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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宁与众敌对城上人道:“皇帝在此,何得乱言?”于公又忙令军民答曰:“岂不闻社稷为重,我国已立君多日矣。”各城皆如此回答。也先闻言,盛气少沮。于公在将台之上,见敌势少衰,即令右边白旗队里摇旗呐喊,声声大叫:“快留下太上皇帝车驾!”喊声齐举。也先闻喊声甚急,慌移太上马转。公见马转,急令麾动中军黄旗,放起连珠子母炮来。各军将见旗动炮响,一齐奋为攻杀。铳炮之声,震动山岳。也先见我军凶勇,慌忙奔走,已打死甚多。追赶数里,于公急令鸣金。众将闻金,即忙收转。问曰:“小将等正好追杀,何故令某等收军?”公答曰:“诸君岂不闻投鼠当忌器,且胜未足雪耻。万一穷追不胜,所损实多,况上皇在营中,今奋力追杀,果能救回鸾舆,实乃国家万全之幸。倘穷迫不及,反迫君父于危亡之地,岂臣子之心哉?所以收军者,不得不慎也。且宜保全宗社,然后徐用计谋,救回太上,庶尽臣子之心。”众将叹服称善。景帝闻知大喜,赐于公盔甲一副,蟒衣一套,玉带一条,金顶黄罗伞一柄,令其出入张盖,以示有功。
  于公谢恩毕,复上前启奏曰:“前者上皇亲征,虽云天数,亦人力之委靡。有见阵而退缩者;有见敌势凶獗而逃遁者,有坐失军机者;有逗留不进者;有观望不行救援者;以致太上有蒙尘之难。伏乞一一查勘。有功者,授之爵赏;有罪者,惩之诛罚。庶使人知警劝,各怀忠效力,必不损威误国也。”
  景帝闻奏乃曰:“此卿部事,敕卿一一勘量,功罪施行。”于公领旨辞出回部,取军册逐一详看,即差官校星夜拿来,以正军法。公方回府,早有官吏进禀,同省亲友特来拜谒。未知所谒是何亲友。
第十八传 旧窗友赴京干谒 西和尚惊死教场

  于公值朝廷多事之秋,常夜宿朝房。今见敌人远遁,宗社奠安,生民稍息,才回府中。早有门上官进禀道:“有爷浙江亲友特来拜谒。”呈上柬帖。
  公看毕,乃曰:“快请相见。”报官出来奉请,公下阶相迎曰:“承诸兄远来,足慰生平之望。”此五人者,正是公之好友:乃王尚质号彬庵,王大用号器宇,孙祐号菊庄,吴雄号洪宇,和尚号西池。五人各相见礼毕,分宾而坐,各叙间阔之情。于公曰:“承诸兄千里而来,当悉论衷曲。奈国家多事之秋,不能少尽朋友之情,可慨可愧!”王、孙、吴诸友答曰:“弟辈昔年多蒙指教,不意我公名闻天下。重整山河,中兴之功,万世瞻仰,可钦可贺!”西和尚就道:“当日于爷在鄙寺看书时,神人早先托梦报称举相,今日果然。”公逊谢曰:“不敢。”即命设席款待。于公曰:“蒙诸兄见顾,示小弟素志消白、一毫不染,天日可表。虽然巡抚二十年,所有俸资,尽济二省饥民,与夫鳏寡孤独者。亦无所蓄。今蒙降临,何以报平日相知之谊。”
  席间诸友谈话,公遂问起高节庵之事。王彬庵答曰:“征君高节庵,归隐西湖。小弟时常访之,人皆仰诵其清风。今公之大名,震骇天下,无不感仰其功业。但弟辈鼯技庸才,不能上进,为可赧耳。”于公叹曰:“高兄才识,胜吾十倍。可惜不乐仕进。吾常欲荐起共理国政。奈高兄固执。所以中止,待后仍必荐之。”复顾吴雄曰:“兄亦闲居已久,改日荐兄一京职何如?”吴洪宇称谢。晚饭毕,公即令于康、于淳送五友到洁静寺院安歇,仍辞曰:“吾不能送到,恕罪,恕罪!容日再来奉迓。”随送出府门。五人迳到寺中安歇。
  于公假寐片时,三更起来,酌量事务。五更即趋朝奏事,区尽方略。第三日方才回府。正欲着人请五友相叙,此五友早在公府门候见。公请进礼毕,曰:“朝事忙忙,不得侍陪。多罪,多罪。”王彬庵便曰:“小弟们有一事禀知,未知允否?”公曰:“何事见教?”王曰:“近有失机坐视将官,闻得小弟们与公契谊,特来见小弟们,肯出三千金,一人乞饶一死。未知尊意若何?”公见说即曰:“这将官辈平日受朝廷若大俸禄,不肯弃死向前救护。若肯一齐舍命救援,不致陷有于蒙尘矣。况今国家多事之秋,所重在赏罚,今若饶免其死,则后人谁肯为国尽忠,出死力退敌乎?此决难免其死者。”
  乃存思半晌,曰:“既诸兄见教,鬟时交契,岂可无私。吾有一法,庶使国法交情两尽。”五友忙问曰:“何为国法私情两尽?”公曰:“但军职等官,过了铁,番了黄,文书做绝了,则子孙永不能袭职。他既许兄三千金一个,兄等止要他三百两一个,若十二员已该有三千六百金矣。吾只与一个囫囵死。”五人复问曰:“如何教做囫囵死?”于公曰:“吾所说不斩首,便是囫囵死,好与他子孙袭职。吾亦怜这班将官,不过见敌势猖獗,一时畏死,岂知当今之时,重在赏罚必行。一则明正其罪以警将来;二则吾也留些阴骘与他们子孙,以便袭职;三则尽了国法,四则全了朋情。但有一说,诸兄俱要与讲事人面讲得过,其事才好。”众人见说大悦,尽皆称谢。公又曰:“吾后日有令,准下教场,大操人马,有功者赏,有罪者罚。务要整肃人马,选将练兵,杀退敌兵,迎复上皇归国,方遂吾为臣之心。”众友称羡不已,即辞回寺中安歇。
  明日,五友对讲事人并犯官家族,说知于公分付之事:“本身所犯,罪不容诛,但留些阴骘与你们子孙好承袭。若依得所言,即当领教。否则不能奉诺。”众家属见说有理,皆送三百金一人到寺。西和尚看见许多金银,惊得浑身发抖不住。王、孙、吴一一收置安藏。诸将家属,各各准备去也。
  晚间于公回府,王、孙、吴等来见公,曰:“承兄见教,众皆依允。其物俱已到手,感公盛情,厚德难忘。”这西和尚喜得魂惊舌缩、口中谢曰:“多……多……多,谢……谢……谢,老……老……老,爷……爷……爷。”
  于公闻其声言,大笑起来。仍待五友酒席。正饮酒间,二王友问:“明日闻公到教场阅武,小弟们实乃千载奇逢。亦欲看玩一玩,未知可否?”公曰:“兄等要看何难,须要起早先进教场中,就在软门后边看甚好。但操演之处,不是当耍。不可倚着我是朋友,撞将出来,那时不好认是朋友,要以军法治之,轻则一捆四十,不是当耍!”五、孙等曰:“亏你做得这般嘴脸出来。”于公笑曰:“法令如此,须当仔细。若明日要看,今晚可即在此安歇。明早吾先着人领诸兄进去。”谈饮多时,公即送五友到厢房安歇。
  将及五更,五人皆起来。梳洗茶饭毕,于康、于淳即同五人先到演武场来。此时千军万马在内,大小将官,俱全身戎装披挂,等候操演。于康、于淳领着五入,徐徐行到教场。早见牌坊结彩,上写眷“代天施行,赏功罚罪”。
  一班军士见了西和尚,大喝一声道:“兀那秃颅,往那里走!此是甚么去处!”蓝旗手见了,飞走来拿。于康、于淳指在旗手脸上骂道:“汝这厮眼珠不生!这是俺爷亲友。特着我领进看操演,汝人也不认得。”众旗手见骂,便道:“小爷,不要着恼。小人们不知是爷爷亲友,通该有罪了。”皆退去,并无阻当。西和尚初进教场,见许多军马威严雄勇,已是惊慌。今又见喝见拿,惊得面如土色,声已出不得,手脚都软了。康、淳二人只得紧紧的搀他进官厅后边软门后,放下五把椅子坐定。此时西和尚略略少定。
  不多时,只见前面大吹大打,放炮放铳,一齐呐喊。迎进于公。果然声出云霄,震动天地之威。四十八卫人马,并调来守卫人马,又有四下勤王之兵,并替回沿河漕运之兵,共有百十余万人马,将校有百千余员,小官不可胜计。于公坐下,众将官各各参见礼毕。一军齐喊,果然有撼山动地之威。
  军兵操演一阵,真似翻江搅海之势。操阵毕,将军册、兵政功劳簿籍一看,传令叫请有功将帅四十八员上堂。公亲自簪花赐酒,表里彩缎银宝给赏,亲送下堂,曰:“下官不日奏上加封,烦劳诸将官齐心竭力,尽忠报国。”众将帅唯谢下台,公领大吹大擂游营一匝而出。其余有把总、指挥、千户、镇抚、百户亦各委官,代簪花赐酒,给赏而出。其小校哨长有功者,悉皆委官给赏。赏毕,少刻押进失机坐视不救及临阵逃回等官,俱绑进教场来。于公一一查明,喝令:“把这一十二员失机坐视逃回者,俱一铜锤一个打死,以正国法。”这西和尚合当命绝,看见绑进十余人来,就把头伸出看看。只见一声锣鼓响,一铜锤一个,打得血光上冲,军声齐喊。西和尚看见一惊,望后跌倒,活活惊死在地。王、孙、吴三人心慌,即忙用手摸时,和尚口中气绝,少刻面如青靛。众人不敢高声。跟随人见了,即时抬到后边灌汤。不能得苏。人皆言惊碎胆矣。
  于公又验视诸将校,有对面伤多逃回者免打;伤少者,捆打四十;背后伤者,打一百。背后伤乃被敌兵追来,怕死逃回砍伤者,所以重责。无伤逃回者,斩首。军中见公赏罚严明,人皆畏服。仍大书榜示数张,挂於通衢,开示某人某处,明示其功罪。事毕,众军将人等,各各跪送,呐喊吹打,送公出教场,回部而去。
  王、孙、吴三人见公出教场,只得浼人把西和尚扛在僻静处,着人看守。于康道:“待我先去禀知老爷。”王彬庵道:“我同你先去。”二人急急来见于公。公到部理事,至二更方回府中。王彬庵曰:“公今日军威甚盛,把西和尚活活惊死教场中。”公闻言,亦埋怨彬庵曰:“谁交你们与他进看?兵权最重,生杀利害之处,谁不寒心。”公乃嗟呀半晌。复曰:“终是他无福消受许多金银。吾欲取龛盛他,非吾讨取之物。”即令人取一副好沙板棺木。又曰:“兄等可抬西池到寺中安殓,可将所得金银,悄悄尽数藏在棺内,然后盖棺,虚将钉钉,用缠索周回扎缚停当。日后回杭,将索割开取出金银,安葬西池,庶无遗失之患。”
  四友闻言,深相感谢领教。到寺中来一一依于公之言,安殓西池毕,来见于公。公曰:“兄等且在寺中宽住数日,小弟还有微意奉报。”公遂荐吴雄为顺天府通判,王尚质为鸿胪寺序班,孙祐为太医院院判。三友感公盛精,俱来致谢。公曰:“兄等何必谢,不过少尽往日同窗雅契。”过数日,四友皆辞公,欲回杭州。公曰:“诸兄不欲在此候缺,当送兄等起程。”又送百金一人为赆,附书一封,烦送与高节庵,多多致意,容当荐起也。即差八个军健,护送西池棺木起程,诸友拜谢而行,一路有兵部勘合,驿递差夫送程——闻是于公亲友,谁不奉承,直送至杭。四友依于公之言,开棺分金,安葬西池毕,送书到高节庵处去。至今三家尚盛,皆于公之惠也。不题三家之事,且说于公即将众将校功绩具奏。未知若何。
第十九传 也先假和索金帛 高磐剖臂纳纶音

  于公具本开列诸将校功绩。朝廷旨下,封赏诸将等。将校蒙封受赏,俱愿报效朝廷。
  且谈太上皇淹滞边廷,也先屡使人觇视上皇动静。其人到上皇所居宝帐之处,只见一红面长须提大刀者,守在帐前。行觇之人,大吃一惊,慌忙奔回,禀复也先。也先不信,又遣心腹人来。忙至上皇帐前,果见红面之神守把,惊得疾奔而去,报复也先。也先知是关神显圣,自后不敢怀异心,愈加恭敬。且上皇出帐,常见红面长须之将守帐,因问袁彬。彬奏曰:“此必是关神显灵来护万岁爷之驾也。”上皇遂望空默祷于神。上皇后复位之日,特加“翊天”二字赠神。
  也先屡见有神护持,思量道:“中国天子在此,又做不得俺们可汗。”当时即请得知院(官名)伯颜等计议道:“中国天子在此,又做不得俺们这里可汗,留在此何为?”伯颜闻说,即劝道:“莫若俺们留个好名儿,与后代称扬。”也先便问道:“怎的留个好名儿?”伯颜答道:“何不请天子出来,与他立约盟誓,共结和好,送他归国,使后人赞扬太师仁德,留了一朝天子,不害他反送他归国,这个不是留个好名儿?”也先道:“说得是。”
  正欲差人请上皇立誓送归,只见喜宁忙上前说道:“如今且未要送还,宜假送归为名。等俺们索些金帛彩缎满足,那时送上皇爷回来迟。”也先见说,仍依其计。喜宁自从降顺也先,反唆也先如此行计,又将我中国虚实告之。也先依宁言,果差人假请上皇到营,说道:“天可汗在此,又做不得俺这里可汗。今日特请天可汗立约盟誓,送归本国,永结和好,再无侵扰了。”上皇闻言,大喜曰:“深感太师仁德,知院好情。若得返国,多以金帛彩缎相酬,永结和好。”
  于是也先练选数十万人马,以送上皇为名,喜宁引导,因而掳掠。驾至大同城下,上皇命袁彬在城下大叫,讨取金帛犒赏。当有大同守将都督郭登,察知也先假送上皇,即在城上叩拜答曰:“臣职在守边,安有金帛?”遂不开城门。上皇曰:“朕与郭登有亲,何故见朕不开关出接?”也先遥见城中有备,遂同喜宁领上皇仍投紫荆、倒马等关而来。
  关上人望见上皇在前,不敢施放炮箭,亦不敢下关开门。因前次迎接被敌焚劫,故此不开。上皇候了多时,不见有人下关迎接,即命袁彬大叫道:“万岁亲自到此,可急开门。”关上并不见一人答应。袁彬心慌,只得把头触门,大叫道:“我是写字校尉袁彬,见有驾牌为照,非是奸细。”即将驾牌照看,城上人看见,方知端的,乃开关放过吊桥,放袁彬进城,审问端的。
  当有广宁伯刘安、都御史孙祥、知府霍瑄等,出城来见上皇,哭叩于地,齐声奏曰:“不料陛下蒙尘,臣等之罪也。”上皇因私语刘安曰:“今彼辈未有实心送朕归国,况有喜宁唆拨引导,不怀好意,汝等可急回。”安等闻谕,慌忙拜辞上皇而转,即命闭关。也先复拥上皇而去,又放火烧关,大肆抢掠。九边将士,一时喧沸,烽烟警起,震动京师。人民仍复慌乱起来。
  于公闻报。即忙入朝奏曰:“彼敌专以假送上皇为名,索取金帛。乞赐臣谦亲到边关,督厉将士,以图方略。”景泰闻奏,喜曰:“得卿亲往,朕复何忧。”即降旨委谦巡边。公领旨迳趋边境。将士闻公临边,人皆畏惧思奋,各各远迎。公传令不许诸将官擅离泛地。边将得令,各候按临。公复传令:边关将士军民人等,若见敌兵拥上皇前来,仍照日前俱各答应道,“我国已立君多日,不敢开关,亦无金帛”等语。如违者,定以军法示众。九边军民闻令,喧嚷遂息。
  于公巡至大同,大同守帅郭登谒见曰:“郭某手下有敢死士数百,欲劫驾返国,已差夜不收杨总旗暗暗报知太上皇去也。”公曰:“郭元戎此谋虽好,但乘危行险,可看便宜而行,若不可行,即止。吾自有破敌回鸾之策。元戎素有将略,不必吾叮嘱也。”
  公遂巡至宣府,早有总兵杨洪谒见。公曰:“总戎素在边廷,父子戮力,将士齐心,可谓有大功于我国家矣!何土木之师,不以精兵救援朝廷?念公老将,遂起公任事。今汝子杨俊,因私怒擅杀都指挥姚贵,朝廷屡欲加罪。吾念他有万人之敌,奏保曲有其罪。此后当尽心报国,以全功名,不可怠了往日名节。”杨洪领诺,唯唯而出。
  公又巡至独石,守帅朱谦谒见。公曰:“吾观独石城池一带,城皆虚空,多有坍损、汝为镇帅,宜乘时修整。此处正是国家藩屏重地,今弃此不修,非但宣府难保,京师亦为之动摇。公虽有将才,然一人难以独任。”乃即飞章奏保都督孙安才堪大任,朝廷即敕孙安到来。于公仍授以方略:从独石度龙门等关,且守且筑,以保无虞。安等领诺而出。于是各关将帅,尊于公亲嘱之令,准备建功,以报朝廷。
  且谈喜宁原是边外人,因土木之变,仍复降顺也先,反为也先心腹。又唆也先领众假送上皇为名,索取金帛。宁已得万数,自为得计,在也先面前夸功。袁彬颇知,忙来奏闻上皇。上皇曰:“逆贼如此。朕已知道,只凭天去。”
  初九日,喜宁复领也先率兵十余万,仍抢掠到紫荆关来。当有守关总制都御史孙祥亲见上皇在敌营,忙叫开关,奋不顾身,领一千人马下关。一来迎谒上皇,二来实欲夺驾进关。一边恸哭,一边下关。众将一齐阻曰:“上皇虽陷敌营,当徐图救驾。今彼势其盛,不可造次!”孙都督闻言,张目大恸曰:“汝等何言!吾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前次见上皇,不能竭心尽力,迎劫归国。今又见君父在彼蒙尘,为臣子者,安用命哉!”乃不听众官之谏,急领人马冲出关来。也先等见来官之势甚急,又多带人马,不是参驾模样,心中甚疑。喜宁早已瞧见,忙对也先道:“俺见来官不怀好意,要用心提防。”
  也先闻宁之言,吩咐一齐放箭。孙都督不知喜宁引导作奸,但见万弩齐发。孙祥连声喝曰:“吾来参驾,如何乱射。”言未毕,项上与身中早中三箭矣。手下将士,急救回关,把关紧闭,齐来看孙都督,可怜一箭透咽而死。袁彬见乱箭射死孙都督,忙与通事岳谦来对也先道:“太师一向仁德,既有心与中国天子通好,如何又令人射死他将官?恐伤太师仁德。”也先道:“是俺一时见关上有许多头目拥来,心中疑惑,因此放箭,不料伤了他性命。汝今说明,下次不如此了。”
  是日也先与喜宁领众复奔至水尽头,当有都指挥盛广出见上皇,奉上银三千两。明日又送彩缎、羊肉、酥酒、蜜食之类。是日俱屯扎在猫儿庄。第三日到八宝山。此时,景帝差季铎等赍赏银并圣母太皇太后寄来貂裘、冲冠、龙袍、衣服到来,方知是郕王即位。上皇闻知甚喜,明日发季铎等回。铎等辞归,忽有夜不收杨总旗来见袁彬说道:“奉郭都督将令,先遣某等五人夜不收来,暗请上皇到石佛寺,待也先寻觅不见时,便乘隙入城去。”袁彬闻说,即时来奏上皇。上皇曰:“朕命在天,此危险之事,决不可行。”袁彬闻谕,忙传旨道:“万岁爷不肯允从。”杨总旗只得去回复郭帅。
  第二日,通事岳谦对袁彬曰:“喜宁时时唆拨也先,除非去得喜宁,上皇方有归日。”袁彬曰:“是,是。”即将岳谦的话奏知上皇。上皇曰:“朕尽知逆贼为也先心腹。既如此,汝可悄悄代朕写二封书,一封奉上太后,一封与当今。”袁彬领旨,暗暗写完。呈上看毕,便差岳谦同哪哈二人带去。
  岳谦、哪哈潜地到京,至彰义门外,正要打话,只见城上人望见二人是敌兵打扮,连忙乱箭射来,二人不能开口,岳谦早被两箭射倒在地。哪哈见势不好,飞马奔回来见也先道:“南朝自家人都不认得,反把岳谦射死了。”也先听得,忙传号令,急拥众直奔到德胜门来。将上皇藏在德胜门外空房之中,又将人马摆开阵势。待敌久之,不见我兵出来。知有准备,就缓缓抽兵退回。
  二十四日,仍朝北行到老营。得知院妻子宰羊烹酒,迎接上皇。二十七日,宰杀牛马做筵席,在苏武庙中。上皇宴散,出帐仰观天象。对袁彬曰:“帝星明郎,朕在此决不久。”袁彬叩头答曰:“万岁爷仁德敷民,终当返国。”此时上皇在暖车宝帐之中,忽下大雪,厚高三尺。惟上皇所居宝帐,一毫无雪。又常见火光焰起,隐隐若有龙盘其上。边人见之,皆啮指啧啧道:“此真天可汗也!”也先亦常见真龙护帐,厚雪无侵,辄相惊畏,甚加恭敬。每日设宴款待上皇,或弹篪拨琵琶唱曲,亲自把盏。众头目齐跪敬酒。自此为常。只是上皇在营中思归心切,屡被喜宁唆拨也先,不得返国。
  前者喜宁夏唆也先杀害袁彬,因此上皇大怒。又命袁彬密写旨书二封,随即要唤护从总旗高磐带回朝来。高磐奏曰:“此旨臣难带回。”上皇问曰:“为何难带?”高磐奏曰:“喜宁因见前次岳谦带书回朝,不料被我国守城之人射死,后于尸边搜出所带旨书,上写着喜宁逆恶之事,故此喜宁教也先道:“但有人回南朝去的,都要搜检明白,方才给与号箭。若无号箭,即是私逃,径拿去开剥了。’以此这纸书实难带去。臣命不足惜,恐误大事。”
  上皇见奏,沉吟半晌,无计可施。只见高磐复奏曰:“臣有一计。若要带去,乞另写于小纸,细细密密写了,臣自有处。”上皇见奏,即命袁彬复写小纸细字二封呈上。上皇看毕,递与高磐。磐跪地捧接,即用薄薄羊皮一块,包裹御旨毕,腰中取出小刀一把,就将自己左膊上大划一刀,即把羊皮旨书纳进肉里,连血连皮,用刀疮药敷上。果然只见血露刀痕,不见有书在内。上皇与袁彬见之,叹息曰:“此足见汝用命之勇也。朕得返国,重加爵赏。但要小心。”高磐唯唯领命。上皇复谕磐曰:“汝今回朝,若当今不坐朝时,汝可先见于谦,令其用谋先擒喜宁,则也先无人引导,朕得返国矣。”高磐领命拜辞上皇,急急而行。也先果一路有人把守搜检,将磐一一搜过。只见血痕,不知有书在内。磐复哄曰:“特到南朝取讨彩缎,赏赐你们。”故各部俱放过,俱给与号箭。高磐不分星夜,负痛驰归。
第二十传 于公相形置地铳 杨俊诱捉喜宁回

  不谈高磐之事,且说于公一日趋朝面奏曰:“臣昨闻探事人来报,也先大选人马,有再犯我国之谋。伏乞陛下赐臣亲到边方,料度机宜,设计破敌,必不误国。”景泰闻奏大喜。面谕曰:“一切便宜,任卿裁度。”于公即辞朝回部,亲领数十军将,俱扮作夜不收模样。公亦装扮如此,杂在众人之中,去到边方,看其地脉。正行不数百步,猛省曰:“吾失忘了一件要紧之物,快令人取吾主上所赐金顶黄罗伞来。”众问曰:“老爷今日扮作某等模样。又要取黄罗伞来何用?”于公曰:“汝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吾今如此打扮,边上军士,一时不知是我。倘有触犯,不处,则损军威;处之,又犯无知。或者有认得我的,他不知我私行来看地脉,只道我私行觉察他隐密之事,使彼反生疑虑,吾故取伞随行。边军见吾之伞,知吾来度地脉,用计破敌,彼必用心把守,不敢怠缓,故令人取来。”众军闻言,各各叹服。
  公一路来观地脉,察敌必犯的来路。果然守边人等,见了二十余人潜地过来,一齐呐喊。正欲打下炮石,公即令人张起黄伞,守边军士看见,知是于爷,就不敢打下炮石。守泛地军将,通欲下墩迎接。公忙传令不得擅离,违者治罪。诸军闻令,各各遵守,不敢出迎。公相了地脉形势,一一与众暗立标的、记号已毕,急急回到附近关津。命工匠照式造地雷,并铜将军、佛狼机等铳炮。其铳炮形如斗大,可藏药若干,又可安铅弹若干,造成数千。其药线长有丈余者,或六七尺者。另用竹筒打通节眼,盛药线在内。虽经风雨,亦不损坏。一里埋二十个,十里埋二百个,四散埋有千数。令军士暗暗埋于敌人必由之地。其药线之头,俱露出在地上。又用乱柴燥草引火之物盖覆好了,仍用本色土泥罩上,人莫测认。
  于公埋铳已完,复到大同,与郭登计议,又造下着地龙、飞天网、积水柜、悬溜栅等项。待敌到来,发其机轴,无不有当。于公与郭登布置已毕回京。
  路上又思起喜宁。他知我中国虚实,各路关津险要。若不用计先擒此贼,倘被他识破,所误不小。正思计时,早有人报禀道:“有边外总旗高磐,从北地回朝。兼有上皇密旨要见爷。”于公见报,便令:“快排香案接旨。”一边唤高磐进见。
  此时高磐回京,止欲趋朝奏闻,因景泰退朝,一径来到于公部堂相见。公见磐即问曰:“汝来必知上皇消息。”高磐禀曰:“总旗是上皇差来的。”公见说,忙下堂问曰:“上皇安否?”磐答曰:“上皇日夜思归。头目伯颜屡劝也先送上皇回朝,怎耐喜宁百般唆拨也先,因此稽留,不能回来。今上皇现有御书密旨在此。复谕总旗,若当今退朝时,先见老爷,因此先来。”于公曰:“既有旨来,快排香案。”公即望北朝拜。拜毕,请旨。高磐曰:“快取刀来割开我臂,方可取旨。”公见说,忙问曰:“为何割臂取旨?”高磐曰:“当时通使岳谦,曾带御书回朝。不料被我守边将士,不审分明,将岳谦射死。后被也先兵丁于尸边搜出书来,御书上写着喜宁悖逆引导之事。喜宁深恨在心,挑唆也先:但有人在上皇处出进及回南朝去的,俱要搜检明白,方许放回。因此不好带旨回朝。当时上皇无计可施,是磐设此计,只得将臂膊划开,纳旨在内。初时藏纳,不甚痛楚。如今连日马上行了七八百里路,左手甚痛,右手难于举刀自割。乞爷令人割开取旨。”
  说罢,即脱下衣服。臂上露出伤痕,此时红肿得大了。高磐右手指着疤痕曰:“快划开取旨。”公即令人割开,将旨取出。只见鲜血淋漓,高磐大叫一声,晕倒在地。公急令人扶起,忙灌些定晕醒魂丹。两班跟随将士人役,皆叹曰:“国难显忠臣!”自此以后,人人怀忠奋勇,乃高磐一人激之也。幸天怜忠义,戳佑高磐,渐渐苏醒。
  于公忙令人取香汤,洗净血污的羊皮包纸,仍旧跪而拆开密旨看时,旨上单写着:“也先屡欲送朕返国,皆因喜宁唆拨,反为彼之引导,攻掠城堡,残害赤子。当用计先除此贼,若得返国,愿居闲地,或守祖宗陵寝,亦所甘心。”公宣诵毕,朝北哭拜于地曰:“君辱臣死,理所当然。是臣等万死之罪!”复咬定牙根曰:“喜宁逆贼,吾誓不与共天!”即写本赍太上御书,奏闻景泰帝。帝怜高磐之忠,即加升高磐为侍卫指挥佥事。景泰宣问于公。公上前奏曰:“臣已有计先擒宁贼,以正国法。”景帝闻奏大悦,退朝。
  公回部。即请太医院官,疗治高磐之臂。御医以妙药敷之,三日痊好。高磐即来叩谢于公。公大喜曰:“此足见汝忠贞,天佑之也。”命取银二十五两与高磐。磐拜谢。公又唤磐上前,附耳言曰:“汝可如此如此而行。至日,吾自有人接应拿他,不可泄漏。”又命曰:“若见蒋信,可传他家中信息,且言朝廷优待之恩。令其至日可同上皇往僻路而走。”磐一一听计,拜辞于公。复辞朝毕,乃与季与铎等,同赍冲天冠、滚龙袍、玉带等物,并各边外赏赐出关。
  一路急急径到也先处,下了敕书,并赏赐之物。又到上皇营中,进上御冠衮衣等物。上皇慰问高磐毕,又曰:“可曾带得赏众头目的缎帛来否?”磐奏曰:“众大头目赏赐,臣已带来。但以下头目人多,朝廷着宣府等边关备办。待送皇爷驾到,即队城上送将下来,方迎请皇爷回朝。”喜宁在彼闻得高磐之言,心中大喜,坦然无疑,忙来对也先说道:“南朝既有赏赐彩缎在宣府,如何不送天可汗去?”也先因前者整顿人马齐备,今闻得喜宁之言,即时起发人马,亲送上皇到宣府来。
  高磐闻得这个消息,暗暗称羡于爷:“果神算也!”即密地来到赛刊部下,寻见蒋信,报与家书,并朝廷优待之意。信感恩,誓以死报。高磐又将于公保护上皇斜僻去路,一一说知。信乃领计,即使忠勇健儿,潜地到宣府城边。箭上刻了字号,写“也先同喜宁在本月二十七日亲送上皇到城”,一箭射上城去。守城人见了蒋信号箭,飞报与总兵杨洪。洪即差快马急报于公。
  公见报,心中大悦曰:“除了此贼,上皇返国有日矣。”乃思欲擒此贼,除是杨俊方可。但他使酒,勇猛难近。然以擅杀都指挥姚贵,朝廷屡欲拿俊正法,我保奉他将功赎罪,今日必为我用。即传令着杨俊来见。俊即杨洪之子,洪闻于公令牌到,即着子杨俊来见于公。公曰:“想汝日前酗酒,无故杀死都指挥姚贵。朝廷必欲正法,我保奏免汝一死。汝可建功赎罪。”杨俊闻言,叩首谢罪。公曰:“吾今定下一计,非汝不能成功。今二十七日,就令汝父率多官将,到城赐也先众头目以下缎帛等物,件件皆放在筏箩之内,令人放下城去。汝可将纯锦缠身,一如彩缎之色,蹴在筏箩之内,高处再加些缎匹于上,不可露出头角。若不认得喜宁时,但有人叫喜宁的,汝就知得是他。待宁来搬彩缎之时,汝可用心看定,把喜宁登时拿在箩里。城上自有人接应,吊汝上就。拿得喜宁,汝之功可赎前罪。吾知汝勇猛,能擒此贼。汝可小心,安危在此一计,不可怠情。”俊领计叩辞于公而出,来与父杨洪计议停当,专候也先到来。
  且谈也先整点大队人马,令喜宁、陈友为向导,二十三日起程。从倒马等关,一路送上皇为名。各关俱道:“朝廷赏赐缎帛,俱在宣府。”喜宁闻得此言,一心要到宣府,故别处关津都不在心。至二十七日,早到宣府城下。城上人见上皇在前,一齐俱呼万岁,震动山岳。城上早放下数十筐筏箩落来。
  此时高磐紧紧的傍着喜宁之马,城上人看见高磐与喜宁赶在当先,仍又放下数十筐缎帛下来。此时杨俊已扎缚停当,就蹴在箩里,一齐放落城来。高磐与喜宁见了,忙跑下马来,搬取彩缎。高磐见宁落马来,大声高叫两声曰:“喜宁哥哥,待我也搬些与众头目,见见功劳。”杨俊闻得叫声,知是喜宁,忙跳出箩来,大喝一声,把喜宁一似提小鸡一般,丢在筐里。高磐见俊拿了喜宁,即时敲起号锣。城上人闻锣响,即将滚木绳索,一齐用力拽上城来。陈友见了,即便落荒逃命。也先亦知中计,忙传令攻城,来救喜宁。
  这高磐、蒋信、袁彬等一班人,奉着上皇,往小路里加鞭飞马而去。也先见上皇与众前行,恐怕往别关进城,乃亦飞马紫追。城上杨洪等将见上皇去远,即忙放起号炮。各处城上闻得号炮响时,俱把火箭、火炬一齐远远丢射,施放地雷,发碽铜将军、铁佛狼等铳炮。火炬、火箭燎着乱草枯苇中的药线,登时地铳震天,四下里只听得天崩地裂、霹雳之声,烟焰冲天,打死不计其数。也先回马看时,只见残兵冒烟突焰而来,道:“中计了!”怒气填胸,大叫一声:“罢了!”便倒撞下地。未知性命若何。
第二十一传 外国结连归和好 朝廷允奏遣臣僚

  不谈也先气倒马下。且谈于公因喜宁引导也先,数侵边境,扰害生民,故定下此什以擒之。果然上合君旨,下快民心。喜宁既被杨俊擒下,挟得半死,声已难开,押进营中。杨洪用槛车械进京来。于公下营见宁,厉声叱曰:“朝廷有何负汝?汝反背主,甘为引导,唆索金帛。今日擒来,有何理说?”喜宁无言,叩头乞死。于公即时奏请。
  第二日旨下,着刑官将喜宁凌迟处死。号令各门,以戒将来。朝廷将杨俊升都督佥事。杨洪封侯,增俸二百石。于公加升少保总督兼兵部尚书,加食二秩之俸。也先看见此番如此残败,心中忿怒,颇有欲害上皇之意。伯颜密知,向前力言道:“太师一向好心甚多,此事非干天可汗之事。俺们一向要与他和好,又只管领人马与他厮杀,又不送天可汗归国,复索了许多金帛彩缎,他那里如何不做准备?今事已如此,不如消停数日,遣几个得当人到南朝,与他通好,免得伤了太师一向好心。”也先道:“得知院(伯颜官名)你说得是。既如此说,俺且拔营回去,再作商议。”
  当时瓦喇可汗脱脱不花亦领人马到来。此时蒋信即于途中迎着脱脱不花,以言说之曰:“太师也先每领人马南侵,所得金帛,皆归自己帐下,到于可汗处甚少,及至损伤人马,则可汗均受其弊。俺们料得敌不过南朝人马,可汗自当做主,以和为上。”脱脱不花闻言道:“把台说的是。”即催人马,来到也先营中。伯颜先将和议之情说与脱脱不花。脱脱连声道:“好。既如此,俺与太师、得知院、平章等,俱押了花字。着得当人亲赍赴京讲和,永无他意。”伯颜称谢,随即都押花字,令人到老营来请上皇。
  上皇即时亲临也先营中。脱脱可汗与伯颜齐道:“俺们与太师屡欲送天可汗归国,都是喜宁阻住,坏了俺两家和好。今日俺们与太师,实心送天可汗归国。又恐你那边臣子不知俺们真心,特请天可汗来,当面折箭为誓。”上皇见折箭立誓,知今番送归是实,大悦称谢,亦即书一御押。当日脱脱可汗即先差通使三路人,前来近边打话通了,然后差皮儿马、黑麻等起程。黑麻等叩辞上皇。上皇亦面谕劳,又有御书一封,付与黑麻等。脱脱并也先亦嘱咐道:“你们到南朝去,将俺实心送回的事,一一说知。”黑麻等领诺,即便起程,又等候先差三路人通了话,然后到京。
  这三路人来到大同坟岭墩,这墩就是大同北关都督参将许贵把守。贵每日轮差夜不收,探听北边哈密等处消息,巡视奸细。当日夜不收哨至坟岭墩来,忽见一伙北兵前来,内有三人,装束似南非南,似北非北,又当先跨马而来。众夜不收看见,正要放箭,只见那三人高叫道:“休得放箭!俺们是脱脱不花王与也先太师差来打话通和好的。”众夜不收见他说得南边话来,料是通使的,收了弓箭道:“汝是何等人?须说得明白。”那当先一人道:“俺是女直同知。”第二道:“俺是浮石参将。”第三道:“俺是哈密指挥。俺三人通是脱脱不花王差来近关打话的。若只差一路人来,恐南朝不明一路的言语,故此差我三路人通晓汉语的,庶不误了大事。你们众人听着:俺太师也先道:“如今实与南朝讲好,可着大头目奏将去,连夜差使臣来。’俺们便回去报知。若不来时,俺三边轮流搅扰得你国田不得种,粮不得收。你国中消耗,自然来和好。”
  众夜不收闻得这说话,便道:“众人且暂住,待我们禀与大头目知道。”三人闻言,即领众就近墩屯扎。众夜不收径来报知许参将。贵闻报,亲自来到墩边,与三人打了一番前项说话。许贵曰:“汝等既是真情,吾当转奏朝廷。”乃即差人星夜到京,将此事一一奏闻。
  景帝允奏,即着该衙门写敕戒谕。许贵去了。群臣见戒谕许贵之旨,齐奏曰:“数次遣使,未见的实。今脱脱番文是实,兼有上皇御书押字,亲差黑麻等到此。臣等亦屡问使臣,所言皆实无疑。理当答使迎复,勿令有他日之悔。”
  景帝闻奏,半晌不言。于公察知其意,即毅然上前奏曰:“今若果有上皇御书并脱脱等番书,详勘黑麻等来意是实。且兄弟至亲,君臣大义,理宜迎复。”诸文武见公所奏,亦皆奏曰:“理当迎复,勿令后悔。”景泰复闻众臣之言,心中不悦。谕曰:“当时大位,皆卿等合词要朕为之,非出朕心。”
  于公闻谕,忙上前复奏曰:“今陛下天位已定,谁敢有异议?但欲发使答礼,少舒边患耳。上皇终当迎回,岂可久留边地?此非朝廷与臣子久弃君父于遐荒者。”景泰闻奏,心中开悟。乃曰:“从汝,从汝。”言罢退朝。
  群臣皆聚于午门外伺候。当有太监兴安,复传旨至午门外,大声言曰:“尔等固欲答使,且言孰可行者,孰为文天祥、富弼其人耶?”众皆未及答,尚书王直面发红,亦厉声言曰:“岂可如此说!今日皆朝廷臣子,一惟朝廷用,谁敢有不行?”兴安闻说,仍复进内。少刻升给事李实为礼部左侍郎,罗绮为大理卿,充正副使,马显升都指挥充通使前去。不知朝廷差数使前往,后事如何。
第二十二传 李侍郎出使沙漠 罗少卿奉命遐荒

  景泰因于公奏明,并诸臣力言请复之事,乃差李实等前往。敕书既下,只言答礼,不及迎复之事。李实见敕大惊,忙趋内阁,明白其事,正进朝来,遇着内相兴安。兴安见实,大声曰:“李侍郎,汝领黄封办事,你那里晓得其中就里?当时景泰之意,不欲迎请上皇归国。奈群臣恳谏不过,于公又开陈兄弟至亲,君臣大义。景泰不得已,遣李实等聊报复答礼而已。”李实见兴安口吻,只得转出朝来,收拾行李,一同罗绮、马显等并来使,打点起程。
  景泰元年七月初一早朝,景帝亲御左顺门,召李实等面谕曰:“卿等去脱脱不花、也先那里,务要勤谨办事,好生说话。”遂各赏银伍拾两,并衣服二套,彩缎三表里。又谕曰:“可上覆太师也先,并得知院伯颜等,内有敕书二道,及各队长赏银二百两,彩缎二十四表里。”李实等领命,即拜辞出朝,本日遂同黑麻、秃完等五十六人起身。初七日,过毡帽山。初八日,过兴和州卫东海边,夜宿棍儿(石固)。初十日宿失刺,即边塞之处,亦送李实等下程,羊二只,酒数瓶。十一日,到也先营中。
  也先听开读敕书毕。也先道:“你国皇帝,因何差你们?”李、罗二公答曰:“自太师祖父以来,至今朝贡我国四十余年。尔使臣进马来京,往往待以厚礼,遇以重恩。近日因王振擅减了马价,以致太师动兵,邀留太上皇帝,抢掠人民。杀害兵马。今得知院伯颜上合天道,下顺人心,奏闻可汗,说知官人,特念前好,同差参政完者、秃劝等赍书赴京,以全和好。因此差我等大臣,赍送赏赐,给与太师并知院等,以全终始,仍旧遣使往来。”也先见说,便道:“这事皆因马清、马云小人们坏了事情,以致动兵,小事变成大事。今你们来,且过一夜,明日引你们见天可汗去。”李实曰:“此足见太师仁厚之心。”也先又道:“你们来得正好,这事务必要成就了。你们若不来时,俺们七月十六人马已到京来了。今侍郎路上辛苦。”即唤人斟酒,亲自把盏奉敬李、罗二公数杯。酒毕,复令宰壮马一匹、羊四只为下程。
  十二日早,也先差头目人等赍我朝赏赐与脱欢可汗,并得知院等敕书,又着人分头赍赏赐前去。是日也先即差平章人等,同李实、罗绮等行三十里,来见上皇。共进上纻丝八匹,衮衣二套,粳米、鱼肉、钞煤、烧酒、器皿等物。李实等一见上皇,放声大哭。拜舞毕,惟见袁彬、哈铭、高磐三人侍侧。上皇曰:“卿等休哭。比先朕来北,为打猎游幸之事,皆王振所陷。也先有意送朕归国,皆被喜宁引诱,遂破了紫荆等关。复至京师,又被喜宁阻住。后至小黄河,也先亦欲送回,又被喜宁挡阻。今喜宁既已凌迟,朕无阻挡也。”
  上皇遂问:“圣母及当今安否?”李、罗齐答奏曰:“俱安。”又复问旧臣存退何如。”李实一一道其姓名,或存或退,甚悉。上皇曰:“朕在此一年,因何不来迎朕归国?”实奏曰:“陛下蒙尘,群臣及军民人等,如失考妣。差人三次来迎,俱无的实。通言也先假意,惟前月高磐回朝,见有陛下御书花字,方是实信。叵耐喜宁阻住。今宁已正国法,特差臣等来探虚实,未知也先果真心否?”上皇曰:“汝等回去上覆当今皇帝并文武群臣,早早差人来迎朕归国。朕若回时,情愿守祖宗陵庙。若不来迎时,也先说令人马扰边十年,也不得休息。朕在此一身不足惜,当念天下生灵、祖宗社稷为重。”
  李实、罗绮唯唯领诺。李实询问上皇所食,方知也先每日只送牛羊、野味、酥酪,殊无米羹。李实凄然奏曰:“想昔陛下锦衣玉食,今观衣食粗陋不堪。”复以大米二斛进上。上皇曰:“饮食小节,且与朕整理大事。”实乃条陈数事奏上,皆谏上皇昔日任用非人,引咎自责,谦让避位退居之词,忠言正道,恳切甚悉,上皇闻奏大悦,皆从其言。因日暮促归,李实涕泣而别。
  明日,也先宰马备酒,相待李、罗。也先道:“你们皇帝敕书上,并不曾说着迎回天子。天子在此,又做不得俺们可汗,终是个闲人。俺还你们,千载后图一个好名儿。侍郎回去可奏知,务要差三、五位老成臣子来接。如今若送去,可不轻易了你们皇帝?今日与你约定,至八月初五来迎,不可失信。”
  李实含泪答曰:“差人来迎,必须要请圣旨。吾等是臣下,岂敢擅约得日期。”也先又道:“八月初五若不来时,你边人又要吃苦了。”再三嘱咐日期。实等亦再三曰:“日期难定。”也先道:“若是来迟,可先着三、五人来回报,便迟五、六日亦可。若不来时,俺们领人马扰边,莫道俺们失信!”也先叮嘱毕,各送马匹貂鼠,为进贡之物李实等来辞上皇。上皇再三谕嘱迎归之事。即于袖中取出御书三封,与实赍回,仍谕曰:“卿等勿惮路遥,当以天下苍生为念。汝等回去,多多上覆太后并当今皇帝,说也先非要土地,所要者,蟒衣、织金、彩缎之物。差人早早赍来。汝可莫辞辛苦。”
  李实闻言,哭拜于地不能起。伯颜道:“侍郎休哭,及早归朝,来迎皇帝就是了。”伯颜与众强扶起实时,只见泪流尽血。伯颜与众啮指啧啧称羡,惊顾曰:“南朝果有好臣子!”上皇见李实眼中泣血,再三慰勉,实即带泪拜辞上皇,复到也先营来。也先便道:“烦侍郎早早奏知来迎。”实当下辞别也先,即同众使起程。也先又差右丞把秃并脱欢、黑麻同行。
  不一日,来到京城。二十二日早朝复命。景帝御文华殿,召李实、罗绮等宣问曰:“也先有恁说话。”李实将前情诸事,一一备陈奏。景帝又问曰:“太上皇帝如何说?”实即奉上御书,又备陈太上所谕前旨,皆无遗失。景帝又曰:“也先请和之意,虚实何如?”实答曰:“臣至彼国,相待甚厚,论和议是真。但也先万一变诈,非臣所知,乞陛下圣裁。”景帝曰:“卿等一路辛苦了。”命赐李、罗羊酒、银钞等物。复命太监牛玉于文华殿前廊下待酒饭毕。实、骑辞出。
  明日,罗绮复领把秃、黑麻、脱欢等进贡马匹、貂鼠等物,朝拜毕,把秃等起奏,乞早命使臣,同往迎接上皇。景帝闻奏,不言退朝。把秃等辞出,在四驿馆安下等旨。俟候数日,不闻旨下。意不欲迎请,故此迟迟。把秃、黑麻等延候多日,旨方下。着多官于午门外会议可否。不知会议若何?
第二十三传 遣使迎归上皇 安插永杜边衅

  景帝旨下,命多官于午门外计议。时有都御史王文厉声曰:“来,来,来,孰谓来耶!不索金帛,必索土地,有许多要求。彼岂真心送来耶!”众官素畏王文,相顾俱莫敢发一语。于公曰:“防变方略,事在于我。李侍郎回朝,吾问其言,实乃真心,非虚诈也。万一变诈,其直在我,其曲在彼。王御史不必多虑,吾已筹之熟矣。”遂率多官面奏曰:“前侍郎李实回朝,臣等灼知。也先屡败,必然悔过。虽云人谋,亦天意也。且君臣大义,兄弟至亲。若不遣使迎请上皇,则直在彼,曲在我矣。此番不迎请,则上皇终不得返,边疆终不得宁,干戈终不得息。伏乞遣使奉迎,以承天心,以安民命。”
  众臣奏上。景泰览奏,见众臣同词,即日遣都御史杨善、侍郎赵荣等,于二十七日起程。杨善、赵荣闻命,欣然就道,曰:“此吾等效命之秋也。”尚书王直、胡潆等奏曰:“迎复上皇,礼当从厚。”诏不下。有千户龚遂荣暗遗一帖于朝门下。胡潆、高谷等,正早朝进门,忽见一帖,令人拾起观之,其帖上写着:“上皇之出非为游畋,实乃巡视边方,为宗庙生灵社稷之计耳。今若奉迎,礼当从厚。迎复还京,犹当避位。行君臣之礼,尽兄弟之情,雍雍揖逊,则唐虞之事,复见于今日矣。”
  众官见帖中之语,嗟吁良久。当时学士高谷曰:“何不将此帖呈奏,感动上心,足见朝野同心。”谷遂袖其帖入朝,复将此帖示廷臣曰:“武夫尚且知此礼,况儒臣乎?”王直亦叹曰:“此‘礼失而求之野’也。”朝廷闻有此帖,震怒,索之甚急。龚遂荣挺身谓搜索校尉曰:“此我所为也,何必他索。”景帝后来心亦明悟,即赦之勿罪。当日胡潆忙办仪注。二十七日,杨善、赵荣等辞帝起程。
  初二日,来到边境。克昂问道:“你们既来迎请上皇,将何财物来迎?”杨善答曰:“若将财物来迎,后人讥诮官人受财了。今若空手迎回,足见官人们有仁义,能顺天道,自古无这等好男子。吾国鉴书上备载官人们的好处,使万代人称赞。”也先闻言说:“都御史说的是。”次日,领善、荣等朝见上皇。杨善、赵宁叩拜,不胜悲恸。上皇曰:“朕不日回京,卿等不必恸哭。”杨、赵收泪,乃问上皇起居毕。也先设宴款待。
  明日,也先又大排筵宴与上皇送行。酒至数杯,也先自弹琵琶,克昂奏笳,伯颜鼓瑟,皆奉酒欢劝。也先见杨、赵二公侍立于旁,便道:“侍郎,都御史,可就坐坐。”二人连声答曰:“上皇在上。安敢,安敢!”上皇顾二臣曰:“既太师着卿等坐,便在下侧坐坐。”二臣拜伏于地,奏曰:“臣等虽居草莽,安敢失君臣之礼?”也先见了,回顾左右道:“中国有好礼数。”
  正饮酒歌弹,克昂与帖木儿亦知书,通晓汉语,当时便道:“俺们闻二位大人有大才。俺有一对,可求对之。”杨、赵即问曰:“有何佳句,请道。”那克昂即举手中琵琶,乃道:“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角。”杨善即应声对曰:“魑魅魍魉四小鬼,各样肚肠。”帖木儿、克昂等闻杨公之对,尽皆惊畏,俱啮指道:“中国果有好人物!”愈加敬重。
  初八日,上皇驾起。也先率众头目送一日程途。也先与众拜别而去,仍令伯颜并把台等率大众护送。行五日,到野狐岭。伯颜等道:“此处乃华彝界限。”一齐哭道:“皇帝回也,何日复得见天颜?”俱各罗拜。上皇再三慰劳伯颜,伯颜方辞别回转。惟把台、袁彬、高磐、哈铭、吴官童等带回。伯颜复差头目率五百骑送至京城。
  上皇十四日连发书二封,先命使人赍回。十五日至唐家岭,又遣使回京,谕免群臣迎接。十六日,百官俱迎于安定门。此时百姓闻得上皇驾回,皆欢呼踊跃,扶老携幼,顶礼焚香,拥塞于安定门之内,齐呼万岁,声动山岳。上皇一一慰劳毕,乃从东安门而进。景帝亦至门出迎,下辇拜。上皇亦答拜,拜毕,相抱而哭。各述授受之意,推让逊避良久,乃送上皇至南城殿中。百官皆朝见,礼毕,大赦天下。上皇揖逊,当日自居南城宫殿。百官朝贺毕而出。景帝亦别上皇回殿。遂赐五百边骑赏物彩缎,发今回归。众辞朝去讫。
  且谈少保于公见上皇已归,北地和息,寇盗稍宁,惟虑先朝永乐年间降人,皆禄养于东昌、河间、易州、涿州、蓟辽等处地方,切近京师。三、四十年间,人数众多,生长蕃盛,骄纵难制。日前也先入寇之时,多有乘机扰乱之意,为害非小。思今之计,乘此南征未罢,吾当举其有位号者,重与犒赏,随处安插,庶无相聚为乱之患。乃即日上疏奏闻,景泰览奏大悦,即降旨曰:“卿为国深虑,实有远谋,急宜相机区画。”于公乃即安插诸降人于广东、广西、湖广、四川等处,遂使积恶潜消,各为良善,宗社奠安,皆于公之功也。
第二十四传 于公荐贤置州县 徐珵改讳治张湫

  于公见边方和好,并寇盗削平,外无侵边之患,内无鼎沸之虞,乃思安内抚民之策。且叛乱之后,地广民残,少官治理,乃奏保廉能仁厚之官数人以治之。朝廷允奏,各升巡抚一员,添设州县。于公保奏孙原贞为浙江巡抚,添设宣平、云和、景宁、泰顺四县,备置县官管理,因叶宗留扰乱之后,而置之也。又奏保王来为福建巡抚,添设永安、受宁二县,各置尹、丞、簿、典官掌理,因邓茂七扰乱之后而设也。复保奏李匡为广东巡抚,立南海、东莞二县,因黄萧养叛乱之后而设也。俱各置尹、丞、尉、典分理掌管毕。于公喜曰:“吾料诸君必不负吾所荐。”
  正欣喜间,早有人报进部来禀道:“张湫河决,大水冲没漕船。”于公闻报,大惊曰:“目令兵马众多,惟仗漕粮足用。今河决淹没,诚为可虑!”
  即日具本奏闻。朝廷即敕工部尚书石璞、侍郎王永,治理张湫。石、王二公到任一载,未有成绩。当有徐珵闻知二人治水无成,自以为深知地理,特来见于公。公即见曰“元玉(徐珵字)特来,必有教谕。”徐珵说与欲往张湫治水之意。于公曰:“吾倒忘了元玉才能。明日即当面奏,荐兄治水,以舒国忧。”徐珵甚喜,辞出。
  明日,于公早朝毕。景帝御便殿,于公即趋入启奏曰:“臣闻张湫河决,石璞一人莅任得疾,不能治理。谕德徐珵颇晓天文、地理,乞陛下以河道委之,必能成功。”景帝未及宣言,旁有金英、兴安二监问曰:“这徐珵就是前年主南迁之人么?若是此人,因他识得天文、地理,依了当日之言,这时候不知被边人僭到何处去也?”景帝闻得此言,就不允于公之荐。于公被二监当殿说出徐珵之事,踢蹴不安,只得叩辞出朝。
  后过月余,时值新岁,群臣朝贺毕,各归。徐珵即造于公府中。一来贺节,二来即问起前所浼之事。于公答曰:“日前小弟面奏荐兄,奈内廷诸人知兄之名,当面阻挠,使吾不敢再奏。”徐珵默然不悦,即辞回,公固留酌,不肯而出。于是深恨于公。
  明日,珵带了亲随数人,一径来见阁老陈循。循见珵曰:“元玉有何见教?”珵即将所事告之。循曰:“若内监有言,事不谐矣,非干于节庵之事。就是不佞,亦难保举公也。”徐珵即送玉带一条、明珠百颗与循。循曰:“何劳惠此珍贶。”遂留饮。因谈论间,陈循曰:“依吾愚见,元玉将尊讳改得,自当一力保奏。使内廷诸人不知,事无不谐矣。”珵闻言大喜,即领教而出。徐珵遂上改名疏,景帝允奏。改名有贞,字元武。留连月余,陈循果上疏保奏许彬、徐有贞二臣善度水势,可浚河渠。若命治水,必有成绩。内廷果不知为珵,无所阻谤。并以佥都御史星夜驰往张湫治水。
  有贞闻命下,星夜到张湫来看地形。乃点检徒役,谓属吏曰:“吾观此处工役甚大,非经岁月,不能成功。视此数千疲卒,焉能用得?吾今散遣汝等,且休息数月,待吾巡历地势,然后召用。”徒卒感恩而去。有贞遂乘一小舟,穷河之源。乃由山东济州、汾州沿卫及沚汝,复往大河,过濮范,始回舟。其地形源流脉络,皆得之于心。乃召前遣回卒徒,皆依期而来。筑坝修闸,下柳填堤,以制水渠,以分水势。奈东堤沙湾,正当洪口处。今日併工筑得成,明日决坍;明日筑得,后日决坍。如此两月余,堤筑不成。许、徐二公闷坐不乐。许彬因而得疾,告病回家,只留徐有贞独任其事。有贞见筑不成堤,心中不乐,曰:“前者又是吾上本条陈。吾自谓希踪禹迹,不意今日不能成功。吾之命运也夫!”嗟叹良久。
  一吏见徐公忧闷,上前禀曰:“老爷忧堤不能筑成,以小吏观之,其下必有缘故。何不捧箕召仙以决之?”有贞即问曰:“谁会召仙?”吏曰:“小吏自幼传得此术。”有贞曰:“汝既能召,可即召来,以决休咎何如?”吏即请徐公焚香,吏书符念咒,令人捧着鸾箕。少刻,果然箕动如飞。有贞见箕动,乃投词问筑堤不成之故。此时有贞端坐,令人叩问,毫无敬意。忽然仙箕索笔写诗一首,云:
  虎皮端坐意何如?伊丈夫兮我丈夫。
  品爵似君天下有,文章如我世间无。
  黄封御酒吞三盏,醉扫番书笔一涂。
  高力脱靴犹诮让,汝今祷事尚轻吾。
  有贞见箕仙写出此诗,知是李太白降临,即忙离坐,下礼叩祷曰:“徐某不知太白真仙降临,失于恭敬,望乞恕罪!”再三叩祷,那箕仍书十大字云:
  若要筑堤成,西山访老僧。
  写毕,不动而退。徐有贞心下明白,即问左右曰:“此处西边可有山否?”众人答曰:“右边有座西山。”有贞复问曰:“山上可有庵么?”众又曰:“山上寺院原无,人家亦少。只有一庵,名曰定禅庵。庵中有一老僧,在内诵经。尝有一白尾骡下山背斋,供给老僧。”有贞闻言,心中默喜,知是异僧。
  明日黎明,带数十余人行了两日,将至山边,忽见白尾骡山上奔驰下来。徐公遂令人取饭米斋供之物,放在骡驼的袋中,令人一齐跟着骡上山而来。果见翠岩峻壁,林屋洞天。又行过数十里之路,极其深窈,幽黑难行。徐公遂令人持火炬而行。行十余里,早见一平宽崇丽之处,上下山壁,皆如金色相映。内中又有石乳自上滴下,相接至地,莹然如玉,识者谓之金亭玉柱之景。
  徐公看玩良久,行过半里,果见一石庵,庵中一老僧在内诵经。徐公并从人未敢进见,拱候庵前。徐有贞细观,果然是有行僧家。徐有贞并从人观看僧庵、僧像。正羡慕间,只见老僧诵经已毕,有贞忙过见礼。老僧答礼曰:“山野朽僧,有何德行,敢劳大人亲自到此。”有贞曰:“下官奉朝廷敕命,差筑张湫洪口。不料此洪口日用千夫修筑,日筑日崩,三月不能成一毫之功。昨者召箕仙,蒙李太白降箕,指示吾师。今特到来,望乞老师指教禅机。若能筑得堤成,上舒朝廷隐忧,下拯生民漂溺,实老师功超三乘,普救群黎之德。”再三叩问。未知老师肯指示否?
第二十五传 神僧指水怪形藏 于公存海涵度量

  徐有贞当日在庵内,再三叩问老僧。老僧见有贞虔诚,对有贞曰:“大人经纶天地,包括万理,岂不闻仁者无欲之言乎!”徐公心中顿悟此语,乃曰:“如老师之言,莫非其下有巨鱼乎?鱼性贪饵,吾以丰饵巨钩,必能获也。”老僧曰:“非小可也,非易取也。洪口之下,极其深邃。内有一怪,潜身幽底,似蛟非蛟,似鳄非鳄,形长力大,口能吐波发浪。所以才筑得就被他哄坍,非水势之恶也。皆因此怪在下搜决,因此难筑。”
  有贞见说甚惊,乃曰:“若有此怪,必用千夫巨饵,方能获捉。”老僧笑而答曰:“大人虽用万人,亦难捉取。若必欲以人力胜,惹他性起,连附近人家,皆遭其害。吾今传大人一法,自然除恶,不损于人。”徐公忙叩问曰:“老师有何妙法?”老僧曰:“大人回去,可急取三五千担石灰,装载多船。先令人分付往来船只、附近人家,暂离此数十余里之外。限五日,不许人行动往来。至日,到于洪口,可击锣为号,一声锣响,齐把石灰倾下水底,急把快船飞摇放远,待水底石灰滚化,发蒸起来,此怪必然煮死。除了此怪,那时因水势而导之,堤必成功。”
  徐公蒙僧指示,即叩谢辞转,急急与众下山回府。速差人取备石灰,按法行之。果然一夜后,听得洪口水滚如雷。少顷水高接天,冲倒近处房屋无数。居民预先得了晓谕,暂移无害。至第三日后,有贞见洪口水势不高,波平浪息,乃令人驾快船数只,前出哨看。哨船之人果见一怪,身长数丈,遍身鳞甲,头如猪而有须,前有二爪,后有鳞尾,形甚凶恶,浮死于水面之上。哨船人来报有贞。有贞亲往观之,果觉骇异。识者曰:“此猪婆龙也。”
  有贞连夜并工修筑,又三月,此堤将成,忽然大雨,连堤满涨,水甚涌溢。有贞又掉船细察其故,制数木鹅放水中,顺流而下。又投之以物,使人往数里候看,物与木鹅皆浮出,惟一处木鹅不浮,投之以物皆沉。有贞曰:“此水源也。”忙令人塞之,不止,有贞闷思曰:“向者蒙老僧指示,得除此怪,堤将有成。不料秋雨瀑涨,洪水泛滥,其害终在。吾因思穷其源,今源已知其处,奈塞之不止。”
  思量久之,不觉隐几而卧。少刻,见二人立于案前。有贞忙问曰:“汝二人何人也?”二人曰:“我河神也。先年因张湫洪水大泛,民遭漂溺。官司屡督工筑堤不就,役夫死者数千。吾二人不忍见众漂没,乃对天立誓,愿舍身以救万人。我二人遂跳入洪口,其下果有一怪螭在下,与战一日夜,被吾二人斩之。水就退,沙就长,而堤成。上帝怜吾二人为众舍身救患,敕吾二人在此守护洪口。今公水源虽寻着,而其下尚有龙窟珠渊,非石沙与土所能塞之也。”有贞忙问曰:“用何物可塞?”二人曰:“可铸长铁柱,与大锅底贯坠于下,自然塞住。”徐公闻言大喜,问二神何名。二人曰:“吾乃郝回龙、郑当柱也。”言毕觉来,乃一梦耳。
  有贞忙出厅问之,适东平判官王震到厅禀事曰:“卑职蒙差浚河,前日见一石板上书着:“郑当柱、郝回龙为众舍生。在水中,幸遇王州判,移我显圣河东。’卑职不敢隐默,特来呈禀。”有贞闻言,心异其事。遂语以适才得梦之由,王州判曰:“此分明神之显圣,大人当急为之。”有贞遂依梦中所传之法,用铁柱铁锅下之,随用石沙去塞,渐塞渐筑,而堤遂成。有贞感二神传法,乃建祠奉二神于洪口。复上疏开神之功绩灵显,遂名其庙曰“显惠”。至今往来商贾居民祷祀之。
  有贞乃从金堤张湫起,逾百里而至大猪潭。西南行九里至濮阳,又上数十里至范阳,又上数百里经澶渊,以接河沚,其水势随平。凡河流旁出不顺者,筑堰堰之。堰有九处,长阔皆万丈。于是水不东冲沙湾,更从北出,以济漕渠之浅涸。又于数百里之中置闸,由龙湾于东昌、魏湾,共置八闸。积水过丈,则放泄皆通,流于古河,以入于海。又铸精铜、精铁,杂为元金之物象数百斤,以镇定之,取金水子母之义也,名曰广济闸。历三年,功始完备。有贞共差人四万五千,分面作长役者一万三千。用木植大小十余万,竹六十余万。至今漕运。并商贸船只,往来称便。
  徐有贞筑堤成功之后,寻思往日西山老僧指示之功,乃令人备礼,前往致谢。数日回来,禀覆道:“小人们蒙差遣,仍用寻踪到庵。只见松崖翠壁依然,金亭玉柱如旧。其庵空,其者僧与白尾骡,不知所往。但见石庵柱上,高题一偈,写着留与治水徐公。因此小人们录此偈呈览。”其偈云:
  指示汝成堤,从此赖无虞。
  日前多朗照,后渐进弥迷。
  越五重华曜,于忠实尔为。
  南金当有遇,归莫检篇遗。
  有贞看毕,不解偈中之意。乃曰:“此真神僧点化,吾得除水怪以成堤功。恨吾归心太急,不曾参问得禅机。若再相恳,必有教益。可惜无缘。”嗟叹一回,留月余,乃治装还朝。朝廷因有贞治水有功,升礼部侍郎,加佥都御史,支二俸住京。其年京师大旱,有贞荐唐段民能祈雨。段民应诏,果祈下甘霖尺余,不致饥歉。不多月,段民得病身故。朝廷遂荫一子入监。
  有贞在京一年,因国子监缺祭酒,复浼于公保荐,于公即使保奏。过数日,于公奏事于文华殿。景帝独宣于公至面前,曰:“徐有贞虽有才华,然其心术机险,岂堪为祭酒耶?若用之,岂不坏了后生辈也?”公见谕,惟叩谢辞出。左右见景泰召公当面,遥闻有贞祭酒之旨,传与有贞。有贞只道于公不荐他,又在上前说他过失,甚恨于公。两次不如所愿,遂尔成仇不解。冤祸于此基矣。
  于公平日只知辅君匡国,练兵养民。惟直道而行,于心无愧,不知旁忌匿怨者多时。有兵部侍郎王伟,原任职方司郎中,于公见伟有才思,遂保举为本部侍郎,镇守大同诸处。前者于公遗计于伟,致小田儿(贼名)之死。遂召回同理部事。未几,于公以多事匆忙,偶然诖误一事。王伟遂密奏于帝。
  一日,景泰召公于便殿,以伟劾疏面授于公。公叩头认罪。帝慰谕曰:“朕自知卿,卿勿为虑。”于公蒙景泰授王伟之疏,感恩叩谢而出。
  王伟见于公回部,忙出迎曰:“今日有何圣谕?何事商确回迟?”公曰:“姑进内言之。”既到堂,伟又曰:“圣上何事议论?”于公笑曰:“老夫政事冗繁,稍有不是之处,贤弟当面言之,不佞必然相从,何忍为此。”随出袖中所劾之疏与之。王伟跼蹴无地。公复慰曰:“不佞素无夙憾。自今之后,有不到处,烦贤弟面教,足见雅情,不必介怀。且国家多事之秋,部事非一人可理。得弟辅成,足沾厚意。”王伟此后愈加恭敬于公,公亦厚待王伟,无纤毫芥带于心。有事彼此商议,然后施行。
  公一日与伟商确兵政,忽有人报道:“广西总兵武毅上本劾奏思明州士官黄(王厷)弑兄大变事。”公正欲问时,早有武毅揭帖呈上。于公看毕,查访其事。不数日,人报道广西思明州土官黄(王厷)有本奏上。朝廷旨下,着众官会议。未知所议何事。
第二十六传 江渊为亲访智客 景泰立子建东宫

  于公当日正与侍郎王伟商确兵务,忽有人报道:“思明州守备黄(王厷)有本奏上,朝廷命各官会议。”于公闻报,忙差人查访其事。且谈黄(王厷)原是广西思明州土宫,初为宣尉司,后因有功,升为都指挥使,守备浔州。(王厷)乃庶出者,有嫡兄黄(王冈),世袭思明州土知府。黄(王冈)年老,止生一子,名曰黄钩,应袭知州之职。黄(王厷)屡欲谋杀侄儿黄钧,夺其职与自己之子。一日假传巡抚军令,征兵思明州。乃令己子纠率心腹骁勇千余人,离府城十余里结寨。待至更深,夤夜破其城,攻进黄(王冈)府中,喊叫道:“黄(王冈)残虐我众,特来报仇!”尽杀黄(王冈)并其子黄钧,将二尸砍为数段,纳于大瓮之中,埋于后园,即领众还寨。
  明日,思明州有人报至浔州,黄(王厷)佯为不知,惊哭倒地,随即走到思明州来。一边发丧,一边令人寻黄(王冈)父子尸骸,竟不能得。复大哭写榜出示,假令人缉捕凶身,报此家门大仇。不料黄(王厷)令众杀(王冈)父子之时,有(王冈)之仆福童见(王厷)父子并左右之人,其夜福童脱走,明早竟到军门总兵二处告理,首诉(王厷)父子杀(王冈)一家。人皆知黄(王厷)杀(王冈)父子情真事实。巡抚李棠,总兵武毅,察知黄(王厷)弑兄,劾奏其罪。(王厷)知不可掩饰。心中大惧,即命其子带十万金来京师,求解脱之术。
  原来黄(王厷)与学士江渊有亲。(王厷)子潜地来京见江渊,恳其解祸。江渊曰:“汝父子造恶深重,祸不可解。”(王厷)子再三哀求,渊不肯尽计。(王厷)子曰:“久闻京师有称智多星吴矮子,其人可晓?”渊令人访之果有。(王厷)子即造其家,见其人身不满四尺,言语颇雄壮。(王厷)子遂送厚礼,说其来意。智多星道:“吾有一计,此事不但免罪,且有升赏。”(王厷)子闻言,忙拜于地,叩求其计。吴矮子欲言而又忍者数次。(王厷)子复送千金。吴矮子曰:“今上登位多年,屡欲立己子为东宫。每每形于言语之间,无人敢发其事。汝可急回,将此事奏请。即能免害。”(王厷)子闻言大喜。辞回来见江渊,说知其事。渊曰:“计虽好,吾不忍为。”固却之。
  (王厷)子乃请人做成本稿,适值黄(王厷)又遣心腹千户袁洪带万金来京。(王厷)子与袁洪说知其事。候三日,遂令袁洪待景泰设朝赍本。廷臣奏有广西都指挥黄(王厷),令千户袁洪赍密疏奏上。其略云:
  广西守备浔州都指挥使臣黄(王厷),切念太祖高皇帝,百战艰难而取天下,期传之万世。迩来上皇轻身北狩,文武将吏,十丧八九,几危社稷。不有陛下,臣民何归?今即位三年,皇储未定。臣惧人心易摇,多言难定。争夺一萌,祸乱不息。皇上即循逊让之事,复全天叙之论。恐事机叵测,反覆靡常。语曰:“天与不取,反受其咎。”近日仰观天象,土星逆入太微垣,与诸灾异,皆可畏愕,愿早留意。万一羽翼长成,权势转移,寄空名于大宝,委爱子于他人,阶除之下,尽为仇寇,肘腋之间,自相残蹙,此时悔之晚矣!乞与诸大臣密定大计,以一中外之心,以绝凯觎之望。臣不胜瞻□天仰圣,急切屏营之至!
  景泰览疏毕,大喜曰:“万里外有此忠臣!”遂下诏,令毁武毅、李棠等劾黄(王厷)弑兄大恶之本,不许留藏副本。急降旨着廷臣会议释黄(王厷)罪,加升(王厷)为广西都督,佩征西将军印,居武毅之上。
  是月乙酉日。礼部尚书胡潆、侍郎薛琦,集文武群臣廷议,皆相顾莫敢发一言。迟疑久之,当有司礼监太监兴安厉声对众曰:“此事可行即行,不可即已。无得鼠首持两端耳。”群臣闻言,皆唯唯欲退。此见兴安不忍易上皇储君之忠心也。当时阁下陈循等见众欲退,乃即署名。后都御史王文等,驸马众侯伯薛垣、李瑾等,尚书何文渊等,侍郎项文耀等,学士商辂等,御史王震等,以次署名。惟尚书王直、于谦,给事林聪,御史左鼎数公,甚有难色,不肯署名。陈循自执笔劳之,强署名。亦无人敢写复疏之语。各默然不肯下笔。时有何文渊对众曰:“诸公不肯落笔,某有属对,为诸公首作。”乃即提笔曰:“天佑下民作之君,父有天下传之子。”众官皆唯唯而服。陈循乃率廷臣面奏曰:“陛下膺天明命,中兴邦家。统绪之传,宜归圣子。黄(王厷)奏是。”
  景泰闻奏,心中大喜。乃下制曰:“可。朕启请圣母上圣皇太后。太后曰:‘予老矣,愿社稷安,天下得太平。今人心既如此,不可拂。’朕敬承慈命。乃命礼部具仪注,择日以闻。”制下,礼部尚书胡潆具仪注。景泰即日简选立东宫官僚,以陈懋、胡潆、王直、石亨四人为太子太师,柳溥、陈循、高谷、于谦为太子太傅,张、何文渊、刘深、俞士悦、石璞、陈镒、王文、王翱、张九人为太子太保、江渊、王一宁、蒋磁为太子少师,李锡、萧维贞、刘中敷、罗通为太子少博,商辂、项文曜、彭时、周旋为太子少保,赵荣、徐有贞、李绍、刘定之、吕原、柯潜、李侃、岳正、周洪谟、刘俊、李泰、林聪、赵昂、杨钦、王政等,皆为春坊、谕德、詹事等官。凡东宫官僚,俱加公孤,并支二俸。
  景泰三年五月初二甲午日,立见济为皇太子。废皇后汪氏,立见济母杭氏为皇后。封上皇长子为沂王,即成化帝。上皇次子见清为乐王,见淳为许王。汪后令居别宫。乃下诏云:“天佑下民作之君,实遗安于四海;父有天下传之子,斯本固于万年。”于是颁诏遍告中外海内臣民,大赦天下。先一日。礼部排列仪仗,在于奉天门下。忽有男子赤身手执一朱红木棍,直奔进奉天门下,奋力大呼道:“先打东方甲乙木。”复大叫一声,只一击,把排列的香案打碎。众侍卫见之,拿住这男子,待罪于午门外。后有诏下锦衣卫勘问,众官究问其事。此人初被拿之时,似醉梦中,一无所知。及下狱勘问,那人忽然抬头一看,惊讶道:“为何在此把我拷打?”刑官问曰:“汝这男子,又非失心疯,如何自来寻死?”此人诉道:“小人正醉酒睡着,忽见一将官赶来道‘快走’。领小人在亭子边,把小人手拿住,打那亭子。那将官道:‘打得好,感动他的心。’说罢,那人把小人一推不见了。如今许多爷爷在此拷问我为何?”众官见他说得奇异,相顾曰:“不知是何神使为之?”遂不拷问,仍囚狱中。此事甚异。
  景泰既立见济为太子,凡文武官吏、军士、太学诸生,无不受赏。时人谣云:“满朝皆太保,一部两尚书。”又加赏陈循、高谷、江渊、王一宁、商辂、王直各赤金五十两。惟尚书王直受赏回家,将金子掷地,叹曰:“此何等大事,乃广西一逆贼擅敢为之!”乃上本辞职。朝廷不允。又李贤先前托疾不署名,今亦托疾不肯受职。朝廷自立见济之后,四方灾异,种种迭见。不期太子见济忽然于十月廿七得疾,至十一月初四日薨。景泰大哭不已,七日不朝。后择日葬于西山,谥曰怀献。
  时于公见灾异屡见,上疏辞爵,乞归田里。其略云:
  臣谦切见自去岁冬间以及今春,时序乖和,雨雪不降。复于二十二日大风昼晦,日光沉伏,切惟灾沴之来,必有所由。天人感召,其应不虚。伏念臣质本凡庸,性复偏执。时遭明盛,位极人臣。既居师保之官,又兼六卿之职,臣才器不逾于常人,声望弗协于舆诵。报国之心虽切,而济时之术全疏。经济之学蔑闲,而辅导之职莫称。上不能寅亮天工,以为朝廷之助,下不能阜安兆庶,以底太平之休。兼且素乏统驭之能,匆称总戎之任。今四方多故,百姓流离。东南之寇盗虽平,西北之边报常至。综理勘定,困难其人。苟臣蒙耻而冒荣,其奈妨贤而偾事。引咎思退,分所宜然。伏望我皇上宸断,罢臣职务,遣归田里。另选贤良,以代今职。上回天意,下协舆情,以彰我皇上知人之明,以免愚臣固位之责。臣不胜战栗,待罪之至!
  奏上。未知朝廷准否若何。
第二十七传 两忠臣谏诤遭谴 女妖精遇正现形

  于公上表固辞。景泰再四勉留,只得仍旧供职。帝因怀献之亡,日夕在宫流涕,不视朝者数月。时有监察御史钟同,素怀忠鲠。因景帝易上皇储宫为沂王,每独坐深思流涕。尝欲上疏谏诤,蓄意而未及。后见怀献身薨,即欲上疏请复。适遇礼部郎中章纶过访,钟同遂问章纶曰:“桐山(纶字)有何事见教?”章公出袖中复后复储之疏。钟同看毕,曰:“弟有此心久矣。”亦出所奏之疏与章公看。纶曰:“可见二人同心。或得天祐,感动上心,复后复储,少舒一念之诚。愿显狄梁公之微忱,甘受殷比干之惨酷。”二公慷慨泣下。钟公遂嘱咐家人曰:“明日可抬棺木在朝门俟候。”二公作别,各呈稿与堂官看。钟公送稿与都御史刘广衡。衡曰:“此本不宜上,上之恐有不测之祸。”二人不听所言。章公亦送稿与礼部尚书胡潆。潆曰:“二位何自处死?”纶曰:“某等已置死生于度外。”
  明早,遂共进其疏,云:
  礼部郎中臣章纶,监察御史臣钟同,奏为奉养圣躬以敦孝义,恳复后、储事。臣等切见先年太上皇帝拘留北地,皇上抚有万方,屡降诏书,以大兄皇帝銮舆未还,敌仇未报,为上皇之心,即尧亲九族,舜徽五典之心也。赖郊庙神灵,陛下圣算,迎归上皇于南宫,可谓遂至愿也。昔太上皇帝君临天下,十有四年,是天下之主,与陛下同气异胞。陛下曾受封册,是上皇之弟,亦上皇之臣也。况上皇天性谦冲,意无被此。伏望皇上于朔望日,或节旦,率群臣朝见上皇于南宫,以敦同气之情,以隆君臣之礼,则天下国家之福,万世帝王之法也。臣等切见北极五星明朗,以臣观之,是复中宫之象,不虚其位也。前诏册妃汪氏为皇后,以厚大伦之原,是已正位中宫,而孝敬勤俭之德,闻于中外矣。又诏册世子母杭氏为皇后,是固母以子贵,而中宫久让而弗居。不意世子薨逝,臣民痛心。皇上当复召汪氏于正宫,则六宫之仪范既正,而国家之本,风化之原,自可表率四方,流传万世矣。至于皇上推念同气之谊,诏沂王复居储位,以候皇子生。如此,则五伦全备,而和气充溢于宫廷;万姓爱戴,而欢声洋溢于四海。殆见天心自回,灾异自弭,而外寇不足平矣。臣等不胜战栗冒死以闻。
  疏进,日已坠西矣。景泰看毕,大怒。时宫门俱闭,乃传旨从门隙中出,命锦衣卫官,即刻捕二人入狱。时章、钟二公,从早晨在朝门外,俱抬棺木俟候。候至晚,忽内廷旨出,命捕二臣。二公即往狱中。
  第三日,又有旨命刑官勘问,必有与在朝大臣或同南宫通谋者,着严加拷掠。刑官奉旨,遂大肆拷掠,令诬引大臣通谋等事。二公曰:“此事出于吾二人本心,有何通谋者?今日拷死于刑下,吾所甘心。虽斩之西市,慨然就死!”刑官必欲迎合上意,重加拷掠,几死者五、六次,并无一言牵及他人,但曰:“皇天后土,得上复后复储,圣心感悟。吾二人朝闻俯从,夕死得所矣!”果然苍天垂念忠义,忽然风雨交加,黄沙四起。三日,景泰亲见天变,亦有悔心,乃密令锦衣卫官缓其刑梏,令禁锢终身,勿得言事。
  一日,于公因景泰召见便殿,公候谕完,乃即面奏曰:“臣切见怀献太子立未逾年,即拘疾而薨。此亦天意有属,非人力所能强也。近章纶、钟同所奏之疏,未为无当,乞陛下容宥。”景泰闻言,怫然不悦曰:“卿亦为此言耶?”即命驾进宫。公悚惧而出。当有内监兴安见公奏语,亦叹曰:“此足见于尚书忠心为国固本也!”后于公被石亨、徐有贞诬迎立外藩,不保奏复立皇储为言。于公曰:“我曾面奏复立沂王与章、钟之奏可宥而优容,行之未为无当。此言景泰近侍内臣皆知之。”时上皇诘问内廷数人,人人畏罪,不敢言有此语,而公之冤不得白。吁!此亦公之数也!
  且谈边上巡抚副都御史年富上本劾奏:“总兵石亨蒙蔽冒功。将手下伏役厨子杨增,自小在石亨家做厨子,并无折箭之功,乃冒军功,授千户之职。其父杨海,亦冒授指挥之职。此皆冒军功,擅爵赏,欺朝廷。臣职居总制,不敢隐默。谨此奏闻。”旨下,着兵部知道。于公见了,遂写牌着人戒饬石亨。石亨见牌,心中不悦,深恨于公,反疑公故令年富劾他,不知于公曲庇石亨多矣。先年上皇回国,朝廷骤升石亨为武清侯。亨自思:吾虽有战功,而安邦定国之功,于公之力为多,乃列举于公屡次大功,请官其子。景帝即封于公之子于冕为府军前卫干户。公即上表辞子之官,复曰:“用人之权。在于君父。石亨乌得而主之。”亨闻此语,心中甚恨,曰:“吾之好意,反成恶意。”如今又见公之戒饬愈恨,遂不遵戒,往往冒功坏法。
  于公闻之,奋然曰:“朋友私情,君臣大义,安得以私情而昧公义乎!”即上疏劾奏其贪冒。疏上,朝廷旨下。即拿杜山、郭亨、杨增等提问,仍写敕戒谕石亨并各营:不许仍前罔上辜恩,及纵容下人受财坏法,如违,一体治罪。石亨见朝廷拿了冒功人等,又查革了杨海官职,心中忿忿不乐,怨恨于公。
  一日,石亨遇着吏部尚书王直于途中,亨即下马,将前次于公奏劾之事,一一诉知王公。王尚书答曰:“于节庵一心为国,只是太甚了些。石元戎汝亦不必介怀,俱看朝廷分上。下官明日当设一席,与二位欢释。况当国家多事之秋,若得文武同心,国家庆幸。古云:将相和,则士卒附。士卒附,则国家安。国家安,又何敌之足畏也。石云衢切勿介意,吾当与公释怨。”言毕各别。
  王公明日果设席,专请于、石二公,饮酒解和。此时于公见四方寇盗稍宁,又是王公相请,乃即造王公之府。其时石亨已先在王公府中等候。门上人报于公忙出迎接。各相见礼毕,王公即开言曰:“前闻二公之事,下官薄设,特为二公释情消踪。值国家多事之秋,正将相协和之日。”于公笑而答曰:“承抑庵(王直字)公之雅情,敢不领教!正所谓国事交情,两尽之耳。”复顾石亨曰:“老兄岂不知不佞素性执直,何必介怀?”遂相与坐席,俱开怀畅饮。款洽多时,谈讲些国家政事。因话之间,于公对王公曰:“当年吾遇石兄于山东旅店,僧人兰古春相吾与石兄并令侄参戎,俱至将相。今日果然,真神鉴也。前年闻古春病亡,其徒西白来谒,吾厚赠之遣归。”亨亦曰:“占春神监,小弟至今念他,不知已故。”王公亦曰:“吾已曾闻兰古春相术,惜乎不曾相会。”会谈欢饮已久,于、石相谢王公,辞别各回。
  明日,石亨即设筵相诸王、于二公,二公亦各欣然而至。亨大开东阁,盛馔丰肴。食前方丈、优人、杂剧,迭相演戏,自午至申。石亨又令换席后堂,复邀二公进内款宴。仍命一班女乐,吹唱劝酒。石亨见二公忘怀畅饮甚悦,复令人唤侍妾桂芳出来,歌舞侑酒。于、王二公曰:“扰深矣,何必复令宠姬出来?”石亨定要款留,又着人进内催促桂芳,芳不肯出见。亨对二公曰:“小将向日镇边闻得有警,亲领数卒前往巡哨。偶见此女投河,急令人救之。问他,他道商人之侍女。因商出外经营,年余未回。其妻凶悍,逼迫不过,故此投河。小将闻言,即欲送归。彼言若归必死,即欲请吾剑自刎。吾甚怜之,因带回家。不意此女歌舞吹弹,琴棋书画,无不通晓,虽优人选妓,不能及也。今承二公光临,正当令他出来侑酒。”言毕,复令人催之三、四次,不肯出来。于公曰:“他见吾二人在此,不欲出来。就罢,不必再速。”言罢,于公即欲起身。石亨再四款留,亲自来唤其妾。妾只得出来相见。
  那妾见了于公,欲进不进,欲言不言,只低着头,把那身子在夹壁边缩将去。石亨见了,大喝曰:“贱婢!不歌不舞,做出这般形状何也!”那妾见于公严威凛凛,正气昂昂,又被石亨一喝,把身子一侧,响一声望夹壁内挨进去了,连身子通不见。石亨看见,喝骂曰:“贱人这样作怪!如何把身子通挨进夹壁巷去。汝快出来,饶汝之罪!如少迟延,拿出斩汝为两段!”只听得那夹壁内说道:“将军不必恼我。我原非是人,乃花月之妖,多年老桂成精,变作女身。因见主帅心地有偏,故来附你。别时宴客,尚可出来歌舞劝酒。今日于爷在此,见他正气昂昂,忠心耿耿,神人也。我妖邪焉敢上前相见?故此回避。亦我之数该尽,从此永别矣。”大哭一声,壁中寂然不响。
  石亨见说,惊愕半晌。王、于二公,亦异其事,皆起身到壁边看时,寂然不闻。于公叫取剑来,砍开夹壁看时,果见一老树,约长五六尺,上有毛发,内中有微声。石亨见了大怒,忙取剑砍之,分为两段。内有血滋滚出,腥秽难闻。王、于二公皆讶其事,遂辞石亨而出。彼时尽骇其事。
  王、于二公,一路并马而行,曰:“世间有此怪异之事?”于公曰:“古来有贞妇化为石,彭生变为豕,理或有之。”王公曰:“今日妖邪,亦称公正直,避不敢见,若武三思之妾,不敢见狄梁公,事同一辙。以予观之,公之正气,更迈於狄公耳!”于公曰:“不敢。妖言不足信也。”二公一路嗟呀各回。至第三日,于公亦答一席。惟王公赴酌,石亨因病不来赴席。
  且谈石亨送了于、王二公出门,即令人拿出妖树,架火焚之,烧得滋滋有声,臭秽难闻。石亨闻了臭气,因此得疾。自思曰:“吾为将帅,死吾手者,不知多少。今反被一妖所制。”心中不乐,病日沉重,举家惶惶。当有石亨心腹卢旺、彦敬等诸人闻亨病,即来问安。请医调治,并祈神问卜,未见痊好。石彪亦差指挥杜清来问安。清禀曰:“大同石爷闻知大爷贵体不安,特差清来问安。”石亨曰:“吾只为妖邪所干,自觉不乐,以致成疾。汝等替吾访有推卜应验者,以诀吾之休咎。”杜清闻言,即忙禀曰:“有。”不知杜清所言何人?下传可见。
第二十八传 神卜幸邀元帅宠 忠臣得赐御医看

  杜清禀曰:“太爷曾闻得神算万祺、神卜童先否?”石亨曰:“吾亦闻万祺之名,未知他推算之术,果有效验否?”清答曰:“万祺乃江西南昌人也,自幼曾遇异人相祺,曰:“汝欲富贵乎?’祺曰:“富贵谁不欲。’祺知此人是异人,乃再三问叩。其人因留一书与之,言曰:“用此不但致富,他日贵至二品。’祺拜谢于地,抬头起来,不见其人,知为神授。观其书,乃《禄命法》也。遂研精其术,以推算为名,多有奇中。若令一推,穷通富贵,过去未来,生死如见,不能枚举。但略道一二以证之。——或有今隐而后明,或有先讳而后显。”石亨曰:“试言之。”清曰:“万祺曾判一吏梁姓者,隐而甚验。批云:二十年来管一州,常将一笏在心头。迢迢有路行将去,又有收成在后头。梁姓者自以为吏员出身,它日必有一州官做,心中暗喜。不料为吏将及七、八年,为受枉法赃,被人告发问徒,无钱赎罪,只得自去当徒摆站,扯拽行船,于是方省祺推算之神。”
  石亨闻说笑曰:“果隐而妙。还有试言。”杜清复禀曰:“又有一人,冬天生起背疽垂死,因请万祺推算。祺批云:腊月病疽不为苦,只恐他年正月五,撞出一匹花面虎。一声锣,一击鼓,这个苦,真是苦。患疽之人,果然痊好。因思道:“我家颇丰,必不为盗。安有一声锣、一击鼓之事?我自今以后,不进深山,何能遇虎?’遂不把批语为念。过了六、六年,正月初五日,要回拜人家节。乃骑一匹马,从河边经过。不料小儿一伙骑着竹马,头带虎面,敲锣击鼓,从侧里行将出来;又带着虎头,一路跳来。那马闻得锣响,见了虎头,只一躐,把那人倒掀落水。天气甚寒,冻死于水。此‘真个苦’之验也,又有一吏两考已满,意欲上京,援例候官做。乃借贷诸亲友银二百馀两。正欲上京,偶路遇万祺求其推算。乃批云:不要援来不必援,不援方可省其钱。正月十五正团圆,家家欢乐处,灯下打秋千。那吏见批说‘不援’‘省钱’之句,欲行又止。自思钱财已得在手,如何不行?遂不依其批,来到京中。不期中途落水,银两已没,又失了帖单。脱得命回家,又欲设处银两,干办帖文起批,仍旧上京。时值岁逼。亲友又无人肯再借者,延至正月十五,见家家鼓吹欢乐,惟此人悒悒无聊,忽然差了念头,遂缢死于灯棚之下。此乃是‘灯下打秋千’之验也。祺在京师,多与贵官达士推算皆验,乃致富,加纳为鸿胪寺主簿。主帅心疑,何不令人请来,问其休咎。”石亨见说,即问曰:“可着谁人请来?”杜清曰:“卑官与祺向有一面,当得亲去请来。”
  祺见清不敢推却,即同清到亨府。石亨扶病以礼相见,分宾而坐。即曰:“久闻先生大名高术,有一二官将,敢烦推评。”祺曰:“小官才劣术疏,恐有负元戎招谕。”石亨先将一二心腹将官,与祺推卜,果有先见之明。亨乃将自己年庚,要祺推算。祺即细细推评较卜。乃援笔批云:
  一生富贵未为足,近有妖邪来附惑。
  再后功爵实轩昂,数月之间封大国。
  慢夸绫锦有千箱,个中还须用一幅。
  既封其国,毁恰其屋。
  石亨见其批,心甚服之。但内中三四句,觉是好言。惟“毁屋之句”,似非吉语。乃再三问曰:“‘毁屋’之言,烦先生明以告我。”万祺曰:“日后自有验处。”石亨怒曰:“吾所劳公推卜者,正欲指迷途耳。何故托言后验?”祺见亨怒,即曰:“此亦应元戎后头好处也。‘毁屋’之说,元戎那时加封当造殿也。祺被元戎逼,故泄此言,帅爷当慎之。”石亨见说,心中少解,欲请祺为幕宾。万祺再三辞却,亨乃厚赠。后景泰得疾,亨常召问,其故多验。未及半年,景泰病笃。亨暗令杜清问祺。祺曰:“必不能起。”复暗问天位大事。祺对曰:“皇帝在南宫,何必他求。若依某推之,应在丙午日,当复位也。”后上皇复位,即日召祺,遂封为太常卿,累迁至工部尚书。
  且说石亨虽闻万祺解说,心中尚有狐疑。杜清复禀曰:“万鸿胪推卜甚精,若太爷尚有疑心。何不再召童先一卜,其疑决矣。”石亨曰:“善。”汝即去请童先来。”这童先自幼两目青盲,投师学推卜之术,深明卦理,言无不中。在京师每与贵显往来,人人钦信。正统已巳之变,上皇在北地时,有中贵人曹吉祥与童先往来,私下要童先推上皇休咎。童先卜曰:“仅有一年之厄,不久即归。”曹吉祥遂奏闻太皇太后。太后果见上皇一年归国,即命朝廷赐童先一官,以旌其能。遂授先为百户,自此驰名。当时石亨闻杜清之言,即命杜清去请。
  杜清去不多时,与童先并车到府。清忙令童先进见。石亨见了童先,心中甚喜,遂令卜目之疾何如。童先即取出三文金钱,放在象牙筒内卜之。便笑言曰:“石爷贵恙,不出五日即痊好。”石亨尚疑万祺“毁屋”之批,复命先卜之。童光仍把金钱复一卦,大人笑:“好,好,好。不出半年,当有封爵。主一门荣显之卦。”复曰:“某亦有幸在其中矣。”石亨闻言大喜,即留童先为幕客。果五日之后病痊,仍出提督军务,厚赠童先金帛。先在帐下与亨深相契合,言无不从。
  且说于人自知权柄太重,恐履危机,屡上章乞归乡井。景帝不允复赐第宅褒功。于公心愈不安,上章恳辞。景帝必不允,留之愈甚。于公感朝廷之恩。每回家中,必与其子冕曰:“吾本书生,不知兵机。圣主正值忧勤之际,吾分必以死报之,遂不揣调度军马。区区犬马之劳,顾荷宠异之重。汝宜砥砺名节,毋忝朝廷官尔爵尔之意。”冕承教诲,终身不忘父命。于公身当权盛之时,正群小侧目之际,公一心为国,不计其他。日则决断机务,夜则独处朝房。景泰平日所赐衣甲、鞍马、袍带、凉伞,悉封记于所赐宅内。时有闲暇,常往一视。至于俸禄,尽赏有功军将,家无余蓄。数年之间,安内攘外,剖决机宜。日昃未遑饮食,至晚平章国务。入朝即面奏其事,出朝手自书疏,夜半乃罢。公常有大关系于心,不自安者,辄叹曰:“吾这腔热血,不知竟洒于何地?”闻公此言,不由人不泣下。忠臣为国忘身如此哉!公殚力劳神,渐染痰火之疾,喘急不能理事。仍上疏辞职告退。
  景帝闻公有疾,即差太监兴安问疾。兴安承命到于公宅中,见其自奉菲薄。且三年前夫人董氏病故,公遂不娶,亦不蓄侍妾,所以子嗣只一人。公当病时,惟养子于康伏侍,公子冕侍奉汤药。兴安一见,嗟叹不已,曰:“此实天赐斯人,辅我国家中兴之业。”仍传御音慰谕公疾。公闻朝廷遣中贵人问疾,带疾披袍,令子冕扶至中堂,俯拜谢恩。谢毕,乃对兴公曰:“某有何能,感蒙圣上垂念腐朽,劳公远临,万死难报圣恩!”兴安曰:“万岁爷闻知先生身体不安,特命某来问慰。吾想公之贵恙,总为国家多事之秋,劳神殚力,因此渐染而成,料亦无妨。自古吉人天相,且公素忐忠贞廉洁,天亦佑之。”不必过虑,请自宽心。”于公答曰:“感蒙圣恩浩大,区区犬马徽劳,虽万死不能稍报。恐目下所患之疾深重,顷刻痰喘,语言气塞,呼吸之间,不能上下,只恐死不塞责耳。今蒙宽慰,敢不自调摄而烦圣虑,与公厚德也。”
  正谈间,于康进堂报曰:“朝廷又遣两位御医董宿、孙瑛来视疾。”于公忙令子冕出迎。二医进内。未知诊视于公之恙何如。
第二十九传 良医诊出病源 御手亲烧竹沥

  二御医至,兴安又对公曰:“吾亦同公子出外相迎。公且安息片时,少间好视公脉。”公闻言致谢,乃进房少歇。兴公与二御医吃茶之际,二医见公家如此俭约,各相谓曰:“一富庶之家尚多侍女仆从,犹且奢靡。况官居极品,身为宰辅,乃能如此,真社稷之臣也!”叹羡良久。于公子遂请二御医同兴公直至公房,诊视公疾。御医见公曰:“某等久蒙台台覆庇,未尝得望见清光。今荷朝命,得谒台前,足慰生平。公乃国家柱石,想谋谟殚神,致成此恙耳。”于公曰:“久闻二位国手高名,奈国事繁多,未遑请教。感蒙皇上圣恩,念及庸朽,劳二位垂视。有先生则活,否则弃捐沟壑矣。”二医答曰:“台台何出此言?某等视公神色五彩不昏,听公尊音朗朗不萎,望闻二事,已知其无伤矣。”公曰:“不佞自揣病入膏育。”二医曰:“公请宽心,容某细加诊切。”乃交相诊视,细按病源。二医曰:“公之恙,乃劳神过度,七情所干,痰郁于中,火炎干上。肺受火邪而不能降,故加喘急。频嗽痰壅,胁痛而不能眠。”
  公闻二医讲出病源,果神妙透彻。即浼二公撮药。二医曰:“诸药俱备,惟少竹沥。此疾非竹沥不能利其热结之痰。京师地寒,笋竹俱少。”兴安闻御医之言,乃曰:“若要取竹烧沥,除是万岁山有竹。必须奏过皇爷,方可采取。”于公遂令人办饭,待兴公与二御医。于公命冕侍陪。酒饭毕,董、孙二医与兴公辞别于公而出。二御医具奏于公得病之源与用药之方,浼兴安带进宫中复命。
  兴安进宫见帝,奏曰:“臣婢到于谦家,亲传万岁爷玉音,慰问谦疾。于谦即扶病谢恩。家中并无妾媵,只有一子、一仆,供奉汤药。所食之物,亦甚菲薄。臣婢看见,正叹嗟间,适值御医董宿、孙瑛承命诊视谦疾,曰:‘疾结于胁下,非白芥子不能达。疾逆于胸中,非竹沥不能利。’言诸药皆有,惟少竹沥。今京城地寒,奈无嫩竹烧沥。”兴安奏毕,即呈上二医所具病源、药方、奏章。景帝览毕,遂问兴安曰:“何处有竹?”安忙奏曰:“惟万岁山有竹。”景帝即命驾,亲到天寿山来伐竹烧沥。复撤御前饮馔,即命兴安、舒良赍赐与于谦。公感恩涕泣,对舒良曰:“蒙圣恩宠异之隆,万死难报!”良曰:“万岁爷灼知公为国劳神,遂成痰疾,御医亦具病源由此,遂亲往伐竹烧沥,令某等持来。”公感恩无地,屡曰:“虽万死难报圣恩耳!”
  兴安、舒良二人即辞于公,回朝来复命。早遇数人在朝门外诽谤于公曰。“今日朝廷特赐于尚书珍馐、御馔、竹沥,好似唐太宗剪须赐茂公徐世勣之故事也。只恐日后辜思。”兴安闻言,厉声叱曰:“是何言哉!徐世勣乃反覆小人,于节庵忠贞廉士。二主皆为国家而特加异典钦赐,若论人品,徐世勣安能比于尚书乎!”众人闻此,诽谤犹不止,安曰:“汝众人只说不要钱财,不贪官爵,不问家计,不顾私怨,日夜与国家公忧出力谋画者,此人何处得来?若果有之,汝众人何不保举一人来,与国家出些力,替换于尚书,也是你们为臣子之事。且吾与于尚书不十分契厚,亦不过为国家惜此人耳。汝众人不要把私心起谤,公论自然难掩。”众人闻兴公之言,皆赧然无以为答而散。
  且谈于公服竹沥之药,果然痊好,即日入朝谢恩。见上叩首奏曰:“臣有何能,感蒙陛下圣恩,垂念腐朽,遣使慰谕,遣医疗治臣疾。复蒙陛下躬亲伐竹烧沥,赍来和药。又蒙圣恩撤赐御前珍馔,天恩浩大。区区犬马,万死难报。”景帝谕曰:“朕为国家,故惜卿尔。”复以嘉言慰谕。于公乃叩谢而出。自此以后,于公所食之物,皆是御院尚食监赍来。虽酱醋小菜果品,一应杂色之物,皆是御监中出来供给。真古今罕有之事,亦帝之异典,公之隆遇也。
  于公一日在部理事,早有人报道:“近日总兵石亨招养亡命无赖之徒童先为幕宾,屡卜休咎。宠庐旺等冒功,克减粮饷。又石彪乃今之骁将,一门同握京军。特来禀爷,恐非安国家之计。”于公闻言,深为有理,乃令范广、陈逵访之。广等防得果有其事。于公深虑石亨贪婪,部下又多奸险之徒。虽一时不敢妄为,奈左右之人乎。乃思久之,遂奏遣石彪为大同游击。亦是公两全之意。亨反切齿恨之,心中忿怒曰:“吾因向有一面之交,待他极厚。他反屡屡抑我兵权,劾吾将校。今又离间我叔侄。吾必欲思计以陷之。方雪吾胸中之忿!”
  时景帝得疾,于公正朝服趋朝,欲面奏数事。忽有中贵出,宣言曰:“圣体不安,不能临朝。今日众官暂退,有事在后日奏。”于公闻之,心中甚忧,群臣亦皆不乐。公与众臣俱叩拜于午门外,问安毕,各散。明日于公又整朝服于午门外问安。
  至后日,是景泰八年正月元旦。于公与众臣俱候景泰坐朝受朝贺,又病不能设朝。适御医董宿出,众问之。宿曰:“今日御体略安。据吾诊脉,圣体难痊。”于公闻言,心下惶惶。众人俱散。忽至后日传旨出,皇帝病痊,欲出行郊礼。公与众闻之大喜,各各候驾出。少刻,内臣又传出曰:“万岁爷因见疾稍愈,强欲行郊礼,不期反劳,适间呕血甚多,不能成礼。”众闻言惧惊愕。于公心中忧戚尤甚。景泰因这番复病,遂居外殿,惟太医董宿与宦官三十余人伏侍。日则进药,夜则卫榻。至初七日,于公忧极,恳请见帝问安。景泰遂召公于榻前,公俯伏问安。上曰:“朕自登极以来,谨守祖宗之法。前者该郊祀日期,朕因蒙天地祖宗默佑,身体少安,欲亲行祀典,不觉反劳呕血矣。”于公俯奏曰:“陛下圣寿无疆,还宜保重。且陛下敬天法祖心诚,天必祐之,勿烦圣虑也。”景帝即令董宿诊脉。宿曰:“圣体安矣。”上曰:“若如此,后日朕当受朝。”公叩辞出,心中甚忧。且皇储未定,万一不虞,事情重大。后日候帝坐朝,率群僚上疏,请复沂王为太子。
  至初十日,于公专候坐朝,又不闻钟鼓之声。于公忧惧殊甚。众官知景泰病重,亦忧皇储未定。于公与众皆欲请沂王复为东宫,惟内阁王文之意不然。众官曰:“今日吾等会议,定期后日早封进。”忽有旨出:有大事在十二日早会议来说。众官闻言,即欲散回。惟吏部侍郎李贤对学士萧鎡曰:“今日且未可散,乘众在此议定,必以复太上皇太子,是正理也。”只见王文对众官曰:“今日只请立东宫,安知朝廷之意在谁?”众官见王文之言,始知王文有异谋。众官遂散。
  至十二日早,王文、于谦、陈循、商辂、萧鎡等并众官,会集于左掖门下,同写草稿奏疏。起句云:“乞早建元良,以安人心事。”当有萧维贞举笔对众曰:“吾更一字何如?”众曰:“更一何字?”维贞曰:“更建字为择字何如?”众皆从之。惟李贤曰:“择之一字,似非复立之意。”于公即曰:“若上后日坐朝,即当奏上。如不坐朝,当奏请沂王监国。其意有在矣,看上意何如?”果乃复散。
  至十四日五更时分,于公在朝房歇,专听钟之声,其时又不闻钟声响,心中忧甚。公乃走出朝房,会集大臣,议请沂王监国,众官甚喜。时宗伯姚夔见王文未到,即邀公与数大臣到其家。众遂写稿毕。众曰:“此事是吾等所为之事,内中若有一人先泄其议者,系贪功喜事之人。”期在十六早进其稿,遂留于姚夔家。
  众与公遂辞姚公将出。忽有边报,报公曰:“小人们探知,边敌由李家庄将侵京都。”于公闻报,遂辞众先回部调度,急发牌令人戒饬,各边将谨守关隘,无得懈惰。于公心忧上疾愈甚,边报又至。乃复差孙继宗、卫颖、陈逵等,领人马往李家庄、马驹桥、易州等处添兵固守,差范广备御京城。仍差人发牌,着石亨、张、张等众用心提督,固守京城九门。
  石亨见牌心喜,曰:“于尚书中吾计也。”谁知石亨见皇储未定,意欲复立上皇,贪功报怨,灭深谋险至矣。后上皇复位之日,何尝有北敌犯边之事。当日亨见牌到,即命童先先卜景泰病体。先曰:“不起矣。”亨曰:“汝可再卜一卦,成得大功否?”先曰:“前已对主公预言,不过数月,应有一门封爵,某亦叨庇。正此时也。且皇帝在南宫,何必他求。”亨闻此言大悦,乃即遣杜清星飞来问万祺。未知若何。
第三十传 启南宫英宗复位 掩北斗学士登台

  且说万祺见清到,问其来意。清乃密达其事,万祺即低语杜清曰:“皇帝居南宫,今星临度,宜当复位,何必他求。可急回气石公说,事不可缓也。”清闻言忙回复石亨,亨知与童先暗合。乃即与掌兵官张、张、曹钦等商议。曹钦曰:“吾咋日遇见徐天全(有贞号)说:“公等知之否?吾闻得王文、王诚已遣人赍金牌敕符,去取襄王世子矣。’吾闻此言,正欲见石公议此。若他们事成,则吾等束手看他们享富贵也。”亨曰:“吾正为此事而来。”遂道迎复太上之意。钦曰:“正合吾意,事不宜迟。”钦即令人暗暗到南宫通知其叔曹吉祥去了。又令人邀侄婿吴瑾同来商议。少刻瑾到,众言其事。瑾曰:“此天下之大事,社稷之功,必须得老成人素有才望者计议方好。”众曰:“老成者,惟许彬、杨善耳。”亨曰:“事不宜迟,吾等明日即往见许公去。”言毕各散。
  十六日早,于公并众官正欲清稿,忽旨出,待十八日视朝。公与众惶惶而退。惟公部事完,即处朝房专候内有消息。是日京师乱传王文、王诚赍金牌敕符,取襄王世子去。
  石亨遂同张、曹钦等,拉杨善一齐来见许彬,俱道复立上皇之意。彬曰:“此盛德事,社稷功也。虽然,奈吾老矣,行步不前,不能宣力。吾闻徐天全经济才也,此人多谋,诸君即往谋之。”众人问曰:“徐君莫非向者治水之人。”许彬曰:“是也。”石亨曰:“此人果有才能。”
  遂辞许彬,一齐来到徐有贞家。各道迎复上皇之意。有贞曰:“吾有心久矣,但不得其助耳。诸君曾闻王文、王诚取襄王世子之谣?”众曰:“闻此言,所以见许太常计议。许公言公特来相见。”有贞即问曰:“南宫可有人达知否?得有人内应,方能成事。”众曰:“已有曹吉祥、蒋冕等在内。前日已暗遣人达知矣。”有贞曰:“如此甚好。吾又闻得昨日有边报道,北兵又来寇犯。宜乘此机会调兵,以备非常为名,吾等行事,则莫得而测。”众人闻有贞之言,首肯者数次,齐曰:“此果有计谋者,许太常之荐不差。”
  有贞请众人坐定:“待吾细观天象,然后行事。”有贞自得了异书,天文、地理,原无不晓。于宅中后园起一高台,常去观天象。当晚有贞上台踏罡作法,观看星象一回,即下台出来。众人忙问曰:“天象何如?”有贞曰:“在今夕可为。”有贞遂命家人割鸡和血,同歃之,与众即便起行,仍与家人诀曰:“我此行,事成,社稷之福;不成,家族之祸。吾归则人,不归则鬼也。”
  嘱毕,乃急急与石亨、张等暗收各门锁钥,开门纳千余兵守护而行,是夜漏下三鼓矣。有贞复令还锁诸门,取钥投水窦中。亨、问曰:“此何为者?”贞答曰:“苔不鍽锁,万一内外夹攻,则事去矣。”忽然天色晦冥,众人惶惑,忙问有贞曰:“此象若何?”贞曰:“时至矣。”口中念念有词,人不得而知。遂急趋至南城。城门铁锢牢密,扣之不应。有贞即令人取巨木悬架,令数人举起击之。俄闻城中隐然开门声。有贞复令勇士逾墉进去,与外合兵,遂毁坏一处城垣而进。复见内中隐隐有灯火来,众人望见,大喜曰:“灯来,必有人到也。”
  言未毕,只见有数十内监出来问曰:“事体若何?”石亨、有贞齐应曰:“特来迎请上皇复位。”内监曹吉祥、蒋冕等,忙引进内。不多时,上皇出问曰:“汝等是何官?”众皆俯伏答曰:“臣等谨请陛下光复宝位。”太上犹迟疑。有贞等极陈天命有归,民心愿戴,且时不可失。太上曰:“卿等是谁?”有贞一一宣其姓名。太上又问曰:“于谦、王文得知否?”众曰:“不知。”有贞急呼兵士举辇,共扶太上登辇。
  有贞在前引导。忽然天色明朗,星月交辉。有贞忙催众呼噪,直入奉天殿。有贞遂扶太上升御座。太上顾有贞曰:“此事是卿为耶,朕失遇卿矣。”须臾鸣钟击鼓,俱传报上皇复位。群臣皆拜贺。
  其夜于公尚宿朝房,公子于冕四鼓时见有兵行动,不知何为。少刻,忽闻得城南内呼噪甚急。于冕慌来报知于公曰:“南城呼噪甚急,想太上欲行复位也。”于公叱之曰:“小子无知,此乃国家大事。若果上病危,群臣不立沂王,当请上皇复位。自有天命,汝可自去。”须臾闻得钟鸣鼓响,公神色不乱,徐徐整朝服趋朝。将入朝时,范广闻变,率兵至阙下。于公见广,忙呵止之,即入朝就班。将行礼,忽殿上传旨下:拿王文、于谦等,未知若何。
第三十一传 逢相意诳上奏疏 吐丹忠亲写供状

  上皇复位,群臣黎庶,无不欢喜。此时景泰病危,耳中闻得钟鼓响,乃问内使曰:“今日钟鼓响,敢是于谦设朝?”内使答曰:“闻得众官请太上皇帝复位。”景泰闻言,乃曰:“哥哥做亦好,朕无忧矣。”越二日,景泰崩。
  上既复位,乃问有贞曰:“朕今复位,改年号不改。”贞答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陛下初复大位,宜新天下耳目,以成中兴之治。”于是改景泰八年为天顺元年。复命有贞草诏,以诰天下。即命有贞以本官兼翰林院大学士,入内阁,典机务。
  是日于公入朝,欲就班行礼。忽有旨下,拿于谦、王文、范广并太监王诚、舒良、张永、王勤等下狱,因有贞诳言共谋迎立外藩之故。又有旨逮内阁陈遁、商辂、萧鎡,尚书俞士悦,江渊、项文曜、古镛、丁澄、沈敬俱下狱,以其知王文之谋,故纵之也。即日出章纶于狱,升为礼部侍郎。升许彬为吏部左侍郎,薛瑄为右侍郎。又论迎复功,维封石亨为忠国公,食禄一千五百石。张为太平侯,食禄一千三百石。为文安侯,食禄一千二百石。封杨善为兴济伯,食禄一千石。吴瑾加侯爵,增禄三百石。封徐有贞为武功伯,食禄一千二百石,世指挥使,入阁办事,并封其三代如爵,又赐章服玉带,复谕前随驾功。升袁彬、哈铭并为锦衣指挥佥事。高磐为锦衣同知。把台蒋信已故,赠忠勇伯,徐有贞遂矫旨令法司将王文、于谦、范广等严加拷掠。必令招迎立外藩之事。王文不胜愤辩。于公曰:“不必究问,但取纸笔来,待吾写出迎立供词,省劳法司勘问。”法司即讨公纸笔。公提笔即写供词云:
  供状人于谦,年六十一岁,系浙江钱塘县民籍。于永乐十八年中乡科,十九年登进士。二十一年奉命差往广东平祭瑶僮,犒劳官军,清查功绩。一军称廉明,瑶民怀德绥服。回京遂陈瑶疏,蒙恩复差巡按江西。有枉民滞狱,一鞫而知,全省皆称明察。因见宁府强横,劾其不法者二人。又见长芦一带马夫,快船夹带私盐万万,某亦不避权贵,各置之于法。至今河道肃清,民无阻扰。还京复命。宣德元年,扈驾往征汉王,收伏汉庶人。庶人当殿不服,反出不逊之语。某历数其罪,词严义正,汉庶人无敢再言。
  二年,山西、河南灾荒,蒙圣恩亲擢巡抚侍郎,敕往二省。某遍历诸处,问民疾苦,出示劝谕。良民尚义,捐贷资粟。仍捐已俸粜谷,以赈饥民,以备荒岁,全活亿万。每至汴城,见黄河水势汹涌,民遭漂溺。趁民间农暇之时,令其预为椿柳,以被卷扫之害。又旷廓乏人家之处,捐俸令人种树、浚井、建亭,使行者无枯渴之苦,往来有少憇之处。久虑别省流民,居住无栖,乃编成伍甲,给与空闲田地,造房屋耕住,俱为良民。出役数十年间,昼夜区画,兴利除害。二省人民,建某生祠于白茅桥畔。正统十一年还朝,因触怒权臣,降某二级,仍差巡抚二省。
  十四年,今皇上亲率六军,蒙尘北地。初十日,京师大震。某望北号哭,急启太皇太后,乞命郕王监国。是日,群臣见马顺呵散仪仗,因忠愤激发,共击死马顺,廷中大乱,无复朝纲。郕王见骇,欲回宫者数次。某忙奔前掖,留王住定,一一处分,慰肃百竂,奏灭奸羽,群臣帖然就列。一日之间,区画百端,飞符整饬,袍袖尽裂,几舄尽穿。翌日蒙太皇太后进爵尚书,某固辞不受。其时民心慌扰,讹言万端,奸盗四出,百姓逃移,京都空虚。某乃个人巡视,多方晓谕,军民稍安。某集众启请太皇太后,社稷为重,乞立太子,以临臣民;乞命郕王,以辅邦家。
  二十一日,太皇太后命郕王为帝。保宗社如泰山之安,使国家成中兴之业。整顿未完,敌兵突至,某亲督将士,誓以忠义,遂挫敌于德胜门遁回。某虑敌必掠通州,以资人马。某急往通州散粮各足,继焚其余,使彼进无所掠,退无所资,知吾有备,不敢侵据。至十月初三日,敌因喜宁唆拨,复大举入寇,九边震动,万姓惶惶,有倡南迁之议者。某恸哭谏阻,力陈京师根本之地,今不守此则大事去矣。景帝顿悟,宗社奠安,军民无迁徙之苦。即日命将出师,整兵拒敌。饬郭登谨守大同;激杨洪父子尽力报效;励石亨叔侄奋勇破贱;令孙镗、万广守卫京畿;督张、卫颖鼎峙互援。诸将奏功。复保孙安、朱谦修饬独石诸城堡。仍用计使杨俊、高磐密擒喜宁,豫埋铳炮击敌。敌惧请和,景泰皇帝犹豫未定。某忙上前陈奏,备述兄弟至亲,君臣大义,礼宜答使迎复。景帝顿悟,遣使臣迎今皇上归国。兄弟行揖逊之礼,君臣贺再会之仪。置立十二团营,掌督精兵一百八十余万。授计于董兴、马轼等,剿除广寇黄萧养;指画于陈瑄等,收伏闽寇邓茂七;蔫陶得成诛降浙寇叶宗留。又安插永乐年间降人于东南,潜消彼敌凯觎之心。复保陈豫、王通筑城于天寿山,使军兵无迁徙之患,商贾得安集之防。七年之内,日则不暇饮食,夜则独宿朝房。蒙问所供是实。
  众官见于公亲书供状,件件大功,事事伟绩,无不叹息,遂缓拷掠。公写供词,高诵毕,只俛首不语。惟王文心中忿忿,大声呼叫。不知何言。
第三十二传 西市上屈杀忠臣 承天门忠魂觌诉

  当时王文见于公写出招词,读出功绩,并不分辩迎立外藩之事。王公大忿,厉声呼曰:“天乎!冤哉,冤哉!今日勘问某等迎立外藩,有何指实?有何凭据?有何人见证?差何人去迎的?”有附会亨、贞之官曰:“汝意欲取金牌符敕,私结内宦,迎立襄藩,如何抵赖?”王文答曰:“金牌符敕,见存禁中。不奏知太皇太后,谁敢窃取而行?既言迎立襄王必动惊人,查有何人到彼?今日若以‘意欲’二字诬陷某等,实不甘心!”于公见王文力辩,乃曰:“王千之(文之号),汝辩之何益?石亨、有贞等意已如此,如何肯放我与你?彼盖欲踵秦桧莫须有之故智也。辩亦死,不辩亦死。”当时萧维贞曰:“此事出于朝廷,公等不肯承认,亦难免得。”当有张在坐,乃闭目与萧维贞言曰:“此辈自作自犯,如何说出于朝廷。”时有刑部郎中刘清闻得此言,叹曰:“真冤哉!真冤哉!”即叱刘清曰:“听汝之言,想必也是与他同谋的。”一时附会亨、贞者群诋侮之。
  明日,石亨等矫上旨,催促成狱。法司无奈,只得承亨、贞风旨,乃以‘意欲’二字,附会上之。亨等遂挟都御吏萧维贞等构狱词;其略云:“看于谦、王文等,意欲迎立外藩,图危社稷,合依谋反者律。陈循与项文曜等,知于谦、王文等谋异不举,依知情故纵者律。”奏上,天顺帝览毕,犹豫久之。乃曰:“于谦曾有功于社稷。”众皆默然,未及对。石亨、有贞忙上前启奏曰:“臣等出万死一生,迎陛下复位。若不置于谦于死地,则今日之事为无名。”上闻此言,其意遂决。法司标榜于市。
  二十二日早,狱中取出于谦、王文、范广、王诚等,于西市受刑。王文口中大叫曰:“显迹何在!以莫须有效奸贼秦桧之故套,诬陷某等于死,天乎昭鉴!”于公乃大笑,口中但曰:“主上蒙尘,廷中大乱,呼吸之间,为变不测。若无于谦,不知社稷何如。当时吾统一百八十万精兵,俱在吾掌握之中,此时不谋危社稷,如今一老羸秀才,尚肯谋危社稷乎!王千之、范都督等,吾与汝不必再言,日后自有公论也。”于公复大笑,口吟辞世诗一律,令人代录,其诗云:
  村庄居士老多磨,成就人间好事多。
  天顺已颁新岁月,人臣应谢旧山河。
  心同吕望扶周室,功迈张良散楚歌。
  顾我今朝归去也,白云堆里笑呵呵。
  呜呼!枉哉!屈乎!于公吟完,令人录毕,即正色就刑。都人见之,闻之,老幼无不垂泪。有举家号哭者,有合门私祭者,有暗地披麻服者。边关军士闻知,莫不涕泣。
  当时范广同赴法曹,乃挺身直至西市。口中大叫曰:“当初陷驾者谁(指石亨坐视)!吾提兵救驾者,今反杀之。天理何在!”叫未绝,只见一妇人披麻带经而来,乃一妓者,平日侍从范都督数年。范广见侍妓号哭重服而来,忙问曰:“汝来何为?”妓者曰:“特来伏侍公死。”复号哭,大声呼曰:“天乎!天乎!忠良辈死也!”观者莫不惊哀。范广即刻被刑。其妓恸哭伏地,口吮其颈血。俟收殓时,以铁线缝接其头,顾谓范公家人曰:“好好抬主翁去葬。”言毕,妓者从腰边掣出短刀,大声曰:“主君死冤,贱妾死烈。”即自刎于尸旁。众人与法曹官等,尽皆惊讶,深叹妓之忠烈。是日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阴风凛凛,黄沙四起,实有屈杀忠良之气。
  不过数日,王镇正出朝门,忽然风沙泼面,天色昏暗,大叫一声,口吐鲜血。从人见了心慌,急扶至东安门来,人事不醒,惟手乱指而已。时人咸谓忠魂促迫耳。朝廷发陈循、商辂、项文曜等于外戍,后成化帝登极,尽复其职。王文亦谥毅愍。诸公冤事始白。
  且说当日于公被刑,暴尸市上。因公子于冕发戍辽东,尸骸未殓。忽一人边外冠服,忱公之尸,大哭不止。复奠以壶浆,曰:“某虽国外人,颇怀忠义。今公死冤,公子谪戍。呜呼哀哉!”众百姓见之,一齐团看,乃是太监曹吉祥麾下一个属官,名朵耳者。众百姓见朵耳尚且如此,况我等皆是于少保爷存留性命的,反不如一朵耳耶?于是众人一齐壶浆设奠,将锦衣覆盖其尸,号哭之声,巷陌皆震。徐有贞闻之,心中畏动。石亨差人禁止不住。曹吉祥痛杖朵耳,不许再去哭。明日朵耳仍来哭奠,吉祥亦不能禁。当时于公尸骸,乃都督陈逵赂守者收公尸骸,葬于城西浅土,又嘱咐居民看守。居民思公功德者,每每暗奠壶浆。哭者甚众。
  公子于冕前一日已发辽东卫为军,不知父第二日被刑,与解人行至山海关,是夜梦父于公语曰:“吾前日已被石亨、徐有贞诬害而死。吾魄虽丧,而魂不灭。当日诉于天,蒙上帝怜吾忠义勤劳,着吾为京都城隍。吾今欲朝皇帝诉吾之冤,但借汝目光三日,现形朝见皇帝后,还汝目光。”言毕欲去,公子冕梦中见说,扯住父衣,大哭不止。觉来两目失明,冕恸哭不已。遂止于山海关上,忙遣义兄于康回京,探父信息。
  于公既死之后,一灵不昧,忠魂耿耿。石亨、有贞等独坐时,亦常恍惚见公形影。一日,承天门大火,上亲临,命内使诸人救人。抬头便见于公隐隐闪闪在火光之中,以首连叩,若有诉冤之状者数次。此时乱嚷嚷之间,上耳中闻得诉曰:“臣之孤忠,上帝已哀怜赐爵。今特诉之陛下。”上闻言,惟曰:“是也。”于公又数叩首,不见,火亦随灭。上是日心知其枉,乃即召徐有贞至便殿,谕以承天门之事。有贞答曰:“此陛下见火恍惚,不足信也。”上闻贞言,愠色而罢。明日有旨,独宥于冕辽东之戍。赍旨者星夜驰至山海关来。是日,于冕梦见公曰:“吾已泣诉于皇帝矣。今还汝目光。”冕在梦中牵父衣大哭曰:“不孝子不能收葬父骸,万死难赎其罪!今欲何往?”公曰:“汝不必恸哭,皇帝尽知吾冤矣。”言罢,振衣而去。于冕闪觉,睁眼看时,复明如旧。
  后日将晚,忽有边将一齐来到曰:“公子恭喜,朝廷因承天门火灾,旨从禁中出,独宥公子之罪。某等想尊公忠魂不昧,朝廷悔悟也。”于冕闻言,哀声少息,对诸将谢之,乃即欲与于淳促装回京,殡葬父骸。诸将忙谏阻曰:“公子未可遽到京师。今皇上圣聪明鉴,虽独宥公子,奈权党众多,深虑公子陈冤,倘有削草除根之意,未可知也。况彼正是炎炎之际,何事不可为。依某等愚见,待众幸少衰,朝廷念尊公功绩,那时公子到京,上一纸陈冤叙绩之疏,庶归葬得安,忠孝两全也。”公子闻言,心觉有理,暂止于山海关上,专候于康信息。
  这于康领公子之命,奔至京师。一路闻人说公之功,叹公之冤。于康含泪访问,已知主人于二十二日被刑。暗问公尸骸何处。有人说陈都督收尸权葬在城西。于康闻言,忙来见陈都督。陈逵一见于康,二人放声大哭。逵曰:“自从公子发戍去第二日,不料奸党构罪;以致恩公受屈而死。我暗地赂守尸内监,潜地收殓,葬在城西浅土。待公子回时,迁恩公骸,归故乡安葬。”
  于康感谢而叩,又大哭一场。军从莫不涕泣,陈逵即同于康到葬处。于康即办祭物,痛哭叩祭一番。忽有军人报曰:“朝廷有旨,独赦公子于冕。”于康闻报,暂停一日,即别陈都督至山海关,报曰:“主爷是前月二十二日被害,蒙陈都督赂守尸之人,收得骸骨,葬城西浅土之处。”于冕闻说,哭绝于地。众人同于康、于淳齐来救醒,哀哭不止。于淳当日哭之,伤心呕血,得病而死。关上忠义之官,皆送赙祭之仪与公子设灵位之处。于冕悉谢叩却之曰:“承诸公盛情,却之固不恭,恐伤先人之清白,不孝孤铭心已耳。”
  于冕一心要拜见父尸,诸将见阻不从,谢诸将曰:“不孝孤蒙恩独宥,不往收父尸骸,寸心如割,虽万死不辞!”众见冕如此,乃曰:“公子坚执要去,可扮作商人,同尊使潜往祭葬毕,可即回转。”冕谢诸将,当下扮作商人,同于康一径奔到陈都督处。相见抱头痛哭。冕深谢陈逵。逵曰:“某感先公厚恩,虽粉骨难报。何足为谢!”即同冕往葬所。恸哭祭奠毕,逵乃差人悄悄发棺。冕即着于康送柩回杭,葬于三台山之处。冕仍回山海关栖止。
  朝廷于三月初一日有旨:追复故御史钟同,赠大理寺正卿。复召同二子进京。未知召荫何职。
第三十三传 天顺帝评功悼枉 徐武功被勘作法

  天顺思钟同之忠,复召其二子来京。荫其长子钟启入监,即升知县;次子迪升为通政司知事。又即转升章纶为左侍郎。亦荫一子章立入监,后升为鸿胪主簿。即日召还被谴陕西定羌驿驿丞廖庄至京。上亲自慰劳,即升为吏部左侍郎。复论迎复之功。又加石亨、曹钦等俸二百石,仍升徐有贞特进光禄大夫、上柱国、武功伯,兼文华殿大学士掌文渊阁事。又有旨拿前景泰升都督广西、佩征西将军印、上易储疏弑兄逆贼黄(王厷)。旨未下,早有人传报与(王厷)。(王厷)自知罪大恶极,服毒而死。及旨下,(王厷)已死。复有旨命本处抚按协同三司等官,勘验实落,开棺枭首断尸,籍没,以警示天下。广西总兵武毅等,见朝廷戮(王厷)尸,籍没家产,皆举手吁天,曰:“苍苍果有报应也!”
  石亨、曹钦等以迎复之功,常直入内殿,并带从人出入,无人敢阻。一日,石亨领千户闻达、卢旺、彦敬三人侍上于文华殿侧。上问曰:“此三人何人也!”亨对曰:“臣之心腹人也。臣每有机密,必与之谋。如迎请陛下之事,三人亦有功焉。”上复问曰:“见居何官?”亨对曰:“二指挥,一千户耳。”上曰:“俱升为都指挥。”亨复奏曰:“蒙圣恩加一‘都’字甚好,但不能朝暮同臣出入,乞再加‘锦衣’二字,更感天恩。”上即允奏。三人授职,即谢恩而出。当时有识者,论石亨力奏三人为锦衣卫官,恐有弹劾石亨辈者,即发落锦衣卫来,是生死之权在其手也。
  自此以后,石亨求请升迁官职,殆无虚日。冒报功绩千余人。杨增、杨海仍复前职。杜山、郭亨皆升一级。石亨威权日甚。其侄石彪倚亨势妄为不法之事。当有大同巡抚年富见彪倚势冒功减粮,无不妄为。年富平素刚直,先年见石亨妄冒不法,即劾论之。今复劾彪。早有人报知石亨。亨大怒,即来见曹吉祥说知,吉祥即按住年富之本。亨反令石彪诬奏年富。亨又见徐有贞,浼有贞票旨拿年富到京,有贞初因石亨构党之时,彼此回护,凡事皆从之。后亨每每强勒行拿,或保升官职太甚,已就有些拒却。至于年富,又与有贞交厚。一一不肯从亨。石亨见有贞不从,便怒。有贞不得已勉强顺从,只得行票旨去拿年富,两下就有些参商。年富到京,有贞不发富于锦衣狱,恐亨暗伤。乃发富到刑部狱中,待上问起,有贞那时好奏明放走。上亦屡见石亨行事过妄,心中不悦。
  一日,因朝见太皇太后,太后问曰:“皇帝复位两月矣,怎不见于谦有手札进上奏事?”当日上杀于公之时,虽有内官传言进宫,太皇太后未知真实。因上进宫来朝,特问于公时,上以实对。太皇太后闻言嗟呀半晌,乃曰:“于谦有大功于我国家,为何就令致死?当时皇帝蒙尘,若无于谦,我国家未知何如?此必有奸人误皇帝耳。”太皇太后不觉泪下,左右惨然,上亦为之动容。太皇太后又曰:“于谦有大罪,只宜放归田里,何忍置之死地?”嗟叹不已。上无辞而出。
  自此以后,凡石亨辈有事奏启,上皆留心裁察。当时石亨诬奏年富阻挠军机,上遂留神。不问有贞,贞乃亨党。上故不问,而问李贤曰:“卿知年富何如人?”李贤答曰:“臣久闻此人行事公直,在边能革除宿弊。”上闻贤言,顿悟曰:“此必是石彪为年富阻挠行事,今反奏耳。”贤叩曰:“圣心明见。”上即亲书旨下,放年富出狱,着致仕回去。明日,石亨见上自敕回年富,因随机与曹吉祥等,固请尽罢各边诸处巡抚关提督军务等官,其意欲无拘束,恁他设施。
  本年五月初九日,有御史张鹏、杨瑄等适河间府饮马还京,一路亲见石亨、曹吉祥家人倚势占夺民田,乃上章劾奏,乞加禁约。上览奏,谓有贞曰:“御史敢言,实为难得。”当时有贞与石亨贪功,一时诬陷于公。后来见众纷纷怜公之死,有贞亦悔,渐渐与石亨疏了。所以上顾问有贞,有贞含糊不答而出。上见有贞不答,心中甚怒。复问李贤。贤答曰:“御史敢言,实乃尽忠效职。陛下宜命户部复实来说。”于是旨下户部查勘,时御史张鹏偕十三道御史,又合章劾石亨等“固宠擅权,冒滥官爵,强预朝政,掠美市恩,易置文武大臣,以彰其威。布满心腹将吏,假施其德。出于门者显爵,逆其意者重伤。纵家人占夺民田,压有司多收亡命。中外寒心,上下慑俱。不早斥罢,将来之事,不可料也。臣等备员言职,责有所归。不敢缄默,谨具以闻。”即有小人潜以此事报亨。亨疑有贞、李贤主使,遂与曹吉祥、曹钦等泣诉于上,曰:“臣等出万死一生,迎复陛下。今有贞与李贤反加排陷,唆使十三道御史,诬劾臣等,必欲置臣等于死地。且张鹏原是张永之侄,故结党诬臣,欲与张永报仇。”上见亨等恸哭不止,不得已,乃命收张鹏、杨瑄等于都察院狱中,仍命究主使之人。法司少怠不究。石亨复劾都御史耿九畴怠职,不究主使之人。于是锦衣卫承亨风旨,拷讯两御史并鹏、瑄甚急,遂词连有贞、李贤。上因怒有贞前日含糊不答之故。遂降有贞、李贤俱为参政。
  越二日,上有旨独转李贤为吏部左侍郎。有贞降为广东参政。石亨犹虑上有日思贞取回,乃激曹吉祥、曹钦曰:“当时我等合有贞迎复上皇,只望他为我心腹,如今反行事多拗住。吾想在内惟公等,在外惟吾。观有贞唆使御史劾奏之意,必欲尽致吾等于死。”曹吉祥曰:“只索与他一毒手便好。”亨曰:“他如今虽降广东参政,异日上必思他,取他回来。”吉祥曰:“为之奈何?”亨曰:“上尝待有贞甚厚,无事不密召有贞私语,我等皆不得闻。后来我特央心腹小内相探知几件,今何不将几件密事令人奏上,上必愈疑有贞。那时我与公等乘机讪谤,上自然震怒,害之必矣。”吉祥等笑曰:“甚善。”但议何人写本,何人呈进。石亨思量半晌,曰:“有。我闻有贞门下教授马士权性秉忠直。有贞欲害于少保,土权谏不可,有贞不听。然每事必与之商,不如今人诈作马士权写本。一面使一人类给事中李秉彝者,昏夜持本进上。那时公等在内接之,多加谮毁之语于上前,不怕有贞不认罪而成狱矣。”
  计议已定,果然捏成一疏,令一貌类李秉彝者,待昏夜持上。曹吉祥特令一小太监接之。问曰:“大人何官?”其人曰:“给事中李秉彝也。”小监持进,亨又贴飞语淤禁内。上览本,果然震怒,即命拿李秉彝付法司拷问。
  李秉彝实不知情,抵死不肯承认。朝廷捕匿名者甚急。亨等见上怒,乃与吉祥等共谮曰:“有贞见陛下待之薄,有本不允。今又降谪广东,愈加怨望。臣等访得匿名谤本,皆是有贞心腹马土权为之,故灭其迹。不然,匿名内某事李秉彝何由而知。陛下试思之。”上问疏,亨指其某事。上心动,乃曰:“此语独朕与有贞言者。”亨即复谮曰:“朝廷禁内,谁人敢进。有此诽谤之语到此,必是前日有贞因降职,直入内廷谢罪之时,延挨在此,候上驾临谢罪,意图陛下俯留。后见不留,故将飞语贴此,并匿名同进。非有贞而谁?”
  上闻言,首肯者三,深信之,急命捕有贞下狱。亨与吉祥又奏曰:“有贞宣泄内廷之语,并造言诽谤朝廷,陛下必亲鞫方见真情。若赴法司,必然回护。”上果允奏亲鞫。
  未及五更,即令鸣钟击鼓。上御便殿,命官校于狱中独取有贞鞫问。锦衣卫闻达、卢旺等又是石亨心腹,特将诸般刑具排列,专候上命加刑。当夜,官校奉旨即到狱中独取有贞。有贞见未及五更,朝廷坐殿来拿,大惊曰:“吾命休矣!此必是石亨辈谤我,陷我於死地也。”口中说,心中想曰:“今日命在旦夕,不行此法,如何脱得此难。”官校催促,一齐拥至午门。
  有贞一头走,一头急急作法。即叫:“取水来我吃,我要一大盆水吃。”官校即取一盆水来。有贞念念有词,连吃了两碗。便叫:“少住一住。”官校促曰:“上等久,不敢迟延。”有贞口中复念念有词,人皆不晓何意。有贞念毕,又取水含了一口,朝天一喷,又朝着随人摆列火炬处一喷。有贞又捱一回而行,行不五、六十岁。少刻,烈风卷地而起,即时闪电交加。有贞被官校押进到丹墀下时,只见雷电大作,雨似倾盆,冰雹如石块打下。押随官校,多被打伤。殿中烛炬,俱被狂风吹灭,殿瓦打碎甚多。上亲见天变,心中动疑徐有贞之事,遂不究问,进宫而去。
  众官校见驾回宫,急带有贞出避於五凤楼下。京城平地,水高数尺,大树吹倒数十余株。曹吉祥门首多年老树,尽皆吹断。石亨等见天大变,亦各恐惧,不敢再求鞫问。其时都城人民,见西北角上隐隐然如牛如猪之物,喷噀冰雹。有贞得异书,奉斗斋,当时有识者曰:“此魔霾支大法也。”朝廷见天变,乃发徐有贞於狱,戍张鹏、杨瑄於边卫。
第三十四传 有贞云阳谪戍 石亨谋逆亡身

  上一日诘问石亨与曹吉祥、张等:“向日于谦迎立外藩,汝等是谁知见?”众人齐对曰:“臣等皆不知,是有贞对臣等说的。”上深知有贞诬害谦。每至宫中朝太皇太后时,又见太后嗟叹于谦之冤。明日旨下,发有贞谪戍云南金齿卫。云南有万里之遥,有贞闻命不敢怠缓,即出狱中,便要起程。深念马士权为有贞之事而被拷掠,身无完肤,决不招认,乃至狱中看望,以其女许婚其子。遂别土权,往金齿而去。后朝廷知士权无辜,特宥放归。
  当时宗藩襄王瞻墡来朝。襄王因先年已巳之变,两次上疏慰安太皇太后,乞命太子居摄天位,急发府库帑藏,召募勇敢忠义之士,务图迎复。仍乞训谕郕王尽心辅政。疏上时,景泰已立八日矣。至是上得疏于宫中,览之感叹。即亲敕王入朝,待礼渥厚,闲叙数日。上因问王曰:“当时正月间,王文、于谦等曾使人到王处,有札子知会王否?”襄王答曰:“实无。”上因此益知王、于死为冤矣。天顺帝留襄王在朝盘玩月余,辞回。
  是时,也先闻知中朝杀了于谦,心中大喜;对众道:“南朝头目于尚书被哈刺了,俺们无虑也。”即日传箭,大举入寇,由大同等关,直犯京城。
  大同关前者是定襄伯郭登把守。因已巳守城,二次不肯开关,又答言吾国自有新君之语,上复位,即革郭登之职回家,命李文、石彪把守。石彪倚石亨之势,反欺李文,又克剥军饷。自此兵心不服,不肯向前厮杀。以致也先兵马直抵京师。京城人民,向赖于公平息九年,今复见此猖獗,人皆惊慌,一齐大叫沸嚷:“安得再生于少保,为国救苍生!”京城大震,喊哭声直达内廷。上正与恭顺侯吴瑾、太平侯张等在内蹴毬,遥闻喧哭之声,少刻,内臣飞报进宫。上闻报,大惊,弃毬于地,叹曰:“于谦若在,安得至此!”吴瑾亦曰:“真可惜于谦!”上顾谓吴瑾曰:“朕今复位未久,岂可令吾民遭此锋镝。朕昔在边外,也先等不过欲求缎帛而已,朕岂惜此,劳伤军民!”乃即发旨,下令赍缎帛万余,御敕一封,责其背盟入寇之罪。外彩缎多端,答其往年恭敬之心。御敕发到,也先亦自知无礼,叩谢赏物,即掣兵回去。
  当日张在侧,闻得上叹息于谦者再三,心中惊惧,面皆失色。辞朝出,忽见范广于路。张口中连叫范兄、范兄者数声,与之拱揖。左右人役,不知何故。曰:“都督范爷,与吾相见。汝等何不传报?”左右见说,尽皆惊讶,知其见鬼。归家无病而卒。
  上一日与阁下李贤言及迎驾夺门之事。李贤对曰:“迎驾则可,‘夺门’二字,岂可示于日后。况景泰病危,陛下理宜光复宝位。天命人心,无有不顺,群臣谁敢不队,何必夺门为哉?且朝廷禁门,岂可言夺。‘夺’之一字,尤非美名。幸而陛下洪福齐天,得成其事。假使景泰左右先知此事,石亨、有贞辈不足惜,未矧置陛下于何地?当时亦有邀臣者,臣知此事甚险,实不肯从。”上闻李贤之言,圣心顿悟。猛省前科道劾石亨疏,有“以夺门之功,滥冒官爵。且朝廷禁门,何名为夺?‘夺’之一字尤非顺理,传之后世,岂不被讥”等语,此语与李贤所言相同,乃深知亨辈之故,即欲复于谦官爵。曹吉祥知之,又以巧言阻止。吉祥即私对石亨言及:“上欲复于谦官爵,被我用巧言谏阻。”
  石亨闻言,心中不安,急忙回家,召心腹将官,欲起歹心,石亨常往来紫荆、大同等关,谓左右曰:“若塞守斯关,京城当不战而自溃矣。”时天顺三年二月,石亨召心腹人卢旺、彦敬、杜清、童先等二十余人商议。众人齐到,亨即曰:“吾今所坐之位,皆汝等所欲坐首。”众人骤闻此言,不知亨意。皆答曰:“某等蒙主公抬举,做到都指挥之职,心足矣,又岂望公侯之位乎!”亨笑而言曰:“汝等独不闻宋太祖之事乎?宋太祖因陈桥兵变,史书上不称其谋叛。今汝等助吾行事,到得宋太祖地位,我今之职,非汝等为之而何?”众人闻言,俱皆默然股栗。时童先在旁,乃首出妖言,曰:“兄等曾闻得近日小儿谣言否?”众曰:“不知。”童先曰:“近日谣言云:“四方叛乱俱可摇,惟有石人摇不动。’此谣言正应在我石公也。”众人曰:“如何应在主公?”先曰:“四方叛乱俱可摇,按前者景泰时两厂并浙东西诸贼,皆被朝廷剿除。摇者,剿也,谓四方叛乱,俱可剿除。惟有石人不能动,此不是应在主公姓石,可成大事而不能摇也?此天意在主公,诸公可勉力图之。”众皆领诺。石亨大喜,对众人曰:“大同军马,最为勇猛,我抚之亦厚。若使石彪代李文挂镇朔将军印,北塞紫荆关,东出山东据临清州,决高邮之堤,以绝饷道,则京城可不战向自溃矣。”遂议心腹分头把守。
  且说一日上临御祥凤楼,召恭顺侯吴瑾、抚宁伯朱永等入侍。时石亨新造府第,上在祥凤楼观看久之,问左右曰:“此何人住居,极其高大?”朱永谢不知。吴瑾答曰:“此必是王府也。”上笑而言曰:“非也。”瑾曰:“不是王府,谁敢如此造作。”上顾太监裴富曰:“汝闻吴卿之言乎?”裴富知是石亨之府,但唯唯不敢答应。上知是石亨之屋,恶其僭妄,故问左右,上盖深知之者。遂差石亨往延绥出征。将行之际,只见童先策杖忙进,力劝乘其前谋,曰:“乘此军威,何事不可为。”亨曰:“吾为事有何难哉?今天下都司,待吾一一代之,可一举而成。”童先又曰:“时者,难得而易失。恐时一失,不可复得。”石亨曰:“吾今出征,所向必克。既克有名,人无不畏。”遂不听童先之言。童先见亨不听,私自骂曰:“这厮不足与谋大事!不去,祸将及矣。”遂先逃出。
  门客谢昭闻童先之谋,忙进谏亨曰:“公当尽忠报国,不可妄意作为,自取祸害。”亨阳诺而阴实不听。谢昭对人曰:“吾宾主之道尽矣。石公祸将近也。”遂留一帖于书房,不辞而去。
  亨乃令兵径到延绥征剿。亨自恃骁勇兵强,不令人会同李文等兵,先自往战。此时敌兵养精蓄锐,且亨富贵已极,久弛征战,全不为意,一战而败,折军数千,无功而回。又倚着曹吉祥在内,自入内廷面奏,反奏:“李文畏怯,不肯同时发兵对敌。臣独奋力进剿,方才退去。乞陛下究李文坐视之罪。若以石彪代李文镇守大同,则敌兵不足畏也。昔谢安举侄谢玄,遂破符坚百万之众。臣敢不避亲疏举侄,伏候圣裁。”上心知石亨无功而回,又保举石彪代李文,不准所奏。石亨见朝廷不准石彪代李文,乃浼曹吉祥矫诏以石彪代李文总督边方。上知之,遂命多官勘视石亨、李文、石彪之事。勘得事实,众官一齐交章劾奏石彪“凶暴贪狡,包藏祸心。谋镇大同,阴伤主将。倚石亨之威权,移人主之大柄。石亨掩败为功,权倾人主,易置文武,矫诏举侄,事干天宪,法所不容”等语。朝廷即差官校,逮石彪下狱。初,石彪事发,众官密议,明日当大班一齐劾奏。有与石亨交通者,泄漏其事。上知其故,召李贤问曰:“群臣党恶交通有之乎?如此,不可不戒。”贤答曰:“诚如圣谕。”上乃降旨,谕百官无故不许往近侍大臣之家及锦衣卫官处。自此之后,朝政肃然。
  石亨因征敌无功,复因石彪之事,不敢入朝,告病在家。众官复交劾其恶。上震怒,令官校拿来,上命露刃押亨进见。石亨见上,叩头谢罪,上曰:“朕宥汝已多次矣,但汝所为之事甚妄。”顷之,上仍念其功,惟革去兵权,以本爵归第。其年冬十月,彗星出见,日晕数重。司天台奏曰:“恐小人阴为不轨,宜防备之。”
  未几,石亨因罢了兵权,怨望不已。一日走到一僻室,忽见一婢与一仆欢笑,石亨大怒。其仆见了惊慌,奔到后园,跳墙而逃。亨拿其婢杖死,仍差人拿其仆,并拿仆之父。其仆与父,一径到朝门击鼓报首,将石亨向日与卢旺、童先等同谋之事,一一报闻。朝廷震怒,即拿石亨下狱。亨在狱中三日,忽见于公立于面前。亨大声叫曰:“于尚书为何至此?”
  狱官闻叫,进看无人,一狱惊骇。少刻之间,上命内相怀恩赐白罗一幅,令亨自尽。遂勒死石亨于狱中。石彪等俱弃市。百姓闻亨等之死,尽道:“于公之灵,冤报如是其速也。”朝廷命斩石亨之仆,差人籍没其家产,追夺爵敕等项。籍其家资万万余,而宝货不计其数。内中检出私书,有与各镇军官及数省遣心腹交通之书,皆约次年正月十五举事。上亲阅大怒,即颁密旨,令各处抚按官拿究。仍发石亨二子石溟、石涧边外充军;其幼子在襁褓者,无知不罪。查出同谋奸党,虽有三、五漏网,朝廷尽皆宽宥,惟有童先、卢旺等不赦。但童先早遁,未曾获得。令人榜示紧缉捕来。这童先因见石亨不依他言,早自逃出在外,就于途中占一课卦。未知童先自卜若何。
第三十五传 童先开瞽得漏网 曹钦造反乱京城

  童先早自逃出,行至中途,就占一卦,叹曰:“石公事不谐矣!我还有脱灾之日。”乃一路卖卜而行,后闻石亨、石彪事发俱死,乃急忙潜逃故友李天章处。正行至涿州地面,忽闻一人问曰:“童先,汝欲往何处去?”又曰:“汝可要医好眼目么?”童先初闻叫他姓名,心中甚慌。后闻得说医好眼,心中少定。乃曰:“谁不要医好眼?若医得开,真神仙也。”只见那人曰:“不难。汝且站着。”即用药点之,令闭一回,又脑后针下二针。少刻,叫童先开眼。童先睁开眼来,只见日光闪闪,世界分明。早见医眼之人,立在眼前。童先忙拜谢于地。抬头起来,不见其人。童先大惊曰:“这分明是神人救我。”心中思量曰:“我今目明,别人都不晓是我。我今急往李兄处潜藏,方可避难。”先乃密寻到李天章家。天章一见,忙问曰:“童兄之目,如何得明?必有神治。”童先即把逃出遇神开瞽之事,一一说知。天章遂留童先住下。当时朝廷命法司榜示拿童先时,榜上亦写着瞽目童先。今先眼明,人皆不疑是他。况童先又妆扮别样形景,所以人一发不认得他。挨过半年,朝廷已不甚追究。
  童先知事缓,乃辞别李天章,扮作商人,一径来投到曹钦家。曹钦见了大惊,忙问曰:“童兄何幸眼明,得到吾家?真可异也。”童先亦将前事一一说了一遍。钦大喜曰:“吾一向想兄,暗地令人密访。不期今日到来,足慰吾念。”钦遂留童先住下,因论起石亨之事。曹钦曰:“石公做事不密,反致如此。吾每思量石公与我皆是同事之人,争奈众官时常劾奏。如寇深、逯杲、孙镗等,每每举吾过失,裁抑我众。吾想:我兄弟又统军兵,皆为都督,我手下又多蓄骁勇之将。今众官不时弹劾,倘有日皇上震怒,如石公之事,移于我家,则吾束手待毙。吾欲起事,烦兄卜之。”童先曰:“事不必卜,今令叔在内,兄昆仲在外,若一举事,何事不成?倘卜之不吉,反起狐疑。为今之计,兄先差一二心腹之人晓得边外之语者,潜往也先处,馈送宝货彩缎之礼,令其起兵入寇。那时兄等内中作变,则大事成矣。”
  曹钦闻言大喜,即请兄弟曹鈜、曹(钅睿)并童先及门客冯益等,一齐都聚于密室,计议道:“掌兵官惟孙膛、孙继宗、马昂、逯杲诸人与我们有仇,余者无妨。但我等将何计先除了诸人,夺取兵权,则事无不谐。”曹铎便道:“何不我们先差伯颜、也秃等将乘机诱杀孙镗等众,就拥兵进内。叔父在内举火为应,大事成矣。”曹吉祥因问冯益道:“先生,可曾有宦官子弟登基否?”益答曰:“有,曹操是太监曹节之后。”吉祥闻之大喜。只见后边闪出曹钦之妻贺氏,指着冯益曰:”先生,汝教人为叛,罪已深矣。又将牵强混语,鼓惑吾夫。我虽妇人,颇晓书志。曹操若是曹节之子孙,如何曹操做司隶校尉时,立杖死中常侍二人?则知曹操与曹节是同时之人,非节之后明矣。纵使是节之后,学曹操之奸雄逆贼,至今令人切齿唾骂,安可效之!”曹钦见说,遂自扭其妻,闭之密室。
  曹吉祥与众议定,后日晚间行事。吉祥自进内廷去。专候至后日,乃七月初三晚间,曹钦乃邀恭顺侯吴瑾到家。吴瑾是曾钦侄婿,曹铎之女夫也。曹钦每有事,常与吴瑾商议。瑾又上所喜信者,故禁门锁钥,皆是瑾掌管。当晚曹钦邀瑾回家,将心事说知,就索禁门锁匙,要瑾放千余亲兵进内。吴瑾闻言,心中大惊,忖曰:“别事可从,叛逆之事如何从得!”口中即假言曰:“此时如何放得千兵进去?况且京兵发遣征剿,只有出的,如何可放千人进内?岂不动人之疑。汝既要行事,好歹至四更开门,五鼓进内方好。”曹钦信以为实。便道:“专候汝之消息。”吴侯诈允而出。
  此时将及一鼓,吴侯到城点视,分付众军谨守城门,直到天明,方可领钥开门。若五更领钥者,明日即斩。只分付三门,余不能及。吴侯一路思量:倘曹钦四更不见我的动静,他必然攻打。倘若人多,一时攻破,曹吉祥见外大起,内中放火为应,其祸不小。一头想,正遇着都指挥完者秃亮令人巡更。吴侯忙问曰:“来者何官?”秃亮见是吴侯,忙下马问曰:“吴爷何事心忙?单骑与四人同行。”吴瑾曰:“汝在此巡更,是何官何名?”秃亮答曰:“小官是都指挥完者秃亮。”吴瑾曰:“烦汝急急飞报与大明门上守门军将人等说知,道曹软与曹吉祥通谋作乱,只在今夜,可牢守紫金城墉,五更时未可就开门;快教传进内廷:光令人拿注曹吉祥,免得里应外合。”秃亮闻言,遂拨数人跟着吴侯,乃即先纵马加鞭,星驰到大明门上,一一细说曹钦、曹吉祥之事。穿宫内监,闻此消息,飞报到内廷去。
  吴瑾恐秃亮口传不到,又急行至锦衣都指挥逯杲家,令门上人快报:“请汝家主出来,有紧急事要议。”家人传报,吴侯命快取笔砚来。众人忙取纸笔。吴侯随即写奏,着人飞马赶到金墉城边,大叫:“守门官监,把这封密疏,从门隙内就递进去,不可迟滞!”此时逯杲忙披衣出来,相见曰:“吴侯何事?夜深下降。”吴瑾不及多言,只说:“曹钦、曹吉祥谋反在今夜,为之奈何?我已发报数次,想内廷必然知道。及早我与你到孙都督、马尚书处报知,调兵守护杀贼。”二人飞身上马,径到孙都督家来。此时孙镗已得完者秃亮传报,亦令人飞报金墉城中,随到马尚书家计议。早有飞旨,在门隙中发出:着孙镗、马昂用心勒兵擒贼。孙镗见旨,泣拜曰:“当以死报主恩!”遂急急调兵拒守。
  已说曹钦等挨到三更时分,不见吴瑾动静。忙使人到吴瑾家来问消息。家人不知,以实对道:“自昨日早朝,未曾回来。”使人飞来回报曹钦。钦闻报大怒,知吴瑾诈允。遂发兵五千,令曹铉等直抵西长安门攻打。自领兵五千,攻打东长安门。此时吴瑾与逯杲飞马正到孙镗家来。只闻得喊声四起,吴、逯二公知是曹钦领兵来攻门,急到孙镗处。家人答曰:“家主已到马爷处发兵去也。”吴侯即对逯公曰:“公可先到长安门,令人紧紧看守。我今再到马总督那里,即发兵拒贼。”逯公赶到西长安门边,见曹铉正今人砍门。逯公见了,慌忙夺过从人长枪一把,大骂:“逆贼!朝廷有何负你,敢如此叛逆!”即挺枪来搠曹铉,不期曹铉部下人多,一齐乱搠。可怜为国忠臣,仓卒间,被众乱搠而死。
  众人遂砍开了门,一齐拥进。此时都御史寇深闻变,起立门首,差人探听。吴侯马过,见了寇深,曰:“寇公,曹钦作反。”冠深闻言,即跨马一同吴侯到马昂处发兵。正值会昌伯孙继宗、都督孙镗俱在,一齐调兵拒敌。此时曹钦放起四、五处火来,只望内廷火起相应。放火多时,不见里面火起。曹钦知事不济,忙调人马一面攻打,系尚书王翱在东朝房,拘学土李贤于左掖门,勒要二公写本奏辩,云“因逯杲、寇深二人所逼,以致激变”等情。
  此时广宁伯刘安、太常卿万祺、学士万安等俱到,见曹钦逼勒大臣写本保奏。只见寇深匹马赶到,厉声大骂曰:“曹贼!朝廷何等待汝,汝敢叛乱京城,拘系大臣,残害百姓!吾恨不即砍汝万段,以泄朝廷之愤!”曹钦怒杀寇深。广宁伯刘安见之,大骂曰:“狂贼作死,吾欲砍汝以报寇公!”安亦遇害。恭顺侯吴瑾、都督孙镗军至。曹钦见吴瑾,骂曰:“汝为何负我,走报消息?”瑾厉声答曰:“汝负朝廷,我不负汝!汝不忠不孝之徒,吾为朝廷诛逆贼!”即彼此相杀。吴公力不胜,卒被杀。孙镗军交杀,自辰至午,未见胜负。
  工部尚书赵荣闻曹钦作乱,荣文官,也披了一副铠甲,骑了一匹青3马,驰到街坊。大叫曰:“有好汉烈男子,通来随我杀贼,有功即赏!”大呼大叫之间,果有千余忠义好汉,挺持军器,仗勇而来。恰遇会昌伯孙继宗与曹(钅睿)大战。赵荣即领众从曹(钅睿)侧里,砍搠进去。曹(钅睿)与孙继宗战酣之际,不料赵公这伙人马仗忠义而来,势甚凶猛,被赵兵打死无数,曹(钅睿)大败而走,乃领着残败人马,寻着曹铉。铉正与兵部尚书马昂兵马大战,(钅睿)亦来混做一处厮杀。此时各将官人马俱到,俱说杀谋反之贼。其忠勇之气,无不一以当百。被勤王之兵,一齐拥杀,曹铉兵亦大败,只得弃命杀出。不知往投何处。
第三十六传 王师骈集擒奸党 有贞无法丧林泉

  曹铉等被勤王之师,并马尚书兵杀败,只剩得百十余骑,飞奔到曹钦处。且说朝廷自从三更得完者秃亮飞报,大明门上守门人监闻此急信,一一传报金墉城上,守城人飞报进内廷。又有吴瑾密疏,俱从门隙内传至内宫。上闻急报,又见密奏,方知曹钦与曹吉祥通同谋叛,放火为应。上震怒,即命内臣金英、怀恩等拿曹吉祥等众。内臣领旨,潜地来到。果见吉祥与一伙心腹人,正在那里堆积放火之物,不料众人潜地来拿。众人见了吉祥,大喝曰:“汝做得好事!”一齐拿住吉祥。吉祥还说:“拿我怎的?”众人曰:“汝同侄曹钦谋反,特命擒汝。”吉样犹自抵赖。众人曰:“汝还赖到那里去,有汝亲恭顺侯吴瑾密疏。万岁爷大怒,特旨差我等来拿。”吉祥闻言即顿足曰:“罢了!罢了!”众人拿了吉祥见上。上大怒,即发吉样于御史狱,待拿了曹钦一同究罪。故此禁门不开,钦等不能进。
  且说孙镗等合勤王之师,齐剿曹党逆贼。曹铉中了两箭欲走,被孙镗斩于马下。曹铎见孙镗杀死曹铉,心中慌乱,被孙继宗一刀斩于马下。曹(钅睿)亦被马昂兵杀死。曹钦见三弟兄俱被杀,慌领残兵奔回家中,把重门紧闭。此时王师追杀,围住曹钦之屋大叫:“献出曹钦,免汝阖门诛戮!若少迟片刻攻进,汝等皆为齑粉!”曹钦知不可活,忙奔到后园井中欲投下,忽见一红袍伸一手提起,丢于井畔。此时,众军齐进园中,见井畔曹钦,一齐拿住。家小亦尽拿下。
  众人捉曹钦械到朝来。上闻知,亲御午门,百官朝拜毕,下曹吉祥于御史狱中赐死,籍没曹钦等家产,诛钦于市。朝廷籍钦等家资,以赏将士。钦之余党,并流岭南。旌死节之臣,追封吴瑾为梁国公,谥忠壮,子孙世袭恭顺侯。赠寇深为少保,谥忠愍,荫一子锦衣百户。逯杲赠都督,亦谥忠愍。论功加孙继宗太保。孙镗进封怀宁侯,子孙世袭侯爵。刘安子孙世袭广宁伯。马昂、赵荣、王翱、李贤并加太子少保。进升完者秃亮为都督。赵荣召集忠义,为首得功者三十四人,俱称为试百户。万祺升为工部侍郎。朵耳加授一级。曹钦有妻父贺三老者,平日见钦势焰,常规谏钦。钦不听,遂绝不往来。今钦叛逆,凡一应姻党宗族附势者,俱加贬窜,唯贺老朝廷灼知免罪,朝廷检录曹钦私书,见冯益有颂曹氏功德之书,遂拿冯益发锦衣卫究问。
  曹钦之妻贸氏,向被钦幽于密室,今亦拿禁狱中。锦衣卫究问贺氏:“汝夫与谁同谋?”贺氏心中忖度:“我夫不良,何忍害人?”乃答曰:“实无。”又问曰:“朝廷之臣,谁为汝夫心腹?”亦答曰:“俱无。”及带冯益当面,贺氏亦不肯害他。不料冯益佯为不知,反以言诋诟贺氏。贺氏忿怒曰:“冯益休得混诟,向日吾夫与汝密室问事时,汝言曹操、曹节之事。妾闻汝之言甚妄,因谏吾夫,被夫闭之别室。吾夫听汝之言,遂致身亡家丧。今反诟妾而又抵赖乎!”益无言分辩,亦死于市。朝廷察知贺氏谏夫被幽,遂赦其罪。贺氏对法官曰:“妾蒙恩宥,理难不死。先前不能辅夫为善,今又不能阻夫为恶。家亡名丧,何颜立世!”言毕,即引裙刀自刎而死。众问官见之,无不嗟叹。朝廷以烈妇礼葬之。
  且说徐有贞初被贬云南金齿卫时,行了半载,到得云南地面。在路中对解官曰:“不出一年,京师有一场大乱。曹吉祥等不能逃其祸。”后来果然。
  有贞行到云南,至金齿只得七十里路了,天色已晚,遂同解官忙趋。回顾无处居住,急急赶行。远远见一大寺,有贞等忙投寺来。早有五、七个僧人,俸着酒果来迎,道:“不知大人远临,有失远接,恕罪!”有贞见了,惊讶道:“吾等并无人来通报,为何众僧如此接待?”乃复谓众僧曰:“我是朝廷罪人,何劳汝众相迎?”众僧曰:“大人虽今日之罪人,实昔日之贵人也。”有贞曰:“众位上人,吾素不曾与尔等相识,况万里之途,何由悉知?酒肴远接,必有缘故。”众僧曰:“且请大人到方丈少坐告禀。”有贞遂同众一齐进寺,直至方丈坐下。众僧曰:“我这里名佛慧石羊寺,寺历年久。寺中石羊,颇有奇异。但有贵官到此,此羊即鸣。昨夜闻羊鸣,故知。所以聊备酒肴奉迎。”众僧人又问曰:“敢问大人官居何职?因何事到此?”
  徐有贞未及答,两解官曰:“这位就是当朝阁老,武功伯徐爷。因与同僚不睦,被他谗言诳奏。朝廷一时听信,因此贬谪。不日即取转京,依然宰辅他。”众憎惊曰:“果然是位大贵人!所以数日前,有一位留须僧人到此说道:“不数日间,有一位徐阁老到此寺中,我要见他说话。’”徐公见说心疑,遂留宿寺中一宵。
  明早起来梳洗、早膳毕,忽见一幅巾禅衣之人,从寺前直进殿来,大笑曰:“徐公,四十年余不相见也。记得当初临别之际,曾说有金齿之会?今日果然矣。”徐公一见,认得是先年虎口书馆相叙的道人乌全真,忙下阶拜揖曰:“久别尊颜,何缘又得相逢也。”乌全真曰:“向年蒙公款留,义气深重,故赠公秘书,救公二大难矣。是书不可久留于世,宜付还我。”徐公答曰:“实不曾带来。”全真曰:“吾岂不知,别物不带,此书曾有验,公必带行,为防身之宝。公何诳我?他人可诬,我不可诳也。”
  徐公被全真说着心事,心中惊畏,乃邀全真进内,沽酒市脯同饮。酒至数杯,全真取出一丸金丹,对有贞曰:“此丹服之,可长生不老。”有贞数知乌道之术,以为服此可以延年,必中大喜,即服之。少刻坐谈间,乌道问起:“法必纯熟,试诵演以验之,何如?”有贞口诵默演,尽皆差失。徐有贞心慌,复恳为何如此。全真曰:“公拿书再看,仍旧精熟。”有贞原诳说不曾带得,如今又不好说带来,迟疑半晌。全真即起身到有贞行李囊中,只一捏,此书早拿到手,对有贞曰:“吾报公之恩,救公之难,可为周且至矣。吾法已收,汝法已塞,不可久留。”言毕,即拂衣而去。有贞惊讶曰:“向日熟练法术,顿然忘却。而全真又忽然去了。”心中郁郁不乐。来到金齿卫中,另筑一室独处。
  居不一年,朝廷复赦有贞归。有贞回家,从峡山经过,心急马快,跌伤其足,到家遂杜门不出。养病几时,忽一日,门上人进报:“有泰州马相公来拜老爷。”有贞只得出来相见。马士权曰:“闻公回府,特来候谒。”有贞乃置酒款待。酒至半酣,土权微露向日有狱中许成姻亲之语。有贞见说,即有难色,反以他言支吾,恰有悔婚之意。士权揣知其情,乃即辞回。又以言动之曰:“今日公回府,优游林泉。有日朝廷思公,复居台辅。若某向年被刑拷之时,稍有一言涉公,事不可测也。”有贞唯致谢而已,并不言起许婚之事。士权笑曰:“寒士谅不敢当相侯之女。”遂不多言而别。徐有贞见士权已去,仍戒门下之人,若马相公再来,可托以他故,不必通报。士权亦不复至。
  有贞居家,玩游山水,闲处年余。忽一日,在书房中检书,偶然检出向年王镇劾于谦疏稿,心中竦然,是夜梦中见于公立于面前。有贞大叫一声,夫人惊醒,问是何为。有贞言及梦中之事。夫人曰:“此乃公心上萦萦所致,无虑也。”过三日,有贞得疾,不五日而殂。年六十六岁。
  且不谈徐有贞病死。且说于少保公子于冕见诸权奸相继而死,遂从龙门关回,奋然曰:“今权党悉亡,吾父之冤得白也。”乃即上疏陈其事功。未知若何。
第三十七传 孝子初上陈功疏 忠臣加祭赠褒封

  英宗灼见于公之冤,久欲复公官爵,群奸谏阻。公子冕发辽卫军。天顺初,承天门火,于公现形。朝廷以故降旨,独宥于冕。冕虽蒙宥,犹防奸妒,寓居关中。军民将士,皆怜于公之冤,齐粮执帛,供奉公子。公子素承父志,一毫不受,惟与义兄于康周全度日。至是成化践祚。公子俯首流涕曰:“圣明在上,陈情有日。”即回京叩阙上疏,其略云:
  臣于冕蒙恩复命,冒死陈情。臣父于谦,当日尺寸微劳,今值圣明在上,若不冒死悉陈,不惟他日难见亡父于地下,臣之不孝,凡为天下人子者,皆得以罪之矣。
  正统之四年,也先败盟,以致先皇帝大驾北巡。京城内外,乏人战守,廷中喧乱。是时景王疑惧,事变万端。臣父受任于危急之秋,治兵于溃散之余,疲神焦思,竭志殚力,无所不至。先行差官招募军士,并义勇民壮,及倩民夫,替出沿河遭运官军,随京操备。即荐文武大臣杨洪、柳浦等为总兵官,轩等为巡抚,请敕前去各处镇抚地方,辑和人民,以防奸侮。各边修守城池,整束人马,以为应援。
  其年十月,也先肆逆,逼回京师。中外震惊号哭,军民举家奔窜。侍讲徐珵,建议南迁。人心汹汹,朝不谋夕。臣父厉声大恸曰:“京师根本重地,且祖宗陵庙,百官军兵,帑库仓场,百官万姓辎重俱在此,车驾若一动,则大势去矣。前宋靖康之事,足为明鉴。今日死则俱死于此,决不可一步离此。”臣父乃身先士卒,督众军出德胜门外,对敌竖营。其时敌锋正锐,而我军又皆新集。石亨爱惜身命,只欲尽闭九门,不肯出战。臣父以死自誓,日夜在营,亲冒矢石,泣谕三军,以为朝廷之恩当报,忠义之名难得,若事机一失,则祸患立至,生不如死。由是人人思奋,勇气百倍,卒至挫敌。复又以假送大驾为名,屡侵边境。臣父预设方略破敌,京师无事,大难悉宁。此臣父保全京师,再安我宗社之微劳也。
  自后敌国知中原兵备势强,革心向化,遣使请和,实欲亲送大驾还京。当时朝廷疑虑日前谲诈,召百官会议,皆狐疑不决。臣父毅然独陈君臣大义不可违,兄弟至情不可失,敌情悔过如此,实乃天心有在,当早迎回大驾,不可缓也。时景帝闻言,中心开悟,差官奉迎大驾还京。六军万姓,欢呼踊跃。畿甸已安,神人宁慰。此臣父定议奉迎还大驾之微劳也。
  臣父于此数事,虽皆仗庇祖宗灵成,实出万死一生。当时舆论,咸谓朝廷论功行赏,宜与勋封。岂谓赏未酬劳,祸机遂及。奸臣石亨等谗构罔极,古今罕比。从来人臣之死于忠者,未有如臣父之惨烈也。臣之痛愤刺心,何时而已。
  且臣父之在兵部,值天下多事之秋,十年劳积,辛苦万端,众所共知,不能备述。臣今复举一二言之。自土木兵溃,敌遂抄掠内地,出入无时。臣父因见永乐年间以来投降者,俱在北直隶、山东一带地方屯住,各边告警,此辈有乘机煽动之势,变在不测。臣父先以南征为由,选其精锐者,拨发前去湖广、广东等处军前听调,随后具奏,就彼安插,以绝积久难除腹心之大患。怀郭钦防微之先见,销刘聪念乱于未然,此臣父先事见几,为国除患之微劳也。
  自也先围犯京师之后,复肆猖撅,始追石亨于雁门关,遂围代州。次逼朱谦于瓦子口,尾至宣府。烽火连接,人心惊惶。众谓急发京兵赴援。臣父料敌必难持久,一面奏上方略,亲到边廷,谕来谦、杨洪等务须持重,与郭登等计谋毙敌,遣将遥援。敌知朝有谋臣,心中畏惧不敢轻肆。此臣父伐谋制胜,全师保境之微劳也。当时独石、马营等处边城八座,敌势猖獗之时,守将怯懦不支,尽弃其地。臣父以为独石一带城池,俱系藩篱重地,今弃彼处,不但宣府难守,京师亦不免动摇。力荐都督孙安老练可任,授以方略,发兵度龙门关,且战且守。由是各城复守,边境固完。此臣父为国定谋,守在四方之微劳也。
  其时浙江、福建、湖广、四川、贵州、两广等处,盗贼蜂起,僭称伪号,毒害生灵,攻围州县,告急于朝,殆无虚日。本部军机烦剧,干系甚大。臣父不遑寝食,昼夜运谋。令将出师,指授方略:拣选五军神机三千等营精锐,奏立十二团操之法,亲自训练,以励将士,令出征剿,不三、四年,各处僭窃,以次殄灭。此臣父内修武备,外慑强寇,经营四方之微劳也。
  天寿山原无城池,各卫官军四散居住。敌兵猖獗之时,丧失颇多。臣父奏用成山伯王通,往昌平县创立城池,徙军民于城中,使得以固保我陵寝。及山东临清地方,事关僭运大计,至重非轻,又系京师咽喉要地。也先密遣细作向导,欲从紫荆关入寇临清,以扼要害。臣父力荐平江侯陈豫可任,令其往彼相度事机,筑立城池,置设军卫,守护运河。数月之间,人心帖然。此臣父守护山陵,保障要地之微劳也。
  臣思兵部尚书王骥征麓川有功,不过能除边方之一患耳,得封世袭靖远伯爵,子孙世享荣禄。正统十四年,臣父匡济多难,再安奠王室,比之王骥功差大耳。昔岳飞尽忠于宋,誓图恢复,为秦桧所害,至今春秋庙祀,以显其忠。然当时中原卒不可复,鸾舆卒不能返,宋室偏安于南渡。正统十四年,臣父力阻南迁,誓以死守。乃用计退敌,保安我宗社,复迎英宗皇帝大驾回京,仿之岳飞死忠虽同,臣父之功则过之。伏望我圣明,轸念臣父谦功在社稷,被诬冤死,乞照宋岳飞,今王骥,赐以赠谥,则忠无不报。一以彰朝廷之恤典,一以鼓天下之人心。臣父子存没,同沾再造之恩于无穷矣!谨昧死上陈,冒干渎天听,不胜感激,惶惧俟命之至!
  于冕具疏奏上,成化帝览疏,叹曰:“于谦之功与冤,先帝素知之,屡欲封锡,为有贞等所蔽。朕今即位,何忍置之?”遂召回前阁下商辂、陈循等,并侍郎王伟、项文曜,少卿古镛等,复其爵,皆当时被石亨指为奸党者。又复王文、于谦、范广等官爵。即遣行人马璇赐于谦祭物、祭文。其谕祭云:
  维成化岁次丙戌二月十有一日,皇帝遣行人司行人马璇,谕祭故少保兼兵部尚书于谦曰:卿以俊伟之器,经济之才,历事我先朝,茂著劳绩。当国家之多难,保社稷以无虞。惟公道而自持,为权奸之所害。在昔先帝已知其枉,而朕心实怜其忠,故复卿子宫,遣人谕祭。呜呼!哀其死而表其生,一顺乎天理;厄于前而伸于后,允惬乎人心。用昭百世之名,式慰九泉之意。灵爽如存,尚其鉴之。
  行人祭奠毕。公子于冕感泣谢恩,复厚待行人马璇。璇辞别,复命讫。
  成化皇帝追念于公功大冤深,乃擢升于冕为应天府府尹。于冕谢恩,感泣无地。复思:“吾父虽蒙圣恩复前官爵,赐谕祭,但赠谥庙享,未蒙恩典,仍非吾为子事亲之道也。”即复具疏奏闻奏上,成化帝驾崩,此时弘治皇帝登极。帝览奏毕,顾近臣曰:“昔于谦有大功于我国家,宜即传旨,着该部详议来说。”弘治二年十一月十三日,本部尚书耿裕等,于奉天门题奏。次日圣旨下:赐与赠谥祠额,春秋二祭,谥曰“肃愍”,额曰“旌功”。特赐诰谕,其词云: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功大者褒典宜隆,行伟者扬名必远。惟显忠于既往,斯励节于方来。古今攸同,岂容缓也。故少保兼兵部尚书于谦,气禀刚明,才优经济,兼资文武,茂著声猷。当我皇祖北狩之时,正国步艰危之日,乃能殚竭心膂,保障家邦,选将练兵,摧锋破敌。中外赖以宁谧,人心为之晏然,回鸾有期,论功应赏。不幸为权奸所构,乃陨其身,舆议咸冤。恤恩已锡,兹复赠特进光禄大夫、上柱国、太傅,谥肃愍,命有司立祠致祭,用昭旌崇之典。于戏!执羁靮,守社稷,劳盖均焉;表忠宜,愧回邪,理则明矣。诞敷嘉命,永贲幽扃。灵爽如存,尚其歆服。
  府尹于冕见朝廷赠谥赠额,建祠加祭,感泣无埃。乃复乞守先公之墓,辞职再三。朝廷见于冕屡次哀祈,乞守庐墓,遂从所请。于冕蒙恩俯允,即谢恩辞朝,回守庐墓,星夜带领家眷,回到杭州。时府县奉旨营建祠宇于墓前,名曰“旌功祠”。
第三十八传 张庠生修神公像 姚盐台建忠节坊

  府尹于冕在家,一日,见数人直至厅中。于冕忙出厅来看,乃是一友,仁和痒生张杰,字万英者,令人赍香纸牲仪,来祭奠于肃愍公神前。冕即出见礼,曰:“何劳张兄光临设奠?”杰答曰:“待某奠毕,自当诉禀。”张杰遂令人设牲燃烛,焚香叩奠毕。仍又细观公之神像,嗟呀半晌。乃对府尹公曰:“某昨夜梦谒先公神祠,见先公正襟危坐。顾某曰:“吾在京都任守,万姓感吾功德,香火甚盛,无暇一临坟墓之祠。今夜方临,适值汝来,特与汝言。吾蒙三朝圣恩,南北祠宇俱成。近坟祠连因久雨,吾之塑像,自左肩以下,丹垩之饰,微有脱落,而人未之见也。子盍为我修之。’某即于梦中领诺。既而某复叩问光公曰:“神公适才所言任守京都,某闻北京城隍,乃宋文丞相耳。’先公见说,笑顾某曰:“子不知吾,吾即文丞相再世也。今南畿并大同、河南,上帝亦命吾兼任。其土籍吾亦司之。吾今虽没四十年,其忠魂无日不在天壤间。’复曰:“子知水乎?吾灵若水也。’言“毕而起。某惊觉来,想神公丰度如生。惊异其事,谨具香纸牲仪,特来拜奠,适才观公之像,果见左肩颜色剥落。”于冕亦上细观,果然。冕泣拜于地曰:“大人灵爽在天不泯,此不肖孤之罪也!”张杰叹曰:“神公英灵,语予如水。正苏长公所谓如水在地中,无往而不在也,顾某何人,而得神公之嘱,有是梦耶!”次日,张杰即命塑像工匠,修整鲜俨而去。
  一日,浙江盐台姚舒因历吴山,见行人伍公,即春秋时伍子胥也。复过褚堂见仆射褚公,即唐时褚遂良也。来至栖霞岭见武穆王岳公,即宋岳飞也。
  特谒三台山赡于肃愍公祠。慨然有感,遂赍香历拜四祠。每到一祠,即徘徊久之。心中念曰:“观四王公之忠节,皆祠于杭。欲共建一坊,一可以共播休烈,一可以励后观瞻。”遂言于镇巡诸公,诸公闻言大悦,各捐俸资,不两月而坊成,名曰“忠节坊”。立碑于其下,其碑文云:
  忠节,天下之大贤,崇报,天下之公论。大贤不立,则人道有所亏;公论不明,则人心无所功。此忠节坊所以创建于今日也。夫岂徒然哉!盖杭为古今人物名区,鸿儒硕辅,后先挺出。其孤忠大节,尤炳耀人耳目者有四。若吴行人伍公,在吴山之首。唐仆射褚公,在褚堂之中。宋岳武穆王,在栖霞岭之西。我朝于肃愍公,在三台山之南。守臣岁修祀事孔虔,弗敢懈缓。乙卯,监察御史姚舒,奉上命督鹾于浙。凡民所不便,与所便者,悉裁革振举之无遗议,未几,商贾大通,国计斯集,频海千余里,欢声洋洋。于政暇即阅史传,因忆四公风采,乃修瓣香,历展拜祠下。徘徊瞻顾,咨嗟移时。其中感怀,殆有所不能忍者。既而曰:“以四公生平忠义慷慨,越人今祀于兹土。虽少足以致崇德报功之念,顾祠宇异处,地址遐僻,使人见闻不及,不足以广其景仰之意,亦缺典也。盍树一坊,以共插休烈于无穷哉。”时镇巡诸公,闻而从之。又速商劝贷,咸踊跃应命,卜地于吴山之东衢,示以规画,令有才干者董其事,坊成,乃大书忠节于石额,分注四分官称于左右,揭建坊之年、月、日。遂谐镇、巡、藩、臬暨群属官僚往视之,咸叹以为一时盛事。夫伍公佐吴,既成阖庐之霸业矣,及勾践败衄,有天以越赐吴之谏,而属镂之惨,卒堕宰嚭之奸谋。诸公辅唐,尝恢太宗之帝业矣,及武氏僭立,有叩头还笏之谏,竟遭许、李谗口而死。武穆王当建绍之间,削平群盗,进兵朱仙,人皆望其可以计日恢复矣,夫何贼桧主和,矫诏班师,乃冤死于大理。于肃愍公生当正、景之际,调兵守护,不惑南迁,人皆知其社稷之奇功也,夫何权奸忌嫉,适寡肆谗,遂授命于都下。嗟乎!此岂独四公之不幸哉!天下之事,固或有成败、诎伸不论,而人心之是非予夺,自有定论存焉。盖成败、诎伸者,一时之遭也;人心是非予夺者,万世之公也。以四公忠节凛凛,虽尝屈仰宜丧,而竟得显白,且萃聚昭揭于今之雄藩通衢之上,使大节以伸,大誉以著,大义已明,异代齐芳,辉映云漠。凡杭人暨南北往返道经于下者,顾瞻而嘉叹之,以兴起其高山仰止之心,则事虽诎于当时,而深护夫万世之人心,岂不足以委灵于九泉之下哉!故谨叙忠节之记云。
  姚盐台建坊之后,果然往来士庶,莫不敬仰其炎忠之诚意焉。
  时于府尹公闻得姚盐台建坊,乃亲往观之,叹曰:“吾父与三忠异代井列,可为无愧矣。”乃往谢姚公。姚公曰:“予素仰数公功烈忠节,不意承命鹾政到此,谓忠烈异代同心,因共建一坊,使万世瞻仰,何烦京兆公致谢。且令先公功烈,迥过于三公矣。”冕叹曰:“当时廷论,亦谓我先君之冤死与武穆虽同,而功业则大过之,诚古今不易之论也。冕复何言!蒙列圣之大恩,悯先君之遗烈,今复承宪台建此忠节大坊,使先君配休伍、褚、岳三公,先君死无恨矣!”言毕,府尹公即辞姚院而回。
第三十九传 卢进士陈侑享表 傅巡抚上改谥疏

  府尹公于冕辞别姚院而回,乃令人刻父功绩并自陈奏疏及行状、诸公碑志铭等诗文,三朝谕祭敕文赠文录成,尊朝廷赐名施功,遂名《旌功录》,以纪父不朽之功烈。府尹公寿至九十而终,亦可谓能成父志之孝子欤。至十余年后,有新进士姓卢名玑者,慕于肃愍之忠烈及先朝开国元勋刘伯温二公。卢玑做秀才时,每闻二公勋绩,不得侑享于庙廷,亦昭代之缺典也。今幸得中科甲,乃即上疏奏上。其略云:
  臣玑闻:“罪疑惟轻,功疑惟重”,大禹之谟也。善善长而恶恶短,春秋之法也。夫法与谟,皆圣人经世之典,治天下宜取则焉。臣切闻先臣开国元臣诚意伯刘基,有赞造工业之大勋。故太祖念之,而享于功臣之庙,今少保兵部尚书于谦,有扶持国难之伟绩,故中外百姓。赖其有保障之功。奈后来刘基之神像见黜,于谦之身家不保。臣虽未知其得罪之故,切念朝廷忠厚仁恕。怒不忘德,怨不废礼;功疑惟重,善善也长。则二臣之功德,有国家者终不可弃也。向蒙先皇帝之仁刘基,既命有司新其祠,犹以功臣之田赐其家,近荷我皇上之仁于谦,既以御制之文赐其祭,复以府尹之职官其子。此固足见圣朝仁厚光明,而善法大禹之谟、春秋之法也。但德之深者,其报当重;功之大者,其赏宜隆。二臣既有国家之大功,自应享国家之大报。与之爵位未足,赐之赠谥未足,铭之鼎彝及子孙俱未足,惟立庙绘像,春秋享祀,堂堂庙貌,耸人瞻仰,森然祠祭,深人钦羡,庶几尽一代报功之典,激善之道也。昔者太祖高皇帝,既于鸡鸣山立功臣之庙,复以诸功臣咸配食大庙之享。后礼部侍郎宋礼言,欲请罢去太庙配享,而太宗文皇帝曰:“此系先帝所定,不可罢。”夫功臣之专祭,与夫太庙之配享,均为我太祖所定。其太庙之配享,既不可罢,则本朝之专祭,不可罢明矣。臣愚伏愿我皇上,体念我太祖与太宗忠厚盛心,命合朝大臣斟酌周全。乞再立刘基神像,复入功臣之庙,又乞新立于谦神像,附次于诸臣之下,使侑享齐灵,合食无缺。则足见朝廷仁厚光明,于有德者虽远必追,有功者虽废必报。不惟伸诸既往,亦将有功将来。谅亦皇恩所不靳也。奏上。
  朝廷准奏。二臣皆得侑享于庙。
  传至百余年,浙江巡抚傅孟春承敕来抚两浙。不数月,于肃愍公曾孙于昆,具呈于傅抚台案下,为乞修颓祠,以光旌功事,傅巡抚见呈,心中惕然曰:“于太傅公,实我朝人杰。今祠宇颓坏,皆吾等与有司之过也。”即日赍香纸牲仪往祭。随令工匠修整祠宇,重饬庙貌。傅公叹曰:“于太傅当正统初年,剔历中外,茂著声猷。及已巳之变,摅忠殚画,内固京师,外筹边镇,条画立奏,动中机宜,社稷倚之,边隅畏之。忠肝义胆,赫赫在人耳目,若谥之‘肃愍’,‘肃’之一字,诚不称其实,故泰和尹学士曾云:“肃”之一字,未足以尽公之良惠忠贞。’此盖当时拟谥者,弗克奉扬圣天子劝忠之德,以称夫公世者之心。今予蒙恩抚浙,于太傅之谥,若论谥法,以之谥‘忠’,似为允当。”即差哀晓赍疏奏闻。其略云:
  臣傅孟春奉命抚浙,观风问俗,饬兵恤民,日以惠绥疲困、辑宁地方为务,间尝考求故实。尚论国朝名臣,产自钱塘者,于谦其最著焉。十月初一日,谦曾孙于昆具呈,乞修颓祠。臣随批布政司查议,即命工修葺。臣因思:谥以报功,有其举之,固不敢废。而谥以易名,惟其似之,始可无议。按谦当正统初,剔历中外、茂著声猷,及已巳之变,摅忠殚画,内固京师,外筹边镇,防卫陵寝。扼控漕渠,条画立奏,动中机宜。社稷倚之为长城,边隅畏之如虎豹。忠肝义胆,赫赫在人耳目,不幸被谗受戮,思功悼枉,四海一词。迨成化二年,遣官致祭曰:“昔先帝已知其枉,朕心实怜其忠。”弘治初年特赠太傅。谥肃愍,建旌功祠,令有司春秋致祭。是于谦之忠,已蒙累朝优恤,得谥“肃愍”,可谓荣矣。但臣谨按谥法曰:“肃者,刚德克就也,执心决断也,正已慑下也。”今谦在国逢难“愍”则诚然,而名之曰“肃”,或未协欤?以臣之愚,而拟议以求其当,必也其“忠”乎!盖“忠”之义曰:“盛衰纯固也,危身奉上也,推能尽忠也,廉方公正也,临患不忘国也。”即谦生平履历,方其揽辔之初,衷正嫉邪,廉公有威;身死之日,家无长物,惟是上赐盔甲袍带在焉,不日“廉方公正乎”!内修外攘,始终一节,不曰“盛衰纯固”乎!居常抚膺叹曰:“此一腔血,竟洒何地?”而不知有其身,不曰“危身奉上,临患不忘国”乎!出谋殚虑。惟计安社稷,信哉其“推能尽忠”矣!以彼其行,而谥之以“忠”,似为允当。臣又查得先年吏部尚书石瑶,礼部尚书张治,初谥“文隐”,后因言官奏易,在瑶则改谥“文介”,在治则改谥“文毅”,今谥之当易,与二臣同,至其人品勋业,则大过之。伏乞即敕下该部,再加查议。如果臣言不谬,将于谦照例改谥“忠愍”,庶名称其实,足以慰九原之忠魂,而彰往劝来,有以定万世之公典矣。为此具疏,专差承差袁晓赍捧请候旨。
  奉圣旨:礼部知道。
  礼部钦此钦遵。臣等看得巡抚都御史傅孟春,题请原任兵部尚书赠太傅于谦原谥“肃愍”,欲议改“忠愍”一节。臣等窃惟谥以易名,国家大典,一字之拟议,天下万世之公论系焉。故考据生前,褒崇身后,必其名与其人无毫发不相肖,而后足以彰往劝来,传之不朽。或有一时拟议,偶未妥确,即令再为改定,用以昭大公而协舆望,亦何嫌于纷更。太傅于谦当已巳之年,六飞厪北狩之忧,群小倡南迁之议,物情时事,盖岌岌矣。谦以一身任安危利害之冲,卒能使其九鼎如山,万姓安枕,厥功甚钜。且其精诚之志,贯金石而泣鬼神,忠贞之节,通天地而光日月。虽为国蒙难,九有为之称冤,而赐谥建祠,在两朝已有定论。今都御史傅孟春抚浙之初,展修祠事。偶有感于“肃愍”一谥,谓“肃”犹未报其生平,辄有此奏。据其考究谥法,委属有见。但谥典原出自上裁,即欲易“肃”为“忠”,臣等何敢轻议?顾以臣等之愚,反覆参详,岂惟“肃”之一字,未足概于谦之大节,即“愍”之一言,亦若有未妥者。夫在国逢难,固曰可矜;然谦之死也,在昔英庙旋鉴其枉,即在累朝深怜其忠。若犹以逢难之义律之,非所以彰先朝之令名,而全君臣之大义也。查得国朝以“忠愍”谥者二人,如学士刘球,员外郎杨继盛,以批鳞之直,偶蹈陨身之愚。至如谦者,鞠躬报国,既有忠贞不二之节。而保大定倾,又有旂常不世之勋,比之二臣,更有不同。先民有言:“死天下之事易,成天下之事难。”切谓于谦之谥,第当表其所以成,不必悼其所以死可也。既经该抚臣具题前来,相应酌议,恭候命下,行翰林院将“肃愍”二字,并为更议上请。伏候圣明裁定敕下臣等,仍行翰林院撰祭文,浙江布政司转为支给官银,买办祭物、香烛纸帛,就遣都御史傅孟春致祭,告以易谥之意。庶先臣之精忠大节,藉以重光,且以劝后世之为人臣者,垂之信史,亦永有法矣。谨候旨。
第四十传 列圣隆恩加谥荫 诸贤屡疏表旌功

  当日礼臣等因傅孟春奏改“肃愍”为“忠”之谥。乃复疏请上旨定议。后圣旨下,更谥“忠肃”。先傅巡抚奏章未下部时,有礼部侍郎田以俊,梦于公嘱曰:“翌日有事相烦。”言毕而觉。田公愕想其事,早出见堂官于慎行,亦言得此一梦。语未毕,旨下,着礼部详议来说。二公相顾惊叹曰:“于太傅功业盖世,忠诚炳日。‘肃’之一字,原未足以概其生平。亦可见于公忠灵不泯,而又托梦于吾辈也。”乃即复疏,更定今谥。旨下,二公即发文赍到浙江。傅巡抚亲到于公祠致祭,其谕文云:
  万历十八年八月十有六日,皇帝遣都御史傅孟春,谕祭太傅、兵部尚书于谦谥“忠肃”,曰:惟卿钟灵间气,著望先朝。属多难以驰驱,矢孤忠于板荡。社稷是守,力推城下之要盟;樽俎不惊,坐镇道旁之流议。返皇舆于万里,维国祚以再安。赤手扶天,不及介推之禄;丹心炳日,宁甘武穆之冤。此恤典所以频加,而公论犹有未惬。爰颁谕祭,再易嘉名,贲华衮于重原,表风清于百世。卿灵不昧,尚克祗承。
  傅巡抚承命,自往临奠祭毕。杭民士庶,皆诵圣天子追忠特谥,忠肃公百世流芳也。
  逾一年,有都御史太常卿钟化民,亦浙江人也,又力陈忠肃公勋烈忠节,朝廷复加恩典。后二年,又有兵科给事朱凤翔,因慨当今二臣之功,食报甚薄,朝廷之缺典,坐有一友问曰:“二臣何人?”翔答曰:“一是于忠肃公谦,次乃胡梅林公宗宪。”其友亦赞曰:“二公之功诚然。”给事曰:“吾观于忠肃之功,功在社稷,子孙爵之侯伯,亦不为过。胡梅林功在东南,子孙亦宜优恤。”明日,朱公即上章奏闻。其略云:
  兵科给事中臣朱凤翔诚惶诚恐顿首恳乞圣主酬勤报功,以隆盛典,以快公论事。臣切惟天下不患无英雄豪杰,而患无以鼓舞之;人君不患无爵禄名誉,而患无以善用之,我国家功令,凡首功一级以上,增秩有差,赐金有差;间有平一贼、复一城者,即赏以延世,爵以通候,所待劳臣亦不薄矣。至若矢心报主,保大定倾,功成再造者,上之不得颁茅上之封,下之不得补黑衣之数,此其为人心之抑郁,亦盛朝之阙遗,非浅鲜也。臣素慨于中,义不容隐。举忠勋最著者二臣,为皇上陈之,伏惟圣主垂听焉。
  正统已巳之变,先英庙北狩,此乾坤何等时也?先臣太傅于谦,以兵部侍郎出而定大册,使国家之金瓯无缺,其功不超越千古耶?他如平剧盗,收贼渠,是其细故勿论。时当紫荆失守,徐珵倡议南迁,二、三大臣,亦且依违其间矣。向微于谦力为主持,则事机一失,万事瓦解,其祸有不可胜言者。独不观宋南渡以后,日侵月削,虽有张、韩、刘、岳之雄才伟略,棋布星列,不能复中原尺寸之故物者,何也?根本之地摇也。是于谦正色立朝,力持可守不可迁,贤于宋臣远甚。今睹钟虑之如故,朝庙之常新,暨陵寝之奠如泰山,臣民之安于磐石,而于谦之功何可泯也。
  嘉靖时,奸民外比,倭寇内讧,东南盖岌岌也,先臣少保胡宗宪,以监察御史而定乱,使数省生灵,获免涂炭,其功亦岂寻常耶。他如平袁三,擒张琏,(血戈)建寇,皆其余事勿论。时当五峰桀骛诸岛,各拥数万,分道抄掠。督抚总兵,俱以偾事论罪,朝廷悬万金伯爵之赏,向微宗宪悉力荡平。则堤防不固,势且滔天,其究莫知所底止者。独不见宋人西夏失守,如折右臂,纵以韩、范之威名,先后经略,卒不能制。元昊之稽首者何也?狐免之窟成也。是宗宪之用奇设间,似不在韩、范之下。今黄童野叟,谓国家财赋仰给东南;而东南之安堵无恙,七省之转输不绝,与九重之南顾无虞者,宗宪之功不可诬也。
  于谦受命于辇毂震惊之际,定计于谋夫孔多之时,忠则纯挚,识则远大,力则宏钜,守则镇定,至其囊无他物,口不言功,虽大圣贤处此,又何以加也!胡宗宪虽视于谦远逊,然以驾御风电之才,吞吐沧溟之气,揽英雄,广间谍,训技击,习水战,凡诸备御,罔不周至,故能平数十年盘结之倭,拯六、七省焚掠之难,此其功岂易易者!若乃高倨谩骂,挥掷千金,以罗一世之后杰;折节贵人,调和中外,以期灭此而朝禽;此正良卫茹荼,心知其苦,口不能言者,而竟因此诖吏议吁,亦可悲矣!盖尝合二臣而评隲之:于谦之功,动在社稷;宗宪之功,功在东南,于谦之品,白玉无纤瑕,于本朝为人品第一,于古真可称社稷臣;宗宪之品,瑕瑜不掩,然比之猩琐龌龊,以金缯为上策,一切苟且侥幸者,相去径庭。临事而思御侮之臣,安得起若人于九原而底柱之也!
  臣浙人也,父老之所传闻,耳目之所睹记,最为亲切,然非臣一人之私言也。我皇上试讯大小臣工,有不以二臣之忠切,当录其后者乎?然在于谦。于纯皇帝敕曰:“昔先帝已知其枉,朕心实怜其忠。”于敬皇帝特赠太傅谥“肃愍”。迨我皇上允抚臣奏,改谥“忠肃”,并下部议准谕祭。是于谦之精忠列圣知之,皇上亦知之矣。在宗宪,于肃皇帝曰:“朕若罪宗宪。后日谁肯为国家任事?”于庄皇帝复其原官赐祭。今皇上又全与祭葬。是宗宪之勤劳,我皇祖知之,暨皇考知之,今皇上亦知之矣,今于谦不绝之线,仅授外卫千户。坟墓芜秽,过其墓者,辄吁唏不能禁。宗宪遭酷吏残虐之后,庐舍丘墟,子孙屡弱。吴越士民谈及于此,每扼腕而不平。此宁止结任事者之气,亦岂所以彰列圣与,我皇上无外之仁耶?伏望敕下该部,从公确议,务协舆情,务合国典。此亦激劝人心之一机也。谨奏以闻。
  旋奉圣旨:兵部知道。乒部随复本,陈言:
  于谦之功,功在社稷,为我朝第一元勋。惜其为奸党诬构而死。在列圣俱加赠谥祠祭恩典,而皇上亦改谥“忠肃”矣。胡宗宪之功,功在东南,亦为海隅一勤事之臣。惜其遭酷吏残害,亦蒙我皇祖皇考复爵,及皇上加祭葬矣。今朱凤翔所奏二臣功绩是实。其优叙功勋子孙,皆出自圣典,请旨定夺。”
  时朝廷即降旨授于谦后裔为锦衣卫都指挥,令其世袭。胡宗宪后裔授锦衣卫指挥同知,亦世袭。
  呜呼!于忠肃公功大冤深,褒崇赠锡,未足尽其烈。而灵爽昭于天地,千万世不泯。是真千古一人也。呜呼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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