可以穿进,又暖又软,所以筋骨俱露也。有一珈楠香树,约长三丈,根如栲栳大,梢如斗大,用桃红绸结彩其上,有二牛二马,看去甚小,闻说奇异。又闻有圈屏一架,华彩奇特,亦非中国所有,藏在舱内不得见。记此知外邦人物如是也。十六日归家,不料第三女患痢而殇,惜哉!
  康熙七年戊申,余四十一岁。算计坐守,就近有四、五学生,开馆在家。正月内即有文到,汰革水师营兵二千四百名。水师营者,系崇明镇守提督右营也。顺治十六年间,拔来镇守海邑,有二都司、四千总、八把总,城中略可房宅,尽被占去,十家供养一兵,兵丁之可恶特甚,而莫敢声言。盘放营债,民受茶毒者不独城内,村中破家者更多。甚至--,大张明著与彼往来;又有贪其利,将如花似玉之女,与彼结亲;又有将男女卖彼为奴婢;又有非亲非故,任其出入房户,一家妇女无分老幼与之淫媾,种种可恶,罄竹难书。今一闻尽汰,失色丧气,甚有结党而欲谋王副总者;有私为窃盗而城中一夜廿家被盗者;一时将家伙什物塞路贱卖者;又有不肯缴纳军器、日日挤副总衙门要领钱粮为盘费者;其内丁家丁之类,恐惧冤家而先去并挟重资而逃者。请梁提督拨李副总,领马兵三百,及委黄浦营副爷,率领各将官,分防汛地,昼夜戒严。直至三月十六日,在演武场逐名唱点,缴纳军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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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着捕衙,督同居民,驱逐出城。地方除害,万民称快。帝自亲政后,即上太皇太后徽号,故正月郊天后即有赦,三月初方到。
  三月二十九日天雨起,至五月二十五日止,两月阴雨,早花多死。
  余为完粮出邑,值姑夫亦到城,偶尔会见。姑夫曰:“三年不会,几不相见矣!”岂料别后即亡,可叹,可叹!六月十六夜,谈家牌楼之西有送鬼者,抢食而立时打死,连累地方富户。母姨夫惟恐我与杜祥甫相好,有首尾,因而要我与今如同出,在城寓所,约一月有余而完事。二十一日,传闻松城遍地鬼叫,不知应何吉凶。十七日黄昏时地动,初如头晕,继而屋木户榻俱有声,食顷而定。又闻京中七月初二日大雨起,初八止,平地积水一、二尺。又闻风阳府虹县地陷。又闻山东地震,墙屋坍倒甚多,登、莱二府地陷廿里,不数日而渐涨满。淮安、徐州有几县水决。八月初三夜,天上有白虹,自西湾北,食顷而没。其年二月十七夜起,白虹现,西方日落,直射东南,如此几夜而息。八月初六日天雨,城中人言下雪,冷可穿絮。本县有乡绅张人龙者(按:张宸字青琱,上海人)系秀才出身,在京数年,加纳贡生。时任兵部职方司主事,深知水师营兵丁及满州衙门受投献、诈百姓、毒害地方,出力谋为,汰水师营兵,撤巡察大人回京,肯做好事,这两件造福无穷,万民感戴。先期旨下,中秋日去完,大座舡几只,装载玩器什物并投靠男女,俱要上舡长往,父母亲戚送别者大声啼哭,惨状可观,亦足以警小人趋炎之戒。凡倚藉满州衙门用事听差者,借势诈人者,或先逃躲,或被告发,丧气不堪。但满州官五员,亦好歹不同,惟正主姓肯者,名赤黑,婪诈横行;副章京姓爱者,名爱银打里,略次之;姓马者比两位略谨慎些;笔帖式两名竟好,一姓挖、一姓奥,后来俱升。姓肯者究竟被带去之人告准御状,发刑户二部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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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将逼勒去妇女男子俱奉旨发回原籍。九月初九日天阴,余在大兄家见风飘雨丝,将衣盛看,俱雪也。是夜次儿生。十一月二十一日,偶然出邑,在虹桥遇见嘉平表弟,言及正候我去,为是夜举殡,载姑夫柩往乡,二十五日造圹下葬也。故尔同去,相帮料理数日而归,已报平日之情矣。
  康熙八年岁次已酉,是年四十二岁。仍坐守在家开馆。正月二十日始出邑,大儿同往,先扰大兄,次二兄,往城隍庙、丹凤楼、真武台、积善寺等处游玩,而俨然有乡城之别矣。大兄、二兄同我父子竟日遨游,直饮至夜半而止,故乡同气,怡然在念。三月二十一日起,水山前做戏五本。五月有朱卿来下地词告陆华海等,因其家人忽死而不使人知,暗将尸首埋藏,明占其妻为妾,故其宗族来告状也。此时有匪人在内交搆,故与母姨夫不睦,同事者吴俊超、吴大疏、谈今如也。陆姓费二百金,至八月初才完此事。九月多雨。十月内有花捉,早者担外,晚者二三十斤,价上号者一分四厘,晚者八厘,贱之极矣。豆好者有两担一亩,价止五钱五分。米七钱一担。十一月二十四日,闻乾清宫告成,大赦天下,元、二、三年钱粮亦赦在内。十二月,有坟地在西关外十三图内,图书陈子敬,将余砌宕图甲首,名列比簿。历安水利范董漕(按:松江府督粮同知范念祖)等来县掌印,无从声说,直至朱县公(按:名光辉,义州人)在任一年,从新按比簿硃票拿花名。
  时杨永生管比漕粮,唐阶平管白银,二人与我周全,付陈子敬银三两。未及一月,又大火签拿出。十二月十四日当堂拿到,押认管办八年漕粮起,一日一比,如火之急,二十四日方销得归家。
  二十六日即大雨,直至除夕亦大雨,而岁事草草。时本府张太守(按:名羽明,宁远卫人)掌粮道印,正在常州得意,岂料马抚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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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马祜,正黄旗人)差苏府海防朱(按:名用励,山阴人)、松府海防彭(按。名可谦,杏山人)拘拿,又差吴县典史追印,立刻捉见抚部院。幸朱海防保出,候旨发落。
  康熙九年庚戌,余四十三岁。是年正月多雨,五四五日晴。
  十六日出邑,二十三日归家。二十八日戌时分,有大星陨地,远近皆有亮光。二月初八日,撤黄浦营马参将驻防靖江,向本营目兵八百名、马兵二百在内,今分去四百,存四百,属守备统领。十七日,寄母唐姑娘急中身亡。余在城即往看,时见一家匆忙,阶平表弟其时有来路,备办衣衾盛殓。入棺时,余思自幼乳我抚育我,若几日不去,即着人来寻,一番至情,今日别矣,安得而不悲悼乎!十九日,又值大兄五十寿期,未免应酬。晚晏归祖母处,不料身发寒热,卧床数日而归。二、三月多雨水涨,飘没甚多,小熟件件半收。四、五月又多雨。六月十一日,大风潮,平地水涨,坍坏草房及旧屋无算。小东门木行,木牌飘散,乱木塞路,从来风潮未有如此之大者。即如余宅,住门面房者,南壁俱倒。又闻吴江平地忽水涨四五尺,又云宜兴地方出蛟。七、八月又多大雨,花豆俱烂。八月三十日又生一女,内人忽血晕,急救而苏,因此随将此女过继与邻人黄定官领去,不及两月死。九月,耿太守初到,吴秀裔将县蠹嚼民事告准,唐君瑞用我与朱元美,做干证在内,发县提审。二十六日,同秀裔到城,臀上忽痛,发一腿痈。
  十月初一,秀裔因谢天地,至晚戏酌,请我等及同事者,不料戏甚好看,毒痛难禁,明日即归。耐至初八日,谈章吉将刀开下寸许无血,奇痛非凡,又请谈来医治,至十五日方开出血脓几碗,其痛稍可。不料二十一日又重新身上发热,其毒胀痛,直足致命。六七日又复出血几碗,十一月初四日勉强起身,坐家四日。又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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裔事,县中要提到听审,只得出邑。在寓候久,竟不能即审,不料臀上偶因戏谑,被范尔传趯伤,重又发寒热作脓起,痛不可言。
  幸有小友梁寿平,少年多情,虽系同事,异常周旋伏侍,请外科康君行服药,又用刀开,当时出血脓几碗,其痛少止。十二月初四日方起身,十五日见官,因两造俱有分上,竟着干证处明,当堂吩咐押出,次日干证发帖,请两边至亲在邑庙议明。十九日拜庙,晚间在艾宅内摆酒甘桌,做戏,二十一递准和息,是夜即下舡而归。二十六日又出邑,为安放未完,次日即归,匆匆过年。先是十一月初,即发大风冰冻起,非风即雨,非阴冻即大雪,雪下数次,经旬不消;又闻浙江及常镇等处雪丈许。阶平表弟往京朝觐北上,据云一路雪冻七八尺,冻死者甚多。山东巡抚题疏觐期宽限一月,二月初七尚有不到者,疑冻死在途也。
  康熙十年辛亥,余四十四岁。是年春旱,三月方雨,小熟竟有收。四月间,有地邻孙佛者,兄弟皆贫苦人也,伊叔孙四无子,四亡后,存妻张氏,亦村中骚妇,吴俊超欲娶作妾,孙佛借此哄其逃出,扛嫁东图赵君辅。俊超搆孙族往府告状,赵寅买孙佛往苏,在抚院告,为号宪治乱事,准发本县拘解,俊超等俱诉余为四邻。六月初八日听审,先唤我进后衙,问其详细。余秉公细剖,官亦心服,将孙佛、孙仲责四十板一个,拟孙佛诬告律,热审减等问徒,详抚院,批发吴江平望驿。四、五月雨竟少,六、七月大旱,稻苗干枯,东土更甚。我地幸潮到,可以救旱,岂知七月初一起竟无潮,稻田枯。二十日方有潮来,所以亦歉收。豆全荒,我种豆,俱早发,苗茂盛,至立秋后,天气热极,豆俱眠倒,颗粒无收。乡间及城内,祈雨甚虔,朱知县一日两次步祷,神佛俱用肩舆抬出,自昏达旦,合城迎转,千万人哀叫拜求,竟无雨而止。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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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裔事,县中要提到听审,只得出邑。在寓候久,竟不能即审,不料臀上偶因戏谑,被范尔传趯伤,重又发寒热作脓起,痛不可言。
  幸有小友梁寿平,少年多情,虽系同事,异常周旋伏侍,请外科康君行服药,又用刀开,当时出血脓几碗,其痛少止。十二月初四日方起身,十五日见官,因两造俱有分上,竟着干证处明,当堂吩咐押出,次日干证发帖,请两边至亲在邑庙议明。十九日拜庙,晚间在艾宅内摆酒甘桌,做戏,二十一递准和息,是夜即下舡而归。二十六日又出邑,为安放未完,次日即归,匆匆过年。先是十一月初,即发大风冰冻起,非风即雨,非阴冻即大雪,雪下数次,经旬不消;又闻浙江及常镇等处雪丈许。阶平表弟往京朝觐北上,据云一路雪冻七八尺,冻死者甚多。山东巡抚题疏觐期宽限一月,二月初七尚有不到者,疑冻死在途也。
  康熙十年辛亥,余四十四岁。是年春旱,三月方雨,小熟竟有收。四月间,有地邻孙佛者,兄弟皆贫苦人也,伊叔孙四无子,四亡后,存妻张氏,亦村中骚妇,吴俊超欲娶作妾,孙佛借此哄其逃出,扛嫁东图赵君辅。俊超搆孙族往府告状,赵寅买孙佛往苏,在抚院告,为号宪治乱事,准发本县拘解,俊超等俱诉余为四邻。六月初八日听审,先唤我进后衙,问其详细。余秉公细剖,官亦心服,将孙佛、孙仲责四十板一个,拟孙佛诬告律,热审减等问徒,详抚院,批发吴江平望驿。四、五月雨竟少,六、七月大旱,稻苗干枯,东土更甚。我地幸潮到,可以救旱,岂知七月初一起竟无潮,稻田枯。二十日方有潮来,所以亦歉收。豆全荒,我种豆,俱早发,苗茂盛,至立秋后,天气热极,豆俱眠倒,颗粒无收。乡间及城内,祈雨甚虔,朱知县一日两次步祷,神佛俱用肩舆抬出,自昏达旦,合城迎转,千万人哀叫拜求,竟无雨而止。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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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伯母病亡,停柩在家。时江南江西总督麻(按:麻勒吉,满族人)奉旨复任,初因镇江李大将军被披甲告御状拿问,累及二省江北百姓千人到京保留,得复任,奉旨面谕开吴淞江。朱县公年仅十八岁,到任系恩生官,辽东出身,属正黄旗,到县三载,倜傥豁达,文武技艺件件皆能。如上海,最苦接上司也,由沿海来者,一团交界,要换夫马。其时有巡海大人同总督抚台将军等,由青村而来,乍到一团,县公挺身而接。有总督头站勒要扛夫,朱县公劈面就打,满洲大人看见说道:“这是朱尖嘴,怎么在这里?”左右曰:“他在这里做县官。”满洲大人曰:“他在这里,不要他供应。”
  竟把华亭送来夫马,直送到上海县中。至如每年运军,交兑运官及伍长,多精勒加耗,竟日在仓内酌议,谓之讲兑。朱公见运官到仓,必南坐,要他谒见,因他是武职,县公之父系正黄旗都统,所以视卫官如草芥也。一日,旗军在南仓,与收胥角口,另有人回报县官,朱公飞走不等人随,赶到南仓,亲手拿住几个,脚踢手打,撇脱非凡。即刻运官来跪求,方免解上司,嗣后旗军再不敢放肆。即如上司来差,抚院差、布政使差要与县公抗礼,中厅分宾主留茶;w朱公必要县堂参见,立谈而已,道差、府差竟要跪禀。一日布政使差将本官给发封皮二张,到县封库,又封一柜,此必奉布政吩咐也。朱公知道,竟叫县总陆寅亮到他船中,请到后衙说话。司差不知是计,来至后衙,被朱公自动手狠打一顿,竟将县印箱交付他曰:“我不做官了。”那人吃亏,两手捧着印箱,呆立在宅门之外。其时天色将晚,各乡绅知道,俱来劝解,立着其人动手仍将封皮揭去,种种如此,方便各项经承。朱公待百姓甚好,知民间疾苦,如比较时,必深黄昏,堂上不许点烛,坐在暗处,看各梖完纳,惟皂隶棚内,挂灯两盏,凡人进仪门,不许咳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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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响,直见完纳稀少,然后呼粮房来。粮书走上堂,又不敢则声,静候官曰比某项,然后唱比。如欠多者,比过一次,即几月不比,恐其腿坏也。竟有经年比不着者,如粮舡开后,竟把漕粮比簿束起,不再比矣。在任三载,代兑漕粮二万八千。六月间,造汇比簿,正要严比,忽京报:“着革职,该部议处?,此信一到,民间哄传,慕布政行府追印。此时上海欠粮者,俱匍匐吴门,赴都院及布政使处保留,共约千人,直有涕泣者。七月二十六日,有进京保留朱县公者二百余人,在城隍庙演戏,祀神发行。当有沈主簿、马学官,送舡六只,每舡赠钱二千、白米两担。如我地今如、吴大疏、蔡雨九等廿人,另叫舡去,至九月初二到京。值帝往满州谒陵,阁部大臣俱随往,朱太太虽在京,见人众不敢留,只得在登闻院进一呈而各归,亦奇事也。八月初七,朱县公将陈漕火票拿出,当日即将差人责二十板。余此时三年代兑共十二名,幸差好友顾君信周全。十一日,又差家丁李叔锁押,火票差人,日日要完。黄昏时会串,如不完者锁项索颈,吊打惨状,县场上竟如地狱,至天明散去,到晚亦然。日日如此,约一月而止。九月二十六日,朱县公迁居潘家宁寿堂(按:即潘恩旧宅)内,修理焕然,俨如衙门。新县公到任后,犹将各役吊打,正身缘事他出,必将其家小阱在门楼上,亦泼横之极矣!十二月初,都院及苏常道到邑,为开吴淞江故也。此江在邑北三里,东出浦,西至苏州,自嘉靖年间都院海瑞设法开浚,疏通百年,至今又湮塞。今因连岁水灾,杭、嘉、湖及苏、松,俱遭太湖水溢,泄泻由浦而出,逶远迢递,水难速退。故旧年嘉定太仓开刘家河,今年题疏,蒙发部议,将浙直漕折银三万两,抵给河工,奉旨开濬。九、十月就忙起量河段,造河面册,堆垛册,除粮册,自二十一日破土开挑起,至岁暮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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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日暂止。其年花歉收,价每斤三分,后卖至五分。白米每担价一两四钱。
  康熙十一年壬子,是年余四十五岁。正月初八日就到邑,开吴淞江起,工次极大。上海地界应河夫二万,每区要耆老一名、里书一名、捆首十名,每捆首领挑夫七名。初时犹可,后应夫一名,添加二名,甚有远处人来挑者,一文三担,担又重,走又快,又省备畚箕等项。我河初包与姚观舍,挑至二月初十,尚去得三、四尺深,两边俱开深,惟我与张哲生、陈子敬者独高,故我与大儿立定主意,与彼分段各自开挑,并力发工钱,冒雨开深,幸得如法。
  我河派在头段十二号内,道爷自小东门出往北,由演武场至河,旧谓宋家桥地,即头段第八号河也,自此沿河往西,即我十二号。
  正所谓参官之前,捆首打者甚多,我幸太平。每日在河督工。不知百万军兵,如何光景,只就开吴淞江,人夫竟如蚁聚之多也。三月,有报朝廷蠲免十年分白银三分。三月,有唐姓者,在封君山做坟,念其旧地,认完钱粮,而竟许其葬亲。五月,传闻四团海岸获一人首鱼,口中如叹气,见者异之,复放入海去。旧年十月,梁提督病亡,各营兵要发粮,将耿太守鼓噪一番,朝廷差满洲官来会审。其年四月内复命,称言江南省与别省不同,粮重差烦,更遭连岁奇荒,有司征粮甚迫,百姓流离苦甚等语,故感动皇上,特降旨将七、八、九年陈钱粮暂行停止。五月,即有抚院告示张挂,百姓欢悦,喜出意外。但只江南省,别省不在此限。康知县(按:康文长,吉安人,康熙十年至十一年任上海知县)比较,辰时分起,直比至明日天明进去,少顷又出来,投文毕,即比起,日日如此,昼夜不停。合县人俱曰:“康鸡啼,康打杀!”六月初旬,慕布政到县,为祭坝造闸也。当有三十保粮户列款告康知县;第一匿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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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私征,每区一两一甲;第三听审时,邹知县过财受贿八十两,将人命苦主立时打死。布政即委师粮捕到县堂,拆封朱知县在县场售封银,送布政,亲验加一。此时康公大窘,好看之极。七月,慕布政将康知县揭参在牙税款内,马抚院具题革职,此信到,知上台将无才干之酷吏,从轻打发出去,以苏民困也。嗣后,康县将欠粮者从早至暮,逐件逐名严比。直至九月初,接官者发行,然后保家有锁门而不到者,差人有每限千文而不到者,其势方休。二十日,太仓州单同知来掌印,明日即比较起。此官乃进士出身,降级来者,竟是臭粪。东乡舍内蔡兔,其时来赎身,念其三代服役,方便其去。十月初三日,母舅亡。先于八月内病甚,料不起,竟着表弟来寻我三四次。我又为钱粮,在城时多,故不能即去。及至去时,见颜色枯槁矣。但曰:“我不寻母姨夫及婿谈继官者,因他家富而错认我起发也,故来寻你。第一要与我看寿具,第二要家人冯寿赎身,第三我把表弟托你,每事要商量照顾。”
  自此以后,仍与舅母商酌做几件正经。不料表弟四个,异常顽劣,不务正路,不听好言,将祖父遗业荡费殆尽。记此不忘母舅另眼耳。十二月初十,陈知县(按:陈之佐,故城人,进士出身)到任。
  十六日,迎春,因见在仓漕米只有三万有零,心中着急。余同大兄在旧仓南看春,陈县公在轿中曰:“你们看春者,多是村里边出来的么?”余曰:“是村中来的。”县公曰:“烦你回去与本县传一声,漕舡又到,廒内无米,将何交兑,叫你们亲戚朋友星夜弄米出来。”随处见人,即如此说。自此后星夜进米,各乡各保俱到,陈县公竟不比较,但花红、银牌,赏进米完足者。不两月,十万漕粮、三万白粮俱已兑足,开帮去矣。在仓演戏待仓神,备酒请完足保家,重责欠溜顽户,自此以后,竟不好矣。但是斛过漕米,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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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算石,不加升合,从古以来未尝有也。至明年,欠代兑者俱完轻粮,每担千文,完粮价贱,亦未之有也。其年米价一两一钱,花价二分八厘。吴淞造闸,自四月起,每日趸百工,至明年二月方完,真大事也。
  康熙十二年癸丑,余四十六岁。是年正月十二日出城,元宵灯竟盛,十八日交粮。二、三月多雨,四月内大儿出赤痘,病数日方起。五月初一日,内人及次儿、幼儿、大女、次女俱病倒,时值黄梅,探望者俱不敢入内。又多雨,花多草没,寻钮花者竟无人,幸有邻人庄伯显,偶荐一人,将现钱包与他,要脱二次,然后自脱,因得不荒。六月初一日,内病方起,余与大儿在北车作油归,知内人又跌坏头颅,过两日浮肿起,至二十日方好。七、八月无雨,棉花竟好。九月内捉起,霜黄霜白俱捉完,价贱极,晚者七、八厘。
  豆每亩有双担者,稻亦好,米价六钱一担,豆价六钱一石。九月初九闻京师地震,二十六日又震,及太白经天,故赦到,为星变地震事,惟钱粮不在赦内。十月十七日,限上大横,其夜因陈县公比白银,已比过七保十七区,差人竟不到,签差徐平拘拿。明日早,在后衙传出,唤十七区进比。现到者五图杨安官、侯二官,我图张峙山,三人各责四十;保家包明暘,因甲户不到,打一百零八板,又差人押拿,午堂比。次日清早又唤进后衙,将十一图倪履贞、陶爱,各打四十,又一夹棍,四十杠子。又将皂隶两名,因夹棍索来迟,打六十木棍,又守衙传迟,又打二十板。五图赵完生亦一夹棍,十图张曙亦四十板,差人亦一夹棍,又十六图内徐奉山、王君茂,各三十板,独我与黄君仲幸太平。记此见陈知县之酷。十一月保家逃走讫,县公又差人押出溜粮单。
  康熙十三年甲寅,余四十七岁。正月十一日,往周镇舅母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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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年,因天雨,十五日踏冰归。十六日出邑,即闻吴三桂谋反,又闻传出旨意云:吴三桂负恩反叛,其子族亲戚,并伊旗下等官,皆系我朝臣庶,不必连坐等因。陈县公在苏州归,即阅城点兵,禁夜行及内眷出城者,因此将漕粮一日一比,如火之急。二月二十八日开完漕舡,又闻朝廷差亲王统满兵十万征剿,吴逆在荆州拒敌,时常相杀,总督蔡毓英调拨满汉大兵,挤拥其地。三月,闻福建耿王谋反,把守仙霞岭,山贼应者有衢州马千总,直掳掠至龙游县,闻官兵进剿而散去。七月,陈县公比十一年陈漕,急如星火。八月,闻耿精忠结海中郑仅,攻温、台等府,我松提标前营陈副总,被炮打死。据传领兵马二千,在温州浮桥上过去,被贼一炮打来,打成血路,陈副爷打去一腿,好不利害!江南各府县征比兵饷更甚急。
  康熙十四年乙卯,余四十八岁。正月,朝廷差四王子统大兵往浙东,由苏州经过,捉舡甚急。二月,陈知县比漕急迫,我幸太平。崇明水师营有王副总者,系上年随梁提督在江宁打仗时,活擒海寇大将甘辉,以致叙功,立授水师营副总兵之职,向来在我邑放营债,相与人多,号曰“王虎山”。其时因四方盗贼窃发,故复拨崇明左营驻防上海,仍旧有兵二千四百。都司千把总官,住北门香花桥褚姓标行内,今其宅曹七房得,功名富贵顷刻而成。
  春多雨。夏间闻陈知县被董漕揭参在杨仓款内,漕抚军门疏题革职。陈县酷虐异常,打人不论大小,概必四十。伊妻贪上海华丽,对陈县令曰:“这里不做官,你想到那里去?”将平日刻剥百姓的银子,尽数馈送抚院及布政衙门,又央昆山徐乾学京中谋干。不料任公(按:名辰旦字待庵,浙江萧山人,康熙六年进士)选出,及至到任,陈公还想复任,出示曰:“本县现奉各宪题留,旨下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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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仰各差凡系本县差出签票,不可遗失,候日查比”等语。可笑,可笑!四月,有谈宝被人打死,累及钟登一。谈周调告准按察司,发本府提审,其时母姨夫要与周全,知我与赵圣庸相好,登一即圣庸亲家,两面周全。七月,任知县到任。八月,在长寿寺与谈周调、钟登一讲和,备酒议明。时府中新到刘太守(按:刘名名标,奉天人),性暴乖戾,难于听审,故余与赵圣庸同至府中,费银十二两,做得发县,不料任公又认真人命,将被告俱打成招,后虽和息,大费银钱。九月十一日,四儿生。二十五日,唐家表妹病亡。其月初八日,余在妹家吃早饭归来,十六日出邑,知妹病重,即去陪伴数日,医卜无效,诀别而死。惜哉!时闻耿精忠归顺,献福建四府,即与郑仅相杀,四王统兵过仙霞岭去,直抵建宁。十月,好友赵圣庸病亡。
  康熙十五年丙辰,余四十九岁。正月二十日,漕舡俱开完,极年高老人亦云从未曾见。二月,漕欠摘比差何茂功父子,五日一限,大费周折。三月,雨,日夜不止,无四、五日晴。十八日,与徐孚于作伐定母姨夫家表妹为媳,忙有数日。次儿、三儿、四儿同时出痘,俱上号稀朗。四麦件件半收,寒豆全荒,种俱无觅。四月,水师左营撤回崇明,限定日期,立刻要去,逃散者亦多。任县公见久雨农忙,日日祈晴,将各年陈欠停比。初六日,大兄在万斛斋内看书,因雨大无人出入,忽一时晕去,急救而醒,遂得半身不遂之疾,至八月间方能坐起,竟不能移步矣。我与二兄忧甚,相商调理,吃药吃参、献神打醮,件件做到,不能速好。其年三月二十五日,大女受谈姓纳允。七月,次女许赵姓行纳允礼。八月二十三日,马抚台死,慕布政转升抚院。九月二十六日公座,其时任县摘比十年、十一年钱粮。余与同役张峙山,代逃里催图书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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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哲生,已死里书陈子敬,拖欠白银一百三十七两,因比簿合额,受累费气足有三年。是年春夏多雨,雨大极,出入难行,水溢有半月而退。及至八月,大雨一日夜,平地水深二尺许,种稻者竟不踏车而收成,种花竟荒,好者不过六十斤。米价初时止六钱一担,后竟大涨,至岁暮价一两。晚花二、三十斤一亩,又低价,止二分。豆价八钱。十一月冬至起,落大雪,以后九九落雪。十二月初一大西北风,天寒甚,余出邑走未一里,须上结冰成块,及至周家渡,黄浦内冰排塞满,无渡舡,因而转至余秀官家过夜。初八日又大雪,平地有尺余。十七又大雪。十九日踏冰而归,路上积雪经月不消,人难行走。二十九夜又大雪。除夕半夜,大雨大雷大电,岁事俱草草。
  康熙十六年丁巳,余五十岁。元旦大雨,拜年者无一人。初二日阴,初三日又雨,至十一日方有日色。县公十二日回县,即出示悬灯。十四夜无人点放,竟寂寥。十五夜略盛,初八夜看见参星,十五夜果然有灯。自旧年十一月冬至冷起,直至二月中旬方可。其年小麦秀出皆死,荒甚,至秋麦种俱无。圆麦、菜子俱好,花不独异常易种,草亦不生,八月初即有捉,十月中止,俱是好花,上号者每亩两担,次者担外,晚者满担。豆有石外,稻早晚俱好。冬亦不大冷,米价七钱五分,花价二分,豆六钱零。七月,都院奉旨造鸟舡于江宁西门外,各府太守俱往督工,独本府鲁太守(按:鲁超,会稽人)工次先完。本县拘摄各匠,忙甚,每图要完青树银八、九两。县公自下乡寻觅大树,八月要火药炭甚急,每甲完三斤,又要茄根灰。十月二十七日有虹见西北,十一月二十五又虹见东南。是时鲁太守在江宁归,承造大沙舡十五只,甘限两月完工。十一月中旬起,四县封摄大树,拘拿各匠,如火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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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搭厂在蒋泾桥,各官俱在厂内督工,至元旦仅停一日,次日即做工起,各匠俱在厂中过年。舡之两傍做绵帘,用新布四层,内夹厚絮八寸,锥锁打眼,皮匠把麻线缝紧,竖起,八尺长、五尺阔,画虎头在上,挂于沙舡之两傍,相杀时将水澜湿,以御火炮者也。余年五十,方见而录之。每日千工,三个月完竣,亦非轻易事,正所谓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故略记之于中节之末,但有关系者,只记其大要,而不敢细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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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年记下

  “廿年一枕甚支离,回首邯郸事事非。涉世徒劳心上计,生几唯供眼中痴。已知豺虎无恩爱,未若鵾鹏有远期。极目风烟吹鬓老,觉来无限恨难追。”此余《写恨》诗也。劳心廿载,不独一事无成,抑且皆不遂意,虽气运之盛衰,亦人事之得失耳,谨录为下节之首云。
  康熙十七年岁次戊午,余五十一岁。正月初三日即雨,元宵竟好。春间多雨,圆麦菜子俱好,蚕豆亦好,小麦坏有一半。四月十九日大雨,雨后地震。十二夜,落雪珠。五月十六大雨后,竟大旱,至七月十六日方雨。有潮水地,花、稻飞豆件件俱好,甚至倍收,近护塘各区图有两分旱坏者。七月中旬即有花捉,是时任县公因慕抚台荐为博学宏词,奉旨赴京殿试。二十日长往,即日唐海防(名朝宣,锦县人,松江府海防同知)来署印,又奉抚院宪牌,为天时亢旱,停比半月,至二十四日比起,每日约完银二千有零。
  八月初九飞初十、十一日黄昏时,天上空中闹甚,如千军万马之声。二十一日早,有黑虹亘南北,二十四日黑虹见东南。是月棉花早晚捉完,价每斤一分五厘。闻岳州打仗。是月二十八日起,九月初二日止,飓风大作,我朝坏舡数十只。十三夜又有黑虹见,十四夜月蚀。十月二十一日母姨夫大病复发。二十五日县中出示,为塘报事,内云吴逆三桂于八月十七申时病痢身死。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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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二十九漕舡到,亦未尝见如是之早也。十二月十八日开漕舡起,岁暮去完。是月十一日落雪起,冷冻不消,幸不雨而方便小户。米价九月内八钱,后至一两二钱,圆麦每斗价七十,小麦种直粜一百四十,我地棉花满担者多,惟我种晚,歉收。
  康熙十八年已未,是年余五十二岁。正月十五夜大雷雨。二十日,唐海防比较起,漕粮结数十万七千,无廿担欠者,征粮之法亦未之有也。春雨竟少,即雨亦不大,河内水日浅,欲种稻者俱种花、豆。三月内同缉臣侄在闸港,为加叹事也。十九保一图大伯、二伯各有田百亩零,上年卖去久矣,因金子英死,买主无查,故二兄浼我去二房者,查出加三十金而归。夏竟无雨,黄梅雨亦不大,踏车者甚苦,小熟件件倍收。六月任县回任。二十五日,母姨夫病亡,往来廿载,意气相投,我在南土,亦母姨夫之提挈也,今一旦别矣,呜呼惜哉!七月,在横沔,唐阶平来,亦为韩家荡加找事也。是时慕抚台题准将数年拖欠钱粮,除十年、十一年、十二年俱赦免,十三年起十六年止俱停征,递年带比,亦第一件美政也。是月二十八日起八月初一止,传闻京师地震,坍倒居民房屋,压死多人;通州沉地,山海关外亦地陷。十月初四,母姨夫开丧,甚体面,建侯表弟大费,余相帮五六日即出城去。当时有海贼舡八只在黄浦口,抢去新造沙舡一只,在舡兵廿人。其月二十五日忽发大冷,至岁暮而可,九九雪落。其年种稻者歉收,八月初即有花捉,好者担外,迟者二三十斤,棉价贱至一分五厘,米贵甚,价二两,豆价一两七钱,完漕每担纹银二两五钱。
  .康熙十九年庚申,余五十三岁。正月初六日,余秀官来,为江境庙前朱奎打死姚三官也。三官之弟瑞官来寻,初八日至北,初九日出邑。十二日告准本县,差康旭初,时有陆文宗、周裕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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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停,当官和息,虽不近钱,竟有人感激。二月初摘出白银,初十外摘出漕粮,漕舡奉上行停在水次,候开完京口河,然后方去。米贵极,完漕者俱空,闻常州、镇江荒,府县俱停比较,大发赈济。二月十五日起,本县亦在广福寺关粥,日给两餐,至麦熟而止。春雨竞调,自交五月雨久不止,种稻者不踏车竟熟;种花者大荒,因草没难锄,致用刀割,立秋后方得脱出,白露时发苗,而早晚俱无望矣。米至六月,每斗二百七十文,人人叫苦。五月,有海舡八只进浦投降。六月,东土石亲家送大八字来。八月初三大雨,平地水深三尺,南门东倒城数丈。二十一日,母姨家表妹大姑娘死。
  其时天竟秋凉,晚稻秀者皆死,直有对半全无者。九月二十五日县公发雷签,比十八年白银,急极。十月二十三任知县报行取。十一月初三,有本府宋粮捕(按:宋士标,钱塘人,松江府粮捕通判)来到县,坐在白粮仓内,专比十九年漕白粮。是月初一日,次儿行纳吉礼。是夜起西天有一星放白光如吼,直指东南,数日后,此星渐明亮,离旧位,在半天,经月而灭。十二月初三早,大雪约八寸,至初五又大雪两次,有尺外。
  康熙二十年辛酉,余五十四岁。是年初一,微雪即大,初二日阴,至十二日大雨,十三晴,十五又大雨,十九大雨,拜年者竟寥寥。正月十七日,任县公去任,运宫俱来把酒脱靴。二十日,谢经历来署印。其时漕粮贵极,每担要纹银二两,白钱要二千一百。
  余数担漕米,急极,又被朱默公诱做轻粮,反将去钱四千,填补川沙营仓糙。谁料四月初一重新放出,立时征比,如火之急。役友顾強甫急欲走避,余再四劝阻,大家设处重完,幸不败坏。四月初八月,史知县到任(讳彩,会稽人,吏书出身),立刻加纳,顶选上海。其时初到,抚院布政即要他起解白银三万两,县公竟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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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合县区图争先完纳,每日约完一千八百有余,二十日外即解足,方去谢印。五月,始发纸皂催十九年、二十年白银,余发着两个,幸六、七两月停限不比,至后缴讫。五月十七日,大兄家侄寿官死。六月十五日西宅阿嫂病亡,系松城章氏,大族也,科甲世传,不料嫁入我门,遭二伯母难为至极,后虽生男育女,亦无得意日,待上抚下极好,可惜贤惠倏尔化去,曷胜怜悯。六月二十四日,同康孟振舡归。据云:十八日早起,见西天一日,约三丈许复沉下去。七月初,余疟疾,起初寒热,忽凉,隔两日复寒热,因而方知是三疟,久不能愈。至八月初又泻痢,一昼夜无次数,初五日方好,然疟疾如故,形消骨立,面有黑色,而气血虚极矣。八月二十八日,未天明时,海贼舡八只入浦,抢劫伊祥港(按:即今引翔港)一带人家,维周家最甚,姚华甫家布客失去布三千疋。时有进士顾令修亦在此地泊舡,其夜张天和家请酒,就留宿在彼家,幸不遇难,而浪舡行李多被抢去。周家掳去一媳,年二十,因穿绣裙而出,故抢去,后隔半载赎回。九月十九日,在邑归家,承三林塘烟铺乔右梁荐,有一走方者医疟,据云已立效数人,何不要他一看,因而买其药而归,归即饮,其夜大吐大泻,至二十一夜疟来更甚,然自后竟不来矣,忽变为夜夜发热,知乃虚极之故。至十月初三,因饮酒一日,又到夜深觉倦懒,疟又来,直至明年六月方好。
  康熙二十一年壬戌,余五十五岁。是年元旦大好。初八日谈亲家请酒,去两日,元宵亦好。正月内米价渐落,白米八钱二分,花价三分八厘。十六日,有徐四官来说东土石亲家病亡。三月十四日,海贼舡四只,因大雾,早进大浦,打劫漕米,掳去粮舡上姑嫂两人,嫂年二十二,姑年十八,俱有姿色,并劫漕米四百余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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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漕舡还有百只,竟不救护。司守备(按:名起尨)、陈千总(按:名圣策)在浦内抢小舡数只,追至陆家嘴打仗,射死海贼七、八十人,营兵亦死数人。司守备追到曹家渡,舡上大急,将抢去尖粜船一只装米在内者,砍断绳索放脱,欲买路去,岂料司守备小舡一只,陈千总舡一只,顶紧追去。初时贼舡有七、八十人,来时乘潮,去时潮未落急,所以两舡追去,箭射者必倒,渐渐人少,将欲钩住,被贼就近发一小炮,把司守备打死,陈千总舡回。二十六日,杨将军(按:即昭武将军杨捷)到,将捉住海贼四人斩首在东关外小武当前,因司守备柩在内也。城中哄动,两日而止。次日,将军将陈千总责十五板,本营两把总捆打三十棍,发落安民而去。又闻吴淞守汛参将,亦令箭去锁拿。四月初二日有赦到,赦免十三年至十七年民欠钱粮,因荡平云南、杀尽吴三桂子孙也。
  初三日,县公到苏州,为余抚台到任公座。十二日二兄亡,竟无所存,而侄辈俱病,不胜惨极!侄妇瞿姑娘死,侄女二姑娘亦死,时症害人,可惧如此。五月初二完漕清,几月无害者,承粮书李方英用情。余疟至此时尚不能好,疲倦极矣!限上俱大郎出去,此时闻有小报:“奉部议,据报贼舡四只,何难扑灭,而声张若是,将军降级”等语。江南江西总督于成龙到任,公正严明,清察利害,各府县官畏极,从来见上司未尝如是。府县不敢行一事,时时闻私行在某处,、又在某处。及至各府县有事,未几.即有文到,如亲见者,知之详细,委曲备至,大都两省遍地俱有细作。据余见其作为大,每府必有百人,所以缉访确实。再无差误,拿问两省县官二十余员,青浦知县亦与焉。至如衙蠹、土豪,拿去千人,到必三十板,枷号三月,死者居多。居恒布衣菜饭,作事精于决断,比前海瑞更好十倍。七月二十六日,至长寿寺,看并头莲,此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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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缸内,起花四、五枝,有四朵并开、有二朵并开者,叹所罕见。
  又往吴秀裔宅后看大蜂窠,蜂异于常,而窠大如大灯笼。外边月白色,内做叶子如蜜蜂,伹蜜蜂所为,逐片横挂在内,此只有底一窍,如碗口大,内叶子层层,悬在其上,亦见所未见。棉花青苗起初极好,是月多大雨,竟减分数。八月,花有捉,价三分,好者担外,还租只二十八斤,作米一石,米价每担六钱,可谓贱极。史知县自十月开仓征漕起,从未比一限,至岁暮已完过九万六千,至新年已足十分,从来所未见。白银十二月既比,二十日停限,是年革除合县区图保家,每年省费几万金,第一善政也。十一月初四日,次女出嫁,忙有一月,方草草完事。十一日,大伯、二伯造圹落葬。归备年物,匆匆过节。
  康熙二十二年癸亥,余五十六岁。正月二十一日方出邑。史县公在正月内竟不比漕粮,十分完足。二月十五漕舡开完,其年漕舡俱停在吴淞江内,因上年被劫故也。二月二十日,内侄谈二官猝死,可惜!其年开馆在家,亦无外事。至六月十三日,大儿惹一事,幸地方亲友帮衬者多,卸官司一场于他人。七月初三夜,日将没,有黑虹一条,西南弯转,直到底。八月初旬即雨起,望后竟冷,九、十月旱。十一月十一日,发大冷冰冻,南宅价人家出嫁,一嫁妆舡胶住杜家行河内,五六日后始得出去。黄浦内生冰,冰排胶断,周家嘴闸港口坏舡数只,县公停比较。初时冰冻,即委捕衙至各渡吩咐,不许装载多人,若风大,即禁不许摇渡。随有白渡上一船,被冰排冲围在内,飞报县中,知县亲到渡口,着舡往救,救出多人?因而直至岁暮,竟宽比。十二月初旬稍有暖意,初十夜大雷雨,十四夜又大风雨雷电,十八日迎春。是月初六日,杨将军黍中营张副总征剿海贼,发兵在吴淞开船,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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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大沙船六十号。据海边人说:二十后在东海内打仗,贼舡败去。
  岁暮,年货件件皆贵。
  康熙二十三年岁次甲子,余年五十七岁。元旦天晴,此上元甲子第一日也。初八日风太冷,夜雷电下雪,至十二日方有日色,十四夜又大雨雷电。十六日出城,值余秀官留饮,十七日方到邑中。在大兄家会见董先二叔,言及岁暮海内打仗,捉住贼舡三只,贼头姓周,亦就擒,解都院过,转解江宁总督去讫。随会营中一友,说知其细:旧年十二月杨将军差川沙营汤参将为先锋,中营张副爷为都总兵,督战舡二十四只、兵一千五百名。崇明水师提督,亦差先锋一名、都督一名,统领水兵一千二百、战舡二十四只,下海会剿。岂料贼舡止有七只,做两处停开。汤参将领兵竟攻三只头舡,追赶南去。崇明兵舡只得攻打四只头舡,亦追赶逼近。贼舡打一炮来,竟有声无弹;官兵舡上打一炮去,正中桅樯,舡不能去,又发一炮去,打死舵工。贼舡怆惶,大叫投降,官兵上舡逐一活擒,谁知为首者已在擒数,崇明将官竟获头功。
  搜检舡上有贼百人,止有米七石,牛肉甚多,银子亦有,人参亦有,只少米粮。舡上之人亦苦极,审系海边捉来者居多。上年漕粮舡抢去二女,一女仍在,刘提督着人唤运军家属去领归完叙,其姑曾配一贼,已死矣。正月初八日,开完粮舡,其年系上海领头帮,故旧冬漕米急如星火。县公十一日方去上司拜节,数日而归,二月初四即往海上,迎接巡海大人事宜忙极,比前大不相同。
  十九日余同次儿往邑,为清明标墓也。次日余同次儿早出小南门,见吴淞兵马、川沙兵马及将军营兵马挤拥在仓上,迎接上司。早膳后,于总督同巡海侍郎金、都察院图到县,由南黄浦而来,竟进吴淞江,过闸而西,往太仓去。百姓万人执香而接,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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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官盔甲跪地,总督竟不以为意。在闸东停舡,打扶手起岸,往西步行两箭之地,坐在大王庙内,放舡过闸西,又走到西边下舡,并不作色,又不要供应。余见其身长面白,须髯皓然,又同走一人,一样长须大面,寸步不离,据人说,是长随也,俱穿天青布箭衣,旧素缎外套。乃去未两月,闻四月十八日病亡。于公年已望八,向来有痰疾,十七日还坐堂理事,十八早卯时身故。布政按察等官进内衙检视,所遗惟存白米六斗、银几两、布衣一箱、朝服一箱、字画一箱而已,两省总制,一贫如洗,此千古未有。六月十一日,史县公在铎庵,做五昼夜功德,追荐于总督,报答知遇也。
  开丧五日,乡绅庶人等及百工技艺,俱来吊奠,放声拜哭,至诚之动人如此,亦未有事也。又闻江南、江西两省所有各府县俱开丧,百姓哀恸亦如我邑。江宁城内罢市几日,各寺庙庵观俱做功德追荐,百姓随地哭泣,情愿敛银为助丧费,夫人公子俱不肯受,云:“老爷在日,尚且不要一钱,今死后忍害其名?”后来连吊礼俱不肯受,止受拜哭。如此两月,朝廷赐银千两助其丧,回山西绥德州去。八月十七日大兄病亡,是日大儿在城归报我知。随于十九日出邑,正值三朝,幸而寿具以前备完,亦算全美。虽家道清况,铺设孝堂、享祭等项,亦稍稍尽礼,然亦苦极矣。大伯一生好善,口中未尝出一恶言,有生未尝行一恶事,仁厚存心,谦和处世,而惟生大兄。大兄亦端方谨慎,育养多男,俱属夭亡。故在病中因西宅二嫂死,即继西房次子为嗣,五七期做五昼夜功德,开丧两日,停柩在家。是年捉棉花极盛,可称大有,亩三百斤,次者二百斤,极晚极低者亦担外,米豆俱倍收,价俱贱极。九月二十四日,圣驾南巡,颁赦,凡是日以前词讼俱赦免。又有宪示,内开云:“奉旨,南巡耑为问民疾苦,观风问俗,并不骚扰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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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各府州县不得借名科派迎接,其供应已差部堂官备办赍给。
  经过桥路,差工部尚书萨,沿途填筑如常,不必拆毁居民房屋及铺设行宫等项。随又奉旨蠲免二十四年所运漕米三分之一,念江南百姓自十三年起供应兵饷劳苦故也。”十月初八日,汤抚台(按:即江苏巡抚汤斌,睢州人)新到,公座毕,即往扬州接驾去。杨将军先到淮上,二十一日圣驾渡江,在镇江府即下小飞仙舡一只,有扈从等官舡共五十六只,独皇帝舡上用黄白绸结一大毬,拽纤者俱穿青毡衣,脚穿布靴。二十四日过奔牛镇,凤君祥目击者。二十六日至苏州,由北童子门登陆,即上马进阊门大桥,往南至瑞光寺,进山门下马行香,三拜即出。此时随驾及抚院布政等官,共马六、七十匹,即在盘门上城,往北过胥门、阊门,西北过齐门,转东至娄门,下城,随请到铺设行宫内去。行宫系吴三桂婿王额驸住房,内有花园,凡造厅堂俱仿佛宫中样式,今为逆产府第,因而铺设为行宫。皇上进内,竟至河亭上坐,抚院送抬饭到,上曰:“这里东西,用不中的。”唤工部曰:“祁和尚(按:即祁国臣,奉天人,时任苏州织造),我到你家用饭罢。”即起身,同工部出行宫,上马南去。到工部衙门,进内至堂上,自将公椅移在东壁,西向而坐。工部叩头禀曰:“请皇爷坐正了。”皇上曰:“正是这等坐,你不知道,这是你的衙署,若我南面坐了,你后日不便坐了。”工部妻子出来朝拜,拜毕即抬出小饭来。上曰:“不必用你的,叫朕长随来煮。这里有唱戏的么?”工部曰:“有。”
  立刻传三班进去,叩头毕,即呈戏目,随奉亲点杂出。戏子禀长随哈曰:“不知宫内体式如何?求老爷指点。”长随曰:“凡拜耍对皇爷拜,转场时不要将背对皇爷。”上曰:“竟照你民间做就是了。”随演“前访”、“后访”、“借茶”等二十出,已是半夜矣。上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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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即在工部衙内安歇。是日随驾官俱到,宿于工部之周围。镇江将军杨将军(按:即杨凤翔,满州人),在皇爷马前护驾,即如顶路。此时各宫齐集姑苏城内,多极矣。次日皇爷早起,问曰:“虎丘在那里?”工部曰:“在阊门外。”上曰:“就到虎丘去。”祁工部曰:“皇爷用了饭去。”因而就开场演戏,至日中后,方起马。抚院传百姓:俱要执香跪接,候圣驾。上亦着头等哈传谕百姓:不论男女,尽他们看,不许拦赶,大小店肆,仍旧开张,不许掩闭。自此传闻,百姓挤拥街道,圣驾过,百姓叩首俯伏曰:“愿我皇万岁!”上曰:“你们百姓多有寿。”妇女多在楼窗内挤看。驾出阊门,到山塘上,人挤难行,河内舡亦挤满,上在马上又传旨曰:“百姓不要跪。”竟到虎丘,到山门即下马进去,自己上山,并无扶援者。登大殿,拜三世佛。拜毕,即到后殿看宝塔,又走至四贤祠,回出到大殿,对正门东向坐。抚院及两将军、工部、布政、兵道、并随从官员,俱两行立。传苏州清客打十番,打完,上曰,“好,果然好。但是只晓得南方的音,还不晓得我北方的音。叫小番来,打一番与你们看。”即刻飞传舡上小番来,俱十五、六岁俊俏童子,一样打扮,俱穿酱红缎衣,头戴红纬貂帽,共一十六个。各持乐器上山,在大殿前两旁边立,打一套十番,果然好绝,姑苏极老班头,亦从未闻见者。约有一个时辰方毕,时已黄昏矣。上起而出,到天王殿,见下边百姓拥挤,塔上俱点红灯,照耀满山,看者不肯散去。
  上曰:“上边百姓都已听见了,下边的还没有听见,再打一套去。”随坐千人石上,打起十番。上南动手打鼓,后乃连打数套,逐件弄过,直打至二更时方完。即随二将军及长随哈等,在人丛中挤出山门,竟下舡,如飞开去,星夜出关,转至常州府,甚是戒严。二十八日到丹阳,竟往江宁去,多官拥护,一路戒严异常。初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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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镇江口,渡江北去。记此亦难见事也。
  康熙二十四年乙丑,余五十八岁。是年岁朝春,余生于戊辰年,其年亦岁朝春,至此而复遇。元旦晴,下午细雨。二十日出邑,知董先二叔亡,即往探。二十二日成服,就于是日公分祭奠而归。二月初八赴郡,十一日归,即开馆于内甥黄道生家。四月二十二日,汤抚台访上海土豪丘德元、沈扶远、衙蠹徐伯英、马仲芳共四名,立时拿去。后丘德元服毒死,子配驿;沈扶远亦配驿;徐伯英、马仲芳因无被害实据,责三十板,枷责号两月,释放讫。
  五月初九日,小妻兄谈茂甫家大官娘子死,可惜,可惜!娘子系余秀官之嫡姨,自幼承继与秀官为女,认姊为母,自幼有志气,识礼体,人人叫好。谈大官系秀官之甥,亦为继子,因而配为夫妇,结亲嫁女,俱秀官所费。不道小阿舅亦无子,晚娶杜氏,竟无生育,因内侄归宗。岂料姑媳不睦,偶为二斗糯米起见,气感成疾,七日而亡,众口惜之,余有挽诗八首,志其怨意焉。六月二十二日,朝廷谕祭施岩山(按:即施维翰,号岩山,上海人,任浙江总督,廿二年卒)、沈绎堂(按:即沈荃,号绎堂,华亭人,官礼部侍郎,善书,名满海内,二十三年卒)司守备等。是日苏常道去闸上,要到守备坟上设祭,因司守备子力辞,又天雨,故在闸上搭厂设祭。闻施岩山、沈绎堂亦在普照寺(按:寺在松江城内)内设祭。七月二十五日起风,二十九日止,比风潮略小,而花豆俱减分数。八月初二,大阿舅家二官娘子急病死,初八出殡。十月二十九,天上七条龙取水。十一月初一,日食,因下午未吐而没。十六日卯时月食。
  康熙二十五年岁次丙寅,余五十九岁。岁朝甚好,有日色,惟地上因雨后尚湿。初二日往母姨家拜年,值黄道生领学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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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节,因而即回。初八日李升之请酒,因而往西馆地贺节。十三日天色甚冷,余同内甥黄道生在杜行归,值大嫂差寿郎来寻我出邑。十四日到城已晚,即至大嫂处,会见子逊弟,言及旧冬因囧如事,我甚不平,大家表白,各各冰释。十五同缉臣大侄至于宣斋头,知大嫂要寻大兄遗婢之子到宅,当日备酒四席请亲族,余因内甥托买庚帖,十六日受聘,迟误不得,因此连夜归家。十六日在内甥家吃酒。十七日钱君显请酒,亦为长女受聘也,连饮两日而归。二十四日又出邑,因大嫂商议,将唐湾坟屋五间拆卖银二十五两,内中官扣去一两,存二十四两,三分均剖,大嫂一分,我一分,缉臣一分也。二月初旬,日日阴雨,初七日趁舡归,即至馆,初八日开学。三月,上谕严禁五圣庙,立毁其像,民间如有私藏容隐,则十家连坐;禁除太保,着令改业;巫祝、卜店不许判断,违者以逆旨论罪。此事因旧年春间,苏州上方山有五圣庙,香火极盛,合郡及外省客商都去祈祷,日日挤拥祭赛,血食千年。时有周秀才者,独生一女,将出嫁,而被神摘魂去,故恨极,遂告准汤抚院。抚台即差人将其庙中神像锁项,庙门封闭。值张真人到苏,周秀才又告准。两边题疏,奉旨着各省府县将五圣淫祠拆毁、淫像毁灭。情由到苏,汤抚台随将上方山五圣像碎而焚之。
  行文各府县:凡城市村镇乡僻去处,但有五圣庙堂者,立时拆毁,屋料砖瓦等共着该地运送入官,备修学宫及公馆。自此而遍地俱拆毁矣。又闻上方山五圣,赶在嘉兴府南鳗鱼堰地方,在一石桥下堍。嘉兴、秀水两县,疫症盛行,哄传五圣作祟,日日做戏宴待,酌献者每日数十家。忽云病者吃甘蔗即愈,甘蔗一时贵极,直有到松江、上海来贩去者。三月二十日,钦召汤抚院进京,加升礼部尚书、兼詹事府大学士,因太子出阁读书,特召还京,教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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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宮也。在苏二年,官声极好,百姓几万,每日挤拥辕门,号啕大哭,故抚台另有告示,晓谕百姓,委曲安慰,惨切倍常,即如班超脱靴之语,刊布民间传诵。四月初旬发行,百姓将农具塞断街路。抚院曰:“朝廷召我,不得不去。”自此各洒泪而送。其去,行李不满数担,老夫人穿青布衫,俭朴如此,见者俱哭。四月十二,新任抚院赵(按:名士麟,云南人)公座,戒谕府县宫严切,各官惊惧,不敢舞弊。各衙门词讼及钱粮牌票销尽,一事不敢行,吏书在衙门,有名目者俱远避,我本县从未有如是之寂静。皂隶要寻蠢笨者,站班、跟随、快手、吏书,革去三分之一,县前卖烟卖糖者俱不容,两月不比较。每日官坐堂,但牧状而已,事毕即退,冷静严肃,亦从古未见。十九日,次儿结亲,天色甚好,更值小庙前做戏、请酒,三日即到馆。闰四月,各项钱粮俱停比,抚院之惠也。访拿六灶两人,名傅明初、张德如,拿到打三十大板,枷到上海。两月后,傅姓问流,张姓着移居五十里。五月,县衙宁静,并无差人下乡,亦不比较。六月中,史知县详准抚院,拘比十八年白银,仰原差拘比。史知县报升河道,督理开浚汴河。二十八日即出示严比十八年。二十四年,其年春多阴雨,夏旱,花俱草没,及至六月脱出,晚发枝苗,所以八月尚未有捉。赵部院严禁巡捕私盐,及都司营舡巡盐。向来奉旨,凡系肩挑手提食盐,不许巡获。岂料盐商买出营舡管舡者,名曰巡盐都司。更有至恶无赖之人,驾列多舡,附会勾引,不独卖者受其茶毒,即买食盐三斤二斤者,盐巡撞见,必拿到舡上,极刑吊打,还要连累地方,必婪诈满壑而后已。今奉赵抚台大张告示:凡地方贫难小民,准其负盐易米。”有肩挑手提食盐,假借巡盐名色,着该地方救护协拿处死。如该地居民不救受难之人,竟赴辕门告理,该管官吏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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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体连坐。自此一番,卖盐者如蚁,只卖每斤五文,亦奇事也。八月三十日,府中西关外抄没盐商三家。是日有穷民挑盐一担,在西门街上,被盐商拿去吊打,哄动百姓。有乡绅黄机右,立时去会太守。鲁知府(按:名超,会稽人)曰:“有司衙门,遵奉抚院,从未有巡盐人役,惟盐宪近日有禁止私卖告示一道,本府亦未张挂。”机右曰:“此盐商之弄巧也。”众百姓忿恨之极,即时蜂拥,抄没盐商三家,尽将家伙什物打碎,并不抢劫。九月初一日,上海小东门外,亦抄盐商一家。商人陶尧初,原系贫贱出身,今为盐商,蓦然大富,一子入学,凡上海各盐商,是他为首。挽出蕾兵舡只,禀办府巡、县巡等各项巡盐名色,将私盐禁绝。即住近海,亦不得私盐到口,任其官价抬高,直有每斤卖至五六分,获利数倍,安得不富。今奉抚院告示,容肩挑步担贫难小民负盐易米,方便百万户口。而尧初狠心未餍,于八月十八日备酒在家,约齐备盐商会议,凑出银两,往杭州盐院衙门打点,要仍旧禁绝。是日申刻,忽大雷,震破尧初家住房,打碎屋柱。众商惊恐,而犹不知改悔,仍去请盐院告示下来,所以府中抄没三家,而彼亦不得免焉,此天理昭彰也。两日间内,闻平湖县及嘉定县,亦抄盐商,岂非物极则反!其日抄陶尧初时,先一日贴报告于县前,约某日至城隍庙公议,以除民害。忽闻东门外许多人,哄然至尧初家,挤满街路。知县及城守陈千总往弹压,见百姓众口恨极,竟打其家伙什物,有盐几包,俱扛去抛入城河内。县公坐在木行中,传谕任其打毁,不许抢物,约有一时方散去,县公亦进城。隔一日,尧初将平日有隙仇者列数人为首,告在盐院,发本县审解。史知县拿五六人收禁,竟在私宅内审问,尽情夹打,逼招成案。合县百姓不服,罢市三日。县公立放出禁,亦觉得临去做差。有朱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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粘在大门东首,云:本县莅任六载,从无过误,惟盐商一事,亦奉上行。尔百姓见疑,本县有不肖之心,本县不独无其事,倘有私心,阳有国法,幽有鬼神,必碎我身尸于歇浦江畔。但县宰无设誓之体,自思六载苦心,一旦化为灰冷,不得不痛心耳。自此人家俱复开门,至晚,又有人粘四句在朱票之后云:“罢市三朝世所稀,村郊随处说萋菲。若非身死江边咒,安得清名万古题。”十月初一,王知县(按:名锬,归德柘城人)到任,系河南归德府人,贡生出身,向在满洲旗下教书,但其家亦大族,惟口音两不相懂。
  初三日史知县长行,合县百姓搭彩相送,把酒脱靴,自县场起至县桥,即有数处人来把酒。县桥东铺设公署把酒,典衣行东西两处铺设公署把酒,蔓笠桥东及东门内外共三处亦铺设公署数十处。结彩张乐,百姓居民簇拥,脱靴把酒号恸,官亦大哭。出城,在吊桥下亦设公署,浦东百姓挤塞哀号,官苦极,不能言语。至小东门,典商、木商、盐商三处备酒席饯别。至北门,往西转北,寸寸节节,把酒脱靴,鼓乐候送,百姓无不嗟叹涕泣者,史公亦哭。一日至闸上,乡绅祖饯,脱去靴四十余只,我亦未尝看见如是之官去者。其日天色又好,满县人如失父母,做人得上进,必该如此。九、十月多雨,田荒,收成甚难,至十一月二十后方好。所以新县公见无漕米进,急极,粮舡又到,出纸签火票追漕。十二月初四,在漕仓交粮米,承收书李芳英用情,米色俱不看,租斛每石出六升,盘桓四五日,归值岁暮,有几处来路竟不到,窘甚。幸年货俱贱;鲜肉每斤二十二文,枣每斤十二文,桃二十文、糖二十文、栗十五文、橘十五文、桂圆四分,不满千文而货一担。物价之贱,从未有也。
  康熙二十六年岁次丁卯,是年余六十岁。正月十一出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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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家三日,与西宅三侄分家,存田不满百亩,除第二侄继于大房,竟以三股分之。心甚戚然,念其贫也,后日赔荒又多,亲事未定,活计奈何?诗云:“贻厥孙谋,以燕翼之。”皆因先人只算目下之富贵,不知日后长久之难支。二月初一日到馆,因四位学生出痘新好,功课稍宽。二十一日,西宅逊弟,被王总督(按:名新命,潼川人)拿访,二十二日早即解去。因屡次告史知县,而史公求总河尚书孙在丰,转托总督砌访也,虽有款头,无真大冤家。二十四日在府转批,至次月十二日方有信,幸不打,迎风发按察司,按察司又转发江宁府,审问即释。二月二十三日清明,余于二十五日至东乡舍内,标母亲墓。二十六日到城,值大嫂亦未到山上去;据说俟我出邑同去也。一则标墓,二则要看唐湾祖坟及寿山气概,在今冬欲造圹葬兄也。次日同至各山标墓毕,即进城,是夜扰于宣,至明日而归。三、四月竟少雨,落亦不大,小熟件件有收,惟是种花者,因土干难种,种者亦难出。府城乡绅黄机右,报升都察院大堂,兴头之甚,封钉大行,华、娄两县受累。当此盛时,竟不做好事。住宅周围,遍买居民房屋,拆去改造花园,不论人家愿与不愿,概以势压之,故使人甚有恨者。县公比十九年陈欠,急甚,我幸内衙人错填少额四两,故有三个月太平。四月内,闻子逊弟江宁府审,已脱然无罪,解按察司亦太平,详过总督,总督亦将去任,故得平安,但未免多费耳。端午日午刻,在家过节。
  中饭后,北天起阵,因久无雨,喜极。不料有龙过,自龙华起望东南而来,过王家渡,由三林塘南七间头,东向至太平庵而止,约十五里长、一里阔。花头俱被冰块打光,止存根桩而已,我地竟无雨。初六日,余欲出邑,因早间有小雨,故在南宅闲耍一日。次日早起即大雨,竟数日不止,故被雹打坏花、豆,俱翻种禾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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秧者贵极,四远去觅。五月十八,赵抚院进京,方督捕左侍郎。二十三早,雷击杜家行杜允公家,震之许久而止,并不伤人,只将家中塞板四壁俱打坏,下来时在西边披叶内及中间房内震击,打出中门而去。据允公说:“自揣无罪,听之天数。”在床上偷眼见烟火亮极,似觉许多人影,半刻而去,可骇,可骇!五月二十八日,新到董总督(按:名讷,平原人),江宁公座,系都察院大堂,因姓耿而降来者。六月十二日府尊书到,传上海黄知县去过堂,县公十三日下舡而去。又闻一起传七个知县,未知其细。朝廷开汴河,工程大极,自旧年起差工部尚书孙在丰为总河,总河之下河道四,我邑史公其一也。河道之下,又有许多候选监生、革职官府,俱借河工效劳为由,俟功成而叙功补官也。相传此系宋时因金国在燕,此河若通至汴梁,一水之程,故塞断其来路。今五百余年,朝廷费廿万钱粮开浚,限三年完工。六月,自初三小雨后,竟旱,豆难出,出亦不齐。我幸而早种,然有低处被雨落实,竟不出,连补三次,到底不全。二十后,大儿患气虚饱胀卧床,头面四肢发肿,腹内实,幸康文玉定方,吃药四帖,竟有效,随又服之。四儿腹上生疖,次儿头上生疮,俱难即好,受累异常。自五月初八大雨两日后,竟旱,豆难出,至六月初三仅下微雨,五、六月后乃大旱,遍地祈祷,村镇大户各扎亭台赌胜。至七月初九、初十日大风潮,不独人家墙壁俱倒,抑且田中早稻及棉花俱大坏,早豆亦荒尽,花铃花盘摇落成堆,后收成好者仅四五十斤,晚者不满数斤,到处叫苦。又疫痢盛行,遍地患病。余自六月二十起泻痢,在馆中不便,欲归家调理。承李升之劝云:“此时疫症,请放心在馆中调养好回去,恐回府缠开不便故也。”余然之,在馆中一日,有一二十次,夜四五次,因起身冷静,至初六归家。初时用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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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胡先生药几帖,竟不见效,归时南赎药,亦竟不效。余因想时刻要出恭者,因大便不爽快,正所谓里急后重故也,余竟用当归、泽泻、黄芩、木通四味煎服。只一帖,腹中宿粪泻出,适意异常。
  十二日即出城去候大嫂,知将三益斋转主。十四日归家。十五日祭祀先灵毕,即至馆。二十一日归家,打发印儿往周镇备办,为贱诞故也。二十二日沈亲家来。二十三日天高气爽,日暖风和,承诸亲友赐顾,欢笑竟日。至明日又备礼祭祖父毋祖先。七月二十六日午时,印儿生男,即元文,大儿病亦好,值大女归家,两日开乳便极。二十九日为大儿谢土,此时献神者家至户到,更有用空相马张代五圣者。道士、太保等忙极,一夜数家。棉花无捉,遍地叫苦,价色骤长。米价每石涨至一两三钱;豆向来每石六钱,忽涨至一两有零;花初价二分,涨至四分。八月二十六日孙男剃头,其日天气亦好。九月十六日次媳东去,因其父母来请也。十二日赵亲母患痢死。十月初县公比白银甚急。初二日,余出邑,即闻朝廷因首相宋登宜之言,有蠲免二十七年钱粮之说。本府朱太守(按:名雯,浙江石门人)拿访土豪:新场镇方八官、周浦镇唐贵溪、许平、杜行镇杜祥甫、马桥钮星石等。十月二十九日余往小女家,奠赵亲母,因三十日断七也。城中几客到,留饮一日。十一月初二归,即至馆。初九日发大冷,故于十一日解馆,学生皆依依不忍别。十七日出邑完漕,至十二月十七日倒串。十二月十五日黄昏时,抚院差官到县堂,立要二十六年比簿及串根流水堂簿等。此时黄知县窘甚,直至半夜,将各项件件封固交割,共十六担,同差押送至闸下舡,方知朝廷赦免二十六年及二十七年钱粮。十八日到田抚院告示张挂,内云为钦奉上传事。十一月二十六日奉旨传出;“朕御极以来,二十有六载。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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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兢兢,维图尔百姓安居乐业,时跻雍熙。不料迩来灾荒荐臻,纷纷杂沓,如江苏等处,钱粮尤重,黎庶困苦。今将二十七年分地丁钱粮尽行蠲免,其漕项钱粮仍旧征比。又二十六年分地丁钱粮,除所征在官者尽行起解,所欠在民者亦尽蠲免,其溜项钱粮仍旧征比。至陕西等处连年用兵,民亦劳苦,其二十七年二十六年地丁钱粮,亦如江苏蠲免,其漕项仍旧征比。”此示一挂,百姓大悦,欢呼载道,稍可拯荒岁之危。连年有收,独是年一荒,百姓窘极异常,卖身卖子女者甚多。至岁暮时诸色货物皆贱,只有棉花陈者每斤四十文,新而好者三十五文一斤;米价糙者八钱,白者九钱;豆六、七钱;布贱极。自冬至起九无雨,日日晴暖,所以小户赶布者犹易,但花贵布贱耳。至二十六日,余至周浦镇,见诸色店中甚清闲,年货无人买,则知荒甚。田抚院(按:即江苏巡抚田雯,德州人)八月初三到任,即行文要荒册,董总督亦要荒册,其如本府朱太守委董漕到县,反索馈仪,不遂,竟报大熟有收。江宁科场事发,大主试被人鼓噪,后竟弥缝。本县张悦峰中式。十二月二十四日,太皇太后崩,至明年正月十四日到遗诏。十一月初一日,小阿舅家内侄大官死,随出浮厝,可惜无嗣。

  余思六十年来涉历多矣,经见亦多矣,忽然成老翁。惟是家业倾颓,不能复振,吁嗟命耶,抑亦数耶?故于贱诞之时,不敢云自寿,偶赋俚言以记所遭云尔:“花甲俄惊六十秋,深惭事业属虚浮。谋生曾涉风波险,学圃难将荆棘抽。着意营为多背戾,无端羁绊足淹留。名花开落经多少,对镜私欣半白头。”检历欣看度已周,依稀重忆少年游。黄金抛掷思难复,赤壤轻遗委不收。无限关情终是幻,每深感慨忆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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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栖迟南土柴门迥,幸有相知慰白头。”此时承诸相知有诗见投,并录于此,以记村落之间亦有文风洋溢,虽不能白雪阳春,亦足仿空谷足音也。朱凤彩诗云:“至人本希夷,岿然抱奇质。遁迹浦之东,一往寄高逸。德望名乡邦,烟霞仍第一。月照重汝南,天香发后秩。岁运曾几何,沧桑忽异陌。乘流任所如,河清邈难测。甲子记桃源,历日忘月白。欢然酒一樽,三万六千日。”周西卷诗云:“羡君风雅擅名流,文种书香孰与侔。彩笔有情生梦里,青萍无恙啸床头。闲消岁月诗成帙,颐养襟怀发未钩。方伯家声浑不改,会看难老觅封侯。”谈象昭诗云:“花甲欣看玉露流,精神龙马倍添筹。庭前连理乔松茂,席上飘香丹桂优。世泽簪缨门第远,家声诗礼德星侔。从此履夷登杖国,年年春酒祝千秋。”赵鹤偕诗云:“秋色满庭灿画堂,君家初度寿而康。逸怀不减陶彭泽,幽吟何逊杜工郎。漫夸总宪家声远,更喜河东有凤良。愧无芝药三伸祝,惟进新芳桂子觞。”

  续历年记

  “尧夫非是爱吟诗,诗是尧夫志喜时。明着衣冠为士子,高谈仁义作男儿。敢于世上明开眼,肯向人间浪皱眉。
  六十七年无事日,尧夫非是爱吟诗。”又曰:“羲轩之书未尝去手,尧舜之谈未尝离口。当中和天,同乐易友。吟自在诗,饮欢喜酒。百年升平,不为不偶。七十康健,不为不寿。老境从容,惟我独有。”此二首乃邵康节所作,余喜其意若相似,故录为后历年记之首云。
  余所编记事一书,分作上中下三卷,自幼年而至六十,意谓花甲一周,可以止矣。不意天假之缘,又经数载,时事,益奇,风俗益薄,涉历更难矣。幸而荷天之休,耳目无恙,多所见闻,身亦康健。每有涉历,随于窗下援笔记之,不觉又是十载。古稀之岁,联缕而附于历年之后,使后之览者,未必非涉世之一助云耳。
  康熙二十七年岁次戊辰,是年余六十一岁。自元旦至初七日,日晴暖。初八日阴,初十夜落雪二寸。十二日细雨起,至十六日方晴。十四日太皇太后崩,遗诏到,县堂上结做孝堂,文武官聚哭三日而撤去。奉诏;不论军民人等,及在任在乡官员,俱摘去红缨,素服二十七日;妇女摘去耳环,亦素服二十七日。二月十一日,大雪尺许,后竟连次落冰块及雪,致使果树、牡丹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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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三月初一日蚀,是日沈阿舅来请儿妇下午东去。初五日清明,初七日余同大儿出邑,标墓毕,即至浦东标母亲墓,由周镇而归。十五夜月蚀,此时县中方比代兑起,摘出我名,幸而在邑设处完纳,幸太平。三月二十五日,余将田一亩五分卖于谈柏年,得价三两五钱,备完代兑。四月初三日完清漕,销去签票。次儿欲傍外家种田,载去动用家伙,打灶自住,四月初十炊爨起。初十日,邑中大嫂六十诞辰,因天雨不能去贺。王知县有信到,立刻打发家眷内司等出署,小轿四十乘、扛八十抬、舡四十只,由闸上下舡而去,方知其官坏也。即于初六日往苏州,见抚院、布政,皆大哭,说出朱太守押定要割堂簿,换欠额,实与四县官无涉,不料董总督提参,奉旨一府四县印官俱革职,该督抚查究奏夺。十二日王知县回,唤各经承造交盘册。十三日又往苏缴印,值庄布政升湖广巡抚,即日上任,委刘粮道署印,田抚台又降贵州巡抚,俱星火离任前往。至五月十一日,按察署抚院事,差官来追去县。二十六日苏州李粮捕到,署县事。时闻朝政严肃,坏去许多大臣,如鄞总河、慕漕院、吏部尚书佛伦、北直军门小于成龙、工部尚书孙在丰等,后闻俱开复,独慕天颜父子俱受夹打削籍。六月初六未时候,天上有黑路如虹。此时闻湖广汰兵反,杀死巡抚、布政及府、县等官,我乡叶炳霞(按:名映榴,即顺治十四年中举人、十八年成进士者)系翰林,转湖广荆岳道副使,升左布政使,在任殉难,自刎而死,幸家眷先出城,无恙。十八日,川沙营发兵征湖广,奉总督来文也。谁知海兵一名,必带四五人,方出城就抢,凡经过之地,受累之极。不料换舡载回,被人识破,北蔡镇截住两舡,三桥头亦截住两舡,吴淞江内亦捉住两舡,俱连人解县收铺,县官审时,夹打成招,枷号示众。七月初七日未刻,西南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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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五色云现片时,余在刑房前,范子芳见而异之,招余同看,约未时候,刻许而散。时为赵舜来官司,与姚彦侯弟德明赎田事也。
  十七夜,天上有黑虹见西北,时月在东南,明亮之极。八月十六,西邻赵明贤为盗犯朱七打伤捕快朱君甫,两相诘讼,粮捕厅又有朱票来提,余同毛八起、吴允之周全约两月,方得安贴,共费百金。不料后日获住朱七招扳赵芳令,又费二百余金。记此凡系盗贼之人,切不可与之近。八月二十六日,新县尊到,公座姓朱,名万锦,系潮广举人。府中因朱太守换欠额败露,俱坏去,今赵府尊(按:即松江知府赵宁,浙江人)与四县同日座,亦奇事也。十月二十七日起,为松年官司事,直至十二月十五日方完。十三日大兄举殡,十五日卯时落葬,余忙四五日而归,又值岁暮矣。二十八日落雪,一冬无雨,至是而仅有小雪。是年棉花好极,上号者每亩三担,次者两担,最低者亦担外。惟晚稻被蛀干虫咬坏,有全荒者,幸别路大熟,米价每石六钱,白米七钱,豆价五钱半,花价一分八厘。二十五日印儿夫妇归来过节。
  康熙二十八年岁次己巳,余六十二岁。元旦天色甚好,拜年者多有气色。初二日将夜,邑中徐四官、五官,因明晨母姨谈老亲娘七十寿诞,故备礼来贺。十二日余出邑贺节,竟无灯看,故十四日即归。闻朝廷于初六出京,南巡江、浙,并看开浚汴河工次,飞骑而来,提督杨将军十三日出去接驾,抚台俱往,各府县俱备彩色布幔、纤夫等项。二月初即闻驾在宿迁,传各大臣面谕云:“朕未出京时询户部,知江南全省所欠历年钱粮,自十九年起,共结二百二十余万两。昨入宿迁境内,观民比往岁南巡稍加富庶,则知朕连年蠲免钱粮,大有益于民也。今再将历年积欠钱粮,尽行蠲免,使官无参罚之累、民无催科之扰。朕在宫中,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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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粟,不敢虚耗。伹古人藏富于民,使民安居乐业,可慰朕心”等语。真天语煌煌。即日有总督、抚院、漕院、总河等印刷告示,到处粘贴,民情大悦。二月初二日,圣驾到苏州,住四日,游虎丘,看万寿亭。初三游灵岩,至元墓,大和尚接见,上问曰:“你在山中曾见龙虎么?”和尚答曰:“虎是时常见的,龙是今日始见。”又问和尚曰:“你有老婆否?”和尚启曰:“和尚有两个老婆;一个姓汤,一个姓竹。”上笑而是之,赐白金二百两。初到时,苏州百姓迎接,见驾到,俱呼万岁。上答曰:“你们江南百姓俱有寿。”初七日到嘉兴。初十日至杭州,进城看吴山,往行宫。十一日游西湖,遍看诸名山。十四日过钱塘,至绍兴,祭大禹皇帝陵庙。十五日转驾回杭州,在西湖内过夜。十六日至云栖,又至灵隐。凡至一处,即有乞丐挤跪,哀求赏赐。朝廷见此,即令每个赏银一锭。至次日,杭城孤贫者俱来求乞,圣上差官吊取关税银三千两,备赏给孤贫,人给五钱,如是者三日。十八日大宴扈从各官。
  十九日清晨,圣驾回銮至嘉兴。二十日至苏州。一路渔舡傍近接驾,随驾各官舡,俱用栲栳贮大钱,每舡见渔船,即捧散钱赏之,不计其数,民心大悦。初上欲南巡,有大臣谏曰:“圣驾一出,恐劳民伤财。”上曰:“我去,必益于民。”于是乍入江南境界,即在宿迁,赦免江南省历年拖欠白银二百二十余万两。至浙江,赏给孤贫乞丐渔舡等项,真有益于民。又谕各官曰:江浙乃人文之薮,每岁科考试,秀才入学,与乡试举人中式,必该放额,尔督抚酌议名数具奏。其南巡经由府县官,量给优赏。其犯罪囚禁者,除十恶不赦外,其余死罪徒流,尽行释放,如重见天日。纤夫轿夫,俱有赏赐。尧舜之君,亦不过如是。黄浦内每逢午节,有龙舟胜会,看者极多。午时分在海关前抢鸭演武,有浦东内眷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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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因傍在洋舡边,人多踏翻,救起三十余人,死者半焉。五月二十四日,余出邑候大嫂,先是四月二十六迁出,在寿山住也。因连雨三日,至二十七日进城,即闻朱知县到苏见抚台,立时摘印,吴江、青浦两县保领回县,造册交盘。先时抚台欲参朱知县,赵太守在内周全,馈银三千两可保无虞。朱知县已解过一千,疑赵府尊有首尾,故至苏面禀,致抚台大怒,立刻摘印。记此为不托人之戒。六月初一夜,黑虹竟天。初二夜白虹竟天。十二夜又有黑虹竟天。十五日李海防到,署县事。七月十一日皇太后崩,二十九日文到,即搭结孝堂。八月初一日,文武官哭临三日而辍。李海防比较,严极,用大板夹棍,把差人难为。九月,朝廷差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官,满州大人共五员,到苏州审陈瞻甫一起。为圣驾南巡时,有邱仲告准御状,当发抚院、总督审讯,因瞻甫浼势宦转托各衙门,竟问坐诬。达部去,圣意大怒,特差法司来审,惊恐异常,先见者谓松府大绅也。前七月二十七日大风起,余出邑,因渡舡拂摇,住余秀官家。二十八、二十九,风大潮涌,傍浦水涨,斫稻在田者俱氽去。余至八月初一,方别秀官往马头过渡,风犹大极,至邑中为赵仲伟作山事也。是日在西林庵备素酌定契,先交押契与曹用和而归。初四日又往寿山候大嫂,闻有微疾也,因住一日,明晨即往浦东看母浮厝,幸无恙,遂由陈村而至赵元官家过夜。一路见花盘花铃俱脱落在田,多者成堆;晚稻亦被虫咬死,直有全荒者,竟变为大荒年矣。九月,棉花好者捉四五十斤,其余中等二三十斤者居多,豆亦半收,稻死过半,人情窘极,收成如此结局。天又无雨,要种麦者俱戽水车田,更多有费,遍地叫苦。十月十七日,满州官在苏审结陈瞻甫一案,邱仲之父系陈瞻甫谋陷问徒,在路毒药装蛊死,原解招出,瞻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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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招认,因瞻甫死,俱推在他名下。其子同差人俱拟流徙,邱仲为父报冤,满州官与之同坐同食,虽前议惊驾拟流,今俱开释。十七日审结,十九日即回京。朝廷犹以为迟,差官来拿问,此一事连累抚院、按察使、本府赵太守,及前问官鲁知府、霍县公、兵道、按察司等,俱大费周折,看来做官也不是容易。十一月,余往东乡梅耀先处,加银十两,先交一半,其半系云官叮嘱,留待当面交也。十二月,李海防见新官不到,比较漕、白,如强盗用刑,粮、白银,双飞单日比,打过经行,又要打正身,正身来迟,又要打管班,种种了人家,粮户苦极。十二月因粮迫,年货件件皆贱,至二十后件件皆贵:米价一两一钱,花价二分六七厘,豆一两二钱。二十八日,董知县(按:名鼎祚,正白旗人)到,系正白旗出身,辽东籍,年仅十七岁,其父任湖广总督,其兄弟数人皆任知府知州等官,家住北京,大富,有巨第在扬州。自六月二十五日选,因漕务重大,故迟至岁暮方到。此时闻朝廷举养老之礼,八十岁以上者,给白米一石、猪肉十斤、黄绢一疋,九十以上倍之,着该地方举报,此亦圣驾南巡时有此念也。即就上海,有二千余名,普天之下,不知其开销几十万两也。
  康熙二十九年岁次庚午,其年余六十有三岁。元旦微雨天阴,初二有月光,初三又雨,初四晴。初十起尔师与建侯兄弟不睦,极劝三日而和好。十六日出邑,先至寿山候大嫂,明日进城,知李海防将漕粮拿出,幸差姚声远,数日完清得太平。二月初四日,海防比足漕粮,回府去讫。二月,董知县比较起,利害之甚,少年心性,初拿到只打十板,第二限即要枷,又要打差人。民畏特甚,凡摘出者无不立时完足,即足亦要打板。二十八日清明出邑,先至寿山,值缉臣侄亦在,同至斜桥、唐湾诸山,化纸毕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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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三月初一,印儿夫妇同孙儿三元东归,先期载柴草家伙等归,即砌灶自爨起。四月初旬,有人在抚院前及府前,粘贴董知县十三款,据云件件逼真。四月十六日大雨起,嗣后绵绵不绝,花俱草没,脱花者忙甚。五月二十后方晴,二十六、七、八日又大雨,看来种花者又要荒矣。六月,董知县比二十九年份白银,严甚,时难年荒,此番大户田多者,窘迫异常。乡镇各当铺,当价大跌,担挑当物,送来送去,值一两者,仅押一二钱,亦不肯当。则民穷财尽,无计设法可知。十五夜有黑虹。十六日日将落时,有黑虹竟天,自东南起直贯西北,久而不灭,日边有云,日光照耀,如金光闪烁之状,未知是何吉凶。闻洪抚台(按:名之杰,湖广人)为审山阳县乡绅胡建景削职。十六日新太守李(按:名元瑨)到任,山东德州人,年约六十外,不久即坏去。自胡建景处斩后,各府州县乡绅敛迹,为朝廷差心腹密访也。七月初三日立秋后,大热数日,晚稻皆死,直有死完者。二十四日大风雨,花俱吹倒,嫩铃花盘俱落光。八月初三大雨起,至初六日止,重新水涨,平地水深二尺,兼之大潮,城内俱没。初八日又雨,至十二日止,水大异常,闻余姚起蛟故也。初七日同毛八起、吴允之冒雨涉水出邑,为秀裔与陈元宰官司也,苦劝三日不能就议,后至九月十七日,在顾天禧家备酒说妥。二十九日在邑酒馆演戏和分,比前劝和时两边各多费几十金,今如旧相好,何苦乃尔!闻余姚、宁波出蛟,田禾、花、豆、屋舍俱坏,利害之极,海中洋舡,据云坏二百余只。岸上水高丈余,海船泊在近岸者,被水冲下,不及起锚,而遭此一劫。九月初,谈庆官为争近房家私事,告叶姓藏蓄什物者。不料寡婶与谈成官有兴打官司,两相讦告,俱发捕衙,差路文卿,至九月二十八日谈门族长投进一词而患其事。成官与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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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费二十余金,到底无益。是时编审,余将所办田俱推去,方得卸担。其年秋成又荒,余种稻四亩,荒三亩;花每亩约四五十斤;豆亦斗数。幸而米价白者两许;豆价七钱;花价初时一分四厘,后至二分。九月至十一月无雨。十一月初七冷起,十二月发大冷,黄浦内俱结冰,条条河俱连底冻紧,过渡金涨至每人十文,竟性命相博。余年六十有三,遇大冷惟三次:顺治十二年、康熙二十年及二十二年而巳。年货件件皆贵,因客舡胶断故也。十二日,董知县在任结亲,盛极。十六日,县南街失火,烧房二百余间,东至茶亭沿河一带俱尽,打坏房屋甚多,惨极。俞观参家大富,开南北杂货、纸扎、糕饼等店,为邑中第一,枣子被烧一千二百余斤,火腿三百余只,及山珍海错、衣饰细软之类,约略三千余金,而邻里恨其起火,忿怒之极。十七日,浦内粮舡被冰牌割断篾缆,被大西北风打开,飘坏粮舡五只:一沉于龙华港口,水面露樯梢三四尺;二刮坏在邹家嘴,坏米四十余担;一在孙家湾,一在南马头渡,一在高昌庙北,共坏米三千余担。县公不肯赔,各出文书,候漕院批转定夺。十八日出邑,值四保一区,贮元字号厫内米二百五十石腐烂,签拿甲户。余极力周旋,幸收书侯鼎臣及差友俱系平素相知,共费二十五两,得将热米兑去,存烂米十四担,籴好米换出,又赔折空米六石,方得安妥。二十二日归家,二十七、二十八两日,夜大雪,冷甚,年货件件皆贵,雪途难走,故遣两儿到杜行镇买年货而归。二十九、三十日亦冷甚,至除夕大概寥寥,即烧旺盆者,四面皆无,可见民穷财尽之惨。
  康熙三十年岁次辛未,余年六十有四岁。元旦晴,阴冻,拜节者俱踏膏而来,至元宵后犹非雨即雪,并无日色。初三日闻好友赵君禄吐血甚危。初六月立春,董知县方出去贺节。余自幼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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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未尝见如是之冷。初二、三即有人卖布籴米者。十二日西去候赵君禄,值城中请到金医生,问起病症,一口说无事,但要参药调理耳。二月初二日,往东乡去,归由赵元官家住一日,又至周浦镇看戏而回。二十二日又出邑,为姚君宠官司事,同王兰甫周全安放与顾天喜而回。三月初六日清明,因连日天雨,至十二方出标墓,又值大雨。三月十五日早至斜桥山化纸毕,即往浦东舍内,将到又大雨,鞋袜衣服俱湿,至晚稍停,而化纸锭。明晨即归,未及三里又下雨,冒雨走三十余里方到小姐家过夜,至明日方回。是月初六日小庙前演戏四本,看者尽多,我家惟大女儿及二妻嫂而已。二十五日西边三官堂内做戏,此时余同毛八起在邑,为康定官家官司事也,直至四月初三日归家。五月初十,董知县比较,横极,打过经行,必要打正身,县前如地狱,锁者、缚者、枷者、拶者甚多。粮户一时无措,受差人如狼似虎,打骂横行。余欠二十九年白银,止得九钱六分,必要印封,一封完足。幸有小俊官应串银六钱六分,自有串银一封完足,其如明日完者,俱原银发还。十一日申刻,董知县往苏,为布政寿诞也。半夜,董知县舡到黄渡,遇见苏府李粮捕舡,因而通报。时县公已睡去矣,粮捕自己跳上舡,说道:“必要会的。”为此唤醒来会。粮捕曰:“你苏州不必去了,奉抚院要到你县拿几个人。”知县说:“有凭么?”
  粮捕曰:“有。”就把牌来与看。知县道:“不妨,待本县至苏贺藩台寿诞过,回县拿解就是。苏州毕竟要去的。”粮捕曰:“我说你不要去了,大老爷另有一票,教我先来,追你的印。”知县闻之,登时吓昏,两眼垂泪,竟要将印交与。粮捕曰:“做官的谁望得无事,,我若竟拿去,你造交盘册如何了?还是同你回县,飞钉光册几十本,用印完时,我将去交与抚台,你大事不误矣。”董知县不胜感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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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日午后回县,粮捕不肯放知县入内衙,随传各衙官及黄浦营李守备到,面同着落,进点家口,验在库钱粮,逐一封记。然后拿家丁二人,并县役刘大来、姚声远、曹君才等共七名,收在监内。
  又拿被款廿人收铺讫。二更时粮捕转身闸上,下舡而去。十三日,闻董知县革职,合县百姓、秀才,挤拥县堂,将董知县骂詈,挑水净洗县堂及公座案桌等,大叫大骂。闻后衙家丁百人,各欲持刀杀出拚命,有老成幕宾极力劝阻,竟受此一番羞辱。下午因李海防到,将知县家口点明,又盘诘仓库,取各衙看守结状及六门结状,着落看守,将仪门及私宅门俱封去,不许一人出入。是日众百姓自净县堂过,即又去打陈粮衙,将他执事、桌椅、轿伞及屏门、家伙等项,件件打碎,大叫大骂,羞辱异常,真快事也。因陈粮衙在上海数载,贪婪无厌也。平日做作可恶,婪赃必要一名两名十二两至二十四两也,再无轻放,又要许多转折,并无一些情面。凡奉正堂发比,必用大板三十、四十狠打,无论堂差、管班,一色要陪打,贪酷非凡。结纳正堂,彼实取利,民恨莫舒,不料物极则反,大出其丑。十四早,李海防回府去。十六日晚,忽有人鸣锣道董知县好处,顿时聚集千人,将县场上石皮叠断县门,又将库上龙亭扛至明伦堂上,又挤至北察院,骂关部官,因他去路坏董知县也,又到城守营求倪千总,要李守备出文书保留董知县。李守备随即备文,五更时差马兵飞递。是时李守备云:“须得你百姓出名,我据详为妥。”因而开报几名,后竟认真受累矣。十九日,李海防复到,拿为首十三人为乱民,着城营拨兵十三名,粮衙拨批差解抚院去。二十四日,海防亦到苏,亲解叠县门扛龙亭者十三名到抚院,抚院就发与李海防审。海防在姑苏驿内,将总书霍元龙夹四夹棍,招出将银四钱买秀才陈五葵写董知县德政好处等语,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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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三人审系无辜释放讫,其十人海名十五板,取具的保,竟将白银总书霍元龙、漕总张允生、库夫沈其官解抚院发落。嗣后闻抚台又出一疏,开列霍元龙等行贿在内,幸董县极力周旋,方得无恙。十八日,董知县搬出署,移住漕仓西楼内,其家人俱住空厫内,因乡绅不肯借房与他也。半年后始移在太卿坊张仲和宅之西偏。二十六日,青浦黄县丞来署印,系正黄旗人,年虽四十以下,而老成持重,甚得民情。六月初一日起限,改为十日一限,迥异董令之严酷,见得掌印官好处。大寒之后,必有阳春乎!初二日放告毕,即往上台谢印。今岁自五月初十立梅后,时常有雨,至十九大雨竟日,连连不绝,直至七月花俱草没,水亦大极,出入艰难。我家墙门外阶沿石,从未水没其上,惟是年两次没入,经月不退,岁事又荒矣。七月初三日今如归,为子三官纳监,并迎谈允白父神主入祠祭祖也。初七申时分,有白虹东西竟天。初八日辰刻,次孙亡。先于初四日病起,惟呕吐而已,不料三日而天,殊为可惜!十三日,今如来寻,为谈酉官事。十四日,同吴允之出城,先到寓所,算登门输诚,即归。十七日,备礼送出城去,今如即备酒请刑房及允之、曹君荣等,允之等辞不赴席,至晚随请李声湘、谈仲伦等,至明日早回,此事可谓体面矣。不料今如即日北上,亦殒于外,而吴晋超唆谈酉复告准本府,连累为好者,大费周折。八月初旬多雨,初八、九两日大风潮,花铃尽脱,中秋后稍稍有花,亦嫌雨多。棉收不过廿斤,低者二、三十斤;稻亦虫蛀,好者仅担许,低者谷几斗而已,苦不可言。八月,二十四日,新县尊梁(按:名以坍,上海县志作广宁人,误。)公座,系广东人,乡榜,向在都中旗下处馆,与董知县有旧,故营谋而来。幸不脱乎好人,谨慎把细,但无判断才,到任一载有余,未尝审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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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大概可知。九月十一即起限,票摘欠多者按名唱比,余亦被摘出,幸限限有完,竟太平。十一月初发冷起,至二十后冷极,黄浦内亦有冰牌。十二月初二,余家刷布,稍有日色。初三日又刷希布,日色更好。初六日因希布不好,重新再刷,未时分,天忽大雾,布经俱湿,留至岁暮,不道霉蒸难织。因棉花荒,价又贱,年底银根大紧。肉价每斤二分半,米价每石一两,豆每石六钱,柴每担一钱,因雨多水大,家家断薪。县中漕舡二十四日开帮,二十四日封印。
  康熙三十一年岁次壬申,是年余六十有五岁。元旦天色甚好,辰时候日蚀,蚀后即有日。初二亦好。初三竟日大雪。初二余往南宅建侯家拜母姨节,值内甥黄道生父子兄弟俱来贺节,留茶,时忽胸痛,至下午更甚而卧。痛则一身冷汗,如是三日,幸煎棟树菌汤,饮而稍愈。二月十八日清明,余又胸痛数日而止,身虚倦极,面色消瘦矣,因此标墓俱不去。三月十六赵元官来,要余东去,为伊族叔赵奎官与族伯赵天寓加叹事也。十七日在陈村观音堂说明,再找虚价一两,因元官在叔伯之间不善调停,罚他出也。十八日往舍内去,赵定官、还官竟非旧日,家道骤长,另自一番局面矣。又闻梅爱溪长孙梅韫韬,于旧冬赌输三百金,家中大空,布行俱不开,田亦卖去,成败顷刻,可叹,可叹!十九日由城中完漕以归,其年因无事,孙男三元又要读书,敞开馆在家,甚适余意。些须钱粮,儿辈去承值,可以清闲娱老。不料第三儿子四月十五日忽然走出,当即遣印儿往周镇找寻,并无踪迹。是月二十五日,今如有信到,说病在署中,三官即时动身往山东去。五月初一,金三官来,为弟兄不和也,余念母舅面,留数天而去。其年春熟件件俱好,天色帮衬,不数日而俱收成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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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时小麦每石三百文,圆麦四百文,蚕豆每斗二十文,菜子每斗五十文,贱之极矣。春夏无大雨,种稻者忙于戽水。至秋花、稻大熟,花每斤一分二厘,豆每石五钱半,米每石七钱,布亦贱极,只有货色,银钱尊贵,有识者谓之熟里荒。余于六、七月足不至邑,八月初出邑,候大嫂,会缉臣侄。据云:要往东乡加叹,因天色不好,余即归。九月初旬又出邑,大嫂云:两姓将三房楼房拆卖,清明时将坟傍地卖人作山,二项大事,竟不通阿叔知之,可见日远一日,疏落之甚。故将钱一千付我,买果而归。今如丧舆到家,宅西搭厂开丧三日,而出到坟上浮厝。九月初,宋抚台(按:名荦,商丘人)到任,两月并无片纸到县,至开漕仓后,始有告示到仓场,禁旧例每石五升头,脚价五分头,又禁收漕家丁不许借看米为由,揹勒粮户,并一切陋规,县官凛然。九月初九,余与毛八起,在长寿寺登高,有姚彦侯来寻,为姚孟官子申官物故,其媳出门也。是夜在赵舜来家定婚书,明晨交物色过门,不料孟官次子对官于十月中又死,可惜,可惜!此时闻朝廷选妃,差大学士明珠索额图往江南、浙江及陕西、湖广、四川等处,凡系满州旗下官员,自三品以上一品以下,凡有亲生女子,先期开报,候二大人选择进用。实与民间毫不干涉,无奈愚夫愚妇,有无谓之惊惶。
  十一月二十日起,十二月初十止,迎亲、并亲日夜不停。并亲者着忙之甚,百物皆贵。甚至不论贫富,不计礼仪,以不择门当户对,不管男女年纪大小,大约茶二斤、礼银四两为最,更有不费分文者。十二月初五,小婿家娶弟妇,请我去三日。天气至岁暮竟好,亦不大冷,布价贱极,年货虽不大贵,人家总总拮据。十一月初五,老亲陆心泉寿终,其年八十九岁,受朝廷恩赉,可谓天民中之福寿双全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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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三十二年岁次癸酉,其年余六十六岁。元旦好日色,直至初十天阴。元宵日小姐家请内人去,二月初三日舡回,从周浦镇过,见大寺、大石桥等,内人从未出门,见得希奇也。二月二十九日清明,天亦好。余其时因孙男要读书,仍坐馆在家。正日祭先,至初四日天阴,恐雨,故即归。值姚孟官次媳计氏出门,要余动笔,送来银一两,又分分头钱三百文正。二、三月总无甚大雨,至四月初五方有小雨寸许,人家俱种早花,蚕豆亦熟,初十边俱斫圆麦,自后竟无雨。四月二十出邑,为毛三官官司也,同毛八起、吴允之在城与曹子建议明,二十五日定局。四月,傅总督要到上海看闸,并看宝山城,梁知县忙甚,因无才干而如是着急。
  五月初三日,梁知县报丁谢事。十九日李海防(按:即松江府海防同知李经正)来署印,公座毕,即收拾接总督,忙又半月方到。
  初五日有雨一二寸,脱花甚忙,菜麦俱收完,无风雨狼藉。初七日周浦迎岳王甚盛,余同陆尔万去看,有名班演戏,因夜间开场,故不看而归。二十一有小雨,六月初一亦小雨,闻南方有几寸,是时河水枯涸,稻苗皆坏。初四日傅总督到上海,明晨往宝山去。是日东房康传官死,因无子,继北宅兰官子为嗣。近房康二官要分远近服制承管家私,未免争论。当有亲毛八起、谈建侯等面同康行之酌议两三日,二官竟分田二亩、榆树两株,余俱不涉。
  未几日,而传官妻张氏上覆图中邻甲称言:传官系黄天官咒死情由,当日即有甲首赵文九、赵明点、赵鹤阶、谈建侯、尔师、陆尔万、毛八起、天锡及康门合族并黄门合族公议,天官年幼无知,发言仓猝,总罚他备酒输情丽已,至于生死大数,人命不可提起。初七日,邻人争水,扛张伯英家水车两部,因伊在上水头,每潮到,两部牛车戽水,下流无涓滴故也,图中邻里又议三日而扛还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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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当此旱甚之际,终日当总甲府县镇村到处求雨。初八日,赵元官来,言及天气大旱,稻苗俱死,豆亦枯槁,直至护塘,赤地几百里,河水干涸,舡只不通。诸物皆贵,即如米价向来八钱,今则一两二钱;豆价五钱半者忽涨至八钱半。二十六日,黄君才将钱一千五、银二两九钱,坚恳余备酒,余再四坚辞。又黄天官母子俱来,要余代其酧答。岂意吃酒之后,竟将此项做告状装头,黄君才咬紧要执赃银五两,幸而官府清廉,余登答快便,脱然无累。记此为无良心者之戒。七月初四,次儿出邑买果及杂物,其日热极。
  初二日余自到周镇买办,是日大热。初六日请客,天气热甚,常恐肴馔味变,幸而还好。初十日,毛八起、毛天锡、康行之仍至黄君才家,要赎黄天住房,致使黄天亦去上覆图中邻里要去告状。十七,有浦西塘湾彭虞宾来,系黄天母族,亦递帖相闻,一次又一次欺侮孤儿寡妇之言。十八日,独有康子英来,同余过去,答帖相劝,候至下午,并无人来,因而到城。十九日,县中进呈不准。
  二十三日在府进状,此时农忙停讼,尚未开戒,不料龚太守竟准批发海防厅。时李海防在上海掌印,二十九日批行到上海。初二日有牌差李元英陈上捕案承行,初三日差人到,初六日出邑会差友,初十投文。十二日早堂听审,两造共有数人,海防独叫我上去声说一番,着在我身上要与他处明。本日即至邑庙议处,写和息议单,至明日各出钱二千五百文,共五千,送捕案经承,暗递和息,备文详府,俱批黄天谎告,本应重惩,念亲邻哀恳呈息,更系农忙,如详发落。不数日而此事完矣,两造各费廿金,甚是可惜,亦可笑。自此一番,朋友相与之情可见。其年自五月二十一落雨寸许,后竟大旱,直至六月二十八有小雨,仅沾尘而已。七月初七有雨寸许,因旱极不能济事。十九日有大雨,稻枯死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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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梁知县交盘与李海防,竟不亏空,亦奇事也,因梁公把细,又无家眷,不敢浪用,故能如此。八月中旬合县称奇:稻苗枯死者忽长而转盛,豆苗亦然,遍地种绿豆、米赤。立秋一月,俨若黄梅光景,不料九月十一日大雨如注,落至午后,河溢涨起,申时分平地水高二尺,俨如混沌之状。上则大雨倾盆,下则潮水泛滥。合宅仓皇,至晚更甚,人家俱收拾,忙至半夜后而渐止,我家墙门客堂内从未没着,今至尺许,房中亦有水,地板俱浮,至天明水始退,而人庆重生。低处甚有水及灶面而至半壁者,东西望去,竟同沧海,利害之甚。本日退去五寸,十三日后竟不退矣,每日只退寸许,经月始退见地面,棉、稻、豆之重生者尽腐烂,变成奇荒,惨不可言,余六十余岁从未遇此。不独秋收罄尽,即园蔬亦被淹浸一空,欲求小菜而不可得,即野菜亦无寻处。傍浦之水易退,犹有东洋菜,直卖每担五百文,亦从未曾见,人家苦极。壁邻黄佐官做人甚好,不道死后有二子黄天官、黄留官,好好住此三十余年,所挣田四十亩,甚可过日。不料康传官死后,康秀富要赎黄天所住之房,两相口角,因此告准本府,累余在内,结讼之后,将宅傍田出卖。毛三官要图方圆,将祖遗田贱价卖去,凑银定局,宅南五亩:西三亩、东二亩,共银四十两,余在中作保定妥。十月,出邑候大嫂,知嫂弟乔董公急中身亡,可惜,可惜!真有胆气、有作用人,待我甚厚,不意未满六十,无疾而逝。次日至东乡,见傍浦者因水退快,不至没坏,到舍内时,会赵定梅、耀先等,俱说今年之水从来未有。田内水深四尺,经月不退,花、豆、稻俱坏,柴亦无有,人头窘极。由陈村归小姐家,所种俱荒,言及水大时用舡渡去,在王晋卿家住二十余日而归,家中水尚未退尽,殊骇听闻。新知县陈善九月二十六日公座,系福建泉州府人,加纳贡生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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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枭棍也。伊父亦由加纳任平湖知县,贪婪异常,不一载而革职。其子将父征钱粮,到京营谋上海县职,到任即开漕仓,贪酷无比,上海百姓不意又遭此恶劫。此时闻朝廷准浙江抚台疏,蠲免江南省应征漕米三分之一。十月二十日,由陈村归至苏家桥,为姚君宠作中,卖去所住东边瓦房一间一页于族弟,价银六两,先交钱五千,后又找钱二千,作银五两,留存一两作日后送终之用。
  受主即后弟官,念其穷,周全得此屋,不料住在此开赌,反多不美。十二月十五日,陆尔万造圹葬亲,并打自己寿圹,所费二百五十金,约略忙有两月,看来生地作山,非容易事也。其年自水没后,至十月初旬有小雨两次,天气亦不冷,直至岁暮温暖如春,所以东乡百姓穷民,俱赶纱布,以御荒年。食物件件俱贱:白米每担九钱五分,花价每斤一分六厘,鲜肉每斤二分三厘,咸肉每斤二分五厘,烛每斤五分,糖每斤二分,笋干每斤三分,果品俱贱极。二十五日使印儿、全儿往周镇买年货而归,据云各色店铺极其清闲,无人买年货,则知民穷财尽矣。
  康熙三十三年岁次甲戌,是年六十七岁。元旦有微日,将午复阴。初二下午有细雨,初三小雨竟日,至十五日方睛暖,才一日复阴雨连旬。正月内天好只两日,二月初好起,倒发大冷做二月八,初十后梅花盛开。县中摘出余名,差鲍如官来会,随限限有完,完至十串方足消票。漕粮差赵庆,系老邻,亦不来催,竟完仓收,他去比较。正月二十五日谈亲母病故,二月二十五日做功德开丧,余往吊奠,就请余点主,住两日而归。三月初十清明,因连日阴雨,远处不及,自去标墓,使次儿出邑代之。老邻黄佐官子黄天同母搬去浦西唐湾住,廿年邻比,临别依依。四月,种花者易出,出亦易长而茂盛,有识者知其必变也。五月,陈县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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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年陈欠钱粮,尽数票押起比,非常之酷,彼意落得希冀者也,真强盗心肠,何曾念民穷财尽。值农忙之候,差人如狼似虎。每区数傥,耗费民间什物、银钱无数,当粮役窘极无措,幸龚太守(按:即松江知府龚嵘,闽县人)知此,特颁上行,六月停忙,不许比较,幸得稍苏。二十六日,总督傅邋遢卒子江宁公署,可惜,可惜!总督两江,莅任五载。民安吏肃,不偏不党。官畏其威,民怀其德。
  太守、道尊,皆往省中烧纸。督学御史邵(按:名嗣尧,山西人)在昆山考试,因总督死,羁迟在江宁一月有余,至八月初八方考松江府。与考者在玉峰两月,家中设处盘费,寄而又寄,尚有狼狈而归者。好友赵圣庸次子明官第四名入泮,今讳林松字荆石。九月,有李舍官子陈三官,系余学徒也,被杜行陈姓者告为拐孀诱逃事,差捕朱与王等行拘,央我及孙礼先出邑周全劝和,数日而归。嗣后又出邑,往返数次,而其事竟未能完绪。因移关华亭,要陈王氏到官,王氏之父住居萧塘,亦在官司中好事者也,所以不能完局,后杜祥甫担当茶礼而止。二十二日大风雨,水涨至阶沿石上而止,幸三日即退,故无恙。十月初,闻新总督范(按:名承勋,沈阳人)到任,西川调来者,系大皇爷脚力,公座后即要到上海看闸,县中收拾公馆,铺供应等项,忙甚。闸上搭四座大厂,砌灶十二,供应者俱在厂中,摆满汉饭,张五色绸幔,红毡铺地,席面犒等靡费千数金,百人伺候,数百人迎接。谁知在苏州府祭祖游山,盘桓二十余日方到上海,系十一月初一黄昏时到,在厂中饮酒,点戏三出,即起身下舡,知县送下程、犒赏、土仪之类,件件皆受,县中约费五千金。海关官另往苏州,雇大座舡来,摆酒在内,演戏饮酒而去,亦费五百金。作用如此,做到两省总督,下寮送礼,一概全收,贪婪极矣。自称文正公之后,岂料文正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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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孙,有如是之不肖哉!初八日近邻姚福官死,因无子,凭众议将带来之子姚高为嗣,授田三亩及家中动用之物悉付之。不料姚高竟将什物私运藏匿,而三朝羹饭俱无,故姚惠官弟兄出棺招座去。十一月二十一日发大冷,冰冻。十二月,备官侄造圹葬亲,并作自己寿山,在鹤颈湾南,系二十一保二十图也。经谋两月,因大冷冰冻,河水胶断,砖货未足,忽于初九夜,被计通官家借去作新山葬亲。初十早姚彦侯来回,可骇之甚。直至十八造圹,体面之极,青天白日,鸣锣放炮,并无一人来闲话。不料备官嫡叔凤官声言侄借叔位,故众议将凤官之母,即备官第三位继祖母也,浮厝已久,今做好事,再附葬于祖穴之西,此乃曲体为孝,凤官亦不得余言矣。下午方完,天即大雨,直至岁底亦无好日也。
  二十日立春,二十一日下午大风雨雷电,或云臈震,或云春雷十日阴,及至新年正月,竟多雨雪。其年米价,春夏一两二钱,至九月方粜八钱五分糙米,闻西路只粜六钱半;花又荒,价又贱,好者一分六厘,低者每斤一分;豆好者直有倍收,价五钱半;晚稻歉收,因被虫患之故;早稻十分收成。岁暮食用之物,件件皆贱,独自米涨至九钱一石。
  康熙三十四年岁次乙亥,其年余六十八岁。自旧年十二月十八日雨起,至二十八日微有日色,二十九日即阴。除夕大雨,元旦起至十一日,非雨即雪,再无日光。初六日表弟尔师与建侯,因杜南乘家人起见,遂至口角相闻,亲友宗族极力相劝,四日杜南乘将丁小要打输情而稍定。二十一日出邑候大嫂,二十四日归。二十八日至谈仁甫家开馆。二月二十一日清明,十九日余归家备办纸货,正日享祀祖先,二十三日同全儿出邑标墓,并候大嫂。二十五日至东舍内,值大雨三日,二十八日方归,次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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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馆。二十八日遍地鬼叫,府县人回俱云:“是夜到处皆然,不知是何吉凶?”建侯造新宅成,择四月十五日迁入。自正、二、三月多雨起,至五月半方晴,五个月阴雨,水大没岸,出入涉水,小熟件件腐烂,百姓荒极。五月二十八日建侯、尔师口角,二十九日两边相劝,一日即至馆。不料建侯于初二日告准本县,十五日差人到,是日会见奠孟嘉。据云曾见小报内有山西平阳府洪洞等三县,于四月初六、七、八三日,大雨地震,房屋坍倒,压死多人,既而地中出火,烧死人畜、树木、房屋、什物无算,随又水发,淹死人畜又无算。闻有亢姓者,系敌国之富,亦遭此劫。地俱沉陷,朝廷差官勘验,发帑赈济,拯救难民,查报只存活六万口有零。又云系火龙作祟,地陷山崩,如此灾异,古今罕见。六月二十三日清晨,有黑云在北天做阵起,大风雨约有三寸,午后又大雨大风,竟变而为风潮矣。二十四日更甚,平地水涨四尺有余,二十五日中午停止,低处田亩俱荒,水至半月方退,甚有播种晚豆者,有种绿豆者,百姓又叫苦矣。七月内方脱花,以前因旱脱不下也。七月初六日大西北风,有小雨,初七亦有小雨,至十六、十七两日大雨,水复涨没。余因中元享祀归家,十八日至馆,高地泥泞,低处涉水而至馆,自此后竟无大雨,直至九月,花、豆又干死。七月二十四日出邑,为劝尔师飞建侯官司也,盘桓三日,亲戚俱到,苦口极劝,终不得就绪而归。八月二十五日又出邑候大嫂,在寿山两日而归。九月初五日黄昏时,东南有大星,坠地有声。十五日后五更时,有彗星现,自东天起至天河,至天色已明,其影方没,至十月初八夜尚未息。又九月二十八夜,有白虹南北连接,三夜而隐。十月初五夜,亦有大星,自南而北坠地有声。闻朝廷发兵出塞,亲征北靼喀尔赤、西靼巴休。此时张学院(按:名鹏翮,遂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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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系兵部右侍郎,特差提督江南学宪来考试,清慎自持,威严素著,提拔孤寒,我家大房衡臣侄得取入泮。此日尚无花捉,田家窘极,米谷大贱,谷每斗粜小钱三十文,米价每石小钱七百文,兑银不满六钱,因无花卖,不得不贱价出脱动用,惨极!十一月初四,大儿病亡。先一日次儿寻余归家,言大儿病久将危,看来不能活矣。余因对他说:“明曰印儿同备官侄去看寿木,倘汝不起,后日兄弟及三元传尔香火。”大儿声声称谢曰:“我今安乐矣。”明日大姐归候,清清有头,各各致谢,及吃饭时,竟气绝矣。可叹,可叹!四十余年抚养,俱付东流。余即去买棺木,收拾成殓,承宅上小兄弟俱来相帮。忽东头赵元官来言:小姐病危,要速去见面。余因自家有事,且待其毕,随连夜同印儿星赴元官家,亦已死矣。一日之内,连丧一子一女,单差一时,心痛异常,宛如梦境。
  初五日,俟女入殓,初六清早即冒雨而归,值大嫂着人来报,二阿侄进学,送喜帖也。初十日将大儿出在宅后,浮厝田内。十二日出邑,看二侄,尚在江阴未回,候送督学部院。十四日,松年请我去萧塘,为逃奴陆成逃在萧塘地方,领二女私卖,故呈本县移关华、邑两县捕快,业已行拘着落。是日同祥甫舡至萧塘,夜扰王君德家,因君德有女嫁杜祥甫家人陈六为妻,上年陈六死,半年后其母领去,连累李舍官父子官司,约费三十余金。闻其女甚美,年止二十一岁,不意有事至其家,得见人物仪容,果然雅洁,奈何配非其偶,以致青年守寡,红颜薄命,信不诬矣。十五日冬至节,在王君德家用饭毕,即下舡归,值浦内风狂浪大,幸得安然到家。
  本府龚太守奉旨陛见,十八日长行,府城结彩把酒者盛极。是日姚惠官弟兄与方未家相打,各被重伤。方未官于二十日击鼓告准,差陆中符子,二十日姚惠官央我出邑会差友。二十八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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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邑庙中与他说明,写和息议单,至十二月初四出城,收拾衙门,初十方回。是年种棉花者荒甚,十一月内方有花捉,俱是霜黄色者。好者每亩二三十斤,次者数斤一亩,价每斤数文;豆亦荒大半。当年黄花织成黄纱布,价贱极,每匹只卖一百二、三十文,合银只值钱许多百姓遍地叫苦,寂寥之甚,花种俱无觅处。独闻浦旁花田,因浦中朝朝雾起,不至乾坏,仍有四五十斤一亩者,要他花种,索价二十文一斤,亦奇异事也。陈花此时价银三分五厘一斤,钱看大小作价;豆价每石五钱五分;白米每石价八钱;惟有鱼大者每斤十文,池鱼每斤十三文;腌鲜肉每斤各二十文;糙米六钱三分,年货件件皆贵。十二月十七日,朝廷颁赦,赦免三十三年以前至二十八年止陈欠,在民银米与历年所欠尽行蠲免,罪囚亦赦。闻朝廷北征得胜,故有此赦。
  康熙三十五年岁次丙子,是年六十九岁。元旦天色甚好,其夜子时立春,故历上载岁朝春。初三日雨雪,初四日即晴,至初十日天气温和,竟似春景矣。十一日,陈知县江宁会范总督,二十七日方回,闻龚太守陛见过,奉旨回任,各官俱往吴门去接。正月十九夜月团圆,二十夜月亦团圆,宅上康兰官、康秀官、毛三官,因康行之病,每夜去相伴,将及天明时归,故此得见,至二十一日寅时分即亏矣。朝廷赦历年拖欠钱粮,此时方有报到,赦款多极。二十五至馆开学,仍在仁甫家,有学生九个。二十七日往拓林去,为松年家人事也。二十八日看南海金山,此地只有一护塘,护塘外即水,险极。询之土人,俱言海中潮大,即护塘过水,亦时常被水冲倒,腹内人民尽遭水淹,所以常派修筑。柘林西有石塘六里,柘林南门起,往东有木塘六里,用大杉木密密打桩,桩内用竹笆木梢实泥筑成,其高阔如我邑小护塘相等,所以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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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修。二月、三月无大雨,到处水小,开河掘生泥者,遍地皆然,人皆云乌龙翻身,未知年岁若何?初五日清明,余同全儿出邑标墓,候大嫂,由东舍内及陈村小姐处化锭帛而归。十一日至馆。
  此时闻朝廷与靼喀尔赤打仗,在沙漠北千里,扎三大营:东,费将军统领,西,孙将军统领,朝廷营在中,两路运粮草运水接济,小于成龙兼督运粮草策应。有诏:不论军民人等,赴通州仓领米十五石,自备马匹,运至军前交卸者,准贡一名,其运水亦然,可见转运之劳。四月初四日立夏,竟无雨,花、稻俱难种,河内水小,周浦市河俱干,件件用驳舡进去。初八日略有小雨,种花者多,花子贵极,每斤十五文,更无觅处,直有籴客花子种者。时无大雨,早稻俱干坏。五月初三日余回家,端午节日,日俱好。初六,小孙女受毛三官求允帖,许配其第三子也,斋佛留媒人饭。余欲出邑,因胸中痛甚,身体倦极,故不去。十一日至馆。二十八日北天有阵起,人人皆喜,将谓有大雨来也,岂料竟是风潮。二十九日大东北风。六月初一大风潮,大雨竟日,河中皆满,至夜更大。宝山至九团,南北二十七里,东海岸起至高行,东西约数里,半夜时水涌丈余,淹死万人,牛羊鸡犬倍之,房屋树木俱倒,风狂浪人,村宅林木什物家伙,顷刻漂没,尸浮水面者,压在土中者,不可胜数,惨极,惨极I.更有水浮棺木,每日随潮而来,高昌渡日过百具,四五日而止。川沙营有文书来,报称异常水灾,沿海飘没房屋,淹死人畜,不可胜数。陈知县云;“不过风雨罢了。”
  可见陈知县残忍处。六月初五停忙起,至二十三日,一日发签四百枝,俱要着甲首保家追比三十四年白银,限三、六、九日严比。
  幸太守到县,百姓赴禀,因而停止。概县区图共算,凡出签钱每区三千,则又花费民间几千金矣。太守同知县载钱五百千,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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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海赈济归,方知水之利害。闻太仓崇明水灾更甚,嘉定次之。
  崇明撼去二沙,沙上人家数万、房屋飞树木,皆无影响。自风潮后,东土人家方插秧,大小河港皆通,水皆咸,因护塘上进来水也。自后天色常阴,日日有小雨,直至七月半方好,田中件件茂盛,芝麻更多措脱者,草亦盛。六月二十一日,陈县往苏州去,因报水灾,只称大雨潮涨淹死廿人。不料川沙营报上司云:风狂雨大,横潮汹涌,平地水泛,以演武场旗杆木水痕量之,水没一丈二尺,淹死人畜不可数计。故上司特委太守到上海查看,死者数万,故知上司有言,特去周全,闻其大费周折,馈送多金,始弥缝过去。七月二十三日,又大风潮,水涨如上年九月十二日,平地水深三尺,花豆俱坏,稻减分数,秀者皆揿倒,房屋坍者甚多。同泾上之大树数百年物矣,五人合抱之身,亩许盘结之根,一旦拔起。闸港有跃龙禅院,东边之银杏一株,亦数百年之物,其大约四五人合抱,根盘正殿之下,一旦均被拔起,则廿年内未尝见者也。大风大雨之时,府中张提督,身穿油衣,三步一拜,拜至西湖道院,祈求玉帝,命道士诵经设醮,至风息而止。太守等宫俱惊惶,独上海陈知县不以为意,风乍息即要比较。二十五飞六日有被灾饥民万人,挤拥县堂,要求赈济,喧噪竟日。二十六日更甚,只得在城隍庙每人发米一升。次早,太守火烧鸡毛文书到,传知县去,知县只是要比较,不肯去。又有府差到,立刻要动身。知县无奈,捱至初三日往府,进见太守。太守传各厅到齐,将陈知县挥咤一番,限停比一月。此时有到松府递荒呈者百姓百人,在太守堂上,面同各厅说上海陈县贪酷异常等语,又去张提督府控察。提督云:“我即日上告矣,你百姓且回。”值陈县亦来谒见提督,被灾民拦住辕门大骂,将臭河泥抛甩满身而归,此番大无体面,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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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以为羞辱。及至九月初三起限,严酷非凡。忽有九团等处难民数百,来要常平仓每年积贮米谷赈济,日日挤拥县堂吵闹。陈知县无奈,只得将存仓米二千石,每人一升,贫甚者将去,稍可者不屑受,悻悻而去。九月二十六日,新提督到任,即甘肃提督张勇之子也。张勇封侯,其子有战功,故袭封爵侯,调来镇守江南全省,兼摄文武事务。初到,人以为奇,及至坐后,件件要贱买。带来家丁、内司等,约有千余,每日支用白米、柴炭、油、烛、鱼、肉、鸡、鹅、牛、羊、果品、酒、面之类,件件要贱买,且当场取货,后日领价,百姓受累之极。我郡自顺治十八年马提督去后,从无各色当官及贱买供给之例,其如新提督带来人多,需用绸缎、骚帽、布匹等项,动辄要准百铺行难堪,重新议当官,与匠工等项亦议当官,百姓苦极。一月之后,有大学士沈绎堂夫人,系张提督师母,每至朔旦,张必往候安,因而相见言及;百姓苦极,你在此镇守,抚绥为是,何苦要贱买民物?绸缎、布匹等项及米、酒、豆、面、鱼、肉之类,铺行本业有限,所趁之利亦有限,一旦货物奉命取去,候领价时辕门森密,伺候烦难。况松郡连岁灾荒,即田中二麦,民命攸赖,今营马千匹,纵放食践,为民上者,你何忍心至此乎!提督于是将买办兵丁捆打,插箭游城,自后俱发现银平买,各营不许放马出城,民命稍苏。是年荒甚,不独小户无从设处,即大户无不亏空,捉襟露肘,烦难异常,而陈知县贪酷并行,征漕用大斛,急甚,苦甚。十二月初四日出邑,为收拾谈公瑛官司,明日逐件安放讫。初六下午,大雪大冷,黄浦内有冰牌塞断,乘潮至华泾口过夜,明朝到叶家桥踏膏而归。此时有人将陈知县劣迹贴到苏州、松江,府城、省城遍地俱有,而府厅官不以为意。贴云:“封封拆欠,斛斛淋尖。官官相护,说也徒然。”此四句捷径好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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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台亦置不问。向来我地生产棉花,纵有荒岁,从未绝种,惟是乙亥、丙子二年全荒,花种俱绝,陈花卖尽。四处八路,俱贩客花来卖。要花种者俱到太仓嘉定,沿乡沿镇田户人家,零星收买,尚有将客花插入混卖者。时花价三分,如本地及真太仓花,直要每斤纹银三分六厘,或大钱四十文,花核每斤卖二十大钱。我年七十,未曾见我地人,俱到外边贩花归来卖者,真奇事也。其年米价幸亦贱甚,每石糙者六钱半,白者七钱三分。豆价每担五钱半,后竟涨至七钱有零。腌鲜肉价每斤二分五厘。果品年货俱贱,独是银钱甚贵。兼之花价贵而布贱,民命难堪。更遭陈知县贪酷无比,与百姓为仇,每区连次差人需索无休,另将大斛斛漕,必要加色耗增,无害不为。至岁暮,忽讹闻本年漕粮朝廷有蠲免之意,大家小户无不欢悦,仓内亦停兑,后因旗军噪闹,只得又兑,不道虚传。及至新年,贱米不完,反完贵代兑,大误苍生。
  康熙三十六年岁次丁丑,是年余七十岁。正月甚冷,元旦三日竟好,嗣后非大风即小雨,十二日立春,亦雨雪竟日。元宵有月色,邑中陈知县挂灯,闻说极甚。十七日县中开印,余于是日出邑,到寿山候大嫂毕,即进城。是夜因地上泥泞穿钉鞋,由县东西看过,至曲尺湾而南,至店衣行,东至东门而返,转至县桥西,觉得足上劳顿矣。每逢路口,必有灯台,城内外共三十余座,俱搭五色布幔,密挂珠灯纱灯。自史公去后,无复盛灯,至此又一再见耳。十九日,往东舍内去,因旧年风潮后未曾去看也。二十日即由周镇而归。陈知县亦于十九出门往上台拜节,直至江宁候范总督,至次月初五日方回。二十七日至馆中开馆。二月初六日祭丁。初七日即比较起,酷甚,一概责差人三十板,自此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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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日日如此,民间窘甚,大家小户俱无设法。二月初九日,莫孟嘉与吴允之之子陈上宫递和息,十二日请酒定局。些须小事起见,孟嘉子三官一时短见,竟领几人将吴允之一打,岂料允之原来有病,因而卧床五十日而死。先期保甲在县投准人命,知县自来相验,带县收铺,顷刻将奠孟嘉做几千金,人财、家业、田地、屋宅变卖殆尽。幸而讲和,两受其益。十四日,毛八起邑中病归,二十日身故,亦为于中议和,勉强出城,感冒风寒而卒,可惜,可惜!未半月而孟嘉亦死。记此可见打人非好事也。此时闻皇上岁暮回京,见旧秋张提台报水灾疏,发部议赈。又闻部驳:据巡抚、总督疏称水灾,止言水高四尺,今提督报称水高一丈二尺,与督、抚两疏大不相符,合着该地方官核实,以议欺诳隐匿之罪。
  因此张提台星夜着人到松江,取旧秋百姓所控荒呈,并石董漕(按:名文焯,正白旗人)署府印时所收荒呈,飞送到京备审。三月十三日清明,余十一日下午馆中归,十二日同平侯北去候莫孟嘉,闻其病甚也,值李茂芝王君藩俱在,亦为安放亏空债务,并分析所存些须耳。几千金事业顷刻而尽,而性命找接,惨极,惨极!十五日出邑,因天雨坐在寿公家一日。十七早印儿到,即出城标墓,在寿山吃饭过,即往东舍内去。十八日又雨,住一日。十九日由周浦镇而归。二十日到馆。时陈知县比较,夹拶并行,民间三十四年分溜、白,三十五年分漕、白,四项并征,逼死逼活,典铺俱当空,田地无卖处,大户人家俱准备打板子矣。突有浦西一带饥民,遍贴报条,约合县饥民,要与知县讨常平仓每年所积之谷赈济,日有几百在县堂挤拥。初时陈县亦馁,以后竟不作准矣。时有北桥镇秀才黄象九者,到堂应比,语言不逊。知县自己动手,两相结扭,将陈县大骂,出丑尽畅。知县自己扭到大铺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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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彼犹骂不绝口。明日学官各衙来劝,不肯出来,可谓笑柄。坐有半月,值闰三月二十二日,陈县正在比较,忽有百姓几百人,扛龙亭到仪门,知县喝拿,皂隶出,扛者俱逃开,只得拿候比者四人上去,每人责二十板,亦知冤屈,随即释放。此番震动,密访为首者浦西郭复可、丁纪超等六名,备文申报上台,俱批着府审覆。申文内将黄象九亦砌在内,及至解府时,龚太守细问批差,问黄象九几时收铺的,批差答曰:“前月收铺的。”太守曰:“他在铺里又出来扛龙亭么?一虚则百虚,竟皆释放归农,本府详报上台就是了。”一哄而出,各自归家。自后太守恐陈知县不合民情,详请上台分拨府佐贰官下县比,上海拨董海防来。又闻朝廷北征大捷,班师回京,有颁赦之意。四月十七日龚太守关门,为有科臣姓屠,系海盐人,论太守七款,凿凿有据,幸发总漕审。又闻范总督亦坏。五月初一日,余馆中归,初六日出邑,值董海防到在知县处吃酒,候比者挤路求董海防。知县对海防说:“上海民苦处,故初不比,以后每日抽比几区而已。”此时有宋抚台停忙告示到县中,匿不张挂。比三十四年漕白、三十五年漕白并杂项,件件酷比,海防、知县各衙,下午起打至天明而退。海防随来青红班、青红帽,俱要讲贯,每区有钱四千者,有二千者,差人要纸包者,种种花费,概县约费万金。二十日内,四个限期共完有三万余,海防之意要分县中火耗,及至二十六日要去,因此项不到,改期二十七日。知县往送,揪住就打,将陈县外套都扯碎,陈县忍气而回。
  出堂比较,海防亦不去。不料比至半夜时,打死一人。百姓群起拍手喧噪,知县急退,被百姓赶至宅门外大骂,随将堂上什物桌椅顷刻打尽,并石碑亦推倒。俄闻有家丁持刀杀出,被百姓打倒,夺其刀,拥出又挤倒廿人,垂死,因人众践踏坏者。随将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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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亭、仪门、头门、县场、照壁俱打毁,大叫拥至南仓,喊禀海防。海防只得起身出坐公堂,百姓乱禀。海防曰;“能事者上来几个,慢慢的说。”随有能事者说太爷:“上海百姓从来不是欠粮的,只因自陈老爷到任,连遭四载奇荒,民困已极。而陈县不惜民隐,滥差酷刑,重勒火耗,当此民穷财尽,飞签火票,每区差人廿名,坐索酒饭,又要包儿,所以耗费正项,限受血杖。今值农忙之候,五日一限,又改三日一限。凡系粮户,逐限候比,无暇回家设处,惟有听其杖死而已。更有奇者:旧冬完过漕米,业经倒串者,执据在手,不意今又飞签来催,即现在打死者是也。至今新年以来完过代兑漕粮,临限将仓收收进,不付甲户半些凭据,及至唱比,仍照旧额追比。似此欠粮者断无完清之日,如此作为,真白日之强盗,万姓之仇敌也。”海防曰:“你们且去,我就写文书申详上台就是。”百姓方出,又往禀白守备。守备安慰曰:“陈县我曾极力劝他宽比,其如素性执顽,不纳好言,怪你们不得,但事有关系的所在,你们不可去。”众人谢了一声出来,又去海关。海关曰:“你们百姓且散,明日嘱陈知县,耍他宽比就是了。”众人一哄而转,复至县场,拥进私宅门外,大骂尽畅。然后又到他书院,书院者陈县所买王家园也。其园系乡绅乔古江所建,其后属于王氏。
  王氏衰落,拆去大半,今卖陈县,做退居之地,将厅堂通新修整,窗槅精华,描金彩漆,重铺地平,光滑坚固。西侧两间,平顶地阁,纱窗绣槅,似乎洞天。厅前原有高山四座,峰岚耸翠,旁临深池,布种木石,叠成径路。沿池傍山,密栽花卉。池之西南种桃廿株,又于厅后拟造大楼五间,新料俱已完备,堆在厅内。自乙亥年起经营三载,刮尽民脂民膏,役使工匠扛负大石,搬运木料,挑堆泥土,装石为山。将宝山城载回大城砖,在旧墙之外另砌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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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砖为墙。城外造仪门,仪门内另有客座,别成清净世界,供设佛像在内,请和尚住持,厨房、精舍,件件完备,书画、玩器充塞。其意欲于官退之日,在此受用者也,故将锦屏、桌、椅、床、橱等项,间阅塞满,书籍、画片、玩器诸物,先藏其中。讵料百姓恨已彻骨,在县中大骂,竟至书院,将大门打开,叫出和尚,登时放火。烧至明日下午,火犹未息。其时白守备并城守千总俱到,对众百姓曰:“但烧陈县之物,烧尽罢了,不要害傍近居民,快些救。”因此把火打断,并不延烧。合邑通称有天理,真大快事也!五更时,海防公即发三梆,传马快,送发文书报上台矣。次日早,海关法主事来候海防,众口皆云:“此是陈县央来致嘱周全者。”讵料海防报文已去远。早饭时海防传陈县,只得勉强家丁皂快簇拥而去,相见时想必埋怨几声。随后即去谢白守备,谢海关,谢学官,此番大费周折。二十九日即往苏州去。据跟官者回说,抚台不相见,陈县被大厅埋怨尽情,又去求藩司周全,破费三千金而回。一面先托张捕衙门工房,星夜将照壁、太门、仪门及时辰亭修好,遮掩上司耳目;一面由府中周致,托人打点各衙门。初六日回县,初七日总督差到,要陈县上去,此时在九团相尸,捕衙星飞赶去同回,即下舡前去。因朝审事例,各宪俱在常州,因而知上海之事,想必又费周折而回。二十一日起限,即将原差签一概二十板,将白销摘票俱销,独漕粮签押不销,每区仍差人四五队,惟是板子稍轻而已。又将十梖溜粮倒串,串书收押,查出梖上侵吞漕粮七千有余,俱称后司家丁等通同舞弊,已至朋侵,其后司有心,先已辞去。有一家丁系陈县信任总管,闻知侵粮事露着急,在闸上投水而死。嗣后收书夹打备至,开出所侵甲户名下欠额,五日一比,而甲户欠额如旧。陈县投文时,每朝禀单准百,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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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肯除额,益见如强盗之所为。自六月二十一日比起,依然严刑痛比粮户,上台置若罔闻。六月二十六日,太守辞印赴审。董海防署府事,二十八日公座。七月四日府中考童生。

  记事拾遗

  抬遗何为而作也?余有《历年记》一书,备载身之所经,耳之所闻、目之所见者,志之详矣。然有未尽者,如风俗之盛衰、世态之更易,古之所无者,今忽有之,昔之所弃者,今忽尚之,种种变幻,于记事之中,未免遗失。故又作此拾遗,附于记事之末,使后人一览了然,庶几乎涉世之一助云尔。

  余生于崇祯元年戊辰之秋。自一岁至十岁,尚未识人事。至十四岁,大旱年荒,白米每石价五两,豆、麦每石俱二两六钱,百姓饿死者,上海六门,日出数百尸,此城中死者,余所目见,不知村野之间又几何也!孟子云:“野有饿莩”,又云:“父子不相见”,可见大贤之言不谬,是时乃崇祯十四、十五年也。时尚奢华,宽衣大袖,衣长四尺,袖长二尺,袜皆大统,鞋必浅面。男子十六岁方留发,发长披在肩上,如今时妇女无异。亦梳三把头、泛心头,发少者用髴益之,甚有发团如冰盘大者,亦如今妇女梳妆一般。
  插簪带花,将披发掳扎起,即名曰“直掳头”。二十岁外方冠。更有老童生赶未冠之队者,号曰“老扒头”。三十岁外始戴帽。未几而鼎革。大清定鼎后,削发打辫,箭衣小袖,深鞋紧袜,幼童俱戴帽,此衣服之一变也。明季重文轻武,如吴淞总兵官要受松江府理刑节制,谓贤否册在其掌握,以致武将不肯用命,而国家倾覆。大清政令一新,如提督、总兵等官,府、县印官相见,用揭帖,走角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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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参矣,此又仕途体统之一变也。明朝人命强盗及万恶访犯,新犯死罪,皆三推六问,情真罪当,始上长枷监候。凡巡按及巡抚、盐院、江院等宪,审录罪囚一次,截去长枷一寸,俟长枷截完方解。决囚必在冬至之前几日,因冬至后,一阳生也,所以不决。临刑时稍有可矜可疑者,刀下留还,朝廷又差刑部官为恤刑,按临各省,必开豁几百件,甚至廿余年而未处决者。今我朝法律,极恶大罪,俱限一年奏销,或决或处,不两载而结案,不独原差省盘驳起解之费,而承行者亦省略节造册之劳,实为简便,此又罪囚处决之一变也。明时赋役繁重,倾家者甚多。每审役时,县公坐察院,慎重推求。一图内先要开报公正一名,管理里役。图书一名,管理册籍并稽核田之多寡。又有总催一名,管收本区钱粮。
  细布一名,管买官布解京。北运一名,管收白粮解北。收兑一名,管收本图溜粮。分催一名,管收本图白银,以答官府比较。
  总甲一名,管本图地方杂事、呈报人命强盗。塘长一名,管开河筑造及力役之征。其余谓之排年,分五年为五囤,轮年催办细户。
  更有种种差徭、杂派,如辽饷练饷、沿海城垣、烟墩寨台、桥梁马路、修筑护塘、打造战舡、制合火药、置造军器,及一应匠班棘刺、弓箭棕麻、小夫水夫钻夫、图马槽刀、草豆青树梗木等项,每南应出银五六钱。正额钱粮,又加二三火耗,漕、白二粮,每石二两七八钱。当役破家,业户受累,所以有空写文契,将产业送人矣。今清朝定例,北运白粮改为官收官解,细布改为官买官解,漕粮改为官收官兑,总催白银改为自封投棋,总甲、分催、公正、图书、塘长、排年等项,悉皆裁革。此在康熙六年,由本府太守张羽明、华亭知县李复兴各捐俸千金,仿嘉、湖事例,奏办成功也。废旧日之区图,革前日之陋习,免诸项之苦役,禁额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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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派,任从民便,归并当差。编田五十亩为一甲,一百甲为一区,三十区为一保。概上邑分为十保,共三百区,计三万甲户,皆称为甲首。通县归入一处完粮,旧规田在某图,则版充某图之役,同限者还可,如各限者不离县前矣。故谚云:“家有千亩田,不离府县前。”自此一番改革,大除往日之害。正所谓政令维新,一府四县,亿万粮户及有田业者,子子孙孙俱受惠无疆矣。故李知县死在任所,华、娄两县民,呈请上台敕为娄县城隍,塑像奉祀,千百年瞻仰靡穷。此又大反局面,亘古所无之善政,今乃创而有之,此赋役之一大变也。至于比较钱粮,向在分催名下责成,动辄以该图计算,挂额盈百盈千,而排年办粮入橐,置若罔闻,痛累分催血杖,使费赔纳,种种破家,各县皆然,不独我邑。今行摘比之法,但拣欠多者票拘带比。又有挂比之法,摘出票拘之户,临限完多者亦免比。一限之内、一保之中,应责者不过百人而已。简便不烦,此又亘古未有之良法,受用无尽也。又于钱粮各款,向来逐项祭征,致有逐项使费。今则地丁银、折漕项、驿站及各衙门俸薪、新红、仙舡、水夫、马快等役,工食总入在存留起运款内,一条鞭起比,免得逐项造册应比。又:经收钱粮之棋书,向有上台及本官公费;起解钱粮,有贴解、兑亏等费;院差、司差、道府差到县,有馈送、请酒等费,本官拆封时,有管班、守衙、门子、轿、伞夫等使用,稍有不遂,在官府前三言两语,立见奇祸。所以不得不重勒火耗,以填空壑,每两止喝串银六钱,大约加三火耗,又要加色。纳户忍气吞声,不敢不从,无由申诉,苦之极矣。岂料张太守悉知此弊,痛念民瘼,立法自封投棋,迄今二十余载,既省民间廿万耗费,又省棋书供应,此完纳正赋之一变也。又如起解钱粮,向来各项各有经承,凡上司差承一到,即是他供应支持;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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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粮,途路是他盘费;到司弹兑,是他铺垫馈送;及至兑亏,批不能掣,挂欠解额,身羁在外,而本县五日一比批回,本府十日一比批回,倾家荡产,赔补兑足,而家属受累几次矣。故当经承者无有不空。时朱知县到任,其时年仅十九岁,家甚富,有才干,此时有总书唐公孙禀曰:“钱粮托经承办解,无不亏空,不如差内丁解去,面同经承销号,倘有亏空,竟自补足,即掣批回,万无一失。”
  朱县见说有理,竟从其言,嗣后永以为例,免经承破家之苦。公孙一言,造福无穷,未几年而选授成安知县,俨列缙绅,或者上天降福以报之也。总之目今征科之法,更易至精,非复旧辙,今儿童妇女,皆可立户完粮。后之生长斯土者,毋忘前日之苦,特略举数款以记之。至如明季服色,俱有等级。乡绅、举、贡、秀才俱戴巾,百姓戴帽。寒天绒巾,绒帽,夏天鬃巾,鬃帽。又有一等士大夫子弟,戴“飘飘巾”,即前后披一片者,“纯阳巾”前后披有盘云者。
  庶民极富,不许戴巾。今概以貂鼠、骚鼠、狐皮缨帽,不分等级,佣工贱役及现在官员,一体乱戴,并无等级矣。又如衣服之制,载在会典。明季现任官府,用云缎为圆领。士大夫在家,亦有穿云缎袍者。公子生员辈,止穿绫绸纱罗。今不论下贱,凡有钱者任其华美,云缎外套,遍地穿矣,此又衣服之一变也。又如食用,明季请客,两人合一桌,碗碟不甚大,虽至廿品,而肴僎有限,即有碗上丰盛者,而两人所用亦有限。至顺治七、八年,忽有冰盘宋碗,每碗可容鱼肉二斤,丰盛华美,故以四人合一桌。康熙年间,又翻出宫碗洋盘,仍旧四人合一桌,较之冰盘宋碗为省。二十年后,又有五簋碗出,其式比前宋碗略大,又加深广,纳肴甚多,可谓丰极,未知后日又如何样式。此又食用之一变也。至于明季所无,而今忽有且多者:如吃烟之器具,烟筒、烟袋、火刀、火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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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类。余幼时取火惟用撩黄纸,今用粗膏纸,则便易多矣。又如冠上之红缨,明时虽有,独用于马鞍辔上,及梅条枪头,今人人用以饰帽矣,遍地皆是,更有胎缨、拔缨,美细之极者。至海獭、骚鼠、海驴皮之类,人人用以制冠矣,从前不知此种在何处也。即凉帽初用藤席制成,以后或用细篾丝编者,康熙年间或用踏马芦皮织成,滑亮之极,独出于江宁等处。今用编绒,其制尤巧,华美亦至矣。更有织成盘龙锦片、袍领、袍袖、及三镶袜样式,并月华裙、月华膝之类,备极精巧。以上诸物皆廿年前所未曾见者也,今遍地多且贱矣,未知后又如何局面也!总之一代之制度,较之往日巧便、华美至极,此又日用什物之一变也。松江一府,向来三县。顺治十三年,太守李正华,一清如水,系北直河间府人,因见华亭钱粮额大难比,每每累县官参罚,故详准上奏,奉旨分华亭一半,设立娄县。今华、娄、上、青四县,每年额征地丁银百万有零,而漕粮在外。倘遇凶年,为民上者难矣,地方安得不穷?官府定必参罚,安得不坏?上海逼近海边,顺治年间,海贼猖獗,乘潮突入,抢掠沿浦村落及市镇,一时调来客兵防守,民间受累非浅。李太守洞悉民瘼,又详准上台,奏设黄浦营,初时额兵八百、参将一员、守备一员、千总二员、把总四员、马兵二百、战兵四百、守兵二百,制造盔甲、器械、布帐、旗帜、战具等项,统辖操演,甚是精锐。余亲见梁提督按临,在演武场二百马兵一色装束,比试时俱箭中三枝。后因海寇荡平,康熙八年九月调黄浦营兵四百、马十八匹。今只守备一员、千总一员、把总二员,由上海城守带管而已。又于康熙六年间,有苏宜索三位满洲大人,为遵旨会阅江南事,巡视海岸。时值六月,供应烦难,其如不要一件,不用一些,而本县花费几千金矣。回京复命,奏准川沙至南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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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滩涨出数里,旧墩在内护塘者,瞭望辽阔难周,故增筑烽墩十座于海岸;黄浦设寨城一座,于东沟沿浦要处,设立炮台三座,拨兵防守。此又防守之一变也。我朝兵马整齐,操演驯熟,盔甲用彩缎绣龙,天鹅绒镶边,锦绣簇拥五色,列队自然严整;即马之鞍辔间,金间银染五色丝打成辫带,描金刺绣为串皮,备极精华;及旗帜标纛之威严、弓箭刀枪之利害,较之明季兵马;身穿大袖布衣一件,外披黄布背心,名曰号衣,头戴五色布扎巾,手执狼筅,系毛竹竿有枝在上者,长枪即毛竹竿上有铁枪头者,或有执棍者,或有执腰刀者,或有用藤牌者,或有用单刀者,种种如是之兵,仍旧耗费钱粮。余幼时曾见上海城守营,仍有官兵四百名,止有一把总掌管,霜降后在演武场操练,惟放炮呐喊排阵捉倭而已,如同儿戏。武备废弛,一至于此,较之今日气概,又是一变也。其把总衙门,今岳王庙基是也。元朝市舶司原设于上洋,收海商之税,即今之海关也。彼时上海未有县治,亦未有城池,据志所载,海外诸国俱来贸易。至明嘉靖年间,倭夷作乱,烧杀抢掳,沿海及内地无不受累,四面调兵征剿,每多败绩,故于嘉靖三十年始筑上海城及川沙城(按:上海城系嘉靖三十二年筑,川沙城系嘉靖三十五年筑)。又一年而倭夷方扑灭。自此后而市舶废,禁通番,迄今百余年而重开海禁,康熙二十年仍设海关于上海,至今十五年矣。洋货及闽、广货物俱在上海发客,小东门外竟为大马头,此又市面之一变也。倭乱自嘉靖十七年起,至三十一年八月而方杀尽,我邑受十四年之荼毒,此时百姓未知如何过日?今则共享太平日久,而百姓反觉繁难,此又气运之一变也。
  凡圣皇御世,有贤才挺出,如帝舜五臣,帝尧十人是也。今上御极以来,贤才济济,好官莫如两江总督于成龙,系山西绥德州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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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才干非凡,一丝不染,布衣菜饭,操凛冰霜,上任时经由本省地方,住宿饭店,禁绝两省官员迎接及送供应馈遗陋习。及至公座后,东西几千里,所辖州县肃然畏惧,毋论大小衙门,无不凛遵法纪,改过自新。即如上海史知县,貼班皂隶俱换村野之人,每早投文毕即退堂,不敢轻易出入,书吏不许进内衙,县前烟台糖担俱不许停留,出门不用执事,不敢轻易赴宴,一年之内访拿贪官廿人,打死豪强衙蠹数百,皆亲访确实,自康熙二十年到任后,下属皆廉洁自好。此又吏治之一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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