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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第十六回

张风作嗔辞买嘱
天来含泪具遵依

却说宗孔三人出门,适遇张风在道旁扪虱。宗孔抗声问曰:“张哥别来无恙?吾今特来纠访,商酌一言。此处非打话之所,可偕大哥前往僻处,然后细谈。”(正可扪虱而谈,何必前往他处。)语毕,拉张风且行且叹,欲言不言。张风知宗孔系与贵兴同流,心中早有几分焦燥,遂答曰:“审话可速说来,何必在此吞吐?”宗孔曰:“不然,大哥有所不知。吾侄祈伯,与天来原属血表相关。二家所以雀角者,只为大哥一人而已。大哥苟能超乎局外,则梁凌二姓可以结和。现有黄金五十两、东街宅契一张,将此小婢许配,酬答大哥之义。不知钧意若何?”那张风举起一双冷眼,但见美兰年可二旬,生得如花似玉,杏脸桃腮,秋波儿斜斜顾盼,微含带笑,俨如仙女降凡。(故意卖俏,使人消魂。谁知张风置之无有。)正是:

东风可嫁宁嫌瘦,
处士无家合占春。

张风正色骂曰:“语自幼不惯风流,敢拟从前京兆。何须布局以乱吾心?”言讫,怏怏而去。(张风乃流丐也,财色皆不动其心,此亦千古中之出色欤!)至天和店,尽述所遇。天来深服其义,遂偕张风往广州府上诉。刘公阅之,具禀云:

具禀人梁天来
禀为财神摆布巧织瞒详八命沉冤号天伸雪事。蚁悲姓寡人,单居住虎监凌贵兴叔侄肘下,恶听堪舆,要蚁拆居,长伊风水,见志不从。蚁念父置子不弃,相拒成仇。屡被势逼,破祖父天罡,斩伐长松树木,建白虎照明堂,毁折后墙、填塞鱼池。掳掠花园,渡头截杀。惨殴夺银,锄冈芋,割田禾,抢雪菊玉石花盆、花梨木椅、桌。岂料恶十害不休,祸于戊申年七月十八夜,纠贼焚劫,烟杀七尸八命,蒙黄县台验明在案,有张风亲见亲闻,愿为实证。蚁以“虎豪叠噬抄杀七尸八命事”到县呜冤。恶以雄财贿县,衙棍把持,朋奸受顺,保恶为良。彼称乡老,比认耆民,贿吏贿官、瞒详拒判。如此宫寝民冤,势着沥血上鸣。乞天电烛衔恩切赴!
计粘原词一纸

刘处览毕,叹曰:“观此呈词,与该县详文大相悬绝。”即出票差胡班等捉拿贵兴。

再说宗孔三人回见贵兴,言:“张风非但不从,而且被他垢骂。”贵兴曰:“真个一生福薄,千古呆人!”复求计于爵兴。爵兴再荐一人为其筹策。贵兴与之相见,领他姓氏。爵兴答曰:“陈公邦爵,他之令嗣系我谊男。今他现居广州府。廨中一切事宜,访他便知详细。”贵兴问之邦爵,答曰:“仆曾见县主详文,字字皆有关照。足下但未知刘公主意如何?”贵兴曰:“此文先生能记念否?”邦爵援笔写来,交与贵兴读之。(叙祥文不在县主一边,又不在府尊一边,却在贵兴口中补出,此亦文法之变刻,奇极巧极。)其文曰:

知番禺县黄某为遵详七尸八命事。先据务德里司李芳报称,谭材乡民粱天来家被贼劫。卑职闻报惊骇,随往检验。果见其家中女子七人受烟攻毙,内有君来妻叶氏怀孕。据所捏之监生凌贵兴叔侄纠贼焚劫,随即拘伊讯审。伊诉天来因债成仇,藉死架祸。当堂绅衿耆老皆出公结,保伊叔侄为良。天来以一张风为证,能令卑职取信流丐而不准衿耆哉?比卑职弃小就大,不敢轻断贵兴为贼者也。查朝大欠数虽存,既无中保,亦不能起死者而验。笔迹均未准诉,此亦卑职尽牧民之本心矣。令将原被两词曰其判语,据实备详宪览。
求察卑四知之心.不胜待命之至!

贵兴读罢,谓邦爵曰:“有此详文,量无所得。”邦爵曰:“不然。刘公心如玉洁,性本冰清,大小案不可循办。近来病后虚寒,心无主辛,事多遗忘。惟鲍师爷可以代理。若得其人首肯,可以拟得八分光景。”贵兴曰:“若此当何如?”邦爵曰:“他今与人购得珍珠手钏一双,尚欠交银六千两。如可计办,必然又有九分光景。”贵兴欣然取出银六千两,托他前往斡弄。

当日,鲍师爷正在乏银交价,欲将手钏还人。偶遇邦爵所求,慨然领下。登时入见刘公,试问梁姓命案如何批判。刘公援笔写来,批云:

尔天来如果被贵兴摆布财神,冤沉八命,该县何得瞒详?岂容污吏恶民徒令生死男女并受其害?自当从重究处。

刘公曰:“批内四十四字,不可更移。”鲍师爷一见此批,如何受得凌家之贿?遂叹曰:“府台差矣,此案原贵兴受冤,天来藉此卸债。稍有所偏,便成武林县案矣。”刘公暗思:“前日宰武林县时,曾不听老鲍之言,也因办差一桩命案,后夹弄得零零落落,得他极力操持,然后可能免罪。今若不听其言,又来办错,若之何哉?”乃谓鲍师爷曰:“我病未瘳,日里精神恍惚,心无主宰,夜来魂魄飘零。尔可与我细心批来,慎毋贻累。”鲍师爷唯唯点头,教刘公升堂审判,须要“如此如此”。一日排衙吊审,贵兴呈上诉词。广州府刘公视之,其词云:

具诉词人监主凌贵兴
诉为两仇出捏架祸吞财乞一天究救事。生父宗客在日,与恶梁天来父朝大合伙二十余年。是时情同管鲍,义若雷陈。因康熙四十八年朝大置老北沙田数顷,为欠价银与生父宗客借出九五息银一千两,凑交田价。至康熙五十七年分伙,生父欲取回此银。朝大因几息微,合算不思吐还,甜延岁月。生父亡后,朝大又相继亡。屡向天来兄弟讨取,积恶成仇。岂料贼劫其家,恶以八命陷人,希图卸债,乃以“虎豪叠噬抄杀七尸八命事”到县捏叩,更有积匪张风,在生家下曾偷晒陈,被家人毒打,怀恨在心。天来买之为证,捏生叔侄在案。幸有衿耆乡正知生平日读书守法,天来的系架祸卸债,共愤不平,公堂保结。蒙县台审释无辜。但以反造之条不究,千金之债不偿,儒弱书主惮祸,不敢与闻,只得遵依官断。岂料恶狼陷不休,乃以“财神摆布巧织瞒详八命沉冤号天伸雪事”蒙行牌唤审,敢不凛遵?赴诉外开明梁朝大借数一纸呈电。乞天察释无辜究偿欠项,举家顶祝公堂。沾恩切赴!

刘公览毕,举笔而判之。判曰:

梁天来轻信张风之言,遂告贵兴为贼。一定贼劫在前而张风报之在后。做状人必不真切,易以张风报之在先,贼后突至。夫张风既有先报,何不报明水汎营兵,取下狞船?况该司衙门不远,岂肯知顶毙哉!尔自问良心,不无枉告贵兴之理,县判不遵?因欠数未消,诬告之案有存,恐贵兴不肯干休,未异日故再下石。一则以免后患,二则闻胜为奇,何其道理?显然为识者洞鉴肺腑,朝延律例森严,奚容尔民刁讼哉?凌贵兴其中不无逼勒,抢割田禾。查律例,凡欠债估人妻女,准折者绞监候;估人田产准折者,重则军徒,轻则枷责;夺人财货者,虽不足亦算还清,嗣后不得向天来讨取分毛。天来亦不得诬告贵兴抄杀八命等语,捏人命案,例该徒杖。但念尔天来一家受害,姑宽不究,各具遵依存案。

天来意以在府伸冤,谁想被府台勒写遵依,不觉气丧心堕,泪如雨下。更见张风鞭得血流遍地,愈觉凄凉。此时意欲不遵,势不可得。只得勉强写成一纸,呈与刘公。刘公曰:“嗣后只可问官追贼,尔二人无许再行冒渎。”言罢,转入后堂。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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