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实录 | 二十四史 | 四库全书 | 古今图书集成 | 历史人物 | 说文解字 | 成语词典 | 甲骨文合集 | 殷周金文集成 | 象形字典 | 十三经索引 | 字体转换器 | 篆书识别 | 近义反义词 | 对联大全 | 家谱族谱查询 | 哈佛古籍

首页|国学书库|影印古籍|诗词宝典|二十四史|汉语字典|汉语词典|部件查字|书法大师|甲骨文|历史人物|历史典故|年号|姓氏|民族|图书集成|印谱|丛书|中医中药|软件下载

译文|四库全书|全文检索|古籍书目|国学精选|成语词典|康熙字典|说文解字|字形演变|金 文|历史地名|历史事件|官职|知识|对联|石刻墓志|家谱|对联|历史地图|会员中心

2

  写罢,长老大喜。
  次早济公到方丈,别了长老出门,径投万松岭来。忽听一声喝道,言太尉朝回。少顷,毛太尉近面。太尉曰:“这早何处去?”济公曰:“我早,太尉又早。”太尉曰:“我是官身,朝里去方回。你出家人,正好稳睡。”济公曰:“适有一事,睡不能熟,进府诉禀。”太尉便令整治早饭,问济公欲说甚话。济公曰:“敝寺有座寿山福海藏殿跌倒,今欲修造,须三千贯钱,因此特来。望太尉一力完成。”将出疏簿,递与太尉。太尉曰:“我那有三千贯,少些布施使得?”济公曰:“教我再化何人?”太尉曰:“既如此,可停一两月待下官凑集。”济公曰:“这个却使不得,三日内便要。”太尉曰:“你正是疯子,三千贯钱如何便有。”济公撇了疏簿,急急起身。太尉赶出去,将疏簿丢还他。济公拿起又丢入去,一径奔走。太尉吩咐门公,今后济疯子来,休放进府。
  且说济公径自回寺。首座问曰:“化得若干?”济公曰:“后日皆完。”首座曰:“今日无一文,后日那得完。”济公曰:“不要你忧,我自有道理。”首座说与长老,长老亦不信。次日,众僧咸对长老,言济公今日不出去化,只在灶下捉虱子,明日如何有。第三日,毛太尉早朝,但见一皇院子来,道娘娘有旨宣。太尉急忙到太后宫中。拜舞罢,太后曰:“毛君实,梓童夜来三更时分,见一金罗汉,言净慈寺寿山福海藏殿崩塌,化钞三千贯。再言疏头在汝家,后有名字。”太尉大惊,暗思济公,非凡人也,乃启奏曰:“娘娘,两日前,净慈寺书记道济有疏头留于臣处。”太后曰:“定库内有三千贯脂粉钱。梓童共你到净慈寺,认此金身罗汉。”太后懿旨,备办鸾驾,嫔妃彩女随往净慈寺行香,毛太尉押解三千贯钞。此日济公在房中曰:“此时将及来也。”行出房门,高叫都来接施主,便去擂鼓撞钟。长老听得,急使侍者问消息。只见门公报道:有黄门使来,说太后娘娘行香。长老忙披袈裟出方丈,引满寺五百余僧迎接。只见太后凤辇到来,长老等于山门外接见。娘娘谓长老曰:“梓童昨夜三更时分,梦一金身罗汉,来化钞三千贯,修造藏殿,今日送钞在此。梓童要认这尊罗汉。”长老见说,抬着香炉,引五百余僧,团团在佛殿上看经。此时济公夹在数内,却从面前过。太后指曰:“正是此僧。”方欲下拜,济公急忙打个筋斗,裤儿不穿,露出前面这件物事,扒起便走。长老就奏娘娘曰:“此僧平日有些疯症。”太后令毛君实将三千贯交与库师收了。太后自回。长老众僧送出山门,自回方丈,令寻济公不见。忽一侍者来曰:“济公引领一伙小儿,撑一只船到西湖采莲。长老想道:济公要这藏殿完成,一时遂显灵感。今恐被人识破,故作此态。”
  济公将船划地石岩桥登岸,令小儿划船回去。却自望古荡里摸去教场桥,登东厕,只见尿缸内一个虾蟆浸得涨涨的。济公曰:“苦恼亦是轮回,我与你下火。”作颂云:
  这个虾蟆,死也崛强,瞑目并牙。趺合掌,佛有大身小身,即非我相人相。一念悟来,离诸丛障。咦!
  青草岸边寻不见,分明月夜梨花上。
  济公念罢,只见半空中有青衣童子,叫曰:“多亏师父,已得超升。”众皆喝彩。忽一人拖住济公曰:“师父同你前面行一步。”济公回头,认得是徐提点。问曰:“你要我那里去?”徐提点曰:“西溪安乐山永兴寺长老,闻清溪道士徐公,说上人清德,累欲一见,每托小子相邀。今日有缘,且去饮三杯。”二人行过古荡,径望永兴寺来。此时长老正在山门下乘凉。济公向前施礼。长老曰:“师兄何来?”徐提点曰:“此位便是济长老。”长老大喜,请入方丈,宾主坐定。茶罢,问徐提点何处相遇。徐提点述虾蟆下火之事。长老叹羡不已,令整酒馔。济公任意饮了一夜。次日又请徐提点陪侍。长老要造安乐桥,济公开疏云:
  伏以山藏古寺,水接平桥,西溪市北,安乐山桥,塌损年深,往来不便。欲建连云之势,全凭驾石之功,赀金浩大,独力难成。辄持短疏,遍叩大檀。诚哉劝资,慨然乐助。叠石横空,杜预建时从古有;跨溪通道,相如题后迄今无。不惭风漱石,还爱月盈河。水流碧草环中过,人在苍龙背上行。桥梁万代,福禄无穷。
  写罢,二人迤逦行至崇真寺夜宿。次日又到清溪道院。连日只在这几处盘桓,不觉过了四个月。
  时值初冬天气,济公觉到身冷,思量走出来长久,须回寺去。于是别了长老并徐提点,便向石人岭来时,见上天竺忏首同一道人忙忙而走。济公认得,一把扯住,问曰:“汝等何来?”忏首曰:“你不知,我寺讲主,九月二十夜,被贼偷得一空。闻知西溪街上郑先生卜得好卦,故令我问课回来。”济公曰:“我实不知,既如此,且同你去望他。”二人落了石人岭,径至宁棘庵。讲主正在方丈中烦闷。济公向前施礼。讲主曰:“久不相会,何故来看我?”济公曰:“我今日偶遇忏首说,特来望你。”讲主曰:“老僧挣了一世,今一夜皆空。”济公曰:“出家人要财物何用,待他偷去,倒省得记挂。”讲主曰:“我积攒来,要修葺僧房,起造钟楼。今被偷去,与外人说不得,只好自知,故此烦闷。”济公曰:“如此,我作一律替你解闷。”随口题八句云:
  哑吃黄莲苦自知,将丝就纵落人机。
  低田缺水遭天旱,古墓安身着鬼迷。
  贼去关门无物了,病深服药请医迟。
  竹筒种火空长炭,夜半描龙尽向谁。
  讲主大笑曰:“妙哉!双关二意。我心中多闷,你休回去,且在此相伴,闲讲一两月。”济公曰:“只怕无酒吃。”讲主曰:“别物没有,惟酒你吃不了。”济公曰:“既有酒,莫说一两月,便是一两年也在此。”众人大笑。自此济公又在天竺过了两月。看看腊近,讲主留过年。济公曰:“这却使不得,须回寺过年。”乃别了讲主,向净慈寺来。山门口撞见监寺曰:“济公一向在何处?”济公曰:“我在老婆房里。”监寺曰:“你是疯子,我不理你。”济公径入方丈,见长老施礼。长老曰:“你不告老僧,一直出去半载,是何道理?”济公曰:“偶然闲走,望长老慈悲。”长老曰:“我却不怪,反被众人笑。”济公曰:“今后再不敢如此。”自此济公只是坐禅念经。
  时值三月天气,济公对长老说:“我从归寺,并不曾出门。今欲出去望望相识,特禀长老。”长老曰:“你去只可一两日便回。”济公曰:“谨领。”乃离方丈,径投万松岭来,至毛太尉府,令门公通报。太尉忙出迎接入坐。茶罢,太尉曰:“自从同太后娘娘到你寺,已半载余矣。”济公曰:“向日深亏相公完成这桩胜事。近思饮酒,特来相探。”太尉曰:“你且坐,今日园子掘得些笋,将一半进朝,一半在此,令煮与你尝新。”济公大喜,一上吃大半碗,道:“滋味极美。佛语云一寸二寸,官员有分,一尺二尺,百姓得吃。和尚要吃,直待织壁。我亏太尉得尝新,长老在寺梦也梦不见,我且盛几块持归奉长老。”太尉道:此是残剩的,不好将去。”另取一盘来,用荷叶包固。济公提荷叶包,作谢遂行。一路向净慈寺来,山门下首座曰:“手里包的,莫非狗肉?”济公道:“不是包肉之物,你们梦也梦不见。”众曰:“却是甚么??济公把包儿塞将过来,曰:“你们且闻一闻。”径入方丈。长老曰:“你今如何便回?”济公曰:“我一径到毛太尉府中去,却好尝新笋,便讨得一包与长老尝新。”长老曰:“难得。”济公令侍者取一盘来,将荷叶包解开,倾在盘内,托在长老面前。长老吃了三二块,侍者各分了些,众僧皆来讨笋吃。长老曰:“有数吃些,都分了。”济公曰:“我在毛太尉府中说禅机漏将笋来,你们只顾白口要吃。”长老曰:“你说甚禅机?”济公曰:“一寸二寸,官员有分,一尺二尺,百姓得吃。和尚要吃,直待织壁。”长老曰:“绝妙,绝妙!”众僧曰:“你化些来与我们尝新也好。”济公曰:“众僧有将新笋为题,作得一诗,我便化两担来。”长老便吟一绝云:
  竹笋初生牛犊角,蕨芽新长小儿拳。
  旋挑野菜炊香饭,便是江南二月天。
  济公曰:“今日不许,明日也无,后日还你两担。”长老曰:“这新笋初生,如何论担?”济公曰:“休要管。”次日,济公径投万松岭毛太尉府里来。太尉迎到厅上坐定。济公曰:“昨日蒙赐笋,长老吃了,众僧都讨。我一时说了口,今日故来化两担缘。”太尉曰:“若过十余日出得广时便有,如今初放标,如何论担。”济公曰:“太尉只问园子自有。”太尉叫园子问时,答道:“昨夜笋都钻出来。”太尉大喜曰:“要化笋也要疏头。”济公请纸笔,一挥而就。疏云:
  锦屏破土,便宜我等斋盂;粉节出墙,已属他人风月。正好拖泥掘出,那堪带露担来。盐油锅内,炙就黄金,汤水釜中,煮成白玉。满满盛来,没底碗子,齐齐吃去,无心道人,趁嫩正好结缘,到老难得进口。味属山僧暂尔,福归施主千秋。
  太尉喜曰:“今日方透芽,且养他一夜,明早掘去,还多得些。”济公曰:“正好正好。”太尉当晚留济公在府歇了。次早同济公步入竹园中,只见掘起约有五担,发五个当值人挑送。济公谢了太尉,投净慈寺来。众僧在山门下,遥见济公领五担笋来,急报长老。济公曰:“笋便化了,你等可出三百文钞,还脚钱。”长老曰:“老僧自有。”令侍者取钞五百文,送五个送笋人去讫。长老令人煮笋与众僧吃。不在话下。
  却说济公猛思灵隐寺昌长老已死,不去送得丧;闻得印铁牛做长老,要去望他。离寺过六条桥,徐步至灵隐寺前。见侍者,曰:“烦希通报。”侍者入方丈曰:“净慈寺济书记来访。”长老曰:“疯子不要睬他,你回去报不在。”侍者回报济公。济公大怒,便走到西堂房里,望小西堂亦不在,问行童借笔,去冷泉亭下作诗一律云:
  几百年来灵隐寺,如今却被铁牛闲。
  蹄中有漏难耕种,鼻孔无皮不受穿。
  道眼如何驴眼瞎,寺门常似狱门关。
  冷泉有水无鸥鹭,空使留名在世间。
  写罢,付行童,又于西堂粉壁题云:
  小小庵儿小小窗,小小房儿小小床。
  出入小童并小心,小心伏事小西堂。
  济公题毕,回寺去讫。
  却说灵隐寺行童将诗白知长老,长老怒曰:“临安府赵太守是我故交,:他砟去净慈寺门外两旁松树,破他风水。”德辉长老一日共济公在方丈中,忽见侍者报曰:“山门外赵太守带百余人,要砍两旁松木。”长老曰:“如何是好?”济公曰:“长老休慌,待我去见他。”长老曰:“这官十分厉害,汝去见他,须用小心。”济公曰:“我师宽心。”言讫,出山门。太守在外叫和尚。济公向前施礼。太守曰:“你便是甚么济颠。今来见我怎么?”济公曰:“闻知相公要伐敝寺松木,小僧有诗呈上。”太守曰:“久闻你善赋诗,今日且看你的诗做得如何。”诗曰:

  亭亭百尺接天高,曾与山僧作故交。
  满望枝柯千载茂,可怜刀斧一齐抛。
  窗前不睹龙蛇影,耳畔无闻风雨号。
  最苦早间飞去鹤,晚回不见上时巢。
  太守见诗,默然有惭愧之心,吩咐砍木之人,且不要动手。遂谓济公曰:“此寺山环翡翠,屋隐烟霞,汝可再作一诗。”济公又呈诗云:
  白石磷磷积翠岚,翠岚深处结茅庵。
  煮茶迎客月当户,采药山门云满篮。
  琴挂壁间鸣素志,拂悬窗左罢清谈。
  今朝偶识东坡老,四大皆空不用参。
  太守叹赏不已,曰:“下官亦续一律。”太守诗云:
  不作人间骨肉僧,霜威隐隐骨棱棱。
  金芝三秀诗檀瑞,宝树千花法界清。
  得句逃禅宁缚律,即心是性不传灯。
  我来问道无余事,云在清天水在瓶。
  济公曰:“相公佳作,小僧诚抛砖引玉矣。”太守曰:“下官原无砍伐松树之意,只因灵隐寺印长老有言,下官特来一观。”济公曰:“君子所至,必有恩泽。敝寺松下少一条石子街,既蒙相公光临,伏乞布施。”太守大笑,便许施五百贯,写钧帖差人库上支取送寺。济公留太守素斋,须臾斋毕,太守自回。长老入方丈谓众僧曰:“今日若非济公,谁人解得此难,反得五百贯砌街。”自此,益敬济公。
  一日,济公闲行至长桥,见卖馉饳儿门上贴着斗书,吃了一惊。走入,见王婆在棺材边哭。王婆曰:“阿公和你素好,后日出殡,你来送丧,就请你下火。念阿公平日之情,说两句禅机,令他西方去。”济公曰:“如此准来。”
  行到长桥上坐着。只见卖萝卜的沈乙挑了空担曰:“师父多时不见,同你饮一碗何如?”济公曰:“甚好。”二人走入酒店坐定,沈乙筛酒。济公一上吃了几碗。济公曰:“难得你这片好心,我看你巴巴碌碌,何时是了,不如随我吃几碗安乐饭也罢。”沈乙曰:“我久怀此意,若师父肯提挈,今日便跟师父。”济公引沈乙来寺参见长老。济公曰:“我寻一徒弟在此,望长老容留。”长老遂与他摩顶授记,改名沈万法。次日饭后,济公令沈万法爬起火来。万法曰:“要火何用?”济公曰:“我今日闲坐,烘几个虱子。”少顷,万法掇一盆火来。济公脱下直裰,在火上一烘,两个虱子做一块儿钻出来。济公曰:“虱子也有夫妻,我欲咬死,又恐污了口,不如就火中烧化。”便放虱子火中,口念云:
  虱子,听我语汝。取类虫蚁中,只与血肉处。清净不肯生,来生我裤里。大不大如麻,亦有夫和妇。宛转如是生,咂我何时悟。我身自非久,你岂能坚固。向此一炉火,切莫生惊顾。抛却蠕动形,莫复来时路。咦!
  烈焰光中爆一声,刹刹沉沉无觅处。
  是日济公吩咐沈万法道:“我去长桥送王公丧了,便回。”径至长桥,丧事将起身,济公曰:“我一发替他指路。”遂念云:
  馉饳儿王公,秉性最从容。擂豆擂了百来担,蒸饼蒸了千余笼。用了多少香油,烧了万千柴头。今日尽皆丢散,日常主顾难留。灵棺到此,何处相投?咦!
  一阵东风吹不去,鸟啼花落水空流。
  一壁起材,行至方家局烧化。济公手提火把,道大众听道:
  王婆与我吃粉汤,要令王公往西方,
  西方八万四千路,如今端只在余杭。
  念罢,只见一后生来,在王婆面前作揖,乃是女儿的邻居。先时王婆有一女嫁在余杭,此时有孕不来送丧,昨夜五更,养得一个男儿,肋下有四朱字,写道“馉饳王公”,因此特央邻人报生。王婆听得大喜,众人大骇。济公被众人围住,便跳在桌上,打个筋斗露出下面物事来。众人大笑。济公趁笑间,一径走了。乃入清波门新官桥下,沈平斋生药铺里。他家妈妈尊敬济公,见他来,忙请入内坐定。茶罢,妈妈便令安排酒来,将一只大碗,安在济公面前。济公一上吃了十余碗,已有醉意。养娘又托出一碗辣汁鱼来。妈妈道:“再吃几碗。”济公又吃了十数碗,十分酩酊,作谢妈妈,撞到清波门,一跤跌倒。把门的并过往人围住。其中有认得的,道:“这是净慈寺济书记,能吟诗,极好,只是吃酒没正经。”济公听见说,傲起头来,曰:“谁人说人没正经?”便歌云:
  本是修来四男身,疯癫作逞混凡人。能施三昧神通力,便指凡人出世津。经卷无心看,禅机有意亲。醉时喝佛骂天真,浑身不见些儿好,一点灵光绝胜人。
  认得的,扶起济公,搀到十里松,又跌倒了。直到净慈寺报知长老,叫沈万法急出山门到十里松,向前道:“师父回寺去。”济公曰:“贼牛驮我去。”把沈万法吐累了一头一脸。沈万法驮到厨下面床上,放师父睡了,方去洗脸。一更时分,众人都去睡了。济公跳起来,高叫:“无名,呀呀呀!”众人都道济公酒狂,不理他。济公不住口叫:“无名发,呀呀呀!”便去敲各房门。众僧都乱起来,只见罗汉堂玻琉灯下长幡脚火起,猛火随风,焰腾腾延烧佛殿,两廊各僧房,都成灰烬。济公曰:“烧得这秃驴们好。”忽然弓兵入来,捉了两个监寺,只寻不见长老。这火直烧到次日午时,还不灭。止留得出门一境。众僧对济公曰:“许多佛力,如何不能护持。”济公口占四句云:
  无名一点起逡巡,大厦千间尽作尘。
  非是我佛不灵感,故要楼台一度新。
  话间,官府救灭了火,就将两个监寺枷在长桥上。众僧在火场上商议,不知长老在何处,怎生救得两个监寺。济公曰:“监寺且迟迟,寻长老要紧。”众僧曰:“必定睡熟在方丈,被火烧死了。”侍者曰:“我们真个不曾见长老出方丈门。”济公说既然如此,且着火工去扒地。扒了多时,并无踪迹,只见一块砌平砖上面,惟留下八句云:
  一生无利亦无名,圆顶方袍自在行。
  道念只从心上起,禅机俱向舌根生。
  百千万劫假非假,六十三年真不真。
  今向无名丛里去,不遗一物在南屏。
  济公曰:“长老自归天台山去了。”只令火工收拾些烧不尽木头,搭起几间茅屋,众僧安身。济公行至厨下,见一大锅热汤,高叫:“此间好热汤,且来洗面,我有一只曲儿,唱与你们听,可解闷。”
  净慈寺,盖造是钱王。佛殿两廊,都烧了,止留得两个金刚。佛也闷,放起玉毫光,平空似教场。却有些儿不折本,一锅冷水换锅汤。
  众僧齐笑:你便疯癫。两个监寺枷在长桥,你须救他。”济公一程走到长桥,见两个监寺枷在那里。济公曰:“你两个板里钻出头来,好像架子上安炮灯。”监寺曰:“阿哥,你不救我们,反来戏谑。”济公曰:“我救你,救你。”径投毛太尉家来。太尉接见曰:“回禄回禄。”济公曰:“说不得。”二人坐定,太尉便教安排酒吃。至半酣,济公曰:“多感太尉在此吃酒,两个监寺枷在长桥,望太尉一救。”太尉曰:“不妨。我写一封柬去与赵太守,就放。”次早,济公对太尉曰:“我且去火场上看看。”行至寺门,只见两个监寺回来,众僧大喜,问道:“如何得放。”监寺说:“亏了济公,央毛太尉一柬,吩咐赵太守,因此放回。”众僧俱谢济公。
  首座曰:“兀谁做得本寺长老?”济公曰:“必须是蒲州报本寺松少林长老可做。”监寺曰:“此长老实好,只是年纪高大,如何肯来。”济公曰:“你们要他来,必须买酒请我。”监寺曰:“此系大家之事,见今无钱,那得酒请你。我自修书令人去请。”济公曰:“请不来时,休怪我笑。”一径望太尉府去了。
  寺中众僧,修成书柬,令传使至蒲州报本寺,见了长老,呈上书柬。长老曰:“老僧年迈,如何去得。”传使再三求请。长老曰:“非为他故,实难行动。”命知客管待斋毕,传使辞谢。回至本寺,将前事惜陈一遍。首座曰:“必须济公写书,再令传使去。”众僧曰:“是。”买一坛酒请济公,一上吃了十来碗。济公曰:“前日请少林长老,传使回来,如何说??前座曰:“前日空走了一回,今特要你写书柬子?”济公笑道:“怪道你们无故请我吃酒。”即时写成封固,付与传使,起身来到蒲州投见。长老曰:“老僧前日吩咐你了,如何又来?”传使曰:“济书记今有简版在此,呈上。”长老拆开,一见大喜。书云:
  象法清明,宗风淡荡。往往来来无发落,纷纷漫漫自寻芳,须仗本色高人。今日大家公议,恭惟少林大和尚,行光先哲,德庇后昆,施佛教之金锤,树法坛之鼻祖。休负诸山之望,莫辞一水之劳。惠日峰前,识破险崖之句;南屏山畔,愿全灵壁之光。慨顺人情,毋劳牵鼻。
  少林长老看罢道:“此回只得去走一遭。”便令擂鼓撞钟,聚大众,选有德行者,住持本寺。押了牌,吩咐传使先回,教济书记休要出去。“老僧收拾行李,只在月内便到。”传使作别先回本寺报知,众僧大喜,留济公在寺。济公曰:“若不出去,那得酒吃。”一径便走,叫他不住。监寺曰:“若留他,每日那有钱买酒,不留他,长老来又不欢喜。”首座曰:“容易,我有一大空坛,寄在人家,将去盛了湖水,泥了坛头,只做赊的酒,直待长老来,方开,可取一笑。”监寺曰:“最好便去寻济公回来。”首座曰:“我们无钱,赊一坛好酒,你看过了,直待长老来方开。”济公曰:“不妨,你们赊来。”须臾,两个火工扛到济公面前。济公曰:“打开来尝一尝。”首座曰:“新泥的,开了要出气。”济公曰:“也说得是。”便掇一掇道:“也了得我一醉。”令火工扛在草屋下安着。过了数日,有人报长老到。众僧都远接。少林长老到寺,众僧参拜长老毕,就与济公讲话。济公曰:“不要慌,且了正事。”便将一块砖打开泥头。但闻水气,大怒,一下打碎了坛,骂道:“这伙秃驴分明弄我。”少林长老听得,问曰:“做甚么?”侍者曰:“济公要酒吃作闹。”长老曰:“济公要酒吃,胡乱买两瓶请他。”忽济公到长老面前曰:“可耐这些秃驴弄我。”长老曰:“休要与他们一般见识,我自买酒请你。”济公曰:“不曾与长老接风,甚么道理反要长老买酒请我。”少顷酒来,济公吃了,长老曰:“老僧初到,不知本寺曾立被烧募缘榜疏否?”济公曰:“这般秃驴各自做家火,那管正事。”长老曰:“今日你就与我写。”令侍者取文房四宝来。济公挥笔立就,云:
  伏以祝融作衅,’一万顷之平湖;风伯助威,卷五百间之大夏。烈焰星飞于远汉,嚣尘雾琐于层峦。各携于锡以随身,共驾牛车而出宅。向来金壁,并作烟煤。过门孰不惊心,闭眼尤疑是梦。切念阿罗汉不能冷坐,放起玉毫光;可怜调御师也被熟熬,失去金花座。虽经世教,未厌人心。钟鼓重警,发于虚空,香火复追,崇于先代。毗耶城里,从来大有檀那;给孤园中,指日可成兰若。金刚不坏,铁塔证明。
  长老看了,大喜,教侍者把榜挂在山门,往来看者如蚁。
  越数日,济公曰:“我已化了,明日施主至了。”次早,果见朝廷差陈太尉,押到宝钞三万贯,言夜梦金身罗汉募缘,故朕助成胜事。长老众僧谢恩讫,库师收了三万贯钞。斋了太尉,送出山门,择日兴工。诸府州县官员财主无不布施。不二年间,殿宇房廊屋舍皆已落成。只有正殿上三尊大佛,不曾装金,唤匠手未来。济公曰:“装金甚么难事,也去求人。”监寺道:“济公,莫非你自家会装。”济公道:“不打紧,只将钱粮算与我,我包了工罢。”监寺禀知长老。长老已知济公手段,吩咐把工料只管付他。济公收了,尽数派在酒店上。日日去吃酒。约有月余,并不提起装佛之事。忽一日,晚间吃得大醉回寺来,大惊小怪的叫骂。众僧禀长老,道疯和尚将装佛的钱粮都吃在肚子里了,反来寺里闹吵。长老被众僧说不过,只得唤济公来,埋怨了他几句,问装佛一事几时完工。济公带醉应道:“目今就完。”长老问道:“金在那里?”济公道:“在肚里。”济公走到大殿爬在佛头上去,放喉大吐。众人听得吐音,走来看时,只见三尊佛,都被济公吐得淋淋漓漓的一般酒气冲天,兀自在佛头上说酒话。众僧想道:“莫说装金,就是洗刷干净。也得好几日。长老护短,今番看他如何。”说罢,自去了。济公就在佛桌上,睡了一夜。次早,便去撞钟击鼓,请长老上堂拜佛。长老和众僧登殿看时,吃了一惊,三尊佛遍体金装,光华照目。众僧方信济公是个活佛。
  又一日,济公闲步至雷峰塔,望常长老。长老曰:“济公一向监工辛苦,今日共你作杯。”济公曰:“多感。”长老令侍者置酒于云轩下。时济公已醉,曰:“恼你多次,题诗相谢。”乃写:
  极目烟波远接天,红尘疏处结三椽。
  不忧风景来朝没,只恐水云到晚连。
  青黛山边飞白鹭,绿杨堤畔泊渔船。
  悠然此地真堪乐,半是人间半是仙。
  写罢,又饮酒。只见火工来道:“长老有请。”济公忙起身谢了常长老,便回寺,入方丈来,长老曰:“那里去来?”济公曰:“闲行到常长老寺内,蒙留我饮。”长老曰:“我有酒在此,特请你。”少顷,侍者将酒至。济公又吃了十余碗,醉了,口中道:“本寺多亏长老做主,我也用心,马得这模样,只有两廊涌壁不完,我心放不下。”长老曰:“既如此,烦你完成亦好。”济公曰:“各处皆化了,惟有临安府新任王安抚,未曾化他。”长老曰:“我闻此官不及第时,去寺院投斋,被僧哄弄躲过,曾怒题其壁云:‘遇客头如鳖,逢斋项似鹅。’至今恨着和尚,你休化他。”济公曰:“不妨,我务要化他。”众僧劝不住。济公离寺,径到府前,立于宣化桥上。安抚正在厅上,望见桥上一个和尚,探头探脑,吩咐虞候悄的捉进来。四个虞候行至桥上,一把捉住,把济公推到厅上跪下。安抚曰:“这秃驴敢如此大胆。”济公曰:“贫僧是净慈寺书记僧济颠。有段姻缘,只是相公省得,特来计较。”安抚听得,便令放起,说道:“昔日东坡居士,与秦少游、黄鲁直、佛印禅师四人共饮。东坡行一令,要一般物,两个古人名,后两句诗。你若说得好,便饶你打。若说得不好,加力重打。”众人都替济公担忧,济公不慌不忙,道相公听着:
  苏东坡道:“笔毫落地无声,抬头见管仲。管仲问鲍叔,因何不种竹?”鲍叔曰:“只须三两竿,清风自然足。”秦少游道:雪花落地无声,抬头见白起。白起问廉颇,因何不养鹅?”廉颇曰:“白毛浮绿水,红掌漾清波。”黄鲁直道:“蛀屑落地无声,抬头见孔子。孔子问颜回,因何不种梅?”颜回曰:“前村深雪里,昨夜一邀入。”佛印禅师道:“天花落地无声,抬头见弥陀。弥陀问维摩,如何话更多。”维摩曰:“遇客头如鳖,逢斋项似鹅。”
  安抚听了大笑,请济公入后堂坐定。茶罢,便令整酒,安抚陪侍。济公曰:“敝寺因遭风火,今得十方施主鼎建一新,但有两廊涌壁未完,特求相公慨然乐助。”安抚曰:“下官到任未久,那得布施。”济公曰:“若得发心,不愁无钞。佛语云,明中舍去暗中来。”安抚曰:“既如此,下官有处。”天晚,安抚留济公宿了。次早,安抚整理俸钞三千贯,差人押送。济公径投净慈寺来。长老众僧接见,尽皆喝彩。库司收贮了钞,整斋管待来人回府。一壁请画师装画。
  济公连日在寺看画,忽思量酒吃,走至九里松。有一人家起盖三间厅屋,要求两句佛语上梁。济道:“将酒来。”少顷,酒到。济公一上吃了十二三碗,忙教匠作一齐动手,将梁撑起。济公立在凳上念道:
  今日上红梁,愿出千口丧。
  妻向夫前死,子在父先亡。
  那财主听了,心中不悦。未几,这财主有个儿子做亲不多时,死了。父哭其子,妻哭其夫,方省得济公的话都是先见。
  济公又过一馄钝铺。店公是旧相识,邀入店内,请吃馄钝。济公吃了,遂把馄钝为题,借笔写在壁上云:
  包罗万象,有操有守,清净为根,礼恭入手。通身上缝隙无余,镬汤里倒翻筋头。把得定横吞竖吞,把不定东走西走。宜是山僧嚼破时,泥牛满地频哮吼。
  写毕,相别。又行几步,忽见一个店门前,众人围住,扰扰嚷嚷,却为有一个走路人,到店门前发急病死了。店主愁这无头人命,如何是好。济公道:“不妨,我与你做好事。”遂向死人作颂曰:
  死人你住是何乡,为因何病丧街坊。
  我今指与一条路,向前静处好安藏。
  只见那死人爬将起来,径奔山脚下空处死了。店主并四邻十分欢喜。
  却说济公取路回寺,只见四下云布,一人忙奔躲雨,头上插着号旗。这旗众人都不见,惟济公见之。济公便问高姓,后生道:“小人姓黄,在竹竿巷粜米。只有一母,现年八十。”济公道:“你平日孝顺么?”后生道:“生身父母,如何不孝顺他。”济公道:“你前世业重,今该雷震死。我救你,随我到方丈来。”摆下桌子,袈裟围了,令后生躲在桌子下。济公桌子上盘膝而坐,念云:
  后生后生,勿犯天真,前生业恶,今世缠身。
  老僧救汝,归奉母亲,诸恶莫作,免得祸临。
  只见霹雳一声,将一株老松树打碎,那后生起来作谢而去。
  济公一日离寺到前洋司尼姑寺前。那尼姑一向闻人说济公净慈寺装佛一事,甚是灵异,因寺中要换铜钟,欲央:济公开疏。那日济公却好走到寺前,门公看见,便道:“院主正教我来请你。”济公曰:“可是请我吃酒么?”一径入内,见了院主,坐定。济公曰:“要请我,须醉便休。”院主曰:“我们女僧,不用酒。”济公听得就走。院主曰:“你却忒性
  急,且坐。”少顷,罗列酒肴。济公走上,吃了二十多碗曰:“如今好了,你有甚话快说。”院主曰:“敝寺原有口铁钟,如今破了,今要铸铜钟,特:你写个疏头。”济公将过纸笔,写云:
  师姑铸钟,有铁无铜,若要圆成,连松智松。
  写罢,不别而行。院主见了不悦。
  却说王太尉出丧,到虎跑寺下葬。石太尉二舍人,一名连松,一名智松,兄弟二人亦来送殡。闲行至尼姑寺内,看见桌子上疏头,内有连松智松四字。大惊问曰:“何人写的??院主曰:“济疯子。”连松曰:“他真是活佛,预先写我兄弟两人。名字既如此,这口钟,我兄弟一力完成。”院主起身相谢,遂备斋款待二人。斋罢,辞去。次日,二人一力铸成。
  却说济公回寺,有个老儿赍一片香,来寻济书记,径入云堂里,只见济公打睡。听得有人脚步响,开眼看时,那老儿胸前摸出一片香来,朝着济公便拜,道:“小人特来烦师父与我女儿下火。”济公问道:“兀谁?”老儿道:“小人是抱剑营蓝行首蓝月英的父亲,不幸我女儿得病身死,来日出丧。今日特请师父下火。”济公应允。次日竟觅一只小船,渡到石岩桥上了岸。只见那送丧的人都来了。济公随着棺材,到金牛寺来。济公道:“老儿,你要我下火,把几贯钱与我?”老儿道:“有百贯钱在此。”济公道:“不消这许多,我只要五贯钱,买两瓶酒吃了,然后下火。”须臾,酒到。济公吃了。将火把在手,念道:
  绿窗深锁画蛾眉,万态千娇谁得知。
  此景此时人已去,空对孤鸾独自飞。
  蓝行首,蓝行首,梅花标格,蕙性温柔。鸳鸯帐里作生涯,锦绣丛中为活计。卸下石人帽子,脱却金刚草鞋。用恩情索缚住薄情,使五欲箭射入骨髓。琉璃瓶子击碎,方知总是虚花;几年闺阁风流,尽属落花流水。山僧为汝脱骨洗肠。咦!
  扫尽百年脂粉气,如今遍体自馨香。
  念罢,下了火,又吃几碗酒就走。
  忽思起飞来峰住的张公。走去望他。见了张公,只见张婆在里面走出来道:“济公,你好哩。阿公去年七月间痢疾,争些死了,你也不来看一看。”济公道:“我时常记挂你们,只是不得工夫。”张婆忙整酒肴。济公任意吃了一回,道:“我扰你多次,明日做个东道请你,你可到东华园前十字路口来寻我。”济公作谢出门回寺去了。
  却说张公,次日径到园前,不见济公,肚里又饥,只得买此面吃了。出门,便寻东厕。正走入去,抬头只见矮柱上,挂着个料绞。张公解开海青,束于腰间,一径回家,看时,十锭白银。两口儿都惊呆了。当晚欢天喜地。次日天明,只见济公慢慢走来。张公道:“济公,你好不老实,教我丢了一日工夫,那里等得你来,只得自去买了面吃。”济公道:“吃来吃去,还是我请你吃的。明日准准等你。”阿婆道:“昨日真个亏了你,拾得些东西。”济公道:“也够买酒吃。”作别回寺。
  且说张公次日径到园前,只见济公先在。二人径入酒店来吃酒。济公一连吃了二三十碗,即便起身。张公会了钞。二人出店,只见东厕门首许多人团团围住扰嚷。张公近前望一望,只见一个人吊死在昨日挂料绞的矮柱上。张公见了,吃了一惊,对济公道:“这个罪过,怎么是好,冤业都在我身上。”济公道:“放心,一些罪过也无,自有一段因缘,我说与你。你前世是个贩茶客人,这人是个脚夫,因见你是孤客,谋了你五千贯钱,害了你性命。今世起利送来还你,一命填了一命,后世与你无冤仇。因此我要你来这里,替你善解交了这业。”张公听说,嗟呀不已。二人各别,济公自回寺去。
  一日,济公入城,来到清河坊升阳宫前王家酒店。原来店主人有个女儿,年方一十九岁,害了怯病,已经半年,日轻夜重,服药无效,父母昼夜啼哭。济公便问,主人把前事说了一遍。济公道:“不妨,我医得。你先将两瓶酒来吃了,然后医治。”店主人吩咐酒保烫酒。济公一上吃了十四五碗,就教店主人快把女儿的卧房四周窗楞纸糊了,不要一些通风,把香汤浴了女儿,关上房门。济公与女儿贴脐坐了,口占八句道:
  痨虫痨虫,身似蜜蜂。
  患者难救,我为汝攻。
  钻入骨髓,食人血脓。
  三昧火发,逐去无踪。
  济公坐了一夜。只见那女子脊梁内虫钻上钻下。此时济公吃了酒,三昧火发,那虫都逼出来了。济公忙要收治,不期窗外有人把纸窗剜破,这虫从窟窿里都飞走了。至今患者,病真药假。王家女子幸遇济公救了,满门拜谢。又将银五两送与济公。济公一文不要,吃了些酒,作别出门,不在话下。
  且说济公,在周画工门首过,见画一个神像在壁间。画工曰:“济公你看,这是兀谁喜神?”济公曰:“倒像我的嘴脸。”画工曰:“你为人好,我白替你画,如今你也自赞几句。”济公道:“容易。”便题云:
  面黄似蜡,骨瘦如柴。
  这般模样,只好投斋。
  也有些儿差异,说禅不用安排。
  画工大笑。济公将了神子,作别入城。径到裱褙铺徐家。徐裱褙见济公来,千欢万喜,道:“连日少会,且请坐吃三杯。”济公道:“且慢着,待我干了正事,吃也未迟。”袖中摸出神子,道:“这幅小像,就要与我裱一裱。”徐裱褙接来看了一看,放在一边,道:“裱是小事,且吃酒。”济公曰:“难消。”一边吃了三四十大碗,大醉起身,脚高步低,撞到清河坊。正值新到行的冯太尉过,虞候喝他起身。济公曰:“你自过去,管我怎的。”渐渐太尉至近,喝道:“你这和尚。系是出家人,如此无礼。”济公曰:“多吃了一碗,在此眠一觉,干你甚事?管我不着。”太尉大怒曰:“且看管得你着否。”四五个虞候,把济公扛到府中,当厅跪下。太尉曰:“你这和尚,既入空门,须持五戒,却恣意嗜酒,醉卧街坊。是何处野僧,好好供来。”济公接过纸笔,供云:
  南屏山净慈寺书记僧道济,幼生宦室,长习儒风。自威育王已前,神通三昧。至传灯佛下世,语戏辩才。暗通三藏法,背记十车经。善译五天竺书,能翻六国梵语。清凉山一万二千人同过滑石桥,天台寺五百余尊者齐登灵鹫岭。圆通才见竖降旗百僚闻知皆拱手,云居罗汉慢说点头赵州石佛休夸大口。光剃头,卖响卜,也吃得饭;净洗手,打口鼓,也觅得钱。倔强赛过德州人,跷蹊压倒天下汉。有时清河坊,说些三四,恣逞风狂;有时尼姑寺,讲些禅机,稍知颠倒。放出无限佯狂颠,笑杀文殊狮子吼。唱小曲,行云遏住;对洪饮,酒量难降。佛印如此聪明,未尝脚跟点地。袈裟常被胭脂染,直裰时闻粉腻香。禅床上醉翻筋斗,钵盂内每放荤腥。禅杖打倒庞婆,共道风流和尚。十洲三岛,恣意遨游;四海五湖,无些拘束。卷衫袖卖弄多少风流,系脚絣尽得些儿参透。今蒙取供,所供是实。
  复有一律云:
  削发披缁已有年,只同诗酒是因缘。
  闲看弥勒空中戏,困向毗卢顶上眠。
  撒手便能欺十圣,低头端不顾三贤。
  茫茫宇宙无人识,犹道癫僧绕市尘。
  写罢,呈上太尉,接过一看,道好,将济公放了。济公得放,摇摇摆摆回到本寺安歇。
  次早起来,闲行湖边,只见许多人簇拥。乃是王员外子王宣教,陶师文女陶秀玉,二人往来发愿,一不娶,一不嫁。父母得知,逼令别行嫁娶。二人计极,于黄昏时分,逃往涌金门,一双投河而死。两家各自捞取,买棺盛贮。陶秀玉放在金牛寺,王宣教放在兴教寺,两处下火,皆烧不着。来请济公。济公命移秀玉棺材往兴教寺同化。济公立于轿上,手执火把道大从听着:
  切见王生宣教,陶氏秀玉,男女情深,鸳鸯债夙。
  荆棘丛里连枝,爱欲池中比目。
  双双共堕波心,两两同沉沙渎。
  今朝带水捉泥,怎免这场劳碌。
  王公呜呼且住,陶母暂停悲哭。
  徒赖这些公案,山僧与你开读。咦!
  凭此火光三昧,各人本来面目。
  念罢,只见两道红光合做一处,化毕各散。
  且说济公来到沈提点宅上相探。提点接见,同到官巷口徐裱褙家。只见挂着济公神子。提点道:“赞得好,上面空纸再赞几句如何。”济公再赞云:
  远看不是,近看不象。费尽许多工夫,画出这般模样。眉如扫帚,一张大口。不搬是非,只会吃酒。看看白头,常常赤脚。有色无心,有染无着。醉眠不管江海波,浑身蓝缕害风魔。桃花柳叶无心恋,月白风清笑与歌。倒骑驴子归天岭,钓月耕云自琢磨。
  济公写罢,提点同邀徐公到通津桥酒楼上。三人依次坐定,痛饮一日。是晚就宿徐提点家。自此济公连日在城中。
  且说东华园前,土地庙隔壁,有个卖青果的王公,儿子王二,专喜养虫蚁。时遇八月,王二一日起五更出正阳门捉促织。行到苎麻边,听得一个叫得好。分开苎麻看时,吃了一惊,这促织在一条火赤练蛇头上。王二取块石头打去,蛇便走了,促织儿已跳在地上。王二腰间取出罩儿拿了。看时,十分生得好,大喜回家,教二嫂取碗井水,浴了一浴,放在盆内。吃了早饭,拿出去与人斗。一连赢了数次,以此闻了名。一日带了,径到望仙桥上,见两对虞候喝道而来。站在旁边看时,乃是张太尉。这太尉亦喜养促织儿,见王二手提两个盆,便令虞候唤进府中。王二将虫儿呈上。太尉一见大喜曰:“你卖与我要几多钱?”王二曰:“这个虫儿,父亲所爱,相公要买,不敢不从。我与父亲说知就来。”太尉曰:“若肯卖,与你父亲十两银子,一副寿材板。”王二回家,见父亲说知。王公曰:“不卖,怎的。”王二曰:“我去讨赊帐,他差人来讨回话。你说等我回成交。”
  却说张太尉,心爱这虫儿,吩咐干办叫栅头同来王二家。王公曰:“其实好个虫儿,我掇来你看。”掇出盆儿揭起盖来,促织一跳,直跳出门外去,被邻舍鸡儿吃了。干办曰:“王公没了十两银子、一副寿材板。”栅头曰:“王二回来,怎肯罢休。”王公曰:“我是爷,他是儿子,不怕他。”二人自去了。只见王二大醉回来,问太尉府里有人来否。王公曰:“有个干办同栅头来,要过一目。我掇出去,说不得这样苦,一跳出去,被鸡吃了。”王二听得说,把桌子一掀,碗碟盘子尽行打碎,锅子水缸不留一件,跌得满身疼痛。在地一觉,睡到五更。只听促织儿叫,便慌忙爬将起来。窗外微有,先揭起盆盖一看,正是原旧好的,日间鸡吃的乃是聒子。王二大喜,叫曰:“阿公你且来,不要躲我。日间鸡吃的乃是聒子。”王公曰:“好呀。”各自去睡,到天亮起来,吃了早饭,提起盆儿,径投张太尉府中。门公报知太尉。王二到厅。太尉曰:“昨日干办说你的虫儿被鸡吃了。”王二曰:“日昨父亲不知,却将聒子出来,被鸡吃了,这个虫儿在此。”太尉大喜,叫当值唤栅头看了,交十两银子,一副寿材板使人扛送。王二拜谢自回。次日,就与石太尉虫儿斗赢了。一连斗了三十余场,无有不胜,共赢得四五千贯钱,因此取名王彦章。渐养至秋深,大限已到。太尉打个银棺材盛了,香花灯烛,供养三七日,出殡。众太尉都来听济公指路。济公曰大众听着:
  促织儿王彦章,一根须短一根长。只因全胜三十六,人总呼为王铁枪。休烦恼,莫悲伤,世间万物有无常。昨宵忽值严霜降,好似南柯梦一场。
  棺至方家峪,张太尉请济公下火。济公手执火把,念云:
  这妖魔本是微物,只合在石窝泥穴。时当夜静更深,叫彻风清月白。直聒得天涯游子伤心,寡妇房中泪滴。不住的只顾催人织,空费尽许多闲气力。又非是急夺田园,何故乃尽心抵敌。相见便怒尾张牙,扬须鼓翼,闭过数交,赶得紧急。赢者扇翅高声,输者走之不及。财物被人将去,只落得些食吃。纵有金玉雕笼,都是世情虚色。倏忽天降严霜,彦章也熬不得。今朝归化时临,毕竟有何奇特。仗此无名烈火,要判本来面色。咦!
  托生在功德池边,却相伴阿弥陀佛。
  济公念罢。张太尉曰:“一发相须检骨。”济公曰:“个样物事,也要我费心,胡乱撮些灰土包了。”济公立在船头,手拿促织灰道大众听着:
  一夜青蛾降晓霜,东篱菊蕊似金妆。昨宵稳贴庄周梦,不听虫吟到耳旁。大众万物有生皆有死,鸟雀昆虫亦如此。今朝促织已身亡,火内焚尸无些子。平生健斗势齐休,彻夜豪吟还且住。将来撒在五湖中,听取山僧吩咐,汝冤为业皆消灭。咦!
  一轮明月浸波中,万里碧天光皎洁。
  济公念毕,把灰向湖中一丢,一阵清风过处,现出个青衣童子,合掌当胸曰:“感谢我师点化,弟子已得超升。”言讫,风息。是日,尽醉。济公回张太尉府中歇了。
  次日回寺。路由王太尉府前过,听里面鼓钹响,哭声盈堂。虞候道:“太尉儿子小童死了。”济公走入后堂,正见太尉道:“你来得正好。烦与小童入土则个。”济公道:“这样小孩童只好烧化了,等他托生去。”太尉道:“也说得是。”就扛出,放下棺材。济公手拿火把,念道:
  神童子,神童子,来何迟,去何速。咦!
  烈焰光中唤不回,银盆又向谁家浴。
  念罢下火了。太尉请济公吃了酒,辞别回寺。见了长老,问道济公你连日在何处?”济公将连日事,说了一遍,长老大喜。
  忽一日,济公立于山门下,觉身上痒,到厨下,脱直裰,令沈万法捉虱子。却说一个少年居士手执一书,径入寺内,问济书记在否。知客曰:“在厨下。”居士一径走到厨下,只见一个和尚在那里捉虱,向前施礼曰:“师父莫非济书记否?”济公曰:“你问我何为?”居士曰:“小道是讲西堂之侄,徐道成也。出家数年,今欲剃度。师叔西堂特致书,令小道求师父开疏。”济公接书看了,曰:“你要开疏,何不买酒请我。”徐居士道:“请到酒店中去。”济公忙披直裰,径出山门,至王家店中。二人坐定。原来徐居士身边钱钞有限,济公刚吃得七八碗,酒门才开,正要吃时,居士叫住,还了两贯钱。济公就酒店里借了笔砚,居士取出疏头,放在桌上。济公写云:
  本是居士身,何苦作比丘。
  袈裟未曾制,祠部价难酬。
  我劝徐居士,只好罢休休。
  徐居士见了,不悦。济公曰:“你要做和尚,须请我吃得大醉。”居士无奈,遂脱下夹道袍,当三贯钞酒吃了。济公乃提笔续二句云:
  出门撞见庞居士,一笑回来光却头。
  徐居士得了疏头,与济公谢别,望六条桥来。身上又冷疏头又写坏了。一路头也不抬,到岳坟前,正冲了王太尉马头,喝声拿住。徐居士跪下,告曰:“相公,小道因往净慈寺,:济公写疏头,被他写坏了,心下闷,因此冲了相公的节。”太尉曰:“拿疏头我看。”居士袖中取出呈上。太尉看了,大喜。便令虞候带进府。太尉入府升堂,居士跪下。太尉曰:“你真实有缘,太后娘娘昨日与我一百道度牒,未曾舍动,你却好是第一名。”便叫左右取一道付他。居士接得大喜,拜谢而去。
  且说济公一日吃了早饭,行至长桥,乘只船,划到钱塘门上岸,望竹竿巷内张提点生药店来。只见张提点浑家立于店内。济公施礼曰:“孺人,提点在否?”这娘子所恶是僧道,回言不在。济公却待要行,布幕内张提点钻出来,呵呵大笑,曰:“济公久不会,请吃酒。”济公曰:“我怕你娘子,吃不下。”提点曰:“街上店中去,可乎?”济公曰:“甚好。”二人径到申阳宫酒楼上饮酒。济公一上吃了二十多碗,对提点曰:“汝娘子怪我们每日吃酒,我如今有一词,唱与你听。”
  每日终朝醉似泥,未尝一日不昏迷。细君发怒将言驾,道是人间吃酒儿。莫要管,你休痴,人生能有几多时。桂康会唱莲花落,刘伶好饮舞罗哩。李太白豪吟倾百斗,陶渊明赏菊醉东篱。今日皆归去,留得好名儿。
  提点曰:“绝妙绝妙,我带有四幅笺纸在此,你与我写四幅吊子,安在家中。你百年之后也是一念。”济公口里不说,心下思量,这言语分明是催我死。提点袖中取出笺纸,问酒保借了笔砚。济公遂援笔写四绝。
  其一云:
  几度西湖独上船,篙师识我不论钱。
  一声啼鸟破幽寂,正是山横落照边。
  其二云:
  湖上春光已破悭,湖边杨柳拂雕阑。
  算来不用一文买,输与山僧闲往还。
  其三云:
  山岸桃花红锦英,夹堤杨柳绿丝轻。
  遥看白鹭窥鱼处,冲破平湖一点青。
  其四云:
  五月西湖凉似秋,新荷吐蕊暗香浮。
  明年花落人何在,把酒问花花点头。
  济公道:“我今日作诗没兴,写亦不美,胡乱将去遮壁。”提点曰:“有劳大笔,再吃几杯。”济公曰:“心下不乐,莫饮罢。”二人便行到望仙桥下。有个开茶坊的婆婆,叫做陈干娘,看见济公,便留吃茶。济公曰:“正好。”同提点入去,婆婆点了两杯茶来。济公曰:“阿婆,难得你好心,时常请我,没甚报答,你去省马庙前杜处士家,讨我神子头儿来,爱好安在家里,以后自有好处。”婆婆道:“他须不肯。”济公便写个帖子与了。明日婆婆去讨将来,看时,却是个病恹恹瘦和尚。婆子道:“这样冷货,要他何用。”撇在壁边。谁想后来济公死了,众太尉要寻济公神子,教干办裱褙铺里买。杜处士曰:“只有望仙桥下,陈干娘茶坊里有济公的神子。”太尉就差干办,挑三千贯与婆子买了。这是后话。
  却说济公谢了茶,出门撞见一个挑海蛳担的。张提点曰:“济公做只海蛳颂。”济公随口念云:
  此物生在海东西,又无鳞甲又无衣。
  虽然不入红罗帐,曾与佳人做嘴儿。
  提点大笑。此时正是五月天气,忽然下一阵好雨,二人便入茶坊来避雨。壁旁见有一柄雨伞。济公遂题云:
  一竿翠竹,巧匠批栾。条条有眼,节节皆穿。四大假合,有柄无权。撑持费力,放下安闲。直饶瓮泻盆倾下,一搭权为不漏天。
  题毕,雨住。行不过数间门面,只听得铙钹之。提点问是甚处做道场。济公曰:“这是行户中王妈妈家,与王公做小祥功德。”提点笑曰:“这亡八人家,也做功德斋僧。”济公作诗云:
  唐家街裯闲游赏,妈妈家中请和尚。
  三百衬钱五味食,羊毛出在羊身上。
  提点大笑曰:“还他道场钱也无。”济公又云:
  妈妈好善结良缘,不信斋僧比俗凡。
  经资斋衬明施舍,少间暗里送来还。
  二人过一古董铺门首,见挂着一幅墨竹。济公口占云:
  数枝淡竹翠生光,一点无尘自有香。
  好似葛坡龙化后,却留清影在虚堂。
  又见店内有一条三股麻绳,济公拿起便把口咬。店主人忙抢过手,扯住济公要赔。提点再三劝散了。一路行着,济公道:“他妻该死在这条麻绳上。还有一股不曾咬得,这业冤还不肯散。”谁想过了数日,古董铺娘子与丈夫争论,把这条麻绳缢死了。
  且说济公与提点径投清波门去。有一家门前放着一缸酱。济公看一看,爬上大解,地下拾一块炭来,去壁上写下四句云:
  你家酱一缸,内有毒蛇藏。
  若无老僧说,人口俱被伤。
  其家得知,叫苦连声。忙去倒时,只见倒出两条火赤练来。吃一惊,才知济公救了一家性命。
  二人走得身上烦热,提点袖中取出扇来扇,上有小画。济公口占云:
  一枝风柳一蝉鸣,画出规模宛似生。
  莫谓其中绝音响,报君消息甚分明。
  题毕,见一后生挑担辣齑粉。济公曰:“怎么卖?”后生曰:“百文钱一筛。”济公要提点作一辣齑主人。提点曰:“你只顾吃,我还钱。”那后生盛一碗来,济公做两三口吃了,教只顾盛来,一上吃了半筛。提点曰:“此物只宜少吃。”济公道:“好吃。”又吃了半筛。提点还了那后生钱。二人径往前去,却好撞见沈万法。济公遂别了提点,同沈万法出清波门回寺。济公吩咐沈万法:“我不吃晚粥了。”入房眠至初更,肚内碌碌响起来,便叫沈万法快搀我东厕上去。沈万法急忙起来,搀至房门外。济公忍不住,却有一火工打铺在那里睡,被济公撒了一头一脸。火工叫起来。济公曰:“阿哥休要骂。我急了,没奈何。”火工只得自去洗了。
  济公一夜泻到天明,饭食不进。长老得知,自来探望。济公曰:“长老,我年六十岁,不好也。”教沈万法扶到安乐堂去。渐渐病重,万法只是哭。济公曰:“你休得哭。我实亏你,无物可报,你将纸来,我写个疏头,你去王太尉处讨了度牒。”沈万法曰:“谢天地,得师父病好,却取度牒与我未迟。”济公曰:“我已要休矣,你取纸笔来。”沈万法去取纸笔。众僧曰:“沈万法,汝师父平日不曾有衣钵在寺。今既不好,恐有衣钵在外,死后难讨,亦须写留一执照。”沈万法曰:“我师父素不曾有衣钵,怎生问人讨。”监寺曰:“汝师父日常往来者十六厅朝官、二十四太尉、十八行财主,便要三万贯亦有,何为无衣钵。”沈万法曰:“也是。”取二张纸入安乐堂。济公教取纸笔过来,写下一张求度牒的疏。沈万法又放一张纸在前。济公曰:“再要我写甚么?”万法曰:“众僧说师父有衣钵在外,师父归天之后,胡乱把两件与弟子作忆念。”济公曰:“我写与你。”遂写云:
  来时无一物,去时无一物。
  若要我衣钵,两个光卵子。
  长老曰:“沈万法,你师父平日只贪杯酒,实无衣钵。将疏头去王太尉府中取度牒,便是你出家之本。”沈万法复到安东堂。济公曰:“如何你又来?”沈万法曰:“恐师父要汤水吃。”济公曰:“你去万松岭报知各太尉,就讨度牒来。”沈万法星飞去了,少顷乃回。济公病势转加。是时嘉定二年五月十六日也。济公叫起无名发来,众僧只道有火,长老都到。济公曰:“我今日归去也,可叫一剃头的来,与我剃头。就烦长老与沈万法取一法名,亦就今日剃度。”长老乃令剃了济公、万法头。济公曰:“我心今已放下。”
  当时朝官太尉相识朋友尽至。济公令沈万法烧汤洗浴,取件洁净衣服穿了,却无僧鞋,长老自取一双与济公换了。济公坐禅椅上,令取文房四宝来,写下一绝《辞世颂》云:
  六十年来狼籍,东壁打倒西壁。
  如今收拾归来,依旧水边天碧。
  济公写毕,下目垂看,圆寂去了。沈万法大哭一声。众官僧道俱来焚香。
  至三日,正欲入龛,时有江心寺全大同长老亦知,特来相送。会斋罢,全大同长老与济公入龛,焚了香曰大众听着:
  才过清和昼便长,莲芰芬芳十里香。
  衲子心空归净土,白莲花下礼慈王。
  恭惟圆寂书记觉灵,原系东浙高门,却来钱塘挂锡。参透远老葛藤,吞尽赵州荆棘。生前憨憨痴痴,殁后奇奇特特。临行四句偈云:今日与君解释,从前大戒不持,六十年来狼籍,囊无挑药之金。东壁打到西壁,再睹旧日家风。依旧水连天碧,到此露出机关,殁后好个消息。
  大众道:如何是殁后消息?
  弥勒真弥勒,化身千百倍。
  时时识世人,世人俱不识。咦!
  玲珑八面起清风,天地山河无遁迹。
  全大同长老念罢,众皆叹赏。
  第二日,起建水陆道场,助修功德,选日出丧。届八月十六日百日之期,灵隐寺印铁牛禅师与济公起龛。禅师立于轿上,迎香云大众听着:
  一百光钱挂仗头,前街后巷恣遨游。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钱明日休。
  恭惟圆寂书记济公觉灵,世居东浙,祝发西州。逆行顺行,凡圣莫测。横说竖锐,耸动王侯。天魔为伴侣,佛祖是冤仇。正好逢场作戏,俄然野壑归舟。天堂收不得,地狱岂能留。
  大众道:既不能收又不能留,毕竟何如?
  咦!
  信步出门行大道,更嫌何处不风流。
  印铁牛长老念罢,众团头做索起龛,扛至法阴寺山门下。请上天竺宁棘庵长老挂真。宁棘庵立于轿上,手持真容道大众听着:
  鹫岭西风八月秋,桂丛香内集真流。
  上人身赴龙华会,遗下神容记玉楼。
  恭惟圆寂书记济公觉灵,一生只贪浊酒,不顾禅师道友,到处恣意疯狂,赢得面皮粗丑。眼上安着双眉,鼻下横张大口。终朝撒手痴癫,万事并无一有。休笑这个规模,真乃僧家之首。咦!
  现在曾过天台,认得济颠面否?
  宁棘庵长老念罢,鼓乐喧天,迎丧入虎跑山门烧化。宣石桥长老与济公下火,手拿火把道大众听着:
  济颠济颠,落脱多年。喝佛骂祖,唤死如眠。是天台山李驸马之裔,是灵隐寺远瞎堂之禅。以护身符牒为常物,一火还能洞然。以丛林规矩为鄙吝,疯狂行遍市廛。迅手写出大道,向人博换酒钱。皮子队里逆行顺化,散圣门前掘地讨天。临命终时,坐脱立亡,已纳败阙。殁后句中,隔凡成圣,也是搭虔。还他本色草料,方能灭尽狼烟。咦!
  火光三昧连天碧,狼藉家风四海传。
  宣石桥长老念毕,举火烧着,舍利如雨。众僧拾骨,宁棘庵与济公起骨道大众听着:
  天台散圣无人识,卧柳眠花恣飘逸。如今脱却旧皮囊,无位真人赤骨律。济书记,得得得,平生不露锋芒,末后尾巴露出。咦!
  这个雪骨起风云,一笑出门横玉笛。
  念罢,沈万法捧了骨头。宁长老道:“贫僧一发与他送骨入塔。”道大众听着:
  冷泉参透瞎堂禅,到处逢人夸唧溜。胸藏万卷书,笔扫三千首。放憨在短巷长街,说法向茶前酒后。火烧舍利灵牙,可啻八斛四斗。不撒向月底波心,不殡在山腰谷口。今朝率堵以成,且要还他窠臼。咦!
  没须锁子两头摇,无缝塔中长保守。
  宁长老念罢,把骨送入塔了。
  回丧至净慈寺山门前,只见二行脚僧问曰:“那位是少林长老?”长老曰:“和尚何来?”行脚僧曰:“小僧从六和塔过,遇上刹济书记,有一书,一双僧鞋,令小僧寄与长老。”长老接过一看,大惊曰:“济公临终时,无僧鞋,老僧取此一双与他穿,今已烧化,如何原物还我。”且拆书看,书云:
  愚徒道济,稽首焚香,拜手少林大和尚座右。伏以山遥路远,急难会面。即辰仲秋,桂子将残,黄花欲放。城中车马人烟杂,湖上清风明月闲。区区钻开地孔,推倒铁门,针尖眼中走将出来,芥菜子内寻条大路。折了锡杖,不怕上高下低。破却草鞋,管甚拖泥带水。飏下竹笠,不要衣包。当行即行,要住便住。约莫西天十万里,迅步虚空在目前。正行大道,忽遇魔君,托寄咫尺之书,送与故人相看。照管铁笼马,一脚踢倒泰山。提防碧树猿,双手劈开金锁。大笑万山黄叶落,回头千派碧泉流。冗中不及一一,数字以代面言。传与南北两山,常教花红柳绿。
  又颂云:
  看不着,错认笊篱是木杓。睡夜三更月正西,麒麟撼断黄金索。幼年曾到雁门关,老去分明醉眼看。忆昔面前挡一箭,到今犹自骨毛寒。只因面目无人识,又往天台走一番。
  二行脚僧在寺安歇,众官员人等各散。
  忽一日,有钱塘县一走差的,来见长老曰:“小人因往天台下文书,遇见上刹济公,小人寄封书在此。”长老接过拆开看时,内诗二首云:
  其一:
  片帆飞过浙江东,回首楼台渺漠中。
  传与诸山诗酒客,休将有限恨无穷。
  其二:
  脚饼紧系兴无穷,拄杖挑云入乱峰。
  欲识老僧行履处,天台南岳旧家风。
  少林长老曰:“济公如此来去明白。”走使惊曰:“小人只道是活的,却乃死了。”不在话下。
  后五十年来,净慈寺崩损,无人去化木植修葺。忽一日,有范村人送木植来,言说济书记募化来的。长老大骇,遂令监寺收了。一寺僧人无不感仰。后济公徒弟沈万法,升至本寺监寺,寿年九十三岁而终。济公累累显应,书不能尽。有诗为证云:
  黄金百炼费工夫,下得工夫价自无。
  若是昔年留得种,任君千遍去耕锄。
  无竞斋赞湖隐:
  非俗非僧非凡非仙。打开荆棘林,透过金刚圈。眉毛厮结,鼻孔撩天。烧了护身符,落纸如云烟。有时结茅晏坐荒山巅,有时长安市上酒家眠。气吞九州,囊无一钱。时节到来,奄如蜕蝉。涌出舍利,八万四千。赞叹不尽,而说偈言。呜呼,此其所以为济颠者耶!

  许真君旌阳宫斩蛟传
  诗曰:
  春到人间景色新,桃红李白柳条青。
  香车宝马闲来往,引却东风入禁城。
  骊剩酒,豁吟情,顿教忘却利和名。
  豪来试说当年事,犹记旌阳伏水精。
  粤自混沌初辟,民物始生,中间有三个大圣人,为三教之祖。三教是甚么教?一是儒家,乃孔夫子,删述六经,垂宪万世,为历代帝王之师,万世文章之祖,这是一教。一是释家,是西方释迦牟尼佛祖,当时生在舍卫国刹利王家,放大智光明,照十方世界,地涌金莲花,丈六金身,能变能化,无大无不大,无通无不能,普度众生,号作天人师,这又是一教。一是道家,是太上老君,乃元气之祖,生天生地,生佛生仙,号铁师元炀上帝。他化身周历尘沙,也不可计数。至商汤王四十八年,又来出世,乘太阳日精,化为弹丸,流入玉女口中。玉女吞之,遂觉有孕,怀胎八十一年,直到武丁九年,破肋而生。生下地时,须发就白,人呼为老子。老子生在李树下,因指李为姓,名耳,字伯阳。后骑着青牛出函谷关,把关吏君喜望见紫气,知是异人,求得《道德真经》共五千言,传留于世。老子入流沙,修炼成仙。今居太清仙境,称为道德天尊,这又是一教。那三教之中,惟老君是为道祖,居于太清仙境,彩云缭绕,瑞气氤氲。一日是寿诞之辰,群三十三天天宫,并终南山、蓬莱山、阆苑山等处,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列位神仙,千千万万或跨彩鸾,或骑白鹤,或驭赤龙,或驾丹凤,皆飘飘然乘云而至。次第朝贺,献上寿词,稽首作礼。词名《水龙吟》:
  红云紫盖葳蕤,仙宫浑是阳春候。玄鹤来时,青牛过处,彩云依旧。寿诞宏开,喜《道德》五千言,流传万古不朽。况是天上仙筵,献珍果人间未有。臣枣如瓜,与着万岁水桃,千年碧藕。此乾坤永劫无休,举沧海为真仙寿。
  彼时老君见群臣赞贺,大展仙颜,即设宴相待。酒至半酣,忽太白金星越席言曰:“众仙长知南赡部州江西省之事乎?江西分野,旧属豫章,其地四百年后,当有蛟蜃为妖,无人降伏,千百里之地,必化成中洋之海也。”老君曰:“吾已知之。江西四百年后有地名曰西山,龙盘虎踞,水绕山环,当出异人,姓许,名逊,可为群仙领袖,殄灭妖邪。今必须一仙下凡,择世人德行浑全者,传以道法,使他日许逊降生,有传授渊源耳。”斗中一仙,乃孝悌王,姓卫,名弘康,字伯冲,出曰:“某观下凡有兰期者,素行不疚,有仙风道骨,可传以妙道,更令付此道与女真谌母,谌母付此道于许逊,口口相承,心心相契,使他日真仙有所传授,江西不至沉没,诸仙以为何如?”老君曰:“善哉!善哉!”众仙即送孝悌王至焰摩天中,通明殿下,将此事奏闻玉帝。玉帝允奏,即命值殿仙官,将神书玉旨,付与孝悌王领讫。孝悌王辞别众仙,蹑起祥云,顷刻之间,到阎浮世界来了。
  却说前汉有一人,姓兰,名期,字子约,本贯兖州曲阜县高平乡九原里人氏。历年二百,鹤发童颜,率其家百余口,精修孝行,以善化人,与物无怍,时人不敢呼其名,尽称为兰公。彼时儿童谣云:“兰公,兰公,上与天通,赤龙下迎。名列斗中。”人知其必仙也。一日兰公凭几而坐,忽有一人,头戴逍遥巾,身披道袍,脚穿云履,手中拿一个鱼鼓简板儿,潇潇洒洒,徐步而来。兰公观其有仙风道气,慌忙下阶迎接,分宾坐定。茶毕,遂问仙翁高姓贵名?答曰:“吾乃斗中之仙孝悌王是也。自上清下降,遨游人间,久闻先生精修孝行,故此相访。”兰公闻言,即低头拜曰:“贫老凡骨,勉修孝行,止可淑一身,不艰率四海,有何功德,感动仙灵。”孝悌王遂以手扶起兰公,曰:“居士,吾语汝孝悌之旨。”兰公欠身起,曰:“愿听指教。”孝悌王曰:“始气为大道于日中,是为孝仙王,元气为至道于月中,是为孝道明王,玄气为孝道于斗中,是为孝悌王。夫孝至于天,日月为之明;孝至于地,万物为之生;孝至于民,王道为之成。是故舜文至孝,凤凰来翔,姜诗王祥得鱼奉母,即此论之。上自天子,下至庶人,孝道所至,异类皆应。先生修养三世,行满功成,当得元气于月中,而为孝道明王。四百年后,晋代有一真仙许逊出世,传吾孝道之宗,是为众仙之长,得始气于日中,而为孝仙王也。”自是孝悌王,悉将仙家妙诀,及金丹宝鉴,铜符铁券,并上清灵章飞步斩邪之法,一一传授与兰公。又嘱道:“此道不可轻传,惟丹阳黄堂者,有一女真谌母,德性纯全,汝可传之。可令谌母传授与晋代学仙童子许逊,许逊复传吴猛诸徒,则渊源有自,超凡入圣者,不患无门矣。”孝悌王言罢,足起祥云,冲霄而去。兰公拜而送之。自此以后,将金符铁券秘诀,逐一参语,遂择地修炼仙丹。其法云:
  黑铅天之精,白金地之髓。
  黑隐水中阳,白有火之气。
  黑白往来蟠,阴阳归正位。
  二位俱含性,丹经号同类。
  黑以白为天,白以黑为地。
  阴阳混沌时,朵朵金莲翠。
  宝月满丹田,霞光照灵慧。
  休闭通天窍,莫泄混死气。
  精奇口诀功,火候文武意。
  凡中养圣孙,万般只此贵。
  一日生一男,男男各有配。
  兰公炼丹已成,举家服之,老者发白反黑,少者辟欲无饥。远近闻之,皆知其必飞升上清也。时有火龙者,系扬子江中孽畜,神通广大,知得兰公成道,法教流传,后来子孙必遭歼死,乃率领龟师虾兵蟹将,统领党类,一齐奔潮头,将兰公宅上团团围住,喊杀连天。兰公听得,不知灾从何来,开门一看,好惊人哩。但见:
  一片黑烟,万团烈火,却是红孩儿身中四十八万毛孔一齐迸出,又是华光将手里三十六块金砖一并烧辉。咸阳遇之,烽焰三月不绝,昆山遇之,玉石一旦俱焚。凝年少周郎赤壁鏖战,似智谋诸葛博望烧屯。
  那火,也不是天火,也不是地火,也不是人火,也不是鬼火,也不是雷公霹雳火,却是那扬子江中一个火龙吐出来的。惊得兰公家人,叫苦不迭。兰公知是火龙为害,问曰:“你这孽畜,无故火攻我家,却待怎的?”火龙道:“我只问你取金丹宝鉴、铜符铁券,并灵章等事。你若献我,万事皆休,不然,烧得你一门尽绝。”兰公曰:“金丹宝鉴等,乃斗中孝悌王所授,我怎肯胡乱与你。”只见那火光中,闪出一员鼋帅,形容古怪,背负团;,耀武扬威。兰公睁仙眼一看,原来是个鼋鼍,却不在意下。又有那虾兵乱跳,蟹将横行,一个个身披甲胄,手执钢叉。兰公又举仙眼一看,原来都是虾蟹之属,转不着意了。遂剪下一个中指甲来,约有三寸多长,呵了一口仙气,念动真言,化作个三尺宝剑。有歌为证:
  非铜非铁体质坚,化成宝剑光凛然。
  不须锻炼洪炉烟,凌凌杀气欺龙泉。
  光芒颜色如霜雪,见者咨嗟叹奇绝。
  琉璃宝匣吐莲花,查镂金环生明月。
  此剑神仙流金精,干将莫邪难比伦。
  闪闪烁烁青蛇子,重重片片绿龟鳞。
  腾出寒光逼星斗,响声一似苍龙吼。
  今朝挥向烈炎中,不识蛟螭敢当否?
  兰公将所化宝剑,望空掷起,那剑刮喇喇就似翻身鹞子一般,飞入火焰之中,左一冲,右一击,左一挑,右一剔,左一砍,右一劈,那些孽怪如何挡抵得住。只见鼋帅遇着,缩头缩脑,负一面团牌急走。他却走在那里?直走在峡江口深岩里躲避,至今尚不敢出头哩。那虾兵遇着,托着两个钢叉,连跳连跳。他却走在那里?直走在洛阳桥下石缝子里面藏身,至今腰也不敢伸哩。那蟹将遇着,虽有一身坚甲,不能济事,也拖着两个钢叉,横走直走,他须有八只脚儿更走不动,却被扑砻松宝剑一劈,分为两半。你看他腹中不红不白,不黄不黑,似脓却不是脓,似血却不是血,遍地上滚将出来,真个是:
  但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得几时。
  那火龙自知兰公法大难以挡抵,叹曰:“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后来子孙,福来由他去享,祸来由他去挡,我管他则甚。”遂奔入扬子江中,万丈深潭底藏身去了。自是兰公举家数十口,拔宅升天。玉帝封兰公为孝明王,不在话下。
  却说金陵丹阳郡,地名黄堂。有一女真,字曰婴,潜通至道,忘其甲子,不知几百年岁。乡人累世见之,齿发不衰,皆以谌母呼之。一日偶过市上,见一小儿伏地悲哭。问其来历,说:“父母避乱而来,弃之于此。”谌母怜其孤苦,遂收归抚育。渐已长成,教他读书,聪明出众,天文地理,无所不通。有东邻耆老,欲以女娶之。谌母问儿允否?儿告曰:“儿非浮世之人,乃月中孝道明王,领斗中孝悌王仙旨,教我传道与母。今此化身为儿,度脱我母,何必更议婚姻,但可高建仙坛,传付此道,使我母飞升上清也。”谌母闻得此言,且惊且喜,遂于黄堂建立坛宇,大阐孝悌王之教。谌母已得个人之诀,于是孝明王乃以孝悌王所授金丹宝鉴,铜符铁券,灵章及正一斩邪三五飞步之术,悉传与谌母。谌母乃谓孝明王曰:“论昔日恩情,我为母,君为子。论今日传授,君为师,我为徒。”遂欲下拜,孝明王曰:“只论子母,莫论师徒。”乃不受其拜,惟嘱之曰:“此道宜深秘,不可轻泄。后世晋代有二人学仙,一名许逊,一名吴猛,二人皆名登仙籍,惟许逊得传此道。按玉皇玄谱仙籍品秩,吴猛位居元郡御史,许逊位居都仙大使,兼高明大吏,总领仙部,是为众仙之长。老母可将此道传与许逊,又着许逊传于吴猛,庶品秩不紊矣。”明王言罢,拜辞老母,飞腾太空而去。有诗为证:
  出入无车只驾云,尘凡自是不同群。
  明王恐绝仙家术,告诫叮咛度后人。
  却说汉灵帝时,十常侍用事,忠良党锢,谗谄横行,毒流四海,万民嗟怨。那怨气感动了上苍,降下两场大灾,久雨之后,又是久旱。那雨整整的下了五个月,直落得江湖满目,厨灶无烟。及至水退了,又经年不雨,莫说是禾苗槁死,就是草要也干枯了。可怜那一时的百姓,吃早膳先愁晚膳,缝夏衣便作冬衣。正是朝有奸臣,野有贼,地无荒草,树无皮。壮者散于四方,老者死于沟壑。时许都有一人,姓许名琰,字汝玉,乃颖阳许由之后,为人慈仁,深明医道,擢太医院医官。感饥荒之岁,乃罄其家赀,置丸药数百斛,名曰救饥丹,散与四方食之。每食一丸可饱四十余日,饥民赖以不死者甚众。至献帝初平年间,黄巾贼起,天下大乱,许都又遭大荒,斗米千钱,人人菜色,个个鹄形。时许琰已故,其子许肃家尚丰盈,将自己仓谷尽数周给各乡,遂挈家避乱江南,择居豫章之南昌。有鉴察神将许氏世代各善,奏知玉帝,若不厚报,无以劝善。玉帝准奏,即仰殿前掌判仙官将玄谱仙籍品秩逐一查检,看有何仙轮当下世。仙官检看毕,奏曰:“晋代江南当出一孽龙精,扰害良民,生养蛟党繁盛。今轮系玉洞天仙降世,传受女真谌母飞步斩邪之法,斩严竣蛟党,以除民害。”玉帝闻奏,即降旨,宜取玉洞天仙,令他身变金凤。口衔宝珠,下降许肃家投胎。有诗为证:
  御殿亲传玉帝书,祥云蔼蔼凤衔珠。
  试看凡子生仙种,积善之家庆有余。
  却说吴赤鸟二年,三月,许肃妻何氏,夜得一梦,梦见一只金凤,飞降庭前,口内衔珠,坠在何氏掌中。何氏喜而玩之,含于口中,不觉溜下肚子去了,因而有孕。许肃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年过三十无嗣,今幸有孕,惧的是何氏自来不曾生育,恐临产艰难。那广润门有个占卦先生,混名鬼推,决断如神,不免去问他个吉凶,或男或女,看他如何。许肃整顿衣帽竟望广润门来,只见那先生忙忙的,占了又断,断了又占,拨不开的人头,移不动脚步。许员外站得个腿儿酸麻,还轮他不上,只得叫上一声:“鬼推先生。”那先生听知叫了他的混名,只说是个旧相识,连忙的说道:“请进,请进。”许员外把两只手,排列了众人,方才挨得进去。相见礼毕,许员外道:“小人许肃,敬来问个六甲,生男生女,或吉或凶,请先生指教。”那先生就添小一柱香,唱上一个喏,口念四句:
  虔叩六丁神,文王卦有灵。
  吉凶含万象,切莫顺人情。
  通陈了姓名意旨,把铜钱掷了六掷。占得个“地天泰”卦,先生道:“恭喜。好一个男喜。”遂批上几句云:
  福德临身旺,青龙把世持。
  秋风生桂子,坐草却无虞。
  许员外闻言甚喜,收了卦书,遂将几十文钱谢了先生。回去对浑家说了,何氏心亦稍稳。光阴似箭,忽到八月十五中秋,其夜天朗气清,现出一轮明月,皎洁无翳。许员外与何氏玩赏,贪看了一会,不觉二更将尽,三鼓初传,忽然月华散彩,半空中仙音嘹亮。何氏只一阵腹痛,产下个孩儿,异香满室,红光照人。真个是:
  五色云中呈鸑鷟,九重天上送麒麟。
  次早邻居都来贺喜,所生即真君也。形端骨秀,颖悟过人,年甫三岁,即知礼让,父母乃取名逊,表字敬之。年十岁,从师读书,一目十行俱下,作文写字,不教自会。世欲无有能为之师者,真君遂弃书不读,慕修养学仙之法,却没有师传,心常切切。忽一日,有一人姓胡名云,字子元,自幼与真君同窗,情好甚密。别真君日久特来相访。真君倒屣趋迎,握手话旧。子元见真君谈吐间,有驰慕神仙之意。乃曰:“老兄少年高才,乃欲为云外客乎?”真君曰:“惶愧,自思百年旦暮,欲求出世之方,恨未得明师指示。”子元曰:“兄言正合我意。往者因访道友云阳詹脆先生,言及西宁州有一人,姓吴,名猛,字世云,曾举孝廉,仕吴为洛阳令,后弃职而归,得传异人丁义神方,日以修炼为事。又闻南海太守鲍靓有道德,往师事之,得其秘法。回至豫章,江中风涛大作,乃取所执白羽扇,画水成路,徐行而渡。渡毕,路复为水,观者大骇,于是道术盛行,弟子相从者甚众。区区每欲拜投,奈母老不敢远离。兄左右不惜劳苦,可往师之。”真君闻言,大喜曰:“多谢指教。”真君待子元别去,即拜辞父母,收拾行李,竟投西宁,寻访吴君。有诗赞曰:
  无影无形仙路难,未经师授莫跻攀。
  胡君幸赐吹嘘力,打破玄元第一关。
  话说真君一念投师,辞不得路途辛苦。不一日,行到吴君之门,写一个门生拜贴,央道童通报。吴君看是豫章门生许逊,大惊曰:“此人乃有道之士。”即出门迎接。此时吴君年九十一岁,真君年四十一岁,真君不敢当客礼,口称:“仙丈,愿受业于门下。”吴君曰:“小老粗通道术,焉能为人之师。但先生此来,当尽剖露,岂敢自私,亦不敢以先生在弟子列也。”自此每称真君为许先生,敬如宾友。真君亦尊吴君而不敢自居。一日二人坐清虚堂,共谈神仙之事。真君问曰:“人之有生必有死,乃古今定理,吾见有壮而不老,生而不死者,不知何道可致?”吴君曰:“人之有生,自父母交<,二气相合,阴承阳生,气随胎化,三百日形圆,灵光入体,与母分离。五千日气足,是为十五童男。此时阴中阳半,可以比东日之光。过此以往,不知修养则走失元阳,耗散真气,气弱则有病老死苦之患。”真君曰:“病老死苦,将何却之?”吴君曰:“人生所免病老死苦,在人中修仙,仙中升天耳。”真君曰:“人死为鬼,道成为仙,仙中升天者,何也?”吴君曰:“纯阴而无阳者,鬼也。纯阳而无阴者,仙也。阴阳相离者,人也。惟人可以为仙,可以为鬼。仙有五等,法有三成,持修在人而已。”真君曰:“何谓法有三成,仙有五等?”吴君曰:“法有三成者,小中、中成、大成。仙有五等者,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天仙。所谓鬼仙者,少年不修,恣情纵欲,形如枯木,心若死灰,以致病死,阴灵不散或作怪,故曰鬼仙。鬼仙不离于鬼也。所谓人仙者,修真之士,不悟大道,惟小用其功。绝五味者,岂知有六气。忘七情者,岂知有十戒。行嗽咽者,哂吐纳之为错,着采补者,笑清净以为愚。采阴取妇人之气者,与缩金龟者不同。益阳食女子之乳者,与炼金丹不同。此等之流,只是于大道中得一法一术成功,但能安乐延寿而已,故曰人仙。人仙不离于人也。所谓地仙者,天仙之半,神仙之中,亦只小成之法。识坎离之交配,悟龙虎之飞腾,炼成丹药,得以长生住世,故曰地仙。地仙不离于地也。所谓神仙者,以地仙,厌居尘世,得中成之法,抽铅添汞,金精炼项,玉液还丹,五气朝元,三阳聚顶,功满忘形,胎生自化,阴尽阳纯,身外有身,脱质升仙,超凡入圣,谢绝尘世,以归三岛,故曰神仙。神仙不离于神也。所谓天仙者,以神仙厌居三岛,得大成之法,内外丹成,道上有功,人间有行,功行满足,授天书以返洞天,是曰天仙。天仙不离于天也。然修仙之要,炼丹为急。吾有《洞仙歌》二十首,君宜谨记之。
  丹之始,无上元君授圣主,法出先天五太初,遇元修炼身冲举。
  丹之祖,生育三才运今古,隐在鄱湖山泽间,志士采来作丹母。
  丹之父,晓来飞上扶桑树,万道霞光照太虚,调和兔髓可烹煮。
  丹之母,金晶莹洁夜三五,乌兔搏搦不终朝,炼成大药世无比。
  丹之胎,乌肝兔髓毓真胚,一水三汞三砂质,四五三成明自来。
  丹之兆,三日结胎方入妙,万丈红光贯斗牛,五音六律随时奏。
  丹之质,红紫光明人莫识,元自虚无黍米珠,色即是空空即色。
  丹之灵,十月脱胎丹始成,一粒一服百日足,改换形骨身长生。
  丹之圣,九年炼就五霞鼎,药力加添水火功,枯骨立起孤魂醒。
  丹之室,上弦七号下弦八,中虚一寸号明堂,产出灵苗成金液。
  丹之釜,垣廓坛炉须坚固,内外护持水火金,日丁金胎产盘古。
  丹之灶,鼎曲相通似蓬岛,上安垣廓护金炉,立练龙膏并虎脑。
  丹之火,一日地辰十二个,文兮武兮要合宜,抽添进退莫太过。
  丹之水,器凭胜负斯为美,不潮不滥致中和,滋产灵苗吐金蕊。
  丹之威,戏光耿耿冲紫薇,七星灿烂三台烂,天丁地甲皆皈依。
  丹之窍,天地人兮各有奥,紫薇岳渎及明君,三界精灵皈至道。
  丹之彩,依方逐位安排派,青红赤白黄居中,摄瑞招祥神自在。
  丹之用,真土真铅与真汞,黑中取白赤中青,全凭水火静中动。
  丹之融,阴阳配合在雌雄,龙精虎髓鼎中烹,造化抽添火候功。
  丹之理,龙膏虎髓灵无比,二家交姤仗黄精,屯蒙进退全终始。
  丹之瑞,小无其内大无外,放弥六合退藏密,三界收来黍珠内。
  丹之完,玉皇捧禄要天缘,等闲岂许凡人泄,万劫之中始一传。
  真君曰:“多谢指迷。敢问仙丈,五仙之中,已造到何仙地位?”吴君曰:“小老山野愚蒙,功行殊欠,不过得小成之功,而为地仙耳。若于神仙天仙,虽知门路,无力可攀。”遂将烧炼诀,并白云符书,悉传与真君。真君顿首拜谢,相辞而归。
  回至家中,厌居闹市,欲寻名山胜地,以为栖身之所。闻知汝南有一人,姓郭名璞,字景纯,明阴阳风水之道,遨游江湖。真君敬访之。璞一日早起,见鸦从东南而鸣,遂占一课,断曰:“今日午时,当有一仙客许姓者,到我家中,欲问择居之事。”至日中,家童果报客至。璞慌忙出迎,礼罢,分宾而坐。璞问曰:“先生非许姓为卜居而来乎?”真君曰:“公何以知之”璞曰:“某今早卜卦如此,未知然否?”真君曰:“诚然。”因自叙姓名,并道卜居之意。璞曰:“先生仪容秀伟,骨骼清奇,非尘中人物。富贵之地,不足居先生。居先生者,其神仙之地乎?”真君曰:“昔吕洞宾居庐山而成仙,鬼谷子居云梦而得道,今或无此吉地么?”璞曰:“有,但当遍历耳。”于是命童仆收拾行囊,与真君同游江南诸郡,采访名山。
  一日行至庐山。璞曰:“此山嵯峨雄壮,湖水还东,紫云盖顶代产升仙之士。但山形属土,先生姓许,羽音属水,水土相克,不宜居也。但作往来游寓之所则可矣。”又行至饶州鄱阳,地名旁湖,璞曰:“此旁湖富贵大地,但非先生所居。”真君曰:“此地气乘风散,安得拟大宝贵耶?”璞曰:“相地之法,道眼为上,法眼次之。道眼者,凭目力之巧,以察山河形势;法眼者,执天星河图紫薇等法,以定山川吉凶富贵之地。天地所秘,神物所护,苟非其人,见而不见。俗云福地留与福人来,正谓此也。”真君曰:“今有此等好地,先生何不留一记以为他日之验?”郭璞乃题诗一首为记云:
  行尽江南数百州,惟有旁湖出石牛。
  雁鹅夜夜鸣更鼓,鱼鳖朝朝拜冕旒。
  离龙隐隐居乾位,巽水滔滔入艮流。
  后代福人来遇此,富贵绵绵八百秋。
  许郭二人离了鄱阳,又行至宜春栖梧山下。有一人姓王名朔,亦善通五行历数之书,见许郭二人登山采地,料必异人,遂迎至其家。询姓名已毕,朔留二人宿于西亭,相待甚厚。真君感其殷勤,乃告之曰:“子相貌非凡,可传吾术。”遂密授修炼仙方。郭璞曰:“此居山水秀丽,宜为道院,以作养真之地。”王朔从其言,遂盖起道院。真君援笔大书“迎仙院”三字,以作牌额,王朔感戴不胜。二人相辞而去,遂行至洪都西山,地名金田。则见:
  嵯嵯峨峨的山势,突突兀兀的峰峦,活活泼泼的青龙,端端正正的白虎,圆圆净净的护沙,湾湾环环的潮水。山上有苍苍郁郁的虬髯美松,山下有翠翠青青的凤尾修竹,山前有软软柔柔的龙须嫩草,山后有古古怪怪的鹿色枯樟。也曾闻华华彩彩的鸾吟,也曾闻昂昂藏藏的鹤唳,曾闻咆咆哮哮的虎啸,也曾闻呦呦诜诜的鹿鸣。这山呵比浙之天台,更生得奇奇绝绝;比闽之武夷,更生得苕苕峣峣;比皖之九华,更生得迤迤逦逦;比蜀之峨嵋,更生得秀秀丽丽;比楚之武当,更生得尖尖圆圆;比陕之终南,更生得巧巧妙妙;比鲁之泰山,更生得蜿蜿蜒蜒;比广之罗浮,更生得苍苍奕奕,真个是天下无双胜境,江西第一名山。万古精英此处藏,分明是个神仙宅。
  却说郭璞先生,行到山麓之下,前观后察,左顾右盼,遂将罗经下针审了方向,抚掌大笑曰:“璞相地多矣,未有如此之妙。若求富贵,则有起歇,如欲栖隐,大合仙格。观其冈阜厚圆,位坐深邃,三峰壁立,四环云拱,内外勾锁,无不合宜。大凡相地兼相其人。观君表里正与地符。且西山属金,以五音论之,先生之姓,羽音属水,金能生水,合得长生之局,舍此无他往也。但不知此地谁人为主。”旁有一樵夫指曰:“此地乃金长者之业。”真君曰:“既称长者,必是善人。”二人径造其家。金公欣然出迎,欢若平生。金公问曰:“二位仙客,从何而至?”郭璞曰:“小子姓郭名璞,略晓阴阳之术。因此位道友姓许名逊,欲求栖隐之地,偶采宝庄,正合仙格,欲置一舍,以为修炼之所,不知尊翁肯慨诺否?”金公曰:“第恐此地褊小,不足以处许君。如不弃,并寒庄薄地数亩,悉当相赠。”真君曰:“愿订价多少,惟命是从。”金公曰:“大丈夫一言,万金不易。愚老拙直,平生不立文券。”乃与真君索大钱一文,中破之自收其半,一半付还真君。真君叩头拜谢。三人分别而去。于是真君辞了郭璞,择取吉日,挈家父母妻子凡数十口,徙于西山,筑室而居焉。金公后封为地主真官,金氏之宅,即今玉隆万寿宫是也。
  却说真君日以修炼为事,炼就金丹,用之可以点石为金,服之可以却老延年,于是周济贫乏,德义彰播。时晋武帝西平蜀,东取吴,天下一统,建元太康,从吏部尚书山涛之奏,诏各郡保举孝廉贤能之士。豫章郡太守范宁,见真君孝养二亲,雍睦乡里,轻财利物,即保举真君为孝廉。武帝遣使臣束帛赍诏,取真君为郡旌阳县令。真君以父母年老,不忍远离,上表辞职。武帝不允,命本郡守催迫上行。挨至次年,真君不得已,辞别父母妻子,只得起程。真君有二姊,长姊事南昌盱君,夫早丧,遗下一子盱烈,字道微,事母至孝。真君虑其姊孀居无倚,遂筑室于宅之西,奉姊居之,于是母子得闻妙道。真君临行,谓姊曰:“吾父母年迈,妻子尚不知世务,贤姊当代弟掌治家事。如有仙翁隐客相过者,可以礼貌相待。汝子盱烈,吾嘉其有仁孝之风,使与我同往任所。”盱母曰:“贤弟好去为官,家下一应事体,为姊的担当,不劳远念。”言未毕,忽有一少年上堂,长揖言曰:“吾与盱烈哥哥,皆外甥也,何独与盱兄同行,而不及我?”真君视其人,乃次姊之子,复姓钟离,名嘉,字公阳,新建县象牙山西里人也。父母俱早丧,自幼依于真君,为人气象恢弘,德性温雅,至是欲与真君同行。真君许之。于是二甥得薰陶之力,神仙器量从此以立。真君又呼其妻周夫人,告之曰:“我本无心功名,奈朝廷屡聘,若不奉行,恐抗君命,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二亲老迈,汝当朝夕侍奉,调护寒暑,克尽汝子妇之道。且儿女少幼,须不时教训,勤以治家,俭以节用,此是汝当然事也。”周夫人答曰:“谨领教。”言罢,拜别而行,不在话下。
  却说真君未到任之初,蜀中饥荒。民贫不能纳租。真君到任,上官督责甚严,真君乃以灵丹点瓦石为金,暗使人埋于县衙后圃。一旦拘集贫民未纳租者,尽至阶下。真君问曰:“朝廷粮税,汝等缘何不纳?”贫民告曰:“输纳国税,乃理之常,岂敢不遵。奈因饥荒,不能纳尔。”真君曰:“既如此,吾罚汝等在于县衙后圃,开凿池塘,以作工数。倘有所得,即来完纳。”民皆大喜,即往后圃开凿池塘,遂皆拾得黄金,都来完纳,百姓遂免流移之苦。邻郡闻风者,皆来依附,遂至户口增益。按《一统志》,旌阳县属汉州,真君飞升后,改为德阳,以表真君之德及民也。其地赖真君点金,故至今尚富。这话休题。
  那时民间又患瘟疫,死者无数,真君符咒所及,即时痊愈。又怜他郡病民,乃插竹为标,置于四境溪上,焚符其中,使病者就而饮之,无不痊可。其老幼妇女尪羸不能自至者,令人汲水归家饮之,亦复安痊。郡人有诗赞曰:
  百里桑麻知善政,万家烟井沐仁风。
  明悬藻鉴秋阳暴,清逼冰壶夜月溶。
  符置江滨驱痼病,金埋县圃起民穷。
  真君德泽于今在,庙祀巍巍报厥功。
  却说成都府有一人姓陈名勋,字孝举,因举孝廉,官居益州别驾。闻真君传授吴猛道法,今治旌阳,恩及百姓,遂来拜谒,愿投案下,充为书吏,使朝夕得领玄教。真君见其人,气清色润,遂付以吏职。既而见勋有道骨,乃引勋居门下为弟子,看守药炉。又有一人姓周名广,字惠常,庐陵人也,乃吴都督周瑜之后。游巴蜀云台山,粗得汉天师驱精斩邪之法,至是闻真君深得仙道,特至旌阳县,投拜真君为师,愿垂教训。真君纳之,职掌雷坛。二人自是得闻仙道之妙。真君任旌阳既久,弟子渐众,每因公余无事,与众弟子讲论道法。
  却说晋朝承平既久,外有五胡强横,浊乱中原。那五胡:
  匈奴刘渊居晋阳,羯戎石勒居上党。
  羌人姚弋仲居扶风,氐人符洪居临渭。
  鲜卑慕容廆居昌黎。
  先是汉魏以来,收服夷秋,诸朝多居塞内。太子洗马江统劝武帝徙于边地,免后日夷狄乱华之祸。武帝不听,至是果然,侵乱晋朝。太子惠帝愚蠢,贾后横恣,杀戮大臣。真君乃谓弟子曰:“吾闻君子有道则现,无道则隐。”遂解官东归。百姓闻知,扳辕卧辙而留,泣声震地。真君亦泣下,谓其民曰:“吾非肯舍汝而去,奈今天下不久大乱,吾是以为保身之计。尔等子民,各务生业。”百姓不忍,送至百里之外,或数百里,又有送至家中不肯回者。真君至家,拜见父母妻子,合家相庆,喜不自胜。即于宅东空地结茅为屋,状如营垒,令蜀民居之。蜀民多改其氏族,从真君之姓,故号许氏营。
  却说真君之妻周夫人对真君言:“女姑年长,当择佳配。”真君曰:“吾久思在心矣,遍观众弟子中,有一人姓黄名仁览,字紫庭,建城人也,乃御史中丞黄辅之子。其人忠信纯笃,有受道之器。”真君遂令弟子周广作媒。仁览禀于父母,择吉备礼,在真君宅上成婚。满月后,禀于真君,同仙姑归家省亲。仙姑克尽妇道。仁览吩咐其妻在家事奉公姑,复拜辞父母,敬从真君求仙学道。
  却说吴真君猛,时年一百二十余岁矣,闻知真君解绶归家,自西安来相访。真君整衣出迎,坐定叙阔,命筑室于宅西以居之。一日忽大风暴作,吴君即书一符,掷于屋上,须臾见有一青鸟衔去,其风顿息。真君问曰:“此风主何吉凶?”吴君曰:“南湖有一舟经过,忽遇此风,舟中有一道人,呼天求救,吾以此止之。”不数日,有一人深衣大带,头戴幅巾,进门与二君施礼曰:“姓彭名抗,字武阳,兰陵人也。自少举考廉,官至晋朝尚书左丞。因见天下将乱,托疾辞职。闻许先生施行德惠,参悟仙机,特来拜投为师。昨过南湖,偶遇狂风大作,舟几覆,吾乃呼天号救。俄有一青鸟飞来,其风顿息。今日得拜仙颜,实乃万幸。”真君即以吴君书符之事告之,彭抗拜谢不胜,遂挈家居豫章城中。既而见真君一子未婚,愿将女胜娘为配。真君从之。自后待彭抗以宾礼,尽以神仙秘术付之。东明子有诗云:
  二品高官职匪轻,一朝抛却拜仙庭。
  不因懿戚情相厚,彭老安能得上升。
  此时真君传得吴猛术,犹未传谌母飞步斩邪之法,有太白金星奏闻玉帝:“南昌郡孽龙将为民害,今有许逊原系玉洞真仙降世,应在此人收伏。望差天使,赍赐斩妖神剑,付与许逊,助斩妖精,免使黎民遭害。”玉帝闻奏,即宣女童二人,将神剑二口,赍至地名柏林,献与许逊,宣上帝之命,督他斩魅除妖,济民救世。真君拜见受之,回顾女童已飞升云端矣。后有诗叹曰:
  坚金烈火炼将成,削铁吹毛耀日明。
  玉女捧来离紫府,江湖从此水流腥。
  且说江南一妖物,号曰孽龙,初生人世为聪明才子,姓张名酷。因乘船渡江,偶值大风,其船遂覆,张酷溺于水中。彼时得附一木板,随水漂流,泊于沙滩之上。肚中正饿,忽见是有珠一颗,取而吞之。那珠不是别的珠,乃是那火龙下的卵,吞了这珠,却不饿了,就在水中能游能泳。过了一月有余,脱胎换骨,遍身尽生鳞甲,只有一个头,还是人头。其后这个畜生,只好在水中戏耍,或跳入三级巨浪,看鱼龙变化,或撞在万丈深潭,看虾鳖潜泳。不想火龙见了,就认得他是儿子,嘘了一气,教以神通。那畜生走上岸来,即能千变万化,于是呼风作雨,握雾撩云,喜则化人形,而淫人间之女子,怒则变精怪,而兴陆地之波涛,或坏人屋舍,或食人精血,或覆人舟船,取人金珠,为人间大患。诞有六子,数十年间,生息繁盛,约有千余,兼之族类,蛟党甚多,常欲把江西数郡,滚出一个大中海。一日,真君炼丹于艾城之山,有蛟党辄兴洪水,欲漂流其丹室。真君大怒,即遣神兵擒之,钉于石壁,今钉蛟石犹在。又挥起宝剑,将一蛟斩讫。不想那孽龙知道杀了他的党类,一呼百集,老老少少,大大小小,都打做一团儿。孽龙道:“许逊恁般可恶,欲诛吾党,不报此仇,生亦枉然。”内有一班孽畜,有叫孽龙做公公的,有叫做伯伯的,有叫做叔叔的,有叫做哥哥的,说道:“不消费心,等我们去,把那许逊抓将来,碎尸万段,以泄其恨。”孽龙道:“闻得许逊传授了吴猛的法术,甚有本事,还要个有力量的去才好。”内有一长蛇精,说道:“哥哥,等我去来。”孽龙道:“贤弟倒去得。”于是长蛇精带了百十个蛟党,一齐冲奔许氏之宅,一字阵儿摆开,叫道:“许逊敢于我比势么?”真君见是一伙蛟党,仗剑在手,问云:“你这些孽畜,有甚本事,敢于我相比。”长蛇精道:“你听我说:
  鳞甲棱层气势雄,神通会上显神通。
  开喉一旦能吞象,伏气三年便化龙。
  巨口张时便作雾,高头昂处便呼风。
  身长九万人知否,绕遍昆仑第一峰。
  长蛇精恃了本事,耀武扬威。众蛟党一齐踊跃,声声口口说道:“你不该杀了我家人,定不与你干休。”真君曰:“只怕你这些孽畜,逃不过我手中宝剑。”那长蛇精就弄他本事,放出一阵大风来,只见:
  视之无影,听之有声,噫大块之怒号,传万窍之跳叫。一任他乒乒乓乓,栗栗烈烈,撼天关,摇地轴,九天仙子也愁眉。那管他青青白白,红红黄黄,翻大海,搅长江,四海龙王同缩颈。雷轰轰,电闪闪,飞的是沙,走的是石,直恁的满眼尘霾春起早。云惨惨,雾腾腾,折也乔林,摧也古木,说甚么前村灯火夜眠迟。呼啦啦,前呼后叫,左奔右突,就是九重龙楼凤阁,也教他万瓦齐飞。咕嘟嘟,横冲直撞,乱卷斜拖,即如千丈虎狼穴。难道是一毛不拔,纵宗生之大志,不敢谓其乘之而浪破千层。虽列子之冷然,吾未见其御之而旬有五日。正是万里尘沙阴晦螟,几家门户响敲推,多情折尽章台柳,底事掀开社屋茅。
  真个好一阵大风也。真君按剑在手,叱曰:“风伯等神好将此风息了。”须臾之间,那风寂然不动。谁知那些孽怪又弄出一番大雨来,则见:
  石燕飞翔,商羊鼓舞。滂沱的云中泻下,就似倾盆,呼啦的空里注来,岂因救旱。逼逼剥剥,打得那园林蕉叶,东一片,西一片,翠色阑珊;淋淋筛筛,滴得那池沼荷花,上一瓣,下一瓣,红妆零乱。沟面洪盈,倏忽间,漂去高凤庭前麦;檐头长溜,须臾里,洗却周武郊外兵。这不是鞭将蜥蜴,碧天上祈祷下的甘霖。这却是驱起鲸鲵,沧海中喷将来的唾沫。正是茅屋人家烟火冷,梨花庭院梦魂惊,渠添浊水通鱼入,地秀苍苔滞鹤行。
  真个好一阵大雨也。真君又按剑叱曰:“雨师等神,好将此雨止了。”那雨一霎时间半点儿没了,真君乃大显法力,奔往长蛇精阵中,将两口宝剑挥起,把长蛇精挥为两段。那伙蛟党,见斩了蛇精,各自逃生。真君赶上,一概诛灭,径往群蛟之所,寻取孽龙。那孽龙闻得斩了蛇精,伤了许多党类,心里那肯干休,就呼集一党蛟精,约有千百之众。人多口多,骂着真君:“骚道野道,你不合这等上门欺负人。”于是呼风的呼风,唤雨的唤雨,作雾的作雾,兴云的兴云,攫烟的攫烟,弄火的弄火,一齐奔向前来,真君将两口宝剑,左砍右斫,那蛟党多了,怎生收伏得尽,况真君此时,未传得谌母飞腾之法,只是个陆地神仙。那孽龙倒会变化,冲上云霄,就变成一个大鹰儿。真个:
  爪似铜钉快利,嘴如铁钻坚刚,展开双翅欲飞扬,好似大鹏模样。云里叫时声大,林端立处头昂,纷纷鸟雀尽潜藏,那个飞禽敢挡。
  只见那鹰儿在半空展翅,忽啦地扑将下来,倒把真君脸上挝了一下,挝得血流满面。真君忙挥剑斩时,那鹰又飞在半空中去了。真君没奈何,只得转回家中。那些蛟党见伤得性命多了,亦各自收阵回去。
  却说真君见孽龙神通广大,敬来吴君处相访,求其破蛟之策。吴君曰:“孽龙久为民害,小老素有剪除之心,但恨道法未高,莫能取胜。汝今既擒蛟党,孽龙必然忿怒,愈加残害,江南休矣。”真君曰:“如此奈何?”吴君曰:“我近日闻得镇江府丹阳县地名黄堂,有一女真谌母,深通道术,吾与汝同往师之,叩其妙道,然后除此妖物,未为晚也。”真君闻言大喜,遂整行囊与吴君共往黄堂,谒见谌母。谌母曰:“二公何人,到此有何见谕?”真君曰:“弟子许逊、吴猛,今因江南有一孽龙精,大为民害,吾二人有心殄灭,奈法术殊欠。久闻尊母道传无极,法演先天,径来恳求,望指示仙诀,实乃平生之至愿也。”言讫,拜伏于地。谌母曰:“二公请起,听我言之。君等乃夙禀奇骨,名在天府。昔者孝悌王自上清下降山东曲阜县兰公之家,谓兰公曰:‘后世晋代当出一神仙,姓许名逊,传吾至道,是为众仙之长。’遂留下金丹宝鉴,铜符铁券,并飞步斩邪之法,传与兰公,复令兰公传我。兰公又使我收掌,以付汝等,积有四百余年矣。子今既来,吾当传授于汝。”于是选择吉日,依科设仪,付出铜符铁券,金丹宝鉴,并正一斩邪之法,三五飞腾之术,及诸灵章秘诀,并各样符箓,悉以传诸许君。今净明法、五雷法之类,皆谌母所传也。”谌母又谓吴君曰:“君昔者以神方为许君之师,今孝悌王之道,唯许君得传,汝当退而反师之也。”真君传道已毕,将欲辞归,心中暗想:“今幸得闻谌母之教,每岁必当谒拜,以尽弟子之礼。”此意未形于言,谌母已先知矣,乃对真君曰:“我今还帝乡,子不必再来谒也。”乃取香茅一根,望南而掷,其茅随风飘去。谌母谓真君曰:“子于所居之南数十里,香茅落于何处,其处立于庙宇,每岁逢秋,一至吾庙足矣。”谌母言罢,空中忽有龙车凤辇来迎,谌母即凌空而去。其时吴、许二君望空拜送。即还本部,遂往寻飞茅之迹。行至西山之南四十里,觅得香茅,已丛生茂盛,二君遂于此地建立祠宇,亦以黄堂名之。令匠人塑谌母宝像,严奉香火,期以八月初三日,必往朝谒,即今崇真观是也,朝谒之礼犹在。真君亦于黄堂立坛,悉依谌母之言,将此道法传授吴君,吴君反拜真君为师。自此二人始有飞腾变化之术。回至小江,寓客店,主人宋氏见方外高人,不索酒钱,厚具相待。二君感其恭敬,遂求笔墨,画一松树于其壁上而去。自二君去后,其松青郁如生,风动则其枝摇摇;月来,则其彩淡淡;露下,则其色湿湿,往来观者,日以千计。去则皆留钱谢之,宋氏遂至巨富。后江涨堤溃,店屋俱漂,惟松壁不坏。
  却说孽龙精被真君斩其族类,心甚怒,又闻吴君同真君往黄堂学法,于是命蛟党先入吴君所居地方,残害生民,为灾降祸。真君回至西宁,闻蛟孽腥风袭人,责备社伯:“汝为一县鬼神之主,如何纵容他为害?”社伯答曰:“妖物神通广大,非小神能制。”再三谢罪。忽孽龙精见真君至,统集蛟党涌起十数丈水头,那水波涛泛涨,怎见得好狠:
  只听得潺潺声振谷,又见那滔滔势漫天。雄威响若雷奔走,猛涌波如雪卷颠。千丈波高漫道路,万层涛激泛山岩。冷冷如漱玉,滚滚似鸣弦。触石沧沧喷碎玉,回湍渺涉漩涡圆。低低凸凸随流荡,大势弥漫上下连。
  真君见了这等大水,恐损坏了居民屋宇田禾,急将手中宝剑,望空书符一道,叫道:“水伯,急急收下。”水伯收得水迟,真君大怒。水伯道:“常言,泼水难收,且从容些。”真君欲责水伯,水伯大惧,须臾间将水收了,依旧是平洋陆地。真君提着宝剑,径斩孽龙。那孽龙变作一个巡海夜叉,持枪相迎。这一场好杀:
  真君剑砍,妖怪枪迎。剑砍霜光喷烈火,枪迎锐气迸愁云。一个是洋子江生成的恶怪,一个是灵霄殿差下的仙真。那一个,扬威耀武欺天律;这一个,御暴除灾转法轮。真仙使法身驱雾,魔怪争强浪滚尘。两家努力争功绩,皆为洪都百万民。
  那些蛟党见孽龙与真君正杀得英雄,一齐前来助战。忽然弄出一阵怪沙来,要把真君眼目蒙蔽,只见:
  似雾如氤初散漫,纷纷蔼蔼下天涯。白茫茫到处难开眼,昏暗暗飞时找路差。打柴的樵子失了伴,采药的仙童不见家。细细轻飘如麦面,粗粗翻覆似芝麻。世间朦朦山顶暗,长空迷没太阳遮。不比尘嚣随骏马,难言轻软衬香车。此沙本是无情物,登时刮得眼生花。
  此时飞沙大作,那蛟党一齐呐喊。真君呵了仙气一口,化作一阵雄风将沙刮转。吴君在高阜之上,观看妖孽,更有许大神通,于是运起掌心蛮雷,望空打去。虽风云雷雨,乃蛟龙所喜的,但此系吴君法雷,专打妖怪。则见:
  运之掌上,震之云间,虺虺喤鯱可畏,轰轰划划初闻。烧起谢仙之火烈,推转阿香之车轮。音赫赫,就似撞八荒之鼓,音闻天地;声喤咭,又如放九边之炮,响振军屯。使刘先生失了双筋,教蔡元中绕遍孤坟。闻之不及掩耳,挡之谁不销魂。真个天仙手上威灵振,蛟魅胸中心胆倾。
  那些群孽,闻得这个法雷,惊天动地之声,倒海震山之怒,唬得魂不附体。更见那真君两口宝剑,寒光闪闪,杀气腾腾,孽龙抵挡不住,就收了夜叉之形,不知变了个甚么物件,潜踪遁走。真君乃舍了孽龙,追杀蛟党,蛟党四散逃去。真君追二蛟至鄂渚,忽然不见,路逢三老人侍立。真君问曰:“吾追蛟孽至此,失其踪迹,汝二老曾见否?”老人指曰:“敢伏在前桥之下。”真君闻言,遂至桥侧,仗剑叱之。蛟党大惊,奔入大江,藏于深渊。真君乃即书符数道,敕遣符使驱之。蛟孽不能藏隐,乃从上流奔出。真君挥剑斩之,江水俱红。此二蛟皆孽龙子也。今鄂渚有三圣王庙,桥名伏龙桥,渊名龙窝,斩蛟处名上龙口。真君复回至西宁,怒社伯今不能称职,乃以铜锁贯其祠门,禁止民间祭享。今分宁县城隍庙正门常闭,居民祭祀者亦少。乃令百姓崇祀小神,其人姓毛,兄弟三人,即指引真君桥下斩蛟者。今封叶佑侯,血食甚盛。真君见吴君曰:“孽龙潜逃,蛟党奔散,吾欲遍寻踪迹,一并诛之。”吴君曰:“君自金陵远回,令椿萱大人,且须问省。吾谅此蛟孽有师尊在,岂能复恣猖狂,待徐徐除之。”于是二君回过丰城县杪针洞。真君曰:“后此洞必有蛟螭出入,吾当镇之。”遂取杉木一根,书符其上以为楔,至今其楔不朽。又过奉新县,地名藏溪,又名蛟穴,其中积水不竭。真君曰:“此溪即蛟龙所藏之处。”遂举神剑劈破溪旁巨石,书符镇之,今镇蛟石犹在。又过新建县,地名叹早湖,湖中水蛭甚多,皆是蛟党奴隶,散入田中,喋人之血。真君恶之,遂将药一粒,投入湖中,其蛭永绝,今名药湖。复归郡城,转西山之宅,回见父母,一家俱庆,不在话下。
  却说真君屡败孽龙仙法愈显,德着人间,名传海内,时天下求为弟子者,不下千数。真君却之不可得,乃削炭化为美妇数百人,夜散群弟子寝处,次早验之,未被炭妇污染得十人而已。先受业者六人:
  陈勋,字孝举,成都人。
  周广,字惠常,庐陵人。
  黄仁览,字紫庭,建城人,真君之婿。
  彭抗,字武阳,兰陵人,其女配真君之子。
  盱烈,字道微,南昌人,真君外甥。
  钟离嘉,字公阳,新建人,真君外甥。
  后相从者四人:
  曾亨,字典国,泗水人,骨秀神慧。孙登见而异之。乃潜心学道,游于江南,居豫章之丰城真阳观,闻真君道法投于门下。
  时荷,字道阳,钜鹿人,少出家,居东海沐阳院奉仙观,修老子之教。因入四明山,遇神人,授以抬息导引之术,颇能辟谷,亦能役使鬼神。慕真君名,徒步踵门,愿充弟子。
  甘战,字伯武,丰城人,性喜修真,不求闻达,径从真君学道。
  施岑,字太玉,沛郡人。其父施朔仕吴,因移居于九江赤鸟县。岑状貌雄杰,勇健多力,时闻真君斩蛟立功,喜而从之。真君使与甘战各持神剑,常侍左右。
  这弟子十人,不被炭妇染污,真君嘉之。凡周游江湖,诛蛟斩蛇,时刻相从,即异时上升诸徒也。其余被炭妇所污者,往往自愧而去。今炭妇市犹在。真君谓施岑、盱烈曰:“目今妖孽为害,变化百端,无所定向,汝二人可向鄱阳湖中,追而寻之。”施、盱欣然领命,仗剑而去。夜至鄱阳湖中,登石台之上望之。今饶河口有眺台,俗呼为钓台,非也,此盖施盱眺望妖蜃出没之所耳。其时但见一物隐隐如蛇,昂头摆尾,横亘数十里。施岑曰:“妖物今在此乎?”即拔剑挥之,斩其腰。至次日天明视之,乃蜈蚣山也。至今其山断腰仙迹犹在。施岑谓盱烈曰:“黑夜吾认此山以为妖物,今误矣,与汝尚当尽力追寻。”
  却说孽龙精被真君杀败,更伤了二子,并许多族类,咬牙嚼齿,以恨真君,聚集众族类,商议欲往小姑潭求老龙报仇。众蛟党曰:“如此甚好。”孽龙乃奔入小姑深潭底。那潭不知有几许深。谚云:“大姑阔万丈,小姑深万丈。”所以叫做小姑潭。那孽龙到万丈潭底,只见:
  水泛泛漫天,浪层层拍岸。江中心有一座小姑山,虽是个中流砥柱,江下面有一所老龙潭,却似个不朽龙宫。那龙宫盖的碧磷磷鸳鸯瓦,围的光闪闪孔雀屏,垂的疏朗朗翡翠帘,摆的弯环环虎皮椅。只见老龙坐在虎椅之上,龙女侍在堂下,龙兵绕在宫前,夜叉立在门边,龙子龙孙列在阶上。真个是江心渺渺无双景,水府茫茫第一家。
  说那老龙出处,他原是黄帝荆山铸鼎之时,骑他上天。他在天上贪毒,九天玄女拿着他送与罗堕阇尊者,尊者养他在钵盂里养了千百年,他贪毒的性子不改,走下世来,就吃了张果老的驴,伤了周穆王的八骏。朱坪漫心怀不忿,学就个屠龙之法,要下手捉他,他又藏在巴蜀地方,一人家后园之中,橘子里面。那两个着棋的老儿,想他做龙脯,他又走到葛陂中来,撞着费长房打一棒,他就忍着疼,奔走华阳洞去。那晓得吴绰的斧子,又厉害些,当头一劈,受了老大的亏苦,头脑子虽不曾破,却失了项下这一颗明珠,再也上天不得。因此上拜了小姑娘娘,求得这所万丈深潭,盖造个龙宫,恁般齐整。却说那孽龙奔入龙宫之内,投拜老龙哭哭啼啼,告诉前情,说道许逊斩了他的儿子,伤了他的族类,苦苦还要擒他。言罢,放声大哭。那龙宫大大小小,那一个不泪下。老龙曰:“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许逊既这等可恶,待我拿来与你复仇。”孽龙曰:“许逊传了谌母飞步之法,又得了玉女斩邪之剑,神通广大,难以轻敌。”老龙曰:“他纵有飞步之法,飞我老龙不过。他纵有斩邪之剑,斩我老龙不得。”于是即变作个天神模样,三头六臂,黑脸獠牙。则见:
  身穿着重重铁甲,手提着利利钢叉,头戴着金盔闪闪耀红霞,跨着奔奔腾腾的骏马,雄纠纠英风直奋,威凛凛杀气横加。一心心要与人报冤家,古古怪怪的好怕。
  那老龙打扮得这个模样,巡江夜叉,宁宫将卒,人人喝彩,个个称奇,道:“好一个装束。”孽龙亦摇身一变,也变作天神模样,你看他怎么打扮,则见:
  面乌乌赵玄坛般黑,身挺挺邓天王般长。手持张翼德丈八长枪,就好似斗口灵官的形状。口吐出葛仙真君腾腾火焰,头放着华光菩萨的闪闪豪光。威风凛凛貌堂堂,不比前番模样。
  那孽龙打扮出来,龙宫之内,可知人人喝彩,个个夸奇。两个龙妖一齐打个旋风,奔上岸来。老龙居左,孽龙居右,蛟党列成阵势,准备真君到来迎敌。不在话下。
  施岑与盱烈,从高阜上一望,见那妖气弥天。他两个少年英勇,也不管他势头来得大,也不管他党类来得多。就擎手中宝剑,跳下高阜来,与那些妖怪大杀一场。施盱二人,虽传得真君妙诀,终是寡不敌众,三合之中,抵挡不住,败阵而走。老龙与孽龙随后赶杀,施岑大败,回见真君,具说前事。真君大怒,遂提着两口宝剑,命甘战、时荷二人同去助阵,驾一朵祥云径奔老龙列阵之所。那孽龙见了,自古仇人相见,分外眼睁,就提那长枪,径来刺着真君。老龙亦举起钢叉径来叉着真君。好一个真君,展开法力,将两口宝剑左遮右隔,只见:
  这一边挥宝剑,对一枝长枪,倍增杀气;那一边挥宝剑,架一管钢叉,顿长精神。这一边砍将去,就似那吕梁泻下的狂澜,如何挡抵;那一边斫将去,就似那蜀山崩了的土块,怎样支撑。这一边施高强武艺,杀一个鹘人鸦群;那一边显凛烈威风,杀一个虎奔羊穴。这一边用一个风扫残红的法子,杀得他落花片片坠红泥;那一边使一个浪滚陆地的势儿,杀得他尘土茫茫归大海。真个是拨开覆地翻天手,要斩兴波作浪邪。
  二龙与真君混战未分胜败,忽翻身腾在半空,却要呼风唤雨,飞沙走石,来捉真君。此时真君已会腾云驾雾,遂赶上二龙,又在半空中杀了多时,后落下平地又战。那些蛟党见真君法大,二龙渐渐抵挡不住,一齐掩杀过来。时荷甘战二人,乃各执利剑,亦杀入阵中。你看那师徒们,横冲直撞,那些妖孽,怎生抵敌得住。那老龙力气不加,三头中被真君伤了一头,六臂中被真君断了一臂,遂化阵清风去了。孽龙见老龙败阵,心中慌张,恐被真君所捉,亦化作一阵清风,望西而去。其余蛟党,各自逃散,有化作螽斯,在麦陇上逼逼剥剥跳的;有化作青蝇,在棘树上嘈嘈杂杂闹的;有化作蚯蚓,有水田中扭扭屹屹走的;有化作蜜蜂,在花枝上扰扰嚷嚷采的;有化作蜻蜓,在云霄里轻轻款款飞的;有化作土狗子,不做声不做气,躲在田旁下的。彼时真君追赶妖孽,走在田旁上经过,忽失了一足,把那田旁踹开,只见一道妖气迸将出来。真君急忙看时,只见一个土狗子躲在那里。真君将剑一挥,砍成两截,原来是孽龙第五子也。后人有诗叹曰:
  自笑蛟精不见机,苦同仙子两相持。
  今朝挥起无情剑,又斩亲生第五儿。
  却说真君斩了孽龙第五子,急忙追寻孽龙,不见踪影,遂与二弟子且回豫章。吴君谓真君曰:“目今蛟党还盛,未曾诛灭,孽龙有此等助威添势,岂肯罢休,莫若先除了他的党类,使他势孤力弱,一举可擒,此所谓射人先射马之谓也。”真君曰:“言之有理。”遂即同施岑、甘战、陈勋、盱烈、钟离嘉群弟子,随己出外追斩蛟党。犹恐孽龙精溃其郡城,留吴君、彭抗在家镇之。于是真君同群弟子,或登高山,或往穷谷,或经深潭,或诣长桥,或历大湖等处,寻取蛟党灭之。
  真君一日至新吴地方,忽一蛟变成一水牛,欲起洪水,淹没此处人民。嘘气一口,涨水一尺,嘘气二口,涨水二尺。真君大怒,挥剑欲斩之。那蛟孽见了真君,魂不附体,遂奔入潭中而去。真君即立了石碑一片,作镇蛟之文以禁之。其文曰:
  奉命太玄,得道真仙。劫终劫始,先地先天。无量法界,玄之又玄。勤修无遗,白日升仙。神剑落地,符法升天。妖邪丧胆,鬼精逃潜。
  其潭至今名曰镇龙潭,石碑犹存。
  一日,真君又行至海昏之上,闻有巨蛇据山为实,吐气成云,长有数里,人畜在气中者,即被吞吸,江湖舟船,多遭其覆溺,大为民害。施岑登北岭之高而望之,见其毒气障天,乃叹曰:“斯民何罪,而久遭其害也。”遂禀真君,欲往诛之。真君曰:“吾闻此畜,妖气最毒,搪突其气者,十人十死,百人百亡,须待时而往。”良久,俄有一赤乌飞过。真君曰:“可矣。”言赤乌报时,天神至,地神临,可以诛妖。后于其地立观,名候时观,又号赤乌观。且说那时真君引群弟子前至蛇所。其蛇奋然跃出深穴,举首高数十丈,眼若火炬,口似血盆,鳞似金钱,口中吐出一道妖气。则见:
  冥冥蒙蒙,比蚩尤迷敌的大雾;昏昏暗暗,例元规污人的飞尘。飞去飞来,却似那汉殿宫中结成的黑块;滚上滚下,又似那太山岩里吐出的顽云。大地之中,遮蔽了峰峦岭岫;长空之上,隐藏了日月星辰。弥弥漫漫,涨将开千有百里;霏霏拂拂,挡着了十无一生。正是妖蛇吐气三千丈,千里犹闻一阵腥。
  真君呼一口仙气,吹散其气,率弟子各挥宝剑。乡人摩旗擂鼓,呐喊振天相助。妖蛇全无惧色,奔将过来。真君运起法雷,劈头打去,兼用神剑一指,蛇乃却步。施岑、甘战二人,奋勇飞步纵前,施踏其首,甘踹其尾。真君先以剑劈破其颡,陈勋再引剑当中腰斩之,蛇腹遂尔裂开,忽有一小蛇自腹中走出,长有数丈。施岑欲斩之,真君曰:“彼母腹中之蛇,未曾见天日,犹不曾加害于民,不可诛之。”遂叱曰:“畜生好去,我放汝性命,毋得害人。”小蛇惧怯,奔行六七里,闻鼓噪之声,犹反听而顾其母。此地今为蛇子港。群弟子再请追而戮之,真君曰:“既放其生而又追戳之,是心无恻隐也。”蛇子遂得入江。今有庙在新建吴城,甚是灵感。宋真宗敕封灵顺昭应安济惠泽王,俗呼曰小龙王庙是也。大蛇既死,其骨聚而成洲,今号积骨洲。真君入海昏经行之处,皆留坛靖,凡有六处。通侯时之地为七:一曰进化靖,二曰节奏靖,三曰丹符靖,四曰华表靖,五曰紫阳靖,六曰霍阳靖,七曰列真靖,其势布若星斗之状,盖以镇压其后也。其七靖今皆为宫观,或为寺院。巨蟒既诛,妖血污剑,于是洗磨之,且削石以试其锋,今新建有磨剑池,试剑石犹在。真君谓诸徒曰:“蛟党除之莫尽,更有孽龙精通灵不测,今知我在此,若伺隙溃我郡城,恐吴、彭二人莫能慑服,莫若弃此而归。”施岑是个勇士,谓曰:“此处妖孽甚多,再寻几日,杀几个回去却好。”真君曰:“吾在外日久,恐吾郡蛟党又聚作一处,可速归除之。”于是悉离海昏而行。海昏乡人感真君之德,遂立生祠,四时享祭。不在话下。
  且说孽龙精果然深恨真君,乘其远出,欲将豫章郡滚成一海,以报前仇。遂聚集败残蛟党,尚有七八百余。孽龙曰:“昨夜月离于毕,今夜酉时,主天阴晦暝,风雨大作。我与你等,趁此机会,把豫章郡一滚而沉,有何不可。”此是正是午牌时分,吴君猛与彭君抗恰从西山高处,举目一望,只见妖气漫天,乃曰:“许师往外诛妖,不想妖气尽聚于此。”言未毕,忽见豫章郡社伯并土地等神来见吴君,说孽龙又聚了八百余蛟党,欲搅翻江西一郡,变作沧海,只待今夜酉牌时分风雨大作之时,就要下手。有等居民,闻得此信,皆来小神庙中,叩头磕脑;叫小神保他。我想江西不沉却好,若沉了时节,正是泥菩萨落水,自身难保,还保得别人。伏望尊仙怎生区处。”吴君听说此事,侄吃了一大惊,遂与彭君急忙下了山头。吴君谓彭君曰:“尔且仗剑一口,驱使神兵,先往江后巡逻。”彭君去了。吴君乃上了一座九星的法坛,取过一个五雷的令牌,仗了一口七星的宝剑,注上一碗五龙吐的净水,念了几句“乾罗恒那九龙破秽真君”的神咒,捏了一个三台的真诀,步了一个八卦的神罡。乃飞符一道,径差年值功曹,送至日宫太阳帝君处投下,叫那太阳帝君把这个日轮儿缓缓的沉下,却将酉时翻作午时,就要如鲁阳挥以长戈,即返三舍,虞公指以短剑,却转几分的日子。又飞符一道,径差月值功曹,送太阴星君处投下,叫那太阴星君,把这个月轮儿缓缓的移上,却将亥时翻作酉时,就要团团离海角渐渐出云衢,此夜一轮满,清光何处无。又飞符一道,径差日值功曹,送至风伯处投下,叫那风伯今晚将大风息了,气不要吹嘘,万窍不要怒叫,切不可过江掇起龙头浪,拂地吹开马足尘,就树撮将黄叶落,入山推出白云来。又飞符一道,径差时值功曹,送雨师处投下,叫那雨师,今晚收了雨脚,休得要点点滴滴打破芭蕉,淋淋漓漓洗开苔藓,颓山黑雾倾浓墨,倒海冲风泻急湍,势似阳侯夸要溟海,声如项羽战章邯。又飞符一道,差那律令大神,径至雷神处投下,叫那雷神,今晚将五雷藏着,休得要驱起那号令,放出那霹雳,轰轰烈烈,使一鸣山岳震,再鼓禹门开,响激天关转,身从地穴来。又飞符一道,差着急脚大神,送至云师处投下,叫他今晚卷起云头,切不可氤氤氲氲,遮掩天地,渺渺漠漠,蒙蔽江山,使那重重翼凤飞层汉,叠叠从龙出远波,太行游子思亲切,巫峡襄王入梦多。吴君遣符已毕,又差那社伯等神火速报知真君,急回豫章郡,慑伏群妖,毋得迟误。吴君调拨已毕,遂亲自仗剑,镇压群蛟。不在话下。
  却说孽龙精只等待日轮下去,月光上来的酉牌时分,就呼风唤雨,驱云使雷,把这豫章一郡滚沉。不想长望短望,日头只在未上照耀,叫他下去,那日头就象似缚了一条绳子,再也不下去。孽龙又招那月轮上来,这月轮就相似有人扯住着他,再也不上来。孽龙怒起,也不管酉时,就命取蛟党,大家呼着风来。谁知那风伯遵了吴君的符命,半空中叫道:“孽龙,你如今学这等歪,却要放风,我哪个听你。”孽龙道:“雷公雷公,我往日唤你,少可有千百声,今日半点声气不做,敢害哑了?”雷神道:“我倒不害哑,只是你今日害癫。”孽龙见雷公不响,无如之奈,只得叫声:“云师快兴云来。”那云师遵了吴君的符命,把那千岩万壑之云,只卷之退藏于密,那肯放之弥于六合。只见玉宇无尘,天清气朗。那云师还在半空中唱一个“万里长空收暮云”耍子哩。孽龙见云师不肯兴云,且去问雨师讨雨。谁知两师亦遵了吴君的符命,莫说是千点万点洒将下来,就是半点儿也是没有的。孽龙精望日日不沉,招月月不上,呼风风不至,唤雨雨不来,驱雷雷不响,使云云不兴,直激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遂谓众蛟党曰:“我不要风云雷雨,一小小豫章郡终不然滚不成海。”遂耸开鳞甲翻身一转,把那江西章江门外,就沉了数十余丈。吴君看见,即忙飞起手中宝剑,驾起足下祥云,直取孽龙。孽龙与吴君厮战,彭君亦飞剑助敌,在江西城外大杀一场。孽龙招取党类,一涌而至。在上的变成无数的黄蜂,扑头扑脑乱下,在下的变成滚滚的长蛇,遍足乱绕。孽龙更变作个金刚菩萨,长又长,大又大,手执金戈与吴君彭君混战。好一个吴君,又好一个彭君,上杀个雪花盖顶,战住狂蜂,下杀个枯树盘根,战住长蛇,中杀个鹞子翻身,抵住孽龙。自未时杀起,杀近黄昏。忽真君同着诸弟子到来,大喝一声:“许逊在此,孽畜敢肆害么?”诸蛟皆有惧色。孽龙见了真君,咬定牙根,要报前仇,乃谓群蛟曰:“今日遭此大难,我与尔等生死存亡,在此一举。”诸蛟踊跃言曰:“父子兄弟,当拚命一战。胜则同生,败则同死。”遂与孽龙精力战真君。怎见得厉害:
  愁云蔽日,杀气漫空,地覆天翻,神愁鬼哭。仙子无边法力,妖精许大神通。一个万丈潭中孽怪,舞着金戈;一个九重天上真仙,飞将宝剑。一个棱棱层层,甲鳞竦动;一个变变化化,手段高强。一个呵一口妖气,雾涨云迷;一个吹一口仙风,天清气朗。一个领蛟子蛟孙,战真仙,恰好似八十万曹兵鏖赤壁;一个同仙徒仙弟,收妖孽,即好似二十八汉将闹昆阳。一个翻江流扰海水,重重叠叠涌波涛;一个撼乾枢摇坤轴,烈烈轰轰运霹雳。一个要为族类报了冤仇,一个要为生民除将祸害。正是两边齐角力,一样显神机。到头分胜败,毕竟有雄雌。

  却说孽龙精奋死来战真君,真君正要拿住他,以绝祸根。那些蛟党,终是心中惧怯。真君的弟子们各持宝剑或斩了一两个的,或斩了三四个的,或斩了五六个的,喷出腥血一片通红。周广一剑,又将孽龙的第二子斩了。其余蛟党一个个变化走去,只有孽龙与真君独战,回头一看蛟党无一人在身旁,也只得跳上云端,化一阵黑风而走。真君急追赶时,已失其所在,乃同众弟子回归。真君谓吴猛曰:“此番若非君之法力,数百万生灵尽葬于波涛中矣。”吴君曰:“全仗尊师杀退蛟孽,不然弟子亦危也。”
  却说孽龙屡败,除杀死族类外,六子之中,已杀去四子。众蛟党恐真君诛己,心怏怏不安,尽皆变去,只有三蛟未变。三蛟者,二蛟系孽龙子,一蛟系孽龙孙,藏于新建洲渚之中。其余各变形为人,散于各郡城市镇中,逃躲灾难,一日有真君弟子曾亨,入于城市,见二少年状貌殊异,鞠躬长揖,向曾亨问曰:“公非许君高门乎?”曾亨曰:“然”。既而问少年曰:“君是何人也?”少年曰:“仆家居长安,累世崇善。远闻许公深有道术,诛邪斩妖,必仗神剑,愿闻此神剑有何功用?”曾亨曰:“吾师神剑,功用甚大,指天天开,指地地裂,指星辰则失度,指江河则逆流。万邪不敢挡其锋,千妖莫能撄其锐。出匣时,霜寒雪凛;耀光处,鬼哭神愁。乃天赐之至宝也。”少年曰:“世间之物,不知亦有何物可挡贤师神剑,而不为其所伤。”曾亨戏谓之曰:“吾师神剑,惟不伤冬瓜、葫芦二物耳。其余他物,皆不能挡也。”少年闻言,遂告辞而去。曾亨亦不知少年乃是蛟精所变也。蛟精一闻,冬瓜、葫芦之言,尽说与党类知悉,真君一日以神剑授弟子施岑、甘战,令其遍寻蛟党诛之。蛟党以甘、施二人追寻甚紧,遂皆化为葫芦、冬瓜泛满江中。真君登秀峰之巅,运神光一望,乃呼施岑、甘战谓曰:“江中所浮者,非葫芦冬瓜,乃蛟精余党也。汝二人可履水内斩之。”于是施岑、甘战飞步水上,举剑望葫芦乱砍。那冬瓜、葫芦乃是轻浮之物,一砍即入水中,不能得破。正懊恼之间,忽有过往大仙在虚空中观看,遂令社伯之神,变为一八哥鸟儿在施岑、甘战头上叫曰:“下剔上,下剔上。”施岑大悟,即举剑自下剔上,满江蛟党约有七百余性命,连根带蔓悉无噍类。江中碧澄澄流水,变为红滚滚波涛。只有三蛟未及变形者,因而获免。真君见蛟党尽诛,遂封那八哥鸟儿头上一冠,所以至今八哥儿头上皆一冠。真君斩尽蛟党,后人有诗叹曰:
  神剑棱棱辟万邪,碧波江上砍葫瓜。
  孽龙党类思翻海,不觉江心杀自家。
  且说孽龙精所生六子,已诛其四,蛟党千余,俱被真君诛灭,只有第三子与第六子并有一长孙,藏于新建县洲渚之中,尚得留命。及闻真君尽诛其蛟类,乃大哭曰:“吾父未知下落,今吾等兄弟六人,传有子孙六七百,并其族类,共计千余,今皆被许逊剿灭,只留我兄弟二人并一侄在此。吾知许逊道法高妙,岂肯容我叔侄们性命,不如前住福建等处,逃躲残生,再作区处。”正欲起行,忽见真君同弟子甘战、施岑猝至,三蛟急忙逃去。真君见一道妖气冲天而起,乃指与甘、施二人曰:“此处有蛟党未灭,可追去除之,以绝其根。”真君遂与甘、施二人,飞步而行,蹑踪追至半路,施岑飞剑斩去一尾,追至福建延平府,地名□洋九里潭,其一蛟即藏于深潭之中。真君召乡人谓曰:“吾乃豫章许逊,今追一蛟精至此,伏于此潭。吾今将竹一根,插于潭畔石壁之上,以镇压之,不许残害生民。汝等居民,勿得吹去。”言毕,即将竹插之,嘱曰:“此竹若罢,许汝再生,此竹若茂,不许再出。”至今潭畔,其竹母若凋零,则复生一笋,成竹替换复茂,今号为“许真君竹”,至今其竹一根在。往来舟船,有商人见其蛟者,其蛟无尾。更有一蛟被真君与甘、施二人赶至福建建宁府崇安县。有一寺名怀玉寺,其寺有一长老,法名全善禅师。在法堂诵经,忽见一少年走入寺中,哀告曰:“吾乃孽龙之子,今被许逊剿灭全家,追赶至此,望贤师怜悯,救我一命,后当重报。”长老曰:“吾闻豫章许逊道法高妙,慧眼通神,吾此寺中何处可躲?”少年曰:“长老慈悲为念,若肯救援小人,小人当化作粟米一粒,藏于贤师掌中,待许逊到寺,贤师只合掌诵经,方保无事。”长老允诺。少年即化为粟米一粒,入于长老掌中躲讫。真君与甘战、施岑二人,赶入寺中,谓长老曰:“吾乃豫章许逊,赶一蛟精至此。今在何处,可令他出来见我。”长老也不答应,只管拿掌拱手,口念真经。真君不知藏在长老掌中,遍寻不见,遂往寺外前后各处寻之,并不见踪迹。施岑曰:“想蛟精去矣,吾等合往他处寻赶。”
  却说蛟精以真君去寺已远,乃复化为少年,拜谢长老曰:“深蒙贤师活命之恩,无可报答,望贤师吩咐寺中,着令七日七夜,不要撞钟擂鼓,容我报答一二。”长老依言,吩咐师兄师弟,徒子徒孙等讫。及至三日,只见寺中前后狂风顿起,冷风飕飕,土水自动。长老大惊,谓僧众曰:“吾观孽龙之子,本是害人之物,得我救命,教我等七日七夜不动钟鼓,今只三日,风景异常,想必是他把言语哄我。若不打动钟鼓,莫说望他报恩,此寺反遭其害,那时悔之晚矣。”于是即令僧众撞起那东楼上华钟。那钟儿响了一百单八声,荣荣汪汪,正是梵王宫里鲸声吼,商客舟中夜半闻。又打起那西楼上画鼓,那鼓儿响了一个三起三煞,叮叮咚咚,正是俨若雷鸣云汉上,恍疑鼍吼海涛中。那蛟精闻得钟鼓之声,吃了一惊,即转身又化为少年,回到寺中,来见长老言曰:“吾前日吩咐寺中七日勿动钟鼓,意欲将寺门外前后高山峻岭,滚成万亩良田,报答我师活命之恩。今才三日,只将高山上略荡得平些,滚有泉出,未及如数,而吾师即动钟鼓,其故何也?”长老以狂风顿起,山动地动为对。那少年不胜叹息。长老乃令人往寺外前后观之,但见高峻之处皆荡得坦平,滚滚泉流不竭。至今怀玉寺中,不只千顷平坦良田,盖亦蛟精报恩所致。
  却说真君离了寺门,遍寻不见蛟精,乃复回高处望之。只见妖气还在寺中,乃与甘、施二人,又来寺中寻觅。其蛟精知真君复来,即先化为一僧,拜辞长老,言曰:“吾族中有众千余,皆被许逊诛灭,兄弟六人已亡其四,吾父又未知存亡何如。吾今悔改前非,修行悟道。”言毕,垂泪而别。真君果复至寺中,只见妖气出外,遂乃蹑迹追至建阳,地名叶墩。遥见一僧,知是蛟精所变,乃令甘、施二弟子追赶至近,甘、施意欲斩之,真君连忙喝住曰:“不可,此物虽是害人,今化为僧,量必改恶迁善。”遂叱曰:“孽畜,我今赦汝前去,汝务要从善修行,勿害生民。吾有谛语,吩咐与汝,劳心记着:‘逢湖则止,逢仰则住。’”吩咐已毕,遂纵之而去。甘战叱曰:“孽畜,我师父饶了你性命,再不要害人。”施岑亦叱曰:“孽畜,你若不遵我师父谛语,再若害人,我擒汝就如反掌之易。”那僧含羞乱窜而去,脱离了叶墩地方,来至一村,前有一山,遇一牧童,其僧乃问曰:“此处是何地方?”牧童答曰:“此处地方贵湖,前面一山,名曰仰山。”僧闻牧童之言,乃大喜曰:“适间承真君吩咐,逢湖则止,逢仰则住。今到此处,合此二意,可以在此居住矣。”遂憩于路旁水田之间,其中间泉水,四时不竭,此地名龙窟,后乃名离龙窟。龙僧即于仰山修行,法名古梅禅师。遂建一寺,名仰山寺。其寺当时乏水,古梅将指头在石壁上乱指,皆有泉出,其寺田粮亦广,至今犹在。真君即于叶墩立一观,名曰真君观,遥与仰山相对,以镇压之。其观至今犹存。
  却说真君又追一蛟精,其蛟乃孽龙第一子之子,孽龙之长孙也。此蛟直走到福州南台躲避,潜其踪迹,真君命甘、施二弟子,遍处寻索。乃自立于一石上,垂纶把钓,忽觉钓丝若有个扯住一般。真君乃站在石上用力一扯,石遂裂开。石至今犹在,因名为钓龙石。只见扯起一个大螺,约有二三丈高大。螺中有一女子现出。真君曰:“汝妖也。”那女子双膝跪地,告曰:“妾乃南海水侯第三女,闻尊师传得仙道,欲求指教修真之路,故乘螺舟特来相叩。”真君乃指以高盖山可为修炼之所。且曰:“此山有苦参、甘草,上有一井,汝将其药投于井中,日饮其水,久则自可成仙。”遂命女子复入螺中,用巽风一吹,吹螺舟浮于水面,直到高盖山下。女子乘螺于此,此螺化为大石,至今犹在。遂登山采取苦参、甘草等药,日于井中投之,饮其井泉。后女子果成仙而去。至今其乡有病者,汲井泉饮之,其病可愈。却说施岑、甘战回见真君,言蛟精无有寻处。真君登高山绝顶以望,见妖气一道,隐隐在福州城开元寺井中喷出,乃谓弟子曰:“蛟精已入在井中矣。”遂至其寺中,用铁佛一座,置于井上压之。其铁佛至今犹在。真君收伏三蛟已毕,遂同甘战、施岑复回豫章再寻孽龙诛之。后人有诗叹曰:
  迢迢千里□南闽,寻觅蛟精驾雾云。
  到处留名留异迹,今人万古仰真君。
  却说孽龙既不能滚沉豫章,其族党变为瓜葫,一概被真君所灭,所生六子,斩了四子,只有二子一孙,犹未知下落。越思越恼,只得又往入扬子江中,见了火龙父亲,哭诉其事。火龙曰:“四百年前,孝悌明王传法与兰公,却使兰公传法与谌母,谌母传法与许逊。吾知许逊一生,汝等有此难久矣,故我当时就令了鼋师,统领虾兵蟹将要问他追了金丹宝鉴、铜符铁券之文,谁知那兰公将我等杀败。我彼时少年精壮,也奈何兰公不得。今日有许多年纪,筋力憔悴,还奈得许逊何,这凭你自去。”孽龙叹曰:“今人有说,父不顾子的世界,果然果然。”火龙骂曰:“畜生,我满眼的孙子,今日被你不长进,败得一个也没了,还来怨我父亲。”遂打将孽龙出来。孽龙见父亲不与他做主,遂在江岸上放声大哭,惊动了南海龙王熬钦第三位太子。彼时太子领龙王钧旨,同巡江夜叉全身披挂,手执钢刀,正在此巡逻长江,认得是火龙的儿子,即忙问曰:“你在此哭甚事?”孽龙道:“吾族党千余,皆被许逊诛灭,父亲又不与我作主,我今累累然若丧家之狗,怎的由人不哭。”太子曰:“自古道家无全犯,许逊怎么就杀了你家许多人,他敢欺我水府无人么?老兄且宽心,待我显个手段,擒他报取冤仇。”孽龙道:“许逊传了谌母飞步之法,仙女所赐宝剑,其实神通广大,难以轻敌。”太子曰:“我龙宫有一铁杵,叫做如意杵,有一铁棍,叫做如意棍。这个杵,这个棍,欲其大就有屋桶般大,欲其小只如金针般小,欲其长就有三四丈长,欲其短只是一两寸短,因此名为如意。此皆父王的宝贝。那棍儿被孙行者讨去,不知那猴子打死了千千万万的妖怪,只有这如意杵儿,未曾使用,今带在我的身边,试把来与许逊弄一弄。他若挡抵得住,真有些神通。”孽龙问道:“这杵是那一代铸的?”太子道:“这杵是乾坤开辟之时,有一个盘古王,凿了那昆仑山几片棱层石,架了一座的红炉,砍了广寒宫一株婆娑树,烧了许多的黑炭,取了须弥山几万斤的生铁,用了太阳宫三昧的真火,叫了那炼石的女娲,炼了七七四十九个日头。却命着雨师洒雨,风伯扇风,太乙护炉,祝融看火,因此上炼得这个杵儿,要大就大,要小就小,要长就长,要短就短。且此杵有些妙处,抛在半空之中,一变十,十变百,百变千,千变万,更会变化哩。”孽龙问曰:“如今那铁杵放在那里?”太子即从耳朵中拿将出来,向风中晃一晃,就有屋桶般大,晃两晃,就有竹竿般长。孽龙大喜曰:“这样东西,要长就长,要大则大,那许逊有些法力,尚可挡抵一二,徒弟们皆是后学之辈,禁得几杵。”夜叉见太子欲与孽龙报仇,乃谏曰:“爷爷没有钧旨,太子怎敢擅用军器,恐爷爷知道,不当稳便。”太子曰:“吾主意已定,你肯辅我,便同去,如不肯辅我,任你先转南海去罢。”夜叉不肯相助,自去了。那太子杀奔豫章,要拿许逊,与孽龙报仇。却怎生打扮,则见:
  重叠叠“鳖甲”坚固,整齐齐“海带”飞斜,身骑着“海马”号三花,好一似“天门冬”将军披挂,走起了磊磊落落“滑石”,飞将来溟溟漠漠“辰砂”,索儿绞的是“天麻”,要把“威灵仙”拿下。
  却说真君同着弟子甘战、施岑等,各仗宝剑,正要去寻捉孽龙,忽见龙王三太子叫曰:“许逊,许逊,你怎么这等狠心,把孽龙家千百余人,一概诛戮?你敢小觑我龙宫么?我今日与你赌赛一阵,才晓得我的本事。”真君慧眼一看,认得是南海龙王的三太子,喝曰:“你父亲掌管南海,素称本分,今日怎的出你们不肖儿子。你好好回去,免致后悔。”太子道:“你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孽龙是我水族中一例之人,我岂肯容你这等欺负。”于是举起钢刀就望真君一砍,真君亦举起宝剑来迎,两个大杀一场。则见:
  一个是九天中神仙领袖,一个是四海内龙子班头。一个的道法精通,却会吞云吸雾;一个的武艺惯熟,偏能掣电驱雷。一个呼谌母为了师傅,最大神通;一个叫龙王做了父亲,尽高声价。一个飞宝剑前挑后剔,光光闪闪,就如那大寒陆地凛严霜;一个抛铁杵,直撞横冲,□□珰珰,就如那除夜人家烧爆竹。真个是棋逢敌手,终朝胜负难分。却原来阵遇对头,两下高低未辨。
  真君与那太子刀抵剑,剑对刀,自巳牌时分,战至午时,不分胜负。施岑谓众道友曰:“此龙子本事尽高,恐师父不能拿他,可大家一齐掩杀。”那太子见真君弟子一齐助战,遂在耳朵中取出那根铁杵来,晃了两三晃,望空抛起。好一个铁杵,一变作十,十变作百,百变作千,千变作万,半天之中,就如那纷纷柳絮颠狂舞,滚滚蜻蜒上下飞,满空撞得乒乓响,恰是潘丞相公子打擂槌。你看那真君的弟子们,才把那脑上的杵儿撇开,忽一杵在脑后一打,才把那脑后的杵儿架住,忽一杵在心窝一笃,才把心窝的杵儿一抹,忽一杵在肩膀上一锥。那些弟子们怕了那杵,都败阵而走。好一个真君,果有法术,果有神通,将宝剑望东一指,杵从东落,望西一指,杵从西开,望南一指,杵从南坠,望北一指,杵从北散。真君虽有这等法力,争奈千千万万之杵,一杵去了,一杵又来,却未能取胜。忽观世音菩萨,空中闻得此事,乃曰:“敖钦龙王十分仁厚,生出这个不肖儿子,助了蛟精。我若不去收了他如意杵宝贝,许逊纵有法力,无如之何。于是驾起祥云在半空之中,解下身上罗带,做成一个圈套儿丢将起来,把那千千万万之杵尽皆套去。那太子见有人套去他宝贝,心下慌张,败阵而走。孽龙接见,问曰:“太子与许逊征战得大胜否?”太子曰:“我战许逊,正在取胜之际,不想有一妇人,使一个圈套,把我那宝贝套去了,我今没处讨得。”孽龙曰:“套宝贝者,非是别人,乃是观世音菩萨。”言未毕,真君赶至。孽龙望见,即化一阵黑风走了。太子心中不忿,又提着手中钢刀,再来交战。此是败兵之将,英勇不加,两合之中,被真君左手一剑,架开钢刀,却将右手一剑,来斩太子。忽有人背后叫曰:“不可,不可。”真君举眼一看,见是观音,遂停住宝剑。观音曰:“此子是敖钦龙王的第三子,今无故辅助孽龙,本该死罪,奈他父亲素是仁厚,今我在此,若斩了此子,龙王又说我不救他,体面上不好看。”真君方才罢手。
  却说那巡江夜叉,回转龙宫,将太子助孽龙之事,一一禀知龙王。龙王顿足骂曰:“这畜生恁的不肖!”彼时东海龙王敖顺,西海龙王敖广,北海龙王敖润,同聚彼处亦曰:“这畜生今日去战许逊,就如那葛伯与汤为仇。辅助孽龙,就如那崇侯助纣为虐,容不得他。”敖钦曰:“这样儿子,要他则甚。”遂取过一只利剑,敕旨一道,令夜叉将去叫太子自刎而亡。夜叉领了敕旨,赍了宝剑,径来见着三太子。太子闻知其故,唬得魂不附体,遂跪求观音,收道:“善菩萨,没奈何,到我父王处讨过这次。”观音道:“只怕你父亲难饶你死罪。你不如到蛇盘谷中鹰愁涧躲避,三百年后等唐三藏去西天取经,罚你变做个骡子,径往天竺国驮经过来,那时将功赎罪。我对你父亲说过,或可留你。”太子眼泪汪汪,拜辞观世音,往鹰愁涧而去。观音复将所收铁杵付与夜叉,教夜叉交付与龙王去讫。真君亦辞了观音,回转豫章。不在话下。
  却说观音菩萨,别了真君,欲回普陀岩去,孽龙在途中投拜,欲求与真君讲和,后当改过前非,不敢为害,言辞甚哀。观音见其言语恳切,乃转豫章,来见真君。真君问曰:“大圣到此,复有何见谕?”观音曰:“吾此一来,别无甚事,孽龙欲与君讲和,今后改恶迁善,不知君允否??真君曰:“他既要讲和,限他一夜滚百条河,以鸡鸣为止。若有一条不成,吾亦不许。”观音辞真君而去。弟子吴猛谏曰:“孽畜原心不改,不可许之。”真君曰:“吾岂不知,但江西每逢春雨之时,动辄淹浸,吾欲其开成百河,疏通水路耳,非实心与之和也。吾今吩咐社伯,阻挠其功,勿使足百条之数,则其罪难免,亦不失信于观音矣。”却说孽龙接见观音,问其所以。观音将真君所限之事,一一说与。孽龙大喜,是夜用尽神通,连滚连滚恰至四更。社伯扣计其数,已滚九十九条。社伯心慌,乃假作鸡鸣,引起众鸡皆鸣。孽龙闻得大惊,自知不能免罪,乃化为一少年,未及天明,即遁往湖广,躲避去讫。真君至天明,查记河数,只欠一条,鸡声尽鸣,乃知是社伯所假也,遂令弟子计功受赏。真君急寻孽龙之时,已不知其所在,后来遂于河口立县,即今之南康湖口县是焉。
  却说孽龙遁在黄州府黄冈县地方,变作个少年的先生求馆。时有一老者姓史,名仁,家颇饶裕,有孙子十余人,正欲延师开馆。孽龙至其家,自称豫章曾良,闻君家有馆,特来领教。史老见其人品清高,礼貌恭敬,心窃喜之,但不知其学问何如,遂谓曰:“敝乡旧俗,但先生初来者或考之以文,或试之以对,然后启帐。卑老有一对,欲领尊教何如?”孽龙曰:“愿闻。”史老曰:“曾先生腰间加一点,鲁邦贤士。”孽龙曰我就把令孙为对,遂答曰:“史小子头上着一横,吏部天官。”史老见先生对得好,不胜之喜,乃曰:“先生高才邃养,奈寒舍学俸微少,未可轻屈。”孽龙道:“小子借寓读书,何必计利。”史老遂择日启馆,叫诸孙俱贽见之仪,行了拜礼,遂就门下授业。孽龙教授那些生徒,辨疑解惑,读书说经,明明白白,诸生大有进益。不在话下。
  却说真君以孽龙自滚河以后,遍寻不见,遂同甘战、施岑二人,径到湖广地面,寻觅踪迹。忽望妖气,在黄冈县乡下,姓史的人家。乃与二弟子径往其处,至一馆中,知是孽龙在此,变作先生,教训生徒。真君乃问其学生曰:“先生那里去了?”学生答云:“先生洗浴了。”真君曰:“在那里洗浴?”学生曰:“在涧中。”真君曰:“这样十一月天气,还用冷水洗浴?”学生曰:“先生是个体厚之人,不论寒天热天,常要水中去浸一浸,若浸得久时,还有两三个时辰才回来。”真君乃与弟子坐在馆中,等他回时,就下手拿着。忽举头一看,见柱壁上有对联云:
  赵氏孤儿,切齿不忘屠岸贾。
  伍员烈士,鞭尸犹恨楚平王。
  又壁上题有诗句云:
  自汉年来运不济,子孙零落却无遗。
  心怀东海波澜阔,气压西江草树低。
  怨处咬牙思旧恨,豪来挥笔记新诗。
  男儿不展风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
  真君看诗对已毕,大惊,谓弟子曰:“此诗此对,皆是复仇之诗,若此孽不除,终成大患。汝等务宜勉力擒之。”言未毕,忽史老来馆中,看孙子攻书。时盛冬天气,史老身上披领羊裘,头上戴顶暖帽,徐徐而来。及见真君丰姿异常,连忙施礼,问曰:“先生从何而来?”真君曰:“小生乃豫章人,特来访友。”史老谓孙子曰:“客在此,何不通报。”遂邀真君与二弟子至家下告茶。茶毕,史老问真君姓名。真君曰:“小生姓许,名逊。此二徒,一姓施名岑,一姓甘名战。”史老曰:“闻得许君者,法术甚妙,诛灭蛟精,敢是足下否?”真君曰:“然。”史老遂下拜。真君以其年老,连忙答礼。史老问曰:“仙驾临此,欲何为?”真君曰:“尊府教令孙者,乃孽龙精也,变形于此。吾寻踪觅迹,特来擒之。”史老大惊曰:“怪道这个先生无问寒天暑天日从涧中洗浴,浴水之处,往时浅浅的,今成一潭,深不可量。”真君曰:“老翁有缘,幸遇小生相救,不然今日是个屋舍,后日是个江河,君家且葬鱼腹矣。”史老曰:“此蛟精怎的拿他?”真君曰:“此孽千变万化,他若提防于我,擒之不易。幸今或未觉,纵要变时,必资水力,可令公家凡水缸水桶洗脸盆及碗盏之类,皆不可注水,使他变化不去,我自然拿了他。”史老吩咐已毕,孽龙正洗浴回馆。真君见了,大喝一声:“孽畜走那里去?”孽龙大惊,却待寻水而变,遍处无水,惟砚池吸一点余水未倾,遂从里面变化而去,竟不知其踪迹。后人有诗叹曰:
  堪叹蛟精玄上玄,墨池变化至今传。
  当时或肯心归正,却有金书取上天。
  史老见真君赶去孽龙,甚是感谢,乃留真君住了数日,极其款曲。真君曰:“此处孽龙居久,恐有沉没之患,汝可取杉木一片过来,吾书符一道,打入地中,庶可以镇压之。”真君镇符已毕,感史老相待殷勤,更取出灵丹一粒,点石一片,化为黄金约有三百余两,相谢史老而去。施岑曰:“孽龙今不知遁在何处,可从此湖广上下,遍处寻觅诛之。”真君曰:“或此孽瞰我等在此,又往豫章,欲沉郡城土地,未可知也。莫若且回家中,觅其踪迹。如果不在,再往外获之未晚。”于是师徒们一路回归。
  却说孽龙精砚池变去,又化为美少男子,逃往长沙府。闻知刺史贾玉家生有一女,极有姿色,怎见得:
  眉如翠羽,肌如凝脂,齿如瓠犀,手如柔荑,脸衬桃花瓣,鬟堆金凤丝。秋波湛湛妖娆态,春笋纤纤娇媚姿。说甚么汉苑王嫱,说甚么吴宫西施,说甚么赵家飞燕,说甚么杨家贵妃。柳腰微摆鸣金珮,莲步轻移动玉肢。月里嫦娥难比此,九天仙子怎如斯。
  孽龙遂来结拜刺史贾玉。贾玉问曰:“先生何人也?”答曰:“小人姓慎,名郎,金陵人氏,自幼颇通经典,不意名途淹滞,莫能上达。今作南北经商之客耳。因往广南贩货,得明珠数斛,民家无处作用,特来献与使君,伏望笑留。”贾使君曰:“此宝乃先生心力所求,况汝我萍水相逢,岂敢受此厚赐。”再三推拒,慎郎献之甚切,使君不得已而受之。留住数日,使君见慎郎礼貌谦恭,丰姿美丽,琴棋书画,件件皆能,弓矢干戈,般般惯熟,遂欲以女妻之。那个郎鞠躬致谢,复将珍宝厚贿使君亲信之人,悉皆称慎郎之德,使君乃择吉日,将其女与慎郎成亲。不在话下。却说慎郎在贾府成婚以后,岁遇春夏之时,则告禀使君,托言出游江湖经商买卖,至秋冬之时,则重载船只而归,皆是奇珍异宝。使君大喜曰:“吾得佳婿矣。”盖不知其为蛟精也。所得资财宝货,皆因春夏大水,覆人舟船,抢人财宝,装载而归。慎郎入赘三年,复生一子,一日慎郎寻思起来不胜忿怒曰:“吾家世居豫章,子孙族类一千余众,皆被许逊灭绝,破我巢穴,使我无容身之地。虽然潜居此地,其实怨恨难消。今既岁久,谅许逊不复知有我也。我今欲回豫章,大兴洪水,溃没城郡,仍灭取许逊之族,报复前仇,方消此恨。”言罢,来见使君。使君问曰:“贤婿有何话说?”慎郎曰:“方今春风和暖,正宜出外经商,特来拜辞岳丈而去。家中妻子,望岳丈看顾。”使君曰:“贤婿放心前去,不必多忧。若得充囊之利,早图返棹。”言罢,分别而去。
  时晋永嘉七年,真君与其徒甘战、施岑周览城邑,遍寻蛟孽。三年间,杳无踪迹,已置之度外去了,不想这孽龙自来送死。忽一日,道童来报,有一少年子弟,丰姿美貌,衣冠俊伟,来谒真君。真君命入,问曰:“先生何处人也?”少年曰:“小生姓慎,名郎,金陵人氏。久闻贤师有斡旋天地之手,慑伏孽龙之功,海内少二,寰中寡双,小生特来过访,欲遂识荆之愿,别无他意。”真君曰:“孽精未除,徒负虚名,可愧,可愧!”真君言罢,其少年告辞而出。真君送而别之。甘、施二弟子曰:“适间少年,是何人也?”真君曰:“此孽龙也。今来相见,探我虚实耳。”甘、施曰:“何以知之?”真君曰:“吾观其人妖气尚在,腥风袭人,是以知之。”甘、施曰:“既如此,即当擒而诛之,何故又纵之使去也。”真君曰:“吾四次擒拿,皆被变化而去,今佯为不知,使彼不甚提防,庶可随便擒之耳。”施岑乃问曰:“此时不知逃躲何处,吾二人愿往杀之。”真君举慧眼一照,乃曰:“今在江浒,化为一黄牛,卧于郡城沙碛之上。我今化为一黑牛,与之相斗。汝二人可提宝剑,潜往窥之,候其力倦,即拔剑而挥之,蛟必可诛也。”言罢,遂化一黑牛,奔跃而去。真个:
  四蹄坚固如山虎,两角峥嵘似海龙。
  今向沙边相抵触,神仙变化果无穷。
  真君化成黑牛,早到沙碛之上,即与黄牛相斗。恰斗有两个时辰,甘、施二人,蹑迹而至,正见二牛相斗。黄牛力倦之际,施岑用剑一挥,正中黄牛左股,甘战亦挥起宝剑,斩及一角。黄牛奔入城南井中,其角落地。今马当相对,有黄牛洲。此角日后成精,常变牛出来害取客商船只。不在话下。
  却说真君谓甘、施曰:“孽龙既入井中,谅巢穴在此。吾遣符使吏兵导我前进,汝二人可随我之后,蹑其踪迹,探其巢穴,擒而杀之,以绝后患。”言罢,真君乃跳入井中,施、甘二人亦跳入井中。符使护引真君前进,只见那个井,其口上虽是狭的,到了下面,别是一个乾坤。这边有一个孔,透着那一个孔,那边有一个洞,透着那一个洞,就似杭州城二十四条花柳巷,巷巷相穿,又似龙窟港三十六条大湾,湾湾相见。常人说道:“井中之蛙所见甚小。”盖未曾到这个所在,见着许大世界。真君随符使一路而行,忽见有一样物件,不长不短,圆圆的相似个擂槌模样。甘战拾起看时,乃是一车辖,问于真君曰:“此井中怎的有此车辖?”真君曰:“昔前汉有人,姓陈,名遵,每大会宾客,辄闭了门,取车辖投于井中,虽有急事不得去,必饮罢,才捞取车辖还人。后有一车辖,再捞不起,原来水荡在此处来了。”又行数里,忽见有一个四方四角,新新鲜鲜的物件。施岑捡将起来一看,原来是个印匣儿,问于真君。真君曰:“昔后汉有宦官张让,劫迁天子,北至河上,将传国玉玺投之井中,再无人知觉。后洛阳城南骊宫井,有五色气一道,直冲上天。孙坚认得是宝贝的瑞气,遂命人浚井,就得了这一颗玉玺。玺便得去,却把这个匣儿遗在这里。”又得数里,忽见有一物件,光闪闪,白净净,嘴弯弯,腹大大的。甘战却拾将起来一看,原来是个银瓶。甘战又问于真君。真君曰:“曾闻有一女子吟云:‘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想这个银瓶,是那女子所引的,因断了绳子,故流落在此。”符使禀曰:“孽龙多久遁去,真仙须急忙追赶,途路之上且不要讲古。”真君于是命弟子趱步而行。只见水族之中,见了的,唬得魂不附体。鲇鱼儿只把口张,团鱼儿只把颈缩,虾子儿只顾拱腰,鲫鱼儿只顾摇尾。真君都置之不问。却说那符使引真君再转一弯抹一角,正是行到山穷水尽处。看看在长沙府贾玉井中而出。真君曰:“今得其巢穴矣。”遂辞了符使而去,自来抓寻。却说孽龙精既出其井,仍变为慎郎,入于贾使君府中。使君见其身体狼狈,举家大惊,问其缘故,慎郎答曰:“今去颇获大利,不幸回至半途,偶遇贼盗资财尽劫,又被杀伤左额左股,疼痛难忍。”使君看其刀痕,不胜隐痛,即令家童请求医士疗治。真君乃扮作一医士,命甘、施二人扮作两个徒弟跟随。这医士呵:
  道明贤圣,药辨君臣。遇病时,深识着望闻问切;下药处,精知个功巧圣神。戴唐巾,披道服,飘飘扬扬。摇羽扇,背葫芦,潇潇洒洒。诊寸关尺三部脉,辩邪审痼,奚烦三折肱;疗上中下三等人,起死回生。只是一举手。真个是东晋之时,重生了春秋扁鹊,却原来西江之地,再出着上古神农。万古共称医国手,一腔都是活人心。
  却说真君扮了医士,贾府童仆见了,相请而去。进了使君宅上,相见礼毕,使君曰:“吾婿在外经商,被盗贼杀伤左额左股,先生有何妙药,可以治之,容某重谢。”
  真君曰:“宝剑所伤,吾有妙方,手到即愈。”使君大喜,即召慎郎出来医治。当时蛟精卧于房中,问童仆曰:“医士只一人么?”童仆曰:“兼有两个徒弟。”蛟精却疑是真君,不敢轻出。其妻贾氏催促之曰:“医人在堂,你何故不出?”慎郎曰:“你不晓事,医得我好,也是这个医士,医得不好,也是这个医士。”贾氏竟不知所以。使君见慎郎不出,亲自入房召之。真君乃附使君之后,直至房中,嘱声叱曰:“孽畜,再敢走么?”孽龙计穷势迫,遂变出本形,蜿蜒走出堂下。不想真君先设了天罗地网,活活擒之。又以法水喷其三子,悉变为小蛟。真君拔剑并诛之。贾玉之女,此时亦欲变幻,施岑活活擒住。真君大惊。真君曰:“慎郎者,乃孽龙之精,尔女今亦成蛟,合受吾一剑。”贾使君乃与其妻跪于真君之前,哀告曰:“吾女被蛟精染,非吾女之罪,伏望怜而赦之。”真君遂给取神符,与贾女服之,故得不变。真君谓使君曰:“蛟精所居之处,其下即水。今汝舍下深不逾尺,皆是水泉。可速徙居他处,毋自蹈祸。”使君与家惊惶,遂急忙迁居高处。原住之地,不数日,果陷为渊潭,深不可测。今长沙府昭潭是也。施岑却从天罗地网中取出孽龙,欲挥剑斩之。真君曰:“此孽杀之甚易,擒之最难。我想江西系浮地,下面皆为蛟穴。城南一井,其深无底,此井与江水同消长。莫若锁此畜回归,吾以铁树镇之井中,系此孽畜于铁树之上,使后世倘有蛟精见此畜遭厥磨难,或有警惕,不敢为害。”甘战曰:“善。”遂锁了孽龙,径往豫章。于是驱使神兵铸铁为树,置之郡城南井中,下用铁索钩锁镇其地脉,牢系孽龙于树,且祝之曰:
  铁树开花,其妖若兴,吾当复出。
  铁树居正,其妖永除。水妖屏迹,城邑无虞。
  又留记云:
  铁树镇洪州,万年永不休。
  天下大乱,此处无忧。天下大旱,此处薄收。
  又元朝吴全节有诗云:
  八索纵横维地脉,一泓消长定江流。
  豫章胜地由天造,砥柱中天亿万秋。
  真君又铸铁为符,镇于鄱阳湖中。又铸铁盖覆于庐陵元潭,今留一剑在焉。又立府靖于苕峣山顶,皆所以镇压后患也。
  真君既擒妖孽,功满乾坤。时晋明帝太宁二年,大将军王敦,字处仲,出守武昌,举兵内向,次洞庭湖。真君与吴君同往说之,盖欲止敦而存晋室也。是时郭景纯亦在王敦幕府,因此三人得以相会。景纯谓真君曰:“公斩首蛟精,功行圆满,况曩时西山之地,灵气钟完,公不日当上升矣。”真君感谢。一日景纯同真君、吴君来谒王敦。敦见三人同至,大喜,遂令左右设宴款待。酒至半酣,敦问曰:“我昨宵得一梦,梦见一木破天,不知主何吉凶?”真君曰:“木上破天,乃未字也,公未可妄动。”吴君曰:“吾师之言,灼有先见,公谨识之。”王敦闻二君言,心甚不悦,乃令郭璞卜之。璞曰:“此数用克体,将军此行,干事不成也。”王敦不悦曰:“我之寿有几何?”璞曰:“将军若举大事,祸将不久。若遂还武昌,则寿未可量。”王敦怒曰:“汝寿几何?”璞曰:“我寿尽在今日。”王敦大怒,令武士擒璞斩之。真君与吴君举杯掷起,化为白鹤一双,飞绕梁栋之上。王敦举眼看鹤,已失二君所在。且说郭璞既死,家人备办衣衾棺椁,殓毕,越三日,市人见璞衣冠俨然,与亲友相见如故。王敦知之,不信,令开棺视之,果无尸骸,始知璞脱质升仙也。自后王敦行兵果败,遂还武昌而死,卒有肢解之刑,概不听三君之谏,以至于此。
  再说吴君邀真君同下金陵,遨游山水。既而欲买舟上豫章,打头风不息。舟中人曰:“当此仲夏,南风浩荡,舟船难进,奈何?”真君曰:“我代汝等驾之,汝等但要瞑目安坐,切勿开眼窥视。”吴君乃立于船头,真君亲自把船,遂召黑龙二尾,挟舟而行。经池阳之地,以先天无极都雷府之印,印西崖石壁上,以辟水怪,今有印纹。舟渐渐凌空而起,须臾,过庐山之巅,至云霄峰。二君欲观洞府景致,故其船稍刮抹林木之表,戛戛有声。舟人不能忍,皆偷眼窥之。忽然舍舟于层峦之上,折桅于深涧之下。今号铁船峰,其下有断石,即其桅也。真君谓舟人曰:“汝等不听吾言,以至如此。今将何所归乎?”舟人恳拜,愿求济度之法。真君教以服饵灵药,遂得辟谷不饥,尽隐于紫霄峰下。二君乃各乘一龙,回至豫章,遂就旧时隐居,终日与诸弟子讲究真诠,乃作《思仙之歌》云:
  天运循环兮,疾如飞。人生世间兮,欲何为。争名夺利兮,徒丘墟。风月滋味兮,有谁知。不如且进黄金卮,一饮一唱日沉西。丹砂养就玉龙池,小瓢世界宽无涯。世人莫道是愚痴,酩然一笑天地齐。
  又作《八宝垂训》曰:
  忠孝廉谨,宽裕容忍。忠则不欺,孝则不悖。
  廉而罔贪,谨而勿失。修身如此,可以成德。
  宽则得众,裕然有余。容而翕受,忍则安舒。
  接人以礼,怨咎涤除。凡我弟子,动静勤笃。
  念兹在兹,当守其独。有丧厥心,三官考戮。
  却说天地水府三元三品三官大帝,及太白金星,因言真君原是玉洞天仙下降,今除荡妖孽,惠及生灵,德厚功高。其弟子吴猛等,扶同真君,共成至道,皆宜推荐,以至天庭。商议具表,奏闻玉帝。玉帝准奏,乃授许逊九天都仙大使,兼高明大使之职,封孝先王,远祖祖父,各有职位。先差九天采访使崔子文、段丘仲捧诏一道,谕知许逊,预示飞升之期,以昭善报。采访二仙捧诏下界,时晋孝武宁原二年甲戌,真君时年一百三十六岁。八月朔旦,见云仗自天而下,导从者甚众,降于庭中。真君迎接拜讫。二仙曰:“奉玉皇敕命,赐子宝诏,子可备香花灯烛,整顿衣冠,俯伏阶下,以听宣读。”诏曰:
  上诏学仙童子许逊:卿在多劫之前,积修至道,勤苦悉备,天经地纬,悉已深通,万法千门,罔不师历。救灾拔难,除害荡妖,功济生灵,名高玉籍。众真推荐,宜有甄升,可授九州都仙大使,兼高明大使,孝先王之职。赐紫彩羽袍,琼旌宝节各一事。期以八月十五午时,拔宅上升。诏书到日,信诏奉行。
  读罢,真君再拜,遂登阶受诏毕,乃揖二仙上坐,问其姓名。一仙曰:“余乃崔子文、段丘仲,俱授九天采访使之职。”真君曰:“愚蒙有何德,能感动天帝,更劳二仙下降?”二仙曰:“公修己利人,功行已满。昨者群真保奏,升入仙班,相迎在迩,先命某等捧诏谕知。”言毕,遂乘龙车而去。真君既得天书之后,门弟子吴猛等,与乡中耆老,及诸亲眷,皆知行期已近,朝夕会饮,以叙别情。真君谓众人曰:“欲达神仙之路,在先行其善,而后立其功。吾去后,一千二百四十年间,豫章之境,五陵之内,当出地仙八百余人。其师出于豫章,大阐吾教。以吾坛前松树枝垂覆拂地,郡江心中,忽生沙洲,掩过井口者,是其时也。”后人有言:“龙沙会合,真仙必出。”按龙沙在章江西岸畔,与郡城相对,事见《龙沙记》。潘清逸有《望龙沙》五言诗云:
  五陵无限人,密视松沙记。
  龙沙虽未合,气象已虚异。
  昔时云浪游,半作桑麻地。
  地形带江转,山势若连契。
  是时八月望日,大营斋会,遍召里人,及诸亲友并门弟子,长少毕集。至日中,遥闻音乐之声,祥云缭绕,渐至会所。羽盖龙车,仙童彩女,官将吏兵,前后拥护。前采访使崔子文、段丘仲二仙又至。真君拜迎,二仙复宣诏曰:
  上诏学仙童子许逊:功行圆满,已仰潜山司命官,传金丹于下界,返子身于上天,及家口厨宅,一并拔之上升。着令天下力士与流金火铃,照辟中间,无或散漫。仍封远祖许由,玉虎仆射,又封曾祖许琰,太微兵卫大夫,曾祖母太微夫人,其父许肃,封中岳仙官,母张氏封中岳夫人。钦此钦遵。诏到奉行。
  真君再拜受诏毕。崔子文曰:“公门下弟子虽众,惟陈勋、曾亨、周广、时荷等外,黄仁览与其父,盱烈与其母,共四十二口,合当从行。余者自有升举之日,不得皆往也。”言罢,揖真君上了龙车,仙眷四十二口,同时升举。里人及门下弟子,不与上升者,不舍真君之德,攀辕卧辙,号泣振天,愿相随而不可得。真君曰:“仙凡有路可通,汝等但能遵行孝道,利物济民,何患无报耶?”真君族孙许简哀告曰:“仙翁拔宅冲升,后世无所考验,可留下一物,以为他日之记。”真君遂留下修行钟一口并一石函,谓之曰:“世变时,迁此即为陈迹矣。”真君有一仆名许大者,与其妻市米于西岭,闻真君飞升即奔驰而归。行忙车覆,遗其米于地上,米皆复生。今有覆米冈、生米镇犹在。比至哀泣,求其从行。真君以彼无有仙分,乃授以地仙之术,夫妇皆隐于西山。仙仗既举,屋宇鸡犬皆上升,惟鼠不洁,天兵推下地来,一跌肠出,其鼠遂拖肠不死。后人或有见之者,皆为瑞应,又坠下药臼一口,碾毂一轮。又坠下鸡笼一只,于宅之东南十里。又许氏仙姑,坠下金钗一股。今有许氏坠钗洲犹在。时人以其拔宅上升,有诗叹美云:
  慈仁其羡许旌阳,惠泽生民耿不忘。
  拔宅上升成至道,阳功阴德感苍苍。
  仙驾飞空渐远,望之不可见。惟见祥云彩霞,弥漫上谷,百里之内,异香芬馥。忽有红锦帷一幅飞来,旋绕故地之上。
  却说真君仙驾,经过袁州府宜春县栖梧山,真君乃遣二青衣童子下篝王朔,具以玉皇诏命,因来相别。王朔举家瞻拜,告曰:“朔蒙尊师所授道法,遵行已久,乞带从行。”真君曰:“子仙骨未充,只可延年得寿而已,难以带汝同行。”乃取香茆一根掷下,令二童子授与王朔,教之曰:“此茆味异,可栽植于此地,久服长生,甘能养肉,辛能养节,苦能养气,咸能养骨,滑能养胃,酸能养筋,宜调和美酒饮之,必见功效。”言讫而别。王朔依真君之言,即将此茆栽植,取来调和酒味服之,寿三百岁而终。今临江府玉虚观,即其地也,仙茆至今犹在。真君飞升之后,里人与其族孙许简就其地立祠,以所遗诗一百二十首写于竹简之上,载之巨>,令人探取,以决休咎。其修行钟、药毂、药臼、石函等事,并宝藏于祠,后改为观。因空中有红锦帷飞来旋绕,故名曰游帷观。
  真君既至天庭,玉帝升殿。崔子文、段丘仲二仙引真君与弟子等听候玉旨。玉帝宣入朝见。真君扬尘拜舞,俯伏金阶下,上表奏曰:“臣许逊,庸才劣质,虽有咒水行符馘之功,盖亦赖众弟子十一人之力。今弟子之中,止有陈勋、曾亨、周广、时荷、黄仁览、盱烈六人,已蒙圣恩,超升天界,更有吴猛、施岑、甘战、钟离嘉、彭抗五人,未蒙拔擢,诚为缺典。望乞一视同仁,宣至天庭,同归至道。”玉帝见奏,即传玉旨,差周广为使,赍传诏旨,令吴猛等五人,同日早升。周广即拜辞玉帝,赉诏下宣。是时乃晋宁康二年九月初一日也。吴猛时年一百八十六岁,见真君上升,己不与从,心内怏怏。正与施岑、甘战、钟离嘉、彭抗四道友同归西宁,聚义修炼,只见周广赉诏自天而下。众相见毕,动问其下界之故。周广曰:“吾师朝见玉帝,奏上帝诸位仙友多助仙功,未得上升,恳求玉帝超擢。玉帝即差广赉诏旨,令五君上升,同归至道。”五人听言大喜,各乘白鹿车,白昼冲升,今有吴仙村、吴仙观,是其飞升之处。然真君所从游者三千余人,其有功有行而得上升者,通吴君十有一人焉耳。真君领弟子朝见玉帝毕,玉帝各授以仙职,遂率群弟子拜谒太师祖孝悌明王弘、师祖孝明王兰公、师傅谌母已毕,又谢了三官金星保奏之功。真君又荐举故人许都胡云,云阳詹脆二人,皆有道之士,玉帝皆封真人之号。不在话下。
  却说真君自升仙后,屡显神通。隋炀帝无道烧毁佛祠,乃将游帷观废毁。唐高宗永淳年间,遂命真人胡惠超重新建之。至宋太宗仁宗皆赐御书。真宗时,赐改游帷观曰玉隆宫。至宋代政和二年,徽宗忽得重疾,面生恶疮,昼寝,恍然一梦,见东华门有一道士,戴九华冠,披绛章服,左右童子持剑导引前来,至丹墀稽首。帝疑非人间道士,因问曰:“卿是何人?”道士对曰:“吾为许旌阳,权掌九天司职,上帝诏往西瞿耶国按察,经由故国,知主上患疾,特来顾之。”帝曰:“朕患毒疮,诸药不能愈,卿有药否?”道士即取小瓢子倾药一粒,如绿豆子大,呵气抹于徽宗疮上,遂揖而去。且曰:“吾洪都西山敝舍,久已零落,乞望圣眼一瞻为幸。”帝豁然而寤,觉满面清凉,以手摸之,疮遂愈矣。乃令近臣将图经考之,见洪州西山有许旌阳遗迹,诏造许真君行宫,修玉隆宫,仍添“万寿”二字,塑真君新像,尊号曰:“神功妙济真君。”许真君所遗之物,皆有神护守,不可触犯。如殿前手植柏树,其荣瘁常兆本宫盛衰。剪叶煎汤,诸病可愈。井中铁树,唐严撰作洪州牧,心内不信,令人掘发,俄然天变,忽有迅雷烈风,江波泛滥,城郭震动。撰惧,叩头悔谢,久之而后止。又强取修行钟,置之僧寺,击之声哑如土木。撰坐寐,见神人叱责,醒觉而送钟还宫。又碾轮药臼,州牧徐登令取至府观之,犹未及观,遂乃飞去还宫。又石函,唐朝张善安窃据洪州,强凿开其盖,内册朱书数字云:“五百年后,强贼张善安开凿之”。善安看毕,恐惧,遂磨洗其字,终不泯灭,因藏其盖,其字尚留函底。宋高宗建炎间,金人寇江左,欲焚毁宫殿,俄而水自楹桶喷出,火不能烧。虏酋大惊,乃撤兵而去。皇明列圣,尤加寅奉,敕赐重修宫殿,真君屡出护国行医。正德戊寅年间,宁府阴谋不轨,亲诣其宫,真君降箕笔云:
  三三两两两三三,杀尽江南一檐耽。
  荷叶败时黄菊绽,大明依旧镇江山。
  后来果败。诸灵验不可尽述,后人有诗叹云:
  金书玉检不能留,八字遗言可力求。
  试看真君功行满,三千弱水自通舟。

《三教偶拈》 相关内容:

前一:1

查看目录 >> 《三教偶拈》



关于本站 | 收藏本站 | 欢迎投稿 | 意见建议 | 国学迷 | 说文网
Copyright © 国学大师 古典图书集成 All Rights Reserved.
免责声明:本站非营利性站点,内容均为民国之前的公共版权领域古籍,以方便网友为主,仅供学习研究。
内容由热心网友提供和网上收集,不保留版权。若侵犯了您的权益,来信即刪。scp168@qq.com

ICP证:琼ICP备2022019473号-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