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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修书说(增修东莱书说) 宋 吕祖谦撰 时澜增修

5-增修東萊書說卷三
  增修東萊書說卷三    宋 時瀾 撰

  大禹謨第三      虞書

  臯陶矢厥謨禹成厥功帝舜申之作大禹臯陶謨益稷謨

  孔子序書以三語包括三篇之大義帝舜申之尤有深旨臯陶矢謨舜則曰時乃功禹成功舜則曰禹亦昌言說者多以此為申之之意非也蓋臯陶固有謨禹固有功舜無以申之則謨與功之功用未著也惟申之則謨與功始昭著暴白而不可掩觀申之一字見舜得君道之象譬之燭焉未燃之時燭而已矣既燃之後則輝光耀今之燭非前之燭矣此申之之說也

  曰若稽古大禹曰文命敷于四海祗承于帝

  文命命之有條理者如後世一札十行之意也敷于四海猶言聲教訖于四海亦已至矣方且祗承于帝無一毫自有之意見禹有君民之大德有事君之小心也然祗承與重華不同重華有日月並明之意祗承不過坤承乾之象而已此帝王之間也

  曰后克艱厥后臣克艱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德

  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克艱者聖人相傳之道也艱者兢業之念克者一念之誠厥后厥臣各止其所之意也君克艱君之事臣克艱臣之事思不出其位也君不盡君道而下行臣事君職必虧非所謂艱厥后也臣不盡臣道而上儧君事臣職必虧非所謂艱厥臣也君臣各盡其職政何由而不乂黎民見君臣各克其艱自然而敏於德如木之根本既固枝葉無不流暢矣

  帝曰俞允若兹嘉言罔攸伏野無遺賢萬邦咸寧稽于衆舍已從人不虐無告不廢困窮惟帝時克

  俞者舜深契於禹之言舜於克艱工夫深矣故聞禹之言有當於心大抵實嘗用力於此者聞人之言心領意會聞之必切故以為信如此嘉言罔攸伏以下舜舉堯克艱之道以證之也嘉言無伏於下賢無遺於野萬邦復咸寧矣方且稽于衆以求乎人舍其已以從乎人無告者不敢虐困窮者不敢廢曰虐與廢不必横政暴刑也哀憐矜憫之心有一毫精神念慮之不到是廢之虐之也文王政施仁必先斯四者武王不泄邇不忘遠聖人之憂恤如此其切者非求為哀矜求免於廢虐也惟帝時克堯之所克克於艱也堯之所謂艱者不出求言安民之事艱厥后之謂也

  益曰都帝德廣運乃聖乃神乃武乃文皇天眷命奄有四海為天下君

  益又明克艱之道言克非拘廹之謂也帝德廣運克艱之德日日流轉變動而不息周流而不居由聖而神由武而文聖神武文迭相為用無非體克艱之意於廣運之中蓋周流不息之道惟克艱者知之益指其大者言之也是以上為天之所眷下為四海之所歸至於為天下君皆廣運之所自來也益恐人止識堯之克艱不識舜之克艱故復稱舜也廣運者乾健不息之意止則不運惟其廣運乃能克艱學者於禹益之言參而觀之則克艱之義備矣人多以此帝為堯非也自舜格于文祖以前帝則稱堯後則稱舜禹言克艱益慮人以克艱為拘廹故以廣運推明之

  禹曰惠廸吉從逆凶惟影響

  益之言開禹之言闔益言其用禹復究其本以繼之益言帝德廣運其意寛而大禹慮舜或以此自恃故言天命雖不庸釋然順此道則吉從逆則凶吉凶由於順逆之間其報應如反掌之易天理何常之有當時時省察頃刻不忘可也大抵此四節指意相承氣脉相貫初無間斷禹克艱之言得舜之言而益彰舜克艱之道得益之言而愈大益克艱之妙得禹之言而始備聖賢之言互相明互相警戒于以見君道之廣大而無窮君心之誠敬而不巳也

  益曰吁戒哉儆戒無虞罔失法度罔遊于逸罔淫于樂任賢勿貳去邪勿疑疑謀勿成百志惟熙罔違道以干百姓之譽罔咈百姓以從巳之欲無怠無荒四夷來王益又言克艱之目必以事事物物而存此理吁者嘆息以重其事又加之以戒哉則尤不可忽也儆戒無虞者聖賢之論治必於毫釐眇忽之中而加意無虞之中事機之所伏也聖人之心無時而不儆戒其於無虞儆戒之尤不可緩也罔失法度不獨政事紀綱之謂也凡一身之間一動一作飲食起居之際莫不有法度動容周旋皆中於禮而已罔遊于逸至疑謀勿成訓詁巳明事事物物欲克其艱而各致其戒亦廣運之意也既随事随物而盡其理矣則凡心有所之皆廣而明百字須看人只有一心安得有百志蓋志者心之所之也一心既正則凡其所之無有不熙蓋人惟未能循天下之理有當有否故有明與不明聖人動與理契凡精神心術之運随所之而光明盛大故謂之百志惟熙罔違道以干百姓之譽謂不偏於人也罔咈百姓以從巳之欲謂不偏於巳也人君因百姓之譽可以驗巳之治但謂之干則不可至於咈人從欲徇巳也無求與徇之私去人與已之累平而視之則見此心之本體識其本體則無荒無怠以正守之即有四夷來王之理矣無怠無荒克艱之義也非止朝廷之上無怠荒也凡治天下之道一一備具雖緩而不切者莫不講明此之謂無怠無荒治道運行而不息心則正矣心正則家正家正則國正國正則天下正推而至於四夷來王信矣此二句極本末而言之上極言其本下極言其末若以為無荒無怠四夷即來王理雖通而事則未也

  禹曰於帝念哉德惟善政政在養民水火金木土穀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叙九叙惟歌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勸之以九歌俾勿壞

  於歎美之辭也先為歎美之言使人君不苟於聽故繼之曰帝念哉號施令莫非政也惟有德行乎其中則為善政政之所在主乎養民德惟善政政本於德也政在養民民資於政也後世富國強兵非養民之政也自古善獻言者必先格君心然後言治天下之綱目如孟子之告齊王使之反本既陳正心之道而後繼之百畝之田數口之家至於雞豚狗彘之微詳及於政事之綱目蓋民政出於人君之心也君心既正民政無有不善禹前與益反覆議論無非孟子反本之言切於正心者以次明六府三事之用亦孟子王政品目之謂也禹曰於言六府三事之美也帝念哉言帝當念於是也水火金木土穀天地間常用之物而有自然之序惟修者裁成使遂其性利民而不為害也正德者正民之德也利用者宣導流通士農工商各安其業也厚生者培養其生也惟和者使三者渾融無間無有差戾也正德所以正其心利用厚生所以養其生養其生亦所以正其心所謂日用飲食徧為爾德也合而為九功各以成叙則形之歌詠播之樂也戒之用休以下維持保全長久之理也前一節易後一節難九功惟叙人心願治不敢自怠九功已成怠心易生故維持之道為尤難善以戒之威以董之又勸之以九歌俾勿壞歌者所以揚其志慮不至於惰滯也此三句本末全備當以内外表裏觀之戒董則以刑賞示之在外之事也勸之以九歌則以音容養之在内之事也此段精神全在俾字不可不詳味大抵消息盈虚天理之常裁成輔相君人之道也故有盛必有衰有成必有壞理之不易也今九功既叙矣是成也不能必其不壞也聖人所以叙之歌之戒之董之勸之無非所以使九功至於勿壞俾云者蓋聖人裁成輔相以贊消息盈虚之理觀勿壞之意聖人無窮之心見矣

  帝曰俞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萬世永賴時乃功俞者舜領禹之言知其果成也地平者謂向者洪水之害高下失宜不得耕桑今也民得以安居而樂業地既平矣至於天則未嘗不成何為乃在地平之後禹之治水地平可也天何賴焉蓋天始萬物非資人輔贊彌縫則不能以成功昬墊之害固有動植飛潜不得其性者矣是天未成也舜原其本而論之謂天地為之一新萬物各得以自遂不惟一時賴之雖歷萬世之遠不能外天地以有生外六府三事以為治是禹之功與天地相為終始而無窮也得不歸之時乃功歟

  帝曰格汝禹朕宅帝位三十有三載耄期倦于勤汝惟不怠總朕師

  禹有正天地之大功則可以為天地之主故舜因此以遜位也耄期者舜精力之衰將告老矣倦于勤不可不深味聖人之心純亦不已與天同運何由有倦但老將至而血氣若倦雖倦而于勤之意不敢忘止倦於勤而已非倦於道也常人之心苟至於倦即放肆而不可收聖人於勤之中察其若倦則展轉而不敢居見聖人之心有加無已常病其力之不給也夫居天位者當以勤為本舜既以倦自嫌必求如舜之勤者而遜位也汝惟不怠聖人所以為聖人也不怠之言雖若常談惟實用工者方知不怠之中深有功用天行健天之不怠也聖道運而無積聖人之不怠也自古為帝為王者功業皆以不怠而成而事事物物之備亦生於不怠也其辭約其義大遜位大事也不言其它才德止言不怠即付以天下不怠二字足以當帝位盖帝德廣運亦不怠之功用也舜踐履之熟故其言平常人之稱聖人言常大而實不相近聖人之稱聖人言雖小而實不外此知與不知故也且孟子之稱孔子不過曰仲尼不為已甚孔子自稱亦曰我學不厭而敎不倦夫子所謂不厭不倦非自謙也蓋聖人之道未嘗一日息息則間斷不可以言聖矣

  禹曰朕德罔克民不依臯陶邁種德德乃降黎民懷之此非禹之謙辭也禹盡克艱之道德雖已克而常見其罔克民雖巳依而常見其不依禹之意謂位者天之位惟有德者可以居之苟無德而在民上民將不依矣當民不依之際豈不累帝知人之明乎此即讓于德弗嗣之意也聖人之心見天下之理廣大無窮而舉臯陶以自代邁種者言臯陶栽培其德至于豐熟也德乃降者如雨露之降黎民被其潤澤罔有不懷也以臯陶之邁種比之於罔克者為如何以臯陶之民懷較之於民不依者為如何參視對觀優劣自見而用舍亦可决矣禹之心灼然不敢當帝位於罔克之中但知自勉而已此非深造克艱之學者未易語也

  帝念哉念兹在兹釋兹在兹名言兹在兹允出兹在兹惟帝念功

  禹告舜以念臯陶之功也念之而在此釋而不念亦在此名言者指其事而言之亦在此允出者反其心之所出亦在此反覆臯陶之功皆在可念如立則見其參於前在輿則見其倚於衡也禹臯陶一體之人也禹常自見其罔克故一念所繫專在臯陶惟帝念功謂帝不特念其邁種之德亦當念其有懷民之功可也

  帝曰臯陶惟兹臣庶罔或干于正汝作士明于五刑以弼五教期于予治刑期于無刑民協于中時乃功懋哉正者典也帝者之世風俗醇厚敢干于正者已無而或干于正者亦無有舜推原其功皆由臯陶作士之力也明于五刑以弼五教以者刑與教對立出彼入此出此入彼左右輔翼使遷於善也期于予治刑期于無刑期者立此意則至此地也刑者刑也無刑者敎也民協于中者或有所偏而刑以糾之則歸於中無非大為隄防使民無入而不自得如此者是汝之功盛哉舜非以禹力稱臯陶而姑言其功以塞禹之意也唐虞廣大之象於此可見禹亦非文具之讓也禹臯陶一體之人臯陶之德實可以當帝位但當時有禹故以天下授禹然亦豈以禹掩臯陶之功哉子華使齊孔子雖知其乘馬衣輕裘冉子請粟亦與之釡聖人非以人情與之聖人寛大自如此如此氣象自堯舜以下於洙泗見之

  臯陶曰帝德罔愆臨下以簡御衆以寛罰弗及嗣賞延于世宥過無大刑故無小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寜失不經好生之德洽于民心兹用不犯于有司臯陶復稱舜之德罔愆意極淵涵惟實用功之人知之夫德至於罔愆非盛德之至剛健純粹質天地而不疑對百聖而不慙歷萬世而無弊者何以至此罔愆即克艱廣運之意也臯陶獨以罔愆二字該盡帝舜之德非若後世泛言人君之德者曰聦明曰仁智就其德之名而稱之也臨下以簡曰簡者當於臨中求之有統宗會元之意御衆以寛曰寛者當於御中求之有天覆地載之意自簡寛而無非好生之德蓋好多事者必不能好生好苛刻者必不能好生惟以簡寛為本故罰弗及嗣罪止其身猶不得已況其後乎賞延于世報功之意寜過於厚人之或罹於罪本於過者雖大必宥本於故者雖小必刑罪之疑則惟輕功之疑則惟重好生之德随寓而著而於刑故無小尤足以深見聖人好生之心何者過慈則近於姑息反所以害仁觀此一編苟無刑故無小之言好生之義不備於無小之中深見聖人之所以為好生聖人見人之故於為惡者知其終不可赦也不俟其惡之大而後罪之惡大則足以滅其身矣自其小而刑之所以戢其為惡之心厚德深仁無越於此聖人以此之心為此之德浹洽漸漬于民心而猶有有司之犯則非唐虞之民也雖然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較之漢宣帝綜核信必何舜朝名實之不定功罪之多疑也信必之效著不過漢之宣帝而罪功未免於有疑者乃所以為舜也宣帝之信必爝火之光也帝舜之疑天地之寛也學者當致思於此意

  帝曰俾予從欲以治四方風動惟乃之休

  自罔愆以下皆舜之所欲也能遂帝之欲而治者臯陶明刑弼教之功也四方風動可以見臯陶之刑矣夫刑者誅戮斬伐森然可畏何以能感動四方如此盖刑之中有教臯陶之弼教當於刑外求之此帝之所以休也則知臯陶之刑非律法之謂乃德教也四方風動莫不鼓舞於德教之中

  帝曰來禹洚水儆予成允成功惟汝賢

  舜稱臯陶臯陶歸美於舜舜復遜位于禹故來禹而命之也夫洚水者洪水也舜之時水已平矣何以謂之儆予聖人前後相承同為一體洚水雖本以儆堯舜豈以為堯之事而已敢自安儆堯之意堯既用以自儆舜雖不見洪水之害而常若洪水之在目前其憂懼兢業之心為何如聖人之於災異雖毫釐必加畏天地萬物視為一體天地之中一物不順無非儆予何暇計時之先後况舜之時水猶未盡平誠不可不儆也公孫弘謂堯使禹治水未聞舜之有洪水也舜居當時欲認洪水為己責弘於百世之下乃推而歸於堯聖人小人之心相萬也成允成功成允者先有以信天下之心也然後可以成功堯朝多耆艾舊德蓋天下之所信者也禹之治水誠難父之覆轍彰著於前禹其子也天下疑鯀之心將及於禹矣所以能成允者必有不言之孚如冰炭不待言其冷熱而人自喻使禹求人之信巳則信之成禹不能必也惟天下信禹之心有素不待言傳所以成允而功之成随之也禹之信成於未治水之先禹之功成於人已信之後則當堯之世惟禹一人而已故曰惟汝賢

  克勤于邦克儉于家不自滿假惟汝賢

  人初立事之時在邦不敢以自懈在家不敢以自奉作為之始不期而然及功大名顯則此心漸若有以自慰而随寓稍放亦勢也禹居平水土成大功之後乃如立事之初方且勤于邦儉于家勤儉非二事也勤中有儉儉中有勤孜孜不息其心寂然若無一能之可觀則滿假之心何自而生舜命九官而獨稱禹之賢蓋滿假之心稍有片能寸長者有所未免禹有天地之大功而此心絶無又九官中之最賢者也不自滿假者不必矜夸然後為滿假功成之後苟自以為功即滿假也禹成允成功而繼之以克勤克儉所以為不自滿假

  汝惟不矜天下莫與汝爭能汝惟不伐天下莫與汝爭功

  天下之理必有對已立則物對有對則有爭一矜其能一伐其功則爭之理已存蓋矜伐者爭之對也禹之能不自以為能而視以為天下之能禹之功不自以為功而視以為天下之功是無我也無我則無對無對則無爭矣禹且無我天下其與之爭乎

  予懋乃德嘉乃丕績天之歷數在汝躬汝終陟元后懋非勉之謂蓋孜孜不巳之意也舜於不矜不伐中深見禹之孜孜不息懋德無窮舜目繫心化亦愈勉其德而不自知禹有地平天成萬世永賴之功故舜從而嘉之通二句而觀德之既懋始見其績之丕使禹有如是之功而稍有驕矜則其功小矣不足謂之丕也績之既丕亦足以見德之懋禹所以能全是大功而不失者必其涵養寛厚度量恢大常充實於内矣亦可想像其德之懋也聖人之心即天之心聖人之所推即天所命也故舜之命禹天之歷數已在汝躬矣舜謂禹德之懋如此績之丕如此此心此理蓋純于天也天之歷數自然在躬初非歷數自外而至亦不可辭矣汝終陟元后也丕績根本之壮也懋德培養之豐也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無稽之言勿聽弗詢之謀勿庸

  舜既授天下於禹遂命以保天下之要人君以正心為本故先之人心私心也私則膠膠擾擾自不能安道心善心也乃本然之心微妙而難見也此乃心之定體一則不雜精則不差此又下工夫處既有它定體又知所用功然後允能執其中也中之在人非前失而後得非前晦而後明也水本清沙混之沙澄而水自清矣火本明煙鬱之煙去則火自明矣惟精一可以見道此理禹所自知舜復切于言者以天下授人謹之重之自不容已也繼以下二句若不相干何也蓋用功于精一省察之道不可不密無稽之言私言也不可稽考如潢潦之無根源非名之必可言言之必可行之謂也弗詢之謀私謀也隂謀險論將以賊害而不可與衆共者也聖人之道質之百王而無愧安有所謂無稽之言建諸天地而不悖安有所謂弗詢之謀聽言之際深見精一之功孟子謂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見善明用心剛是以於邪遁之辭皆知其失也大抵無偽不能亂真無邪不能干正孔子曰不知言無以為君子使禹有心於執中而辨别言謀之不審則操守之不謹識見之未明何以為中哉

  可愛非君可畏非民衆非元后何戴后非衆罔與守邦欽哉慎乃有位敬修其可願四海困窮天禄永終可愛固君也而民則甚可畏享無敵無倫之富貴豈不可愛以一身宅乎萬民之上其可畏不亦甚哉衆固常戴后然非衆則難與守邦后者人心之所歸赴邦者非人君所能自守也見君民一體之意位天位也可不欽哉欽之一字百聖用功之地堯舜相傳皆不外此謹乃有位曰乃者深意所寓既欽又謹乃能有位則知位不可以苟居也可願者猶孟子之可欲敬修者用功之無已也大抵善心難持於可願欲之事尤當加敬以修之聖人之心純乎敬既曰欽又曰謹復曰敬舜純誠之實積於中故純誠之言於外也四海困窮舜垂拱視天民之阜矣安有困窮之民邪聖人之心常若不足視四海如悉在困窮之域此非舜之謙辭學者宜深思之天禄永終言以天下付於禹則開端造始在於禹也此一編堯舜禹相傳之要領也堯之命舜亦不外此於論語可見書不載堯之命舜因後以見前如率百官若帝之初皆史之要體古人作史不獨書之者有意其不書者亦有意以是知唐虞史官皆有道之士也四海困窮天禄永終味此二句舜若付困窮之天下授禹撫摩之責悉將於禹求之可以見以天下與人非以為德受人之天下非以為樂也

  惟口出好興戎朕言不再

  一言之間禍福繫焉出好者口也興戎亦口也舜謂禹一言可以出好一言可以興戎言之重如此遜位之言既出不可以再此周公謂成王天子無戲言之意雖然舜言出好興戎言之不敢易外如有敵人之窺釁内如有權臣之乘間惟恐毫髮之差人躡其後舜之時安得有此蓋謹言者聖人常行之理

  禹曰枚卜功臣惟吉之從

  亦非禹謙辭在朝之臣如此衆多人人而卜吉者從之不必專主於一人也

  帝曰禹官占惟先蔽志昆命于元龜朕志先定詢謀僉同鬼神其依龜筮協從卜不習吉

  擇時人作卜筮此官占也未占之先自斷于心而後命于元龜我志既先定矣以次而謀之人謀之鬼謀之卜筮聖人占卜非泛然無主於中委占卜以為定論也通神明為一理懋德嘉績之時見巳定矣固知天人之理不違於是也其所以謀之幽明者參之以為證驗耳後世遇事不能以自決取決於幽明之間如之何而可決也心者神明之舍昧此之神明求彼之神明是以甲可乙否終無定議舜以天下授之禹舜志既先定人民得其所依鬼神得其所主舜雖不稽之幽明想幽明之理巳流通而無間况驗之卜已吉矣豈俟再言乎禹之嗣舜斷無可疑矣

  禹拜稽首固辭帝曰毋惟汝諧正月朔旦受命于神宗率百官若帝之初

  禹至此猶拜稽首固辭有臯陶則辭之臯陶有功臣則辭之功臣無可辭矣而猶辭非過於謙也恐天心之未從人心之未協耳帝曰毋惟汝諧和同天人之意也正月朔旦與天下更始而聽新君之號令也受命于神宗亦舜受終于文祖之意神宗堯也天下者堯之天下受命于神宗示不敢專也率百官若帝之初自璿璣玉衡至於巡守皆如舜之故事

  帝曰咨禹惟時有苗弗率汝徂征

  舜竄三苗止竄其君耳又分北之分其惡類使不至黨比耳至此猶未率化可見苗民之頑以舜為之君化之不服彊梗頑很日甚於前禹攝位之初舜命之徂征聖人自反之既盡不得已而至於征曰弗率者化之非一端而終弗率也

  禹乃會羣后誓于師曰濟濟有衆咸聽朕命

  以上伐下有征而無戰則誓師之辭似不必作況堯舜之時不戰而屈人兵亦安用夫誓師之辭哉大抵苟至於用兵則誓師不可免既以鋒刃矢石相交豈可不臨事而懼先事而戒禹誓于師正此意也濟濟者欲其軍伍行陣之間整肅而不亂也

  蠢兹有苗昬迷不恭侮慢自賢反道敗德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棄不保天降之咎

  有苗之罪盡出於昬迷不恭列數之惡皆從此出堯之所以為堯允恭克遜爾舜之所以為舜温恭允肅爾有苗之為有苗實在於昬迷不恭盖不恭者為惡之本原昬迷之中養成不恭之念遂至於為侮慢自賢之事夫不恭侮慢百罪之縂貫雖四凶抵誅亦不過此所謂象恭滔天方命圯族皆不恭侮慢之變態苗以一人之身而備數人之惡反道敗德者恭則順不恭則不順乎正理矣不恭以接賢者宜其望望然而去之同惡相濟者皆小人也民於是而弃之天於是而降咎不恭之心與民與天皆扞格背戾而不相通夫安得而不征

  肆予以爾衆士奉辭伐罪爾尚一乃心力其克有勲奉辭伐罪深見舜命禹徂征之舉出於不得已而非輕舉也其與後世責昭王之不復反取侮於水濱之語者異矣尚一乃心力其克有勲聖人遇戎而戒理當如此彼宋襄不禽二毛以自欺是教其衆心力之不盡也

  三旬苗民逆命

  奉辭伐罪兵至則服此帝王之舉而三旬之久猶逆命者何也非徂征之先尚有毫釐之未盡也聖人至於興師其揆於我察於彼者至矣審矣義盡理極而後征之但苗民障蔽之深自有難感動者正當以天地觀之一氣之春草木生而隂崖深谷甲者未坼根者未芽豈春氣之或偏歟固隂凝結壅蔽陽和姑少俟之及其流暢昔之未發生者悉坼而悉芽矣苗民三旬逆命寒氣凝結壅蔽之時也舜之春風和氣舉世游泳苗民雖頑固有時而被其澤矣

  益贊于禹曰惟德動天無遠弗届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帝初于歷山往于田日號泣于旻天于父母負罪引慝祗載見瞽瞍夔夔齋慄瞽亦允若至諴感神矧兹有苗

  贊之意不可不味也禹征有苗而苖不服非教化之不善而苗民不率也禹之心苟以為弗率在苗而非教化之未至則滿矣自反愈至而不罪苗乃謙也謙則有受益之理滿則有招損之道月虧則必盈日中則必昃也滿損謙益此乃天道聖人工夫無窮其心純亦不已所以與天道相通而無間禹大聖人也見有苗之未化哀矜而自勉以修教化之未至而益又從而贊之贊者猶贊天地之化育禹已有是心而益贊之非告之以其所未知也惟德動天天且可以德動况苗民天地間之一物乎方舜之初于歷山也其往于田日號泣于天于父母天未有不愛其物者父母未有不愛其子者父母天也父母之不我愛必為子之道未盡也號泣者自怨自艾也負罪引慝者舜之事親豈有罪慝而其心常若負無窮之過惡無一毫可以自贖敬其事以見瞽瞍夔夔齋慄如前臨深淵後逼猛虎而瞽亦信順乃春氣之流暢也至諴可以感神神與人一理也歷舉天之可動神之可感人如瞽瞍亦可以使之允若則豈苖民之不可格當時虞廷如禹如益皆實用功者故其言深見天理如此

  禹拜昌言曰俞班師振旅帝乃誕敷文德舞干羽于兩階

  禹已知此理益又從而贊之禹神領心受無所疑滯如曾子之唯兩相忘於言意之外即班還其師整肅其旅無躊蹰之意帝乃誕敷文德帝之文德素敷於天下又大敷之則和氣彌滿熏蒸于天地之間此誕敷之意也舞干羽于兩階朝廷閑暇禮文之肄非有意以示有苗也孟子曰自反而忠矣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禮矣其横逆猶是也曰此必妄人也已其與禽獸奚擇焉夫孟子自反之盡付之妄人付之禽獸舜之自盡可謂至矣有苗三旬不服豈不可以付之妄人與禽獸乎乃誕敷文德求之已而不求之苗則知聖賢之度量不同矣

  七旬有苗格

  春意浸盛寒谷發露而草木無不生造化之效有遲速而萬物由於造化之中以自遂者本無厚薄也知此則三旬之逆初非可怒七旬之格亦非獨遲先春後春各有其時至此不得不格也

  增修東萊書說卷三

<經部,書類,增修東萊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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