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实录 | 二十四史 | 四库全书 | 古今图书集成 | 历史人物 | 说文解字 | 成语词典 | 甲骨文合集 | 殷周金文集成 | 象形字典 | 十三经索引 | 字体转换器 | 篆书识别 | 近义反义词 | 对联大全 | 家谱族谱查询 | 哈佛古籍

首页|国学书库|影印古籍|诗词宝典|二十四史|汉语字典|汉语词典|部件查字|书法大师|甲骨文|历史人物|历史典故|年号|姓氏|民族|图书集成|印谱|丛书|中医中药|软件下载

译文|四库全书|全文检索|古籍书目|国学精选|成语词典|康熙字典|说文解字|字形演变|金 文|历史地名|历史事件|官职|知识|对联|石刻墓志|家谱|对联|历史地图|会员中心

2

乡官、举人、监生之家,每家三石。
生员每家二石。
大小人户每家一石。贫难小官,通行查出,量分差等,呈来给赈。

批右江道议筑思恩府城垣呈
据副使翁素呈:“估计起造思恩府城池等项,通用银八千五百七十七两零。”
看得,思恩府城垣,仰行知府桂鏊自行督工起筑,合用料价工食等项银两,准照议
于南宁府军饷银内动支。就仰桂鏊公同该府掌印官,当堂秤明,匣锁领回,寄贮宾
州库内,查明前批南丹卫事理,置立文簿支销。该道守巡官,仍要不时亲至地方料
理催督,务要修筑坚固,工程早完。事毕,开报查考。缴。

奖劳剿贼各官牌
照得八寨积为民患,今克剿灭,罢兵息民,此实地方各官与远近百姓之所同幸。
昨支库贮军饷银两,照依后开则例,买办彩币羊酒,分送各官,用见本院嘉劳之意。
开报查考。
计开:
副总兵张裕。副使翁素。
各花二枝二两。段四疋十两。
羊四只三两。酒四埕一两。
参政沈良佐。佥事吴天挺。
副总兵李璋。参将张经。冯勋。
各花二枝二两。段二疋六两。
羊二只。酒二埕共二两。
知府桂鏊。同知陈志敬。林宽。推官冯衡。同上。

行福建漳州府取回岑邦佐牌
照得田州府土官岑猛稔恶不悛,构祸邻境。该前军门奏奉调兵征剿,并将伊妾
子女岑邦相等及各目家属,解京给付功臣之家为奴,及将出继武靖州次男岑邦佐迁
徙,已将岑邦佐及母妻人口家当,差委指挥周胤宗等解发福建漳州府安置为民,及
将岑邦相等押发南雄府监候听解去后。续照本爵钦奉敕谕:“特命尔提督两广及江
西、湖广等处地方军务,星驰前去彼处,即查前项夷情,可抚则抚,当剿即剿,公
同计议,应设土官流官,何者经久利便,奏闻区处,钦此。”钦遵。随据头目卢苏
等率众自缚来降军门,仰体朝廷好生之德,俯顺其情,安插复业,及因其告乞怜悯
岑猛原无反叛情罪,存其一脉等因。已该本爵议将该府四十八甲内,割八甲降立田
州,立其子一人,以承其后云云。合将岑邦佐仍为武靖州知州,保障地方,而立邦
相于田州,以安守其宗祀,庶为两得其宜,已经具题外,今照前项地方,抚处宁靖,
所据各男,应合取回议处。为此牌仰福建漳州府官吏,即将发去安置为民岑邦佐并
母妻人口家当,通取到官,照例起关,沿途给与脚力口粮,差委的当人员,押送军
门,以凭面审施行。仍行本省镇巡衙门及布政司知会,俱毋违错。

批参将沈良佐经理军伍呈
看得,五屯系远年贼巢要害之处,而备彻废驰若此,正宜及此平荡之余,经理
修复。今该道各官公同议处,要将城垣展拓,建置守备等衙门,及将该所分调各处
哨守旗军,尽数取回调用,广东协守官军,发回原卫,缺伍僮军,清查足数,每年
贴貱藤县甲首银一百两,通行除免,查编甲军,务足千名之数。议处悉当,除本院
已经依议具奏外,仰该道各官照议施行。仍行总镇、总兵及镇巡等衙门知会,该府
县、卫、所等官,俱仰查照施行。缴。

告谕新民
告谕各该地方十冬里老人等,今后各要守法安分,务以宁靖地方为心,不得乘
机挟势,侵迫新旧投抚僮、瑶等人,因而胁取财物,报复旧仇,以至惊疑远近,阻
抑向善之心。有违犯者,官府体访得出,或被人告发,定行拿赴军门,处以军法,
决不轻恕。

批佥事吴天挺乞休呈
据佥事吴天挺呈:“乞要致仕。”看得,本官识见练达,才行老成,且于左江
一道,夷情土俗,熟谙久习。今地方又在紧急用人之际,本院方切倚任,况精力未
衰,偶有疾患,不妨就医调理,岂得邃尔恳辞求归。近因征剿浔州诸处贼巢;冒暑
督兵,备历艰阻,功劳茂著,不日朝廷必有施擢之典。仰本官且行安心管理该道印
信,勉进药饵,暂辍归图,以慰上下之望,毋再固辞,有孤重委。此缴。

批苍梧道创建敷文书院呈
据佥事李杰呈:“据梧州府并苍梧县学生员黎黻、严肃等连名呈,欲于县之侧,
照依南宁书院规制,鼎建书院一所。”看得,崇正学以淑人心者,是固该道与有司
各官作与人才之盛心,亦足以见该学师生之有志,举而行之,夫岂不可?但谓本院
能讲明是学,而后人心兴起,则吾岂敢当哉?该学师生既称号房缺少,不足以为讲
论游息之地,合准于旧书院之傍,开拓地基,增建学舍。该道仍为相度经理,合用
银两,亦准于该府库内照数动支,务速成功,以底实效;毋徒浪费,以饰虚文。完
日,缴报。

改委南丹卫监督指挥牌
先该本院分道进剿八寨,及于八寨周安堡,移设南丹卫以控制要害。查将迁江
等所通贼指挥王禄等明正典刑,斩首示众,及将各该目兵通发烟瘴地方哨守。后因
王禄等哀求免死,容令各领目兵杀贼赎罪。该道守巡兵备等官亦为恳请,遂遵照钦
奉敕谕,便宜事理,容令报效赎罪。就委南丹卫指挥孙纲、监督王禄等各头土目兵
夫人等,与同该卫所官军前去八寨周安堡,相兼屯扎搜剿,及将移设卫所,估算合
用木石砖瓦匠作人夫工食等项,一面择日兴工,先筑土城,设立营房,以居民众。
又委南宁府同知陈志敬支领官饷银两,前去协同督理,俱具奏行事外。今访得王禄
等与孙纲旧连姻娅,而该卫各官,又皆亲旧,拜恩恃爱,不听约束,所据违梗各官,
俱合从重究治,姑且记罪,合行改委。
看得,指挥李楠,年力富强,才识通敏,颇有操持,能行纪律。为此牌仰本官
即便前去守备宾州及新改南丹卫地方,遵照本院钦奉敕谕,便宜事理,暂以都指挥
体统行事,仍听副总兵及该道守巡兵备官节制。该卫各官及土官王禄等,敢有违犯
约束者,当即治以军令。本官务要殚忠竭力,展布才猷,与同南宁府同知陈志敬上
紧起筑城垣,相机抚剿余贼,务建奇功,以靖地方,以副委任,事完之日,奏功推
用,决不相负。若玩愒日月,苟且因仍,事无成效,罪亦难逃。一应机宜,牌内该
载不尽者,俱听从宜区处,就近于该道守巡等官处计议施行。事体重大者,一面申
禀军门。本官合用廪给等项,听于宾州军饷银内支给。指挥孙纲仍照旧掌管卫印。
通行总镇、总兵及镇巡衙门知会。

卷五

知行录之五 征藩公移

行吉安府收囤兑粮牌
据赣县、兴国、永新等县县丞等官李富、雷鸣岳等呈称:“各蒙差押粮里装运,
正德十三年兑淮米到于吉安水次,听候交兑,经今数月,未见粮船回还。况今省城
变乱,被将各处兑米尽行搬用,恐被奸人乘机越来搬抢”等因,到院。为照所呈,
系于兑淮钱粮,合行处置。为此抄案仰回府,即便处置空间仓廒,或宽敞寺观去处,
令各粮里暂将运来兑淮粮米收囤,候官军回日,听其交兑,毋得迟误,致有他虞。
仍行管粮官知会。

行吉安府禁止镇守贡献牌
据吉安府御千户所旗甲马思禀称:“蒙所批差,领解镇守江西太监王发买葛布
银三封,及本所出备葛布折银并贡礼银三千两,前赴本镇。今因途阻,不敢前去”
等情。参照该所掌印官,既该镇守衙门发银买布,若势不容已,只合照价两平收买
为当。乃敢不动原封,分外备办礼银馈送,若非设计巧取,必是科克旗军,事属违
法,本当参拿究问。但今江西变乱,姑行从轻查理。为此牌仰吉安府,即查前项布
价并贡献礼银,务见的确。如称各军名下粮银,就仰会同该所,唱名给散,取领备
照。若是各官自行出备,合仰收入官库,听候军饷支用,毋得纵容侵收入已。及查
报不实,未便。

行福建布政司调兵勤王
及照福建、浙江系江西邻省,今宁府逆谋既著,彼若北趋不遂,必将还取闽、
浙,若不先行发兵,乘间捣虚,将来之噬脐何及。除行湖广、广东及行漳南道,即
将见在上杭教场操练兵快,并取漳州铳手李栋等,责委谋勇官员统领,直抵本院住
扎吉安府,随兵进剿外。仰抄案回司,会行都按二司转行各道,并行镇巡等衙门,
各一体查照知会,选调兵马,选委忠勇胆略堂上官,督领各项交界地方,加谨防截,
相机夹剿。仍知会浙江都、布、按三司一体遵照施行,俱毋违错。

预行南京各衙门勤王咨
为照前事,系天下非常之变,宗社安危之机,虽今备行江西吉安等府,及湖广、
福建、广东等处,调集军兵,合势征剿外。但彼声言,欲遂顺流东下,窃据南都。
看得,长江天险,南北之限,留都根本,咽喉所关,虽以朝廷威德,人心效顺,逆
谋断无有成。但其诡奸阴图,已非一日,兼闻潜伏奸细于京城,期为内应,万一预
备无素,为彼所掩,震惊远迩,噬脐何及!为此合咨贵部,烦为通行在京及大小衙
门,会谋集议,作急缮完城守。简练舟师,设伏沿江,以防不虞之袭;传檄傍郡,
以张必讨之威;先发操江之兵,声义而西;约会湖湘,互为犄角。本职亦砥钝策驽,
牵蹑其后,以义取暴,以直加曲,不过两月之间,断然一鼓可缚,惟高明速图之。

抚安百姓告示
示仰远近城郭乡村军民人等,近日倡乱之徒,上逆天道,下失人心,本院驻军
于此,已有定计,勤王之师,四面已集。仰各安居乐业,毋得惊疑,敢有擅自搬移,
因而扇惑扰攘者,地方里甲人等绑赴军门,治以军法。其有忠义豪杰,能献计效力,
愿从义师击反叛者,俱赴军门投见。

差官调发梅花等峒义兵牌
近因省城遭变,戕害守臣,正人心思奋,忠议效用之时。访得永新县梅花峒及
龙田、上乡、樟枧、关北诸处,人民精悍,见义能勇,拟合起调。为此今差千户高
睿赍牌前去该县,著落知县柯相,即便起集梅花峒等乡精勇民兵,大约一千名,各
备便用坚利器械,选差该乡义官良民部领,就委该县谋勇胆略官一员总领。其合用
行粮或募役之费,就于本县在官钱粮查支,不分雨夜,兼程前进军门,听候调遣。
此系紧急事理,毋比寻常贼情,敢有故违,定以军法从事。

行吉安府踏勘灾伤
照得本院驻兵吉安,节据庐陵等县人民告称:“自五月以来,天时亢旱,田禾
枯死,衣食无所仰给,税粮难以措办,近蒙佥点民兵,保守把截,农业既妨,天时
不利,人心惶惶,莫知所依”等因,到院。参照迩者省城反叛,煽动军民,各属调
发官军,佥点民壮,保障城池,把绝要隘,围结保甲,随同征进,人皆为兵,不暇
耕种,况兼三月不雨,四郊赤地,民之危急,莫甚于此。本院除具题外。为此仰抄
案回府,著落掌印正官,即便亲临踏看灾伤,轻重分数,复查相同,取具乡都里老
及官吏,不致扶同重甘结状,申报本院,火速径自差人具奏。本年各项钱粮,暂且
停征,候命下之日,另行区处,毋得迁延坐视,重贻民患,取究不便。

行吉安府知会纪功御史牌
照得江西宁府据城谋叛云云。仰抄案回府,即便备行巡按两广监察谢御史、伍
御史查照知会。凡军中一应事宜,悉要本官赞理区画,以匡本院之不逮。各哨官兵,
俱听监督。获有功次,俱凭本院送发,本官验实纪录。官兵人等,但有骚扰所过地
方,及军前逗遛观望,畏避退缩者,就行照依本院钦奉敕谕事理,治以军法。抄案
官吏,具行过日期,同依准申缴。

行知县刘守绪等袭剿坟厂牌
为照本院亲督诸军,刻期于本月二十日进攻南昌府省城,以破逆党巢穴。探得
逆党行曾伏兵三千于老坟厂、新坟厂诸处,以为省城应援,若不先行密为扑剿,诚
恐攻城之日,或从间道掩袭我师,未免亦为牵制。为此牌仰奉新县知县刘守绪,靖
安县知县万士贤,各统精兵三千,密于西山地界约会刻期分哨设伏运奇,并力夹剿。
各官务栗详察险易,相度机宜,不得尔先我后,力散势分,致有疏失。仍一面差人
爪探声息,飞报军门,擒斩功次,审验解院,转发纪录,照例具奏升赏。兵快人等,
敢有临阵退缩者,许照本院钦奉敕谕事理,就以军法从事。各官务竭忠贞,以勤国
难,苟或观望逗遛,违误事机,军令具存,罪亦难逭。

督责知府伍文定等同心剿贼牌
切照天下之事,成于同而败于异。本院选调吉安、赣州、临江、袁州等府、卫、
所军民兵快,委各该文武等官知府伍文定、邢珣等统领,分立哨分,授以方略,令
其并力进剿,互相策应。今访得各官各持己见,自为异同,累有事机可乘,坐视辄
致违错,本当拿究,治以军法,但以用人之际,姑且容恕。及照逆贼归援声息已逼,
虑恐各官仍蹈覆辙,临期或致偾事,拟合申饬通行。为此牌仰本官,即便督率原领
军兵,在于见驻扎处所,务要遵依方略,与各哨领兵官同心而行,誓竭并力进死之
志,毋为观望苟生之谋。敢有仍前人怀一心,互有异同,以致误事,定行罪坐所由,
断依军法斩首,的不食言。先具不致异同重甘结状,并不违依准,随牌缴来。

行南昌府清查占夺民产
照得宁王自正德二年以来,图为不轨,诛求财货,强占田土池塘屋基,立表所
至,敢怒而不敢言。税粮在户,而租利尽入王府;家眷在室,而房屋已属他人,流
移困苦,无所赴诉。见今天厌其虐,自速灭亡,一应侵占等项,合行改正,以苏民
困。为此案仰南昌府,即便清查宁王并内官校尉倚势强占,不问省城内外,查系黄
册军民,该载税粮明白,即与清复管业,收租住坐,不许邻佑佃民仍前倚势争夺。
其曾经奏请如阳春书院等处,虽有侵占,难以擅动,俟另行处治外,仍行官吏务要
尽心清查,以副委用,毋得偏私执拗,致生弊端,通毋违错。

批江西按察司优恤孙许死事
据按察司呈:“副使许逵家眷,日食久缺,并孙都御史未曾殡殓”等情。参看
得,各官被贼杀害,委可矜怜,合于本司库内各支银三十两,以礼殡殓,候装回日,
盘费水手,另行呈夺。许副使家眷缺食,亦听支银五十两,给付应用。取具各该领
状,并殡殓过由,同批呈缴。

行南昌府礼送孙公归榇牌
照得江西巡抚都御史孙燧被宁贼杀害,续该本院统兵攻复省城,当给银两买棺
装殓。间随据伊男孙庆,带领家人前来扶柩还乡,所据护送人员,拟合行委。为此
牌仰府官吏,即于见在府卫官内,定委一员,送至原籍浙江绍兴府余姚县河下交割,
并行沿途经过军卫、有司、驿递、巡司等衙门,各拨人夫,程程护送。仍仰照例从
厚佥拨长行水手,起关应付,人夫脚力,验口给与行粮,毋得稽迟,未便。

讨叛敕旨通行各属
节该钦奉圣旨敕:“近该南京内外守备参赞等官,太监黄伟等先后奏报,江西
宁王杀害巡抚等官,烧毁府县,肆行反逆等项事情,已下兵部会官议处停当,朕当
亲率六师,奉天征讨。先差安边伯朱泰为前哨,统领各边官军前去南京,相机剿杀。
太监张忠、左都督朱晖,统领各边官军前去江西,捣其巢穴。又命南和伯方寿祥及
南直隶、江西、湖广各该镇巡等官,各照拟定要路,住扎把截。今特命尔照依该部
会奏事理,会同镇守太监王宏,选调堪用官军民快,亲自督领,在于所属紧要地方,
分布防御。仍委浙江布政司左布政闵楷,选募处州民快,定拟住扎地方,听候调用。
军中事务,俱要互相传报,彼此通知,一遇有警,勿误策应,或就会合各路人马,
设法剿捕。仍出给榜文告示,遍发江西及各该地方张挂晓谕:但有能聚集义兵,擒
杀反逆贼犯者,量其功绩大小,封拜侯伯,及升授都指挥指挥千百户等官世袭。贼
伙内有能自相擒斩首官者,与免本罪,仍量加恩典。不许乘机挟仇,妄杀平人。一
应军中事宜,敕内该载未尽者,俱听尔随宜区处。尔为风宪大臣,受兹重托,宜罄
竭忠诚,扫除叛贼,尤要详审慎重,计出万全,务俾地方宁靖,军民安堵,以纾朕
南顾之忧,庶称委任,钦此。”钦遵,拟合就行,为此仰都、布、按三司照依案验
备奉敕内事理,通行所属,一体钦遵施行。

咨南京兵部议处献俘船只
照得属者宁王宸濠杀害守臣,举兵谋逆,云云。拟于九月十一日亲自督解赴阙,
但应赴解人犯,并护解官兵数多,本地驿递残破,红站座船,俱被虏毁无存,议雇
民船,自浙取道而北,须烦兵部于南京济州、江淮二卫马快船内,各拨十只,中途
接载,庶克有济。为此移咨,特差千户林节、主簿于旺前去,烦请选拨马快船二十
只,点齐撑驾人役,差委的当官员,与差去官预先押至镇江河下,候本职到彼,替
换装载而行,实为两便。谅宁藩之叛逆,固天下臣民之所共愤,则今日之献俘于京,
以彰天讨,必亦忠臣义士之所共欲,当不吝于烦劳也。仍希先示之!

行江西三司清查被劫府库起运钱粮
照得本年六月十四日宁王谋反,尽将江西都、布、按三司及附郭南昌等府、县
库,盘检去讫。中间多系各府、州、县解到起运等项钱粮,未经转解,若不严加查
考,恐滋侵欺。为此仰抄案回司,即便吊取原行卷簿到官,责令该库官攒并经手人
役,从公清查,要见某项原收某府、州、县,解到某色起运钱粮若干;某项原系贮
库纸米赃罚,金银器物等件各若干,宁王盘检若干,中间有无官吏库役人等,乘机
侵骗情弊,即今见在若干;务要通行查明,备造印信手本,火速缴报,以凭查考施
行。仍行南昌等府、州、县一体遵照,将起解赴库钱粮查报,俱毋违错。

行江西布按二司看守宁府库藏
照得宁府库藏,已经本院督同戴罪三司官员并各府知府公同封识完固,合就委
官监督看守。为此仰抄案回司,即行该司掌印官,督同南昌府同知何继周,及南、
新二县掌印官,定委老成晓事官二员,分领佥定大户人等,每夜上宿看守东西二库;
仍令兵快把守宁府南东西三门,昼夜巡逻,不许移动一草一砖。二司掌印并该道分
巡官,不时巡视闸点,毋得视常虚应故事,倘致疏失,责有所归。

委按察使伍文定纪验残孽
照得节该钦奉敕谕:“但有生擒盗贼,鞫审明白,亦听就行斩首示众。贼级行
令,各该兵备守巡官,即时纪验明白,备行江西按察司,造册奏缴,查照事例,升
赏激劝,钦此。”钦遵。为照宁王谋反,随本院调兵,已将宁王俘执,谋党李士实、
刘养正、王春等,并贼首凌十一、闵念四等,亦就擒获。即今见该本院不日亲自督
解赴阙,式昭圣武,及幻功御史谢源、伍希儒亦各赴京复命。所有各哨官兵,尚在
搜剿残孽,惟恐解报前来,不无缺官纪录。为此仰抄案回司,即行新任按察使伍文
定,如遇各哨官兵解到叛贼并赃仗等项,务要从实审验,应处决者,照依本院敕谕
事理,就行斩首,贼级枭挂,明白纪录,备造印钤文册,差人径自奏缴。仍造清册
一本,缴报本院查考,毋得违错,不便。

委知府伍文定邢珣防守省城牌
照得江西大乱剿平,地方幸已稍靖。但巡抚官员被杀,巡按及三司府、州、县、
卫、所等官,俱各戴罪听参,本院即今又督官兵押解宁王并其党与赴京。省城居民,
久遭荼苦,疮痍未起,惊疑未息,虽经抚谕,诚恐本院去后或有意外之虞,拟合委
官留兵防守。为此牌仰领兵知府伍文定、邢珣等,即便照依后开班次,轮流各行量
带官兵,昼夜固守城池,保障地方,抚安居民,禁革骚扰。候抚按官员及三司等官
到任事定之日,方许回还,照旧管事。毋得违错。
计开:
一班知府伍文定、邢珣。二班徐琏、戴德孺。
三班曾玙。四班周朝佐、林城。

行江西布按二司厘革抚绥条件
照得江西未乱之前,民伪颇滋,吏政多弊,抚治之责,已号烦难。况大乱之后,
钱粮有侵克之费,军伍有缺乏之虞;奸恶伪兴,灾旱荐作;法度申明之未至,官吏
怠玩之或生;本院讨贼平乱,功虽告成;厘革抚绥,力尚未遍;若不条析处分,深
为未便。为此仰抄案回司,照依案验内事理,逐一遵照施行。务使事各举行,民沾
实惠,毋得虚应故事,取罪不便。
计开:
一,省城大乱,固已剿平,地方守备,难便废驰。除南、新二县机兵令分巡该
道分拨守门外,仰布、按二司常印官,会同于所属邻近府州,酌量原编机兵多寡,
量取辏二千名,各委相应人员,带领来省操练,以备不虞。仍行南昌道分巡官较视
点闸。其各兵口粮,就令各该县分动支预备仓米谷,计日分给,候事完之日停止。
一,十四年起运兑淮,间有被贼虏掠。其未兑及未到水次并偏僻去处未经贼掠
者尚多,诚恐官吏粮里人等,乘机隐匿,捏故侵欺。合先行查,仰布、按二司掌印
官,即行各该府、州、县,将已兑粮数通查,要见见在若千,果被贼虏若干,取具
重甘结状。造册缴报,以凭议处。其见在粮米,就于所在地方暂且囤贮看守。如有
未兑捏作已兑,不曾被贼捏作贼劫者,照例问发充军,官吏坐拟赃罪,不恕。
一,南昌、九江、南康三府被贼残害,尤宜矜恤。仰布按二司掌印官,作急查
勘,呈来,以凭议处。
一,南昌左卫旗军,多因从逆擒斩,以致缺伍。仰布、按二司官即便出给告示,
许令在逃旗军并余丁投首,黑依榜例,免其罪名,著令顶补军役,暂委官员管领,
以备操守。
一,建昌、安义二县贼首,虽已擒获,遗漏余党尚多,今既奉有牓例,合与更
新。仰布、按二司转行该县出给告示,许各自新,痛改前恶,即为良民,有司照常
抚恤,团保粮里,不得挟私陷害。如有不悛,仍旧为非者,擒捕施行。
一,宁王庄田基屋湖地,并宁府官员人役,及投入用事从逆等项人犯田产,例
应籍没,合先查理。除将内官黄瑞基屋改作东湖书院,以便学者讲习外,其余仰布
按二司掌印官,会同南昌道分巡官行委的当官员,逐一清查,如田庄要见坐落地名
何处,田亩若干,山场树木若干,湖地广阔若干,房屋几间。今年见在花利,即便
收贮所在地方,责人看守,通造手册缴报。其有原系占夺民间物业,相应给还,及
估价发卖仍佃者,俱候查明之日,从容呈议审处。敢有隐匿,及指以原业捏称借贷,
辄行据占者,先行拿问,不恕。
一,省城各衙门并公廨,有残圮应合修理者,仰布、按二司掌印官会同该道官,
参酌缓急,行令府县,移拆无用房屋,量加修旦,毋得虚费财物。
一,省城湖地,仰布、按二司行南昌府县:其城濠,行都司,各委人看守。鱼
利公同变收入官,以备公用,不许私取及致人偷盗。
一,今年乡试,因乱废格,除应否补试,另行议奏外,其未乱之前,已经举行
未毕事件,合先查究。仰布政司将原发修理贡院席舍,并发买物料等项银两若干,
委何人管,即今已修完,并已买到物料若干,见存银两若干,查明造报,毋得因循,
致令吏胥乘机隐匿作弊。其已买物料,有不堪贮者,姑令变价还官,以俟再买。以
后未举事件,有应合预处者,会同按察司并该道官,一面议处施行。按察司仍行提
学官,转行所属知悉。

行江西按察司知会逆党宫眷姓名
仰抄案回司,着落当该官吏,即便查照施行。仍呈钦差提督军务御马监太监张,
钦差提督军务充总兵官安边伯朱知会,俱毋违错。
计开:宁王郡王将军世子共十六名。
见在十四名:宸濠 拱牓 觐铤 拱栟 宸洧 宸瀛 觐樤 宸汲 宸汤
宸浐 宸渢 宸澜 大世子一哥
已故二名:拱槭 二世子二哥
谋党重犯六十七名:
见在五十九名:刘吉 涂钦 乐平 黄瑞 傅明 陈贤 尹秀 梁伟 沈鏊
熊绶 周瑞 吴松 张嵩 李蕃 于全 秦荣 萧奇 徐辂
贺俊 李琳 丁贵 王储 甘桂 王琪 杨升 张隆 刘勋
葛江 杨允 徐锐 丁纲 夏振 唐玉 何受 朱煜 冯旻
周勇 周鼎 于琦 张凤 袁贵 闻凤 顾正 顾雄 徐纪
倪六 王凤 张宣 唐全闵念八 李世英 徐淦凤
闵念四 凌十一 万贤一 朱会介 万贤二 熊十四 熊十七
已故八名:万锐 陆程 刘养正 余祥 甘楷 王信 卢铺 刘子达
宫眷四十三口:赵氏 万氏 钟氏 徐氏 宣氏 张氏 张氏 陆氏 蒋氏
陆氏 赵氏 王氏 王氏 李氏 朱氏 郑氏 陈氏 徐氏
刘氏 何氏 张氏 祥瑞 王氏 锦英 王氏 徐氏 周氏
周氏 桂祥 陈氏 春受 刘氏 顾氏 陈氏 婆氏 王氏
艾儿 碧云 刘氏 串香 异兰 爱莲 彭氏
小火者二口:乐秋 乐萱
马八区。金册十二副,计二十四叶。

行江西按察司编审九姓渔户牌
为照贼首吴十三、凌十一、闵念四、念八等,俱已擒获,党类亦多诛剿;虽有
胁从之徒,皆非得已,节该本院备奉钦降黄榜,通行给发晓谕,许其自首,改过自
新,安插讫。数内杨子桥等九姓渔户,又该知县王轼引赴军门投首,审各执称被胁,
情有可矜,当该本院量行责治,仍发本官带回安抚外。今访得前项渔户,尚有隐匿
未报及已报在官而乘势为非者;况查沿江湖港等处,亦有渔户,以打鱼为由,因而
劫杀人财;虽尝缉捕禁约,而官吏因循,禁防废弛,合就通行查处。为此仰抄案回
司,即便选委能干官员,会同安义等县掌印、捕盗等官,拘集杨子桥等九姓渔户到
官,从公查审,要见户计若干,丁计若干,已报在官若干,未报在官若干,各驾大
小渔船若干,原在某处地方打鱼生理,著定年貌籍贯,编成牌甲,每十名为一牌,
内佥众所畏服一名为小甲;地方多寡,每五牌或六牌为一甲,内佥众所信服一名为
总甲,责令不时管束戒谕。仍于原驾船梢,粉饰方尺,官为开写姓名、年甲、籍贯、
住址,及注定打鱼所在,用铁打字号,火烙印记,开造印信手册在官,每月朔望各
具不致为非结状,亲自赴县投递,用凭稽考点闸。中间如有隐匿不报者,俱许投首
免罪,亦就照前行。若有已报在官,仍前乘机为非,抗顽不行到官,就仰从长计议,
应抚应捕,遵照本院钦奉敕谕随宜处置事理,径自施行。今后但有上户官民客商人
等被害,就于本处追究,务在得获,明正典刑。仍即通行南昌等一十三府及各州、
县一体查处,编立牌甲,严加禁约施行,造册缴报查考。如或故违,定将首领官吏
拿问,决不轻贷。

献俘揭贴
准钦差提督赞画机密军务御用监太监张揭帖开称,今照圣驾亲率六师,奉天征
讨,已临山东、南直隶境界,所据前项人犯,宜合比常加谨防守调摄,待候驾临江
西省下之日,查勘起谋根由明白,应否起解斩首枭挂等项,就彼处分定夺。若不再
行移文知会,诚恐地方官员不知事理,不行奏请明旨,挪移他处,或擅自起解,致
使临难对证,有误事机,难以悔罪等因,准此。卷查先为飞报地方谋反重情事云云。
本职已将宁王并逆党,亲自量带官兵,径从水路,照依原拟日期,启行解赴京师,
已至广信地方外。今又准前因,及该差官留本职并宁王及各党类回省。为照前项人
犯,先监按察司责委官员人等,昼夜严加关防;有病随即拨医调治,数内谋党李士
实、王春、刘养正等,已多医治不痊,俱各身故。随差官吏件作人等前去相验,责
付浅殡,拨人看守。其宁王及谋党刘吉等,俱系恶焰久张之人,设若淹禁不行解报,
纵有官兵加谨防守,恐或扇诱别生他奸。今若留回省城,中途疏虞,尤为可虑。兼
且人犯多生疟痢,沿途亦即拨医调治。又有数内,镇国将军拱槭并世子二哥,各行
身故;又经差官相明,买棺装殓,责仰贵溪县拨人看守。其余尚未痊可,若更往返
跋涉,未免各犯性命愈加狼狈,相继死亡,终无解京人犯,抑恐惊摇远近,变起不
测。本职亲解宁王,先已奏闻朝廷,定有起程日期,岂敢久滞因循,不即解献,违
慢疏虞,罪将焉逭?及照库藏册籍等项,示准揭帖之先,已会多官封贮在库,待命
定夺。况新任按察使伍文定,及戴罪三司官、领兵知府等官,俱各见在,封识明白,
别无可疑。除将宁王宸濠等,各另差官分押;宫眷妇女,行各将军府取有内使管伴,
俱照旧亲自解京外,所有库藏等项,奉有明旨,自应查盘起解,就请公同三司并各
府等官,眼同径自区处,为此合用揭帖前去,烦请查照施行。

行袁州等府查处军中备用钱粮牌
据吉安府申:“奉本院钧牌,查得本府在库止有赃罚纸米银一万五千四百三十
一两零,其各县寄库银四万六千一百五十九两零,俱系转解之数,似难支动。见今
动调各处军快人等数多,诚恐支用不敷,及查庐陵等九县贮库钱粮,亦多称乏,合
行邻近府分帮助支用”缘由到院。为照江西宁府变乱,虽经本院起调广东、福建二
省汉土狼达官军,江西南、赣等处兵快,计有二十余万,合用粮饷大约且计三四月
之费。今该府所申,堪支纸米等银止有一万五千四百有零,其余俱系解京之数,就
便从权支用,亦有未敷,必须于各府、县见贮钱粮数内查支接济,庶不误事,拟合
通行。为此牌仰本府,即将收贮在库不拘何项钱粮,作急通行查出,三分为率,内
将二分称封明白,就委相应官员,不分雨夜,领解军门,以凭接支应用。此系征讨
叛逆军机重务,毋得稽迟时刻,定以军法论处,决不轻贷。

行江西布按二司清查军前取用钱粮
案照先因宁王变乱,该本部备行南、赣等府,起调各项军兵追剿,合作粮饷等
项,就仰听将在官钱粮支给间。随据吉安府申称,动调兵快数万,本府钱粮数少,
乞为急处等情。已经通行各府,速将见贮不拘何项钱粮,以三分为率,内将二分解
赴军前接济外。
续看前项事情,系国家大难,存亡所关,诚恐兵力不敷。又牌行各该官司,即
选父子乡兵,在官操练,听将官钱支作口粮,候本院另有明文一至,启行去后。
今照前项首恶并其谋党,俱已擒斩,原调各处军兵,久已散归,所据用过粮饷
等项,合行查造。为此仰抄案回司,即查各府、州、县自用兵日起,至掣兵日止,
要见某项钱粮,差何人役解赴军前,应用若干,有无获奉批回在卷;又将某项钱粮,
差何人役解赴某官处,支给官兵口粮等项若干,自某月日期起,至某月日止,各支
若干;或系那借,惟复措置之数,务要清查明白,类造文册,星驰差人送院查考。
中间如有官吏人等通同作弊,重支冒领;或以少作多,侵欺捏报者,就便拿问,照
例发遣,毋得违错。

防制省城奸恶牌
照得江西省城,近遭宁王之变,巡逻无官,非但军门凋弊,禁防疏阔;兼又军
马充斥街巷,难辨真伪;有等无籍小民,因而售奸为恶,恐致日久酿成大患,必须
预防早戒,庶使地方有赖。
查得江西都司都指挥马骥,素有干材,军民畏服,合就行委。为此牌仰抄案回
司,即行本官,不妨原任,严督府、卫、所、县军民兵快,并地方总小甲人等,于
省城内外昼夜巡逻。固守城池,保障地方,洁静街道,禁缉喧争。但有盗贼,即便
设法擒捕务在得获解官问招呈详,不许妄拿平人,攀诬无干良善,及纵令积年刁徒,
吓诈财物扰害无辜。仍要严加省谕远近乡村居民,各安生理,毋得非为,及容隐面
生可疑之人在家,通诱贼情,坐地分赃。敢有故违,仰即拿赴军门,治以军法。承
委官员,务在地方为事,用心管要,以称委用,不得因循怠忽,取究未便。

行江西按察司查禁因公科索民财
照得圣驾南征,所有供应军马粮草并合用器皿等项,已该江西布、按二司分派
各府、州、县支给在库官钱,均派经过府、县应用。近访得各该官吏,多有不遵法
度,或将官库钱粮,通同侵欺入已,乘机科派民间出办;或取金银器皿银两,或要
牛马猪羊等物,辄差多人下乡,狐假虎威,扰害殆遍。中间积年刁徒,又行百般需
索,稍有不遂,辄称殴打抗拒,耸信官府,添人捉拿,加以刑辱,重行追索。若不
查禁处置,深为民患。为此仰抄案回司,即便会同布政司掌印官,速行计处,先将
各应支银两,查解应用;若有不足,就将在库不拘何项银两,给支接济。俱要造册
开报,以凭查考,事毕之日,再行议处,作正支销,或设法追补。其各府、州、县
科取民间财物,即行查究禁革,未到官者,毋再追并;已在官者,照数给还。中间
敢有隐瞒纤毫不发,体访得出,或被人首告,定行拿问赃罪,决不轻贷。仍先出给
告示,发仰所属张挂晓谕,务使知悉,俱毋违错。

禁省词论告谕
近据南昌等府、州、县人等诉告各项情词到院,看得中间多系户婚田土等事,
虽有一二地方重情,又多繁琐牵扯,不干己事,在状除情可矜疑者,亦量轻重准理,
其余不行外。为照江西地方,近因宁王变乱,比来官军见省城空虚,况闻圣驾将临,
有司官员,俱各公占委用,分理不暇;远近居民,又有差役答应,奔走无休;本院
志在抚安地方,休息军民,当此多事之时,岂暇受理词讼?必待地方宁靖,兵众既
还,官府稍暇,方从容听断。为此合行出给告示,晓谕各府、州、县军民人等,暂
且各回生理,保尔家室,毋轻忿争,一应小事,各宜含忍。不得辄兴词讼,不思一
朝之忿,锱铢之利,遂致丧身亡家;始谋不臧,后悔何及。中间果有赃官酷吏,豪
奸巨贼,虐众殃民,患害激切者,务要简切直言,字多不过一二行,陈告亦须自下
而上,毋致蓦越。其余一切事情,俱候地方宁谧,官军班还之日,各赴该管官司告
理。若剖断不公,或有亏枉,方许申诉。敢有故违,仍前告扰者,定行痛责,仍照
例枷号问发,决不轻贷。

再禁词讼告谕
照得本院屡出告示,晓谕军民人等,令其含忍宁耐,止息争讼。而军民人等,
全不体息,纷纷告扰不已。及看所告情词,多系小事忿争,全是繁文牵扯,细字叠
书,殊可厌恶。当此多事,日不暇给,词状动以千百,徒费精神,何由遍览。除已
前情词,俱已不行外。为此再行晓谕,敢有仍前不遵告谕,故违告扰者,定行照例
枷号,从重问发,的不虚示。
计开:
一、本院系风宪大臣,职当秉持大体,正肃百僚,非琐屑听理词讼之官。今后
军民人等,一应户婚、田土、门争、债负、钱粮、差役等事,俱要自下而上,府、
州、县问断不公,方许告守巡按察衙门。守巡按察问断不公,方许赴本院陈告。敢
有越诉渎冒宪体者,痛责。

开报征藩功次赃仗咨
准钦差整理兵马粮草等项兵部左待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王咨内开:“烦为查
照,将征剿防守有功官军人等,俱照功次,分别明白,造册咨送,以凭查议”等因。
卷查先为飞报地方谋叛重情事,本职奉命前往福建公干,中途遭遇宁府反叛,
谋危宗祀,系国家大难,义不容舍之而往。当即保吉安,随具本奏闻,及星夜行文
各府,起调兵快,召募四方报效义勇。适遇巡按两广御史谢源、伍希儒回京复命,
又行具本奏留军前,协谋行事,各哨官兵,俱听监督,获有功次,俱凭本职送发各
官审验纪录去后。续督官兵,前后攻复省城,俘执宸濠,并其党与剧贼起解间,随
准南京兵部咨开称前事云云。
照得江西逆贼,既已擒获。逆党已经剪平,所获功次,合行纪验。除原差科道
官前来外,烦将征剿逆贼官军民兵,召募义勇,及乡官人等所获功次,分别奇功、
头功、次功,造册覆验等因,案经备行江西按察司查照施行去后。
今准前因,看得征剿宸濠之时,止是分布哨道,设伏运谋,以攻城破敌为重,
擒斩贼徒为轻;且攻城破敌,虽系本职督领各哨官兵协谋并力,缘任非一人,事非
一日,各官俱系同功一体,难以分别等第。其擒斩贼徒,虽有等级,自有下手兵夫,
难以加于各官之上。止将各哨擒斩贼犯送发御史谢源、伍希儒审验明白,从实直纪;
缘各官不曾奉有纪功之命,但照本职钦奉敕谕便宜事理,从权审验纪录,难以分别
奇功、头功、次功等项名目。止于造册内开写某人擒斩某贼首、某贼从;重轻多寡,
据实造册,中间等第,亦自可见。除行各官再行查照造册径缴外,所据擒获功次总
数,及官军兵快报效人等员名数目,合行开造咨报施行。
计开:
一、提督领兵官一员:
钦差提督南、赣、汀、漳等处军务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王。
一、协谋讨贼审验功次官二员:
钦差巡按两广监察御史谢源、伍希儒。
一、领哨官十员:
冲锋破敌:
吉安府知府伍文定、赣州府知府邢珣、袁州府知府徐琏、临江府知府戴德孺。
邀伏截杀:
赣州卫署都指挥佥事余恩、抚州府知府陈槐、建昌府知府曾玙、饶州府知府林
珹、广信府知府周朝佐、瑞州府通判胡尧元。
一、分哨官十一员:
邀伏截杀:
吉安府泰和县知县李楫、临江府新淦县知县李美、吉安府万安县知县王冕、南
康府安义县知县王轼、瑞州府通判童琦。
守把截杀:
吉安府通判谈储、吉安府推官王暐、南昌府进贤县知县刘源清、南昌府奉新县
知县刘守绪、南昌府推官徐文英、抚州府临川县知县传南乔。
一、随哨官四十六员:
邀伏截杀:
吉安府通判杨昉、吉安守御千户所指挥同知麻玺、赣州府同知夏克义、赣州卫
指挥佥事孟俊、永新守御千户所指挥同知高睿、南昌府通判陈旦、南昌府丰城县知
县顾佖、袁州府推官陈辂、南昌府宁州知州汪宪、饶州府余千县知县马津、瑞州府
上高方泽、南昌府靖安县知县万士贤。
守把截杀:
广信府沿山县知县杜民表、广信府永丰县知县谭缙、瑞州府同知杨臣、瑞州府
新昌县知县王廷、饶州府安仁县知县杨材、广信府通判俞良贵、广信府通判安节、
广信府推官严铠、临江府同知奚钺、临江府通判张郁、广信府同知桂鏊、瑞州府推
官金鼎、赣州府赣县知县宋瑢、赣州卫正千户刘镗、赣州卫正千户杨基、广信守御
千户所千户秦逊、永新县孺学训导艾圭、瑞州府高安县县丞卢孔光、饶州府余干县
县丞梅霖、南昌府靖安县县丞彭龄、吉安府万安县县丞李通、南昌府武宁县县丞张
翱、赣州府兴国县主簿于旺、瑞州府高安县主簿胡鉴、饶州府余干县龙津驿驿丞孙
天裕、南昌府南昌县市义驿驿丞陈文瑞、吉安府吉水县致仕县丞龙光、赣州府赣县
选官雷济、南昌府丰城县省察官文栋材、赣州府赣县义官萧庾、南安府上犹县义官
尹志爵。
一、协谋讨贼乡官十二员:
致仕都御史王懋中、养病痊可编修邹守益、丁忧御史张鳌山、养病郎中曾直、
养病评事罗侨、调用佥事刘蓝,致仕按察使刘逊、致仕参政黄绣、闲住知府刘昭、
依亲进士郭持平、参谋驿丞王思、参谋驿丞李中。
一、戴罪杀贼官一十七员:
九江兵备副使曹雷、九江府知府汪颖、九江府德化县知县何士凤、九江府彭泽
县知县潘琨。九江府湖口县知县章玄梅、南康府知府陈霖、南康府同知张禄、南康
府通判蔡让、南康府通判俞椿、南康府推官王诩、南康府星子县主簿杨永禄、南康
府星子县典史叶昌、南昌府知府郑瓛、南昌府同知何继周、南昌府通判张元澄、南
昌府南昌县知县陈大道、南昌府新建县知县郑公奇。
一、提调各哨官军兵快人等,除分布把守外,临阵共一万四千二百四十三员名。
一、擒斩首从贼人贼级,并俘获官人贼属,夺回被胁被虏,招抚畏服官民男妇
等项,共一万一千五百九十六名颗口;生擒六千二百七十九名:首贼一百零四名,
从贼六千一百七十五名,内审放一千一百九十二名;斩获贼级四千四百五十九颗;
俘获宫人四十三名,贼属男妇二百三十八名口;夺回被胁被虏官民人等三百八十四
员名口;招抚畏服投首一百九十三位名。
一、夺获诰命、符验,并各衙门印信关防,金银赃仗等物:
诰命一道;符验一道,印信关防一百零六颗,金并首饰六百二十三两一钱二分,
银首饰、器皿八万三千八百九十七两一钱五分八厘五毫,赃仗一千八百九十件,器
械一千一百九十九件,牛三十头,马一百零八匹,驴骡一十三头,鹿三只。
一、追获金玺二颗,金册二付。
一、烧毁贼船七百四十六只。
一、阵亡兵六十八名。

进缴征藩钧帖
卷查先奉钦差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朱钧贴:“节
该钦奉制谕‘江西宸濠悖逆天道,谋为不轨,欲图社稷,得罪祖宗。兹特命尔统率
六师,往正其罪,殄除叛逆,以安地方。其随军内外提督及各处镇巡等官,悉听节
制。钦此。’钦遵,合行钧帖,仰提督南、赣、汀、漳兼巡抚江西等处右副都御史
王守仁,照依制谕内事理,即便转行所属司、府、卫、所、州、县、驿递衙门,一
体钦遵施行”等因,已经依奉备行各属钦遵,及具不违依准,备由呈缴去后。
本职遵奉总督军门节制方略,领部下官军,克复南昌府城,擒获叛党宜春王拱
樤,及将军仪宾,从逆守城人等一千有余。随于鄱阳湖等处连日大战,擒获叛首宁
王宸濠,并其谋主李士实、刘养正、王春等,大贼首吴十三、凌十一等,及其党与
胁从人等共一万一千有奇。除将擒斩缘由先后具奏外,窃照宸濠谋危宗社,阴蓄异
图,十有余年;及其称兵倡乱,远近忧危,海内震动。仰赖总督军门,统领六师,
奉天征讨,督率内外提督等官,及运谋设策分布,前来南京、江西等处,相继进剿,
故旬月之间,扫平逆党,奠安宗社。此皆总督军门神武英略,奇谋妙算,一振不杀
之威,遂收平定之绩;而内外提督等官,协谋赞成,并力效命之所致也。职等仰仗
德威,遵奉方略,不过奔走驱逐,少效犬马之劳而已,何功之有?所有原奉钧贴,
今已事完,理合进缴。除部下获功官兵人等,备行纪功官径自查审缴报外,缘系十
分紧急军情,及奏缴钧贴事理,合行具由呈乞施行。

行江西三司搜剿鄱阳余贼牌
照得江西鄱阳湖等处盗贼,节行告示晓谕,各安生理,而稔恶不悛者尚多;又
有应捕人等,相率同盗;或名虽投首,实阴怀反侧。近因本院住扎省城月余,节据
官民赴告,盗贼纵横,随行巡捕等官,上紧缉捕,未见以时获报。各官平素怠玩,
本当参拿究治,姑且记罪。另行所据前贼,若不速剿,未免酿成大患。为此仰抄案
回司,即便备行督捕都指挥佥事冯勋,分守该道,分巡该道,密切赍文,分投近湖
各府县该司等衙门著落掌印捕盗等官,各选骁勇机快人等,各备锋利刀、枪、弓箭、
火铳等项,雇惯经风浪船只,及能谙水势水撑驾;查将在库官钱给作口粮;选委胆
略官员管领,俱听都指挥佥事冯勋总统约束;分布哨道,多差知因人役,探贼向往,
就便刻期剿杀。务限一月之内尽获,无留芽孽遗患。若违限不获,先将各官住俸杀
贼,若怠玩两月之外,通行解赴军门,治以军法。其兵快人等,若有违限逗遛,畏
缩误事者,就仰总统官于军前查照本院钦奉敕谕事理,量以军法罚治。仍要戒约应
捕,不许妄拿平人,及容贼妄攀,吓诈财物,并卖放真盗,滥及无辜。敢有故违,
一体治以军法。承委各官,务要慎重行事,不得轻率寡谋,中贼奸计,所获功次,
俱仰解赴该道,从实纪录造报,以凭查考功罪,轻重罚赏,如违节制,国典具存,
罪不轻贷。其军中未尽机宜,该道径自处置施行。仍一面先督所属府县,查照本院
先颁十家牌式,上紧编举,以为弭盗安民之本,俱毋违错。

追剿入湖贼党牌
据南康府通判林宽呈称:“后港逆犯杨本荣等百十余人,据船逃入鄱阳湖等处,
乞行南昌、饶州等府县,及沿湖巡司居民人等截捕。”看得,贼既入湖,良善已分,
正可乘机合兵捕剿。为此牌仰守巡南昌道,即行点选戏勇军快六七百名,各执备锋
利器械,给与口粮一月,就行督捕都指挥佥事冯勋统领,星夜蹑贼向往,用心缉捕,
获功人役,一体重赏。如有违令退缩者,遵照钦奉敕谕事理,听以军法从事。本官
务要贻患地方,军法具存,罪亦难逭。

行岭北道清查赣州钱粮牌
照得本院及岭北守巡该道并赣州府卫、所、县问完批申呈词,囚犯、纸米、工
价、赃罚等项,及官厂日逐收到商税银两,俱经该官府追收贮库,以备军饷。年久
未经清查,该府官吏更换不常,中间恐有那移、侵渔、隐漏等情。为此仰抄案回道,
即便亲诣赣州府库,督同该府官,先将正德十二年二月起至正德十五年九月终止,
各项纸米、工价、赃罚、商税等项银两卷簿,逐一清查盘理。要见军前用过若干,
即今见在若干,有无侵渔、隐漏若干,及有衣物等项,年久朽坏,相应变贸若干,
备查开册,缴报本院查考。如有奸弊,就便拿究追问,具招呈详,毋得故纵,未便。

申行十家牌法
凡立十家牌,专为止息盗贼;若使每甲各自纠察,甲内之人,不得容留贼盗;
右甲如此,左甲复如此,城郭乡村无不如此;以至此县如此,彼县复如此,远近州
县无不如此;则盗贼亦何自而生?夫以一甲之人,而各自纠察十家之内,为力甚易。
使一甲而容一贼,十甲即容十贼,百甲即容百贼,千甲即容千贼矣。聚贼至于千百,
虽起一县之兵而剿除之,为力固已甚难。今有司往往不严十家之法,及至盗贼充斥,
却乃兴师动众,欲于某处屯兵,某处截捕,不治其本,而治其末,不为其易,而为
其难,皆由平日怠忽因循,未尝思念及此也。自今务令各甲各自纠举,甲内但有平
日习为盗贼者,即行捕送官司,明正典刑;其或过恶未稔,尚可教戒者,照依牌谕,
报名在官,令其改化自新,官府时加点名省谕,又逐日督令各家,输流沿门晓谕觉
察,如此,则奸伪无所容,而盗贼自可息矣。
大抵法立弊生,必须人存政举,若十家牌式,徒尔编置张挂;督劝考较之法,
虽或暂行,终归废弛。仰各该县官,务于坊里乡都之内,推选年高有德,众所信服
之人,或三四十人,或一二十人,厚其礼貌,特示优崇,使之分投巡访劝谕,深山
穷谷必至,教其不能,督其不率,面命耳提,多方化导。或素习顽梗之区,亦可间
行乡约,进见之时,咨询民瘼,以通下情,其于邑政,必有裨补。若巡访劝谕著有
成效者,县官备礼亲造其庐,重加奖励,如此,庶几教化兴行,风俗可美。后之守
令,不知教化为先,徒恃刑驱势迫,由其无爱民之实心。若使果然视民如己子,亦
安忍不施教诲劝勉,而辄加棰楚鞭挞?孟子云:“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况非
善政乎?守令之有志于爱民者,其盍思之!

行江西布政司清查没官房产
照得逆党没官房屋、田产等项,近经司府出佃与人暂管,候命下之日定夺。近
访得官民之家,不论告佃年月先后,地里远近,应否一概混争,若不预为查处,立
定规则,将来必致大兴告扰,渐起衅端。为此仰抄案回司,即查前项没官房屋田产,
实计若干处所,某月日期经由某衙门与某人,务以年月先后为次,先尽本县人户,
然后及于异县;先尽本府人户,然后及于异府。中间多有势豪之徒,不遵则例,妄
起争讼,或不由官府,私擅占管占住者,该司通行查出呈来,以凭拿问参究施行,
毋得容隐及查报不清,未便。

批再申十家牌法呈
据江西按察司呈,看得盗贼之纵横,由于有司之玩弛;沿流推本,实如所呈,
失事各官,俱合提究,以警将来。但地方多事未完,缺人管理,除该府县掌印官,
姑且记罪,责令惩创奋励,修败补隙,务收桑榆之功,以赎东隅之失;其巡捕等官,
即行提问,以戒怠弛。仍备行各府县掌印巡捕等官,自兹申戒之后,悉要遵照本院
近行《十家牌谕》,及于各街巷乡村建置锣鼓等项事理,上紧著实举行,严督查考,
务鉴前车之覆,预为曲突之徒,毋得仍前玩忽怠弛,但有疏虞,定行从重拿究,断
不轻贷,此缴。

批各道巡历地方呈
据江西按察司呈,看得南昌、湖西、湖东、九江各道地方,兵荒之余,民穷财
尽,盗贼蜂起,劫库掠乡,无月无警;府县各官,事无纲纪,申请旁午,文移日繁,
政务日废。仰各分巡官,不时往来,该道临督所属,设法调度,用其所长,而不责
其备;教其不及,而勿挠其权;兴廉激懦,祛弊惩奸,务以息讼弭盗,康宁小民;
毋惮一身之劳,终岁逸居省城,坐视民患,藐不经心,俱仰备行各官查照施行。缴。

禁约释罪自新军民告示
告示:一应平日随从逆府舍余军校人等,论罪俱在必诛,虽经自首,奉有诏宥,
据法亦当迁徙边远烟瘴之地,但念其各已诚心悔罪,故今务在委曲安全,仰各洗心
涤虑,改恶从善,本分生理,保守身家,毋得仍蹈前非。或又投入各王府及镇守抚
按三司等衙门,充作军牢、伴当、皂隶、防夫等项名目,挟持复仇,定行擒拿,追
坐从逆重刑。知情容留,官司参究,论以窝藏逆党。同甲邻佑不举首者,连坐以罪。
除已奏请外,仰各遵照,毋违。
某县某坊第几甲释罪自新一户某人
左邻某人 右邻某人
仰各邻毋念旧恶,务要与之和睦相处。早晚仍须劝化钤束,毋令投入各府及镇
守、抚按、三司等衙门,充当军牢、伴当、皂隶、防夫等项名目,挟势害人,定行
坐以知情容隐逆党重罪,决不轻贷。

批湖广兵备道设县呈
据整饬郴、桂、衡、永等处兵备湖广按察司副使汪玉呈称:“本道接管,看得
议奏计处地方,以弭盗贼事件内一件,审处贼遗田地,俱经查勘明白:属宜章者,
拨与该图领种;属临武者,各归原主;属桂阳者,原议候设立大堰三堡,拨给各堡
军兵顶种。续奉巡抚衙门批委同知鲁玘,再行踏勘计处一件,添设屯堡,以严防御。
见奉提督衙门案验区处,其第一件设县,所以便抚御,最为紧要重大。县所既设,
则更夫有所归著,哨营可以掣散,至于添屯堡、处巡司、并县堡、审田地四事,可
以次第兴行。但先因广东守巡兵备等官,所见或异,致蒙该部请命提督大臣亲诣勘
处;又缘别有机务,未即临勘,至于今日。本职窃意广东各官,决无不肯协和成事
之心,盖因比时多事,未暇细阅文书,及查原经委官,止有同知鲁玘。见在原奉提
督衙门行令,径自约会广东各官,速将设县事情及添设屯所事宜查议。除行同知鲁
玘前去约会广东该道委官议处,本职仍亲诣适中地方约会外,理合呈详施行”等因,
到院。卷查先为图议边方后患事,准兵部咨云云。续据湖广按察司呈,奉巡抚湖广
都御史秦案验云云。候本院抚临至日,会行议处,具奏定夺施行,各无苟且搪塞去
后。
今呈前因,参照前项立县等事,关系地方安危,远近人心悬望,恨不一日而成。
本院虽奉敕旨,别有机务,不暇亲诣,而该道前任守巡各官,皆有地方重责,自当
遵照昼夜经营;却乃因循二年之上,尚未完报,纵使国法可以幸免,不知此心亦何
以自安?今照接管副使汪玉,久负体用之学,素有爱民之心,据所呈报,既已深明
事机,洞知缓急,遂使举而行之,固当易于反掌,合再督催,以速成绩。为此仰抄
案回道,即往彼地约会各该道守巡等官,速将设县等项事情,议处定当,具由呈夺。
应施行者,一面施行,务为群策毕举之图,以收一劳永逸之绩。毋再因循,仍蹈前
辙,未便。仍行都布按三司一体查照会议施行。

督剿安义逆贼牌
牌仰典史徐诚,既行调选罗坊等处骁勇惯战兵夫四百名,各备锋利器械,就仰
该县官于堪动银两内先行给与口粮二月,统领星夜前赴安义县,听凭通判林宽调度
追剿,获功人员,一体从重给赏。但有不遵号令及逗遛退缩,扰害平人者,仰即遵
照本院钦奉敕谕事理,听以军法从事。本官务要申严纪律,整束行伍,必使所过之
地,秋毫无犯;所捕之贼,噍类不遗;庶称委任。如或纵弛怠忽,致有疏虞,军令
具存,罪亦难贷。

截剿安义逃贼牌
看得安义逆贼,已经本院严督官兵,四路邀截,诚恐无所逃窜,或归冲县治。
除行知县熊价,专一防守县治,以守为战;通判林宽,专一追剿逃贼,以战为守;
及行都指挥冯勋,选领南昌府卫军快,督兵截剿外,牌仰饶州、南康、九江府掌印
官,知府张愈严、王念等,各行起集兵快,身自督领,于沿湖要害,邀截迎击;仍
督令余干、乐平、都昌、建昌、湖口、彭泽等县掌印官,领兵把截沿湖紧关隘路江
口,毋令此贼得以出境远遁。一面多差知因乡导,探贼向往,互相传报,合势黏纵
追剿,一应机宜,俱听从宜区处。各官务要竭力殚智,杀贼立功,以靖地方;毋得
畏缩因循,轻忽疏略,至贼滋漫,军法具存,罪难轻贷。

批议赏获功阵亡等次呈
据江西按察司呈,看得获功阵亡等员役,俱查照赣州事例,获贼首者,赏银十
两;次贼首七两,从贼三两,老弱二两。奋勇对敌阵亡者十两;杀伤死者七两五钱,
被伤者三两。其有军民人等,各于贼势未败之先,自行帅众擒获送官者,仍照出给
告示,贼首赏二十两,次贼首十两,从贼首五两。务查的实,一例给赏,毋吝小费,
致失大信。俱仰行南昌府,于本县支剩军饷银内公同赏功官照数支给,开数缴报查
考。

复应天巡抚派取船只咨
据江西布政司呈:“据应天府呈开:‘江西、九江等府原派船五十只,装运营
建宫室物料,乞查处督发,奉批查处呈夺。’议照江西南康、南昌等府,并无马快
船只,虽有额造红船,为因宸濠谋反,被贼烧毁;往来使客及粮运,尚且无船装送,
疲困已极,委果无从区处。”呈详到院,为照江西各府,师旅饥馑,疲困已极;况
兼本职气昏多病,坐视民痍,莫措一筹,前项船只,果难措置。南京素称富庶,今
虽亦有供馈之烦,然得贵院抚缉有方,兼以长才区画,何事不济。且江西之疲弊,
亦贵院所备知,尝蒙轸念,为之奏蠲租税,江西之民,无不感激。独此数十艘,乃
不蒙一为分处乎?为此合咨贵院,烦请查照,悯念疲残之区,终始得惠,别为处拨
装运施行。

批东乡叛民投顺状词
据东乡县民陈和等连名诉,看得朝廷添设县治,本图以便地方而顺民情,但割
小益大,安仁之民既称偏损,亦宜为之处分。在官府自有通融裁制,各民惟宜听顺,
果有未当,又可从容告理;而乃辄称背抗,稔恶屡年,愈抚愈甚,不得已而有擒捕
之举,亦惟彰国法,禁顽梗,小惩大戒,期在安缉抚定,非必杀为快也。今各民既
来投顺,官府岂欲过求,但未审诚伪,恐因擒捕势迫,暂来投顺,以求延缓,亦未
可知。仰按察司会同都、布二司,将各情词备加详审,及查立县始末缘由,其各都
图,应否归附某县;各县粮差,应否作何区处;各民违抗逃叛之罪,应否作何理断;
通行议处呈夺。

批江西布政司清查造册呈
据江西布政司呈,看得造册清查之法,既已详悉备具,但人存政举,使奉行不
至,则革弊之法,反为流弊之源。仰布政司照议上紧施行,仍备行总理及各守巡官,
同以此事为固本安民之首,各至分地,临督各该府、州、县正官。且将别项职事,
牒委佐贰官分理,俱要专心致志,身亲棕核,照式依期清量查造,务使积弊顿除,
后患永绝,以苏民困。中间但有不行尽心查理,止凭吏胥苟且了事者,即行拿治问
发;提调等官,一体参究。其各官分定地方,该司具名开报,缴。

行丰城县督造浅船牌
仰抄案回县,即行知县顾佖速差能干官前来樟树,接驾浅船到县,照依该道估
价,于官库支给各船旗军收领。就便择日催督县丞沈廷用,遵照本院面授水帘桅等
法,兴工修筑。务将前船衔结匀连,多用串关扇束缚坚牢;足障水势,以便施工,
毋为摧荡,虚费财力。

行江西按察司审问通贼罪犯牌
照得本院于正德十四年六月内,因宁王谋反,起兵征剿,具本奏闻,当差赣州
卫舍人王鼐赍奏,却乃设计诈病,推托不前,显有通贼情弊。及至擒获逆贼,差赍
紧关题本,赴京奏报,却又迂道私赴太监张忠处捏报军中事情,几至酿成大变。及
将原领题本,通同邀截回还,所据本犯,罪难轻贷。为此牌仰本司,即将发去犯人
王鼐从公审问明白,依律议拟,具招呈详。毋得轻从,未便。

行江西按察司清查军前解回粮赏等物
卷查先该本院督解宸濠,中途奉旨仍解回省,随将前项赏功银牌花红彩段及粮
饷等项,牌差县丞等官龙光等,解发江西按察司查收贮库,仍候本院明文施行去后。
今照前项粮赏等银,已支未支,清查应该起解者,未审曾否尽数解京,拟合查报。
为此牌仰本司,即查原发粮赏等银,各计若干。要见于何年月日奉本院批呈或纸牌,
支取某项若干,给与某起官军人等行粮或犒劳兵快应用,其应解金册一十二付,上
高、新昌玉印二颗,银盆六面,及衣服等件,曾否尽数解京,中间有无遗漏等情,
备查明白,具数回报,以凭查对稽考,毋得迟延,未便。

批广东按察司立县呈
据副使汪玉呈称云云。卷查先为图议边方后患事,准兵部咨云云。续据湖广按
察司呈,奉湖广巡抚都御史秦案验,候本院抚临至日,会行议处具奏定夺施行。随
据副使汪玉呈云云。看得立县之举,今且三年,而两省会议,犹是道傍之谈,似此
往复不已,毕竟何时定计。自昔举事,须顺人情;凡今立县,专为弭乱;若使两地
人心未协,遂尔执己见而行,则是今日定乱之图,反为异时起争之本,今江西安仁、
东乡各县,纷纭奏告,连年不息,即今征矣。除行该道兵备官,上紧约会广东各官,
亲诣地方,拘集里老年高有识者,备询舆论;务在众议调停,两情和协,就行相度
地势,会计财力,监追起工,然后各自回任。若使议终不合,必欲各自立县,亦须
酌裁适均。要见广东于高宿立县,都图若干;湖广于笆篱立县,都图若干;城池高
广若干;官员裁减若干;异时赋役,两地逃躲,若何区处;盗贼彼时出没,若何缉
捕;一应事宜,逐条开议。须于不同之中,务求通融之术;不得徒事空言,彼此推
托,苟延目前,不顾后患,异时追论致祸之因,罪亦终有不免。除批行湖广该道兵
备官查照外,仰抄案回司,会同布政司各行该道守巡兵备等官,约会湖广各官,面
议停当。一面会计工料,委官及时兴工;一面备由开详,以凭覆奏;毋再推延执拗,
致有他虞,断行参究不恕。仍行两广提督并巡按衙门查照催督施行。

行江西三司停止兴作牌
先该本院看得江西兵荒之余,重以洪水为灾,民穷财尽,正当体养抚息。各该
衙门一应修理公廨工役,俱宜停止。已经案仰各司,即将工役悉行停止,其势不容
已者,亦待秋成之后,民困稍苏,方许以次呈夺去后。近因本院出巡,访得各该官
员,不思地方兵变水患,小民困苦已极,方求蠲赋税,出内帑欲赈而未能,辄复纷
然修理,事属故违。本当参究,尚传闻未的,姑再查禁。为此仰各抄案回司,即查
前项工程,前此果否悉行停止?近来是否重复兴工?具由呈报,以凭施行,毋得隐
讳,违错不便。

行岭北道申明教场军令
照得本院调到宁都等县官兵机快人等,见在赣州教场住扎操阅,中间恐有不守
军令,罪及无辜,应合禁约。随据副使王度呈开,合行事宜,参酌相同。为此仰抄
按回道,即行出给告示,张挂教场,晓谕官兵机快,各加遵守。如有违犯,事情重
大者,拿送军门,依军令斩首;其事情稍轻者,该道径自究治发落。仍呈本院查考。
计开:
一,各兵但有擅动地方一草一木者,照依军令斩首示众。
一,各兵但有管哨官总指称神福,馈送打点等项名色,科派银物自一分以上,
俱许赴该道面告究治。
一,管哨官凡遇歇操之日,并在营房居住,钤束机兵,教演武艺。敢有在家游
荡,及挟妓饮酒,朋伙喧哗者,访出捆打一百。
一,各兵但有疾病事故,许管哨官禀明医验,不许雇人顶替,如有用财买求地
方光棍替身上操,仰该管总小甲拿获首送该道枷号,如隐情不首,事发,连总小甲
一体枷号。
一,各兵在市买办柴米酒肉等项,俱要两平交易,如有恃强多占分两,被人告
发,枷号示众。
一,管哨官凡遇各兵斗殴喧闹等项,小事量行惩治,大事禀该道拿问,不许纵
容争竞嚣乱辕门。
一,各歇操之日,各将随有器械,务在整刷锋利鲜明,毋得临时有误。如平日
懒惰,不行修理,上操之际,弦矢断折,铳炮不响,旗帜不明,查出捆打一百。
一,各兵遇上班之日,不许因便赴该道府告家乡户婚田上等项事情,查出痛责
四十。
一,各兵上街行走,俱要悬带小木牌一面,上写某哨官总下某人,年甲籍贯辨
别。如有隐下兵打名色,另着别样衣冠,暗入府县,挟骗官吏,及来军门并道门首
打听消息,访出枷号不恕。
一,各兵领到工食银两,俱要撙节用度,谨慎收放,如有奢侈用尽,及被人偷
盗,纵来诉告缺失,俱不准理,仍重加责治。
一,各该上班兵夫,如有限期未满,先行逃回者,差人原籍拿来,用一百斤大
枷枷号教场门首三个月,满日,綑打一百,仍依律问发边远充军。
一,各哨官并兵夫,有军门一应便宜,及利所当兴,害所当革者,许赴军门及
该道直白条陈,不许诸人阻当。

行雩都县建立社学牌
照得本院近于赣州府城设立社学乡馆,教育民间子弟,风俗颇渐移易。牌仰雩
都县掌印官,即于该县起立社学,选取民间俊秀子弟,备用礼币,敦请学行之士,
延为师长;查照本院原定学规,尽心教导;务使人知礼让,户习《诗》、《书》,
丕变偷薄之风,以成淳厚之俗。毋得违延忽视,及虚文搪塞取咎。

卷六

知行录之六 传习录上

先生于《大学》“格物”诸说,悉以旧本为正,盖先儒所谓误本者也。爱始闻
而骇,既而疑,已而殚精竭思,参互错综以质于先生,然后知先生之说若水之寒,
若火之热,断断乎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先生明睿天授,然和乐坦易,不事边
幅。人见其少时豪迈不羁,又尝泛滥于词章,出入二氏之学,骤闻是说,皆目以为
立异好奇,漫不省究。不知先生居夷三载,处困养静,精一之功固已超入圣域,粹
然大中至正之归矣。
爱朝夕炙门下,但见先生之道,即之若易而仰之愈高,见之若粗而探之愈精,
就之若近而造之愈益无穷,十余年来竟未能窥其藩篱。世之君子,或与先生仅交一
面,或犹未闻其謦欬,或先怀忽易愤激之心,而遽欲于立谈之间,传闻之说,臆断
悬度,如之何其可得也?从游之士,闻先生之教,往往得一而遗二,见其牝牡骊黄
而弃其所谓千里者。故爱备录平日之所闻,私以示夫同志,相与考而正之,庶无负
先生之教云。门人徐爱书。
爱问:“‘在亲民’,朱子谓当作‘新民’,后章‘作新民’之文似亦有据;
先生以为宜从旧本作‘亲民’,亦有所据否?”先生曰:“‘作新民’之‘新’是
自新之民,与‘在新民’之‘新’不同,此岂足为据?‘作’字却与‘亲’字相对,
然非‘亲’字义。下面‘治国平天下’处,皆于‘新’字无发明,如云‘君子贤其
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如保赤子;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
之谓民之‘父母’之类,皆是‘亲’字意。‘亲民’犹孟子‘亲亲仁民’之谓,亲
之即仁之也。百姓不亲,舜使契为司徒,敬敷五教,所以亲之也。尧典‘克明峻德’
便是‘明明德’;以‘亲九族’至‘平章协和’,便是‘亲民’,便是‘明明德于
天下’。又如孔子言‘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便是‘明明德’;‘安百姓’便
是‘亲民’。说‘亲民’便是兼教养意,说‘新民’便觉偏了。’
爱问:“‘知止而后有定’,朱子以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似与先生之说
相戾。 ” 先生曰:“于事事物物上求至善,却是义外也,至善是心之本体,只是
‘明明德’到‘至精至一’处便是,然亦未尝离却事物,本注所谓‘尽夫天理之极,
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者得之。”
爱问:“至善只求诸心,恐于天下事理有不能尽。”先生曰:“心即理也。天
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爱曰:“如事父之孝,事君之忠,交友之信,治
民之仁,其间有许多理在,恐亦不可不察。”先生叹曰:“此说之蔽久矣,岂一语
所能悟?今姑就所问者言之: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个孝的理;事君不成,去君
求个忠的理;交友治民不成,去友上、民上求个信与仁的理:都只在此心,心即理
也。此心无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须外面添一分。以此纯乎天理之心,发之事父
便是孝,发之事君便是忠,发之交友治民便是信与仁。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
用功便是。”爱曰:“闻先生如此说,爱已觉有省悟处。但旧说缠于胸中,尚有未
脱然者。如事父一事,其间温凊定省之类有许多节目,不知亦须请求否?”先生曰:
“如何不请求?只是有个头脑,只是就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请求。就如讲求冬温,
也只是要尽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间杂;讲求夏凊,也只是要尽此心之孝,恐
怕有一毫人欲间杂;只是请求得此心。此心若无人欲,纯是天理,是个诚于孝亲的
心,冬时自然思量父母的寒,便自要去求个温的道理;夏时自然思量父母的热,便
自要去求个凊的道理。这都是那诚孝的心发出来的条件。却是须有这诚孝的心,然
后有这条件发出来。譬之树木,这诚孝的心便是根,许多条件便是枝叶,须先有根
然后有枝叶,不是先寻了枝叶然后去种根。《礼记》言:‘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
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须是有个深爱做根,便自然
如此。”
郑朝朔问:“至善亦须有从事物上求者?”先生曰:“至善只是此心纯乎天理
之极便是,更于事物上怎生求?且试说几件看。”朝朔曰:“且如事亲,如何而为
温凊之节,如何而为奉养之宜,须求个是当,方是至善,所以有学问思辩之功。”
先生曰:“若只是温凊之节、奉养之宜,可一日二日讲之而尽,用得甚学问思辩?
惟于温凊时,也只要此心纯乎天理之极;奉养时,也只要此心纯乎天理之极。此则
非有学问思辩之功,将不免于毫厘千里之谬,所以虽在圣人犹加‘精一’之训。若
只是那些仪节求得是当,便谓至善,即如今扮戏子,扮得许多温凊奉养的仪节是当,
亦可谓之至善矣。”爱于是日又有省。

爱因未会先生“知行合一”之训,与宗贤、惟贤往复辩论,未能决,以问于先
生。先生曰:“试举看。”爱曰:“如今人尽有知得父当孝、兄当弟者,却不能孝、
不能弟,便是知与行分明是两件。”先生曰:“此已被私欲隔断,不是知行的本体
了。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圣贤教人知行,正是安复那本体,不
是着你只恁的便罢。故《大学》指个真知行与人看,说‘如好好色,如恶恶臭’。
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只见那好色时已自好了,不是见了后又立个心去好。闻
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那恶臭时已自恶了,不是闻了后别立个心去恶。如鼻
塞人虽见恶臭在前,鼻中不曾闻得,便亦不甚恶,亦只是不曾知臭。就如称某人知
孝、某人知弟,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称他知孝知弟,不成只是晓得说些孝
弟的话,便可称为知孝弟。又如知痛,必已自痛了方知痛,知寒,必已自寒了;知
饥,必已自饥了;知行如何分得开?此便是知行的本体,不曾有私意隔断的。圣人
教人,必要是如此,方可谓之知,不然,只是不曾知。此却是何等紧切着实的工夫!
如今苦苦定要说知行做两个,是甚么意?某要说做一个是甚么意?若不知立言宗旨,
只管说一个两个,亦有甚用?”爱曰:“古人说知行做两个,亦是要人见个分晓,
一行做知的功夫,一行做行的功夫,即功夫始有下落。”先生曰:“此却失了古人
宗旨也。某尝说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
时,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古人所以既说一个知又说一
个行者,只为世间有一种人,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维省察,也只是个冥
行妄作,所以必说个知,方才行得是;又有一种人,茫茫荡荡悬空去思索,全不肯
着实躬行,也只是个揣摸影响,所以必说一个行,方才知得真。此是古人不得已补
偏救弊的说话,若见得这个意时,即一言而足,今人却就将知行分作两件去做,以
为必先知了然后能行,我如今且去讲习讨论做知的工夫,待知得真了方去做行的工
夫,故遂终身不行,亦遂终身不知。此不是小病痛,其来已非一日矣。某今说个知
行合一,正是对病的药。又不是某凿空杜撰,知行本体原是如此。今若知得宗旨时,
即说两个亦不妨,亦只是一个;若不会宗旨,便说一个,亦济得甚事?只是闲说话。”
爱问:“昨闻先生‘止至善’之教,已觉功夫有用力处。但与朱子‘格物’之
训,思之终不能合。”先生曰:“格物是止至善之功,即知至善,即知格物矣。”
爱曰:“昨以先生之教推之格物之说,似亦见得大略。但朱子之训,其于《书》之
‘精一’,《论语》之‘博约’,《孟子》之‘尽心知性’,皆有所证据,以是未
能释然。”先生曰:“子夏笃信圣人,曾子反求诸己。笃信固亦是,然不如反求之
切。今既不得于心,安可狃于旧闻,不求是当?就如朱子,亦尊信程子,至其不得
于心处,亦何尝苟从?‘精一’、‘博约’、‘尽心’本自与吾说吻合,但未之思
耳。朱子格物之训,未免牵合附会,非其本旨。精是一之功,博是约之功。曰仁既
明知行合一之说,此可一言而喻。尽心、知性、知天,是生知安行事;存心、养性、
事天,是学知利行事;夭寿不贰,修身以俟,是困知勉行事。朱子错训‘格物’,
只为倒看了此意,以‘尽心知性’为‘物格知至’,要初学便去做生知安行事,如
何做得?”爱问:“‘尽心知性’何以为‘生知安行’?”先生曰:“性是心之体,
天是性之原,尽心即是尽性。‘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知天地之化育。’存心者,
心有未尽也。知天,如知州、知县之知,是自己分上事,已与天为一;事天,如子
之事父,臣之事君,须是恭敬奉承,然后能无失,尚与天为二,此便是圣贤之别。
至于‘夭寿不贰其心’,乃是教学者一心为善,不可以穷通夭寿之故,便把为善的
心变动了,只去修身以俟命;见得穷通寿夭有个命在,我亦不必以此动心。事天虽
与天为二,已自见得个天在面前;俟命便是未曾见面,在此等候相似:此便是初学
立心之始,有个困勉的意在。今却倒做了,所以使学者无下手处。”爱曰:“昨闻
先生之教,亦影响见得功夫须是如此。今闻此说,益无可疑。爱昨晚思格物的物字
即是事字,皆从心上说。”先生曰:“然。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
之本体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如意在于事亲,即事亲便是一物;意在于事君,
即事君便是一物;意在于仁民爱物,即仁民爱物便是一物;意在于视听言动,即视
听言动便是一物。所以某说无心外之理,无心外之物。《中庸》言‘不诚无物’,
《大学》‘明明德’之功,只是个诚意。诚意之功只是个格物。”
先生又曰:“格物,如《孟子》‘大人格君心’之‘格’,是去其心之不正,
以全其本体之正。但意念所在,即要去其不正以全其正,即无时无处不是存天理,
即是穷理。天理即是‘明德’,穷理即是‘明明德’。”
又曰:“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会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见孺子
入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若良知之发,更无私意障碍,即所谓‘充
其恻隐之心,而仁不可胜用矣’。然在常人不能无私意障碍,所以须用致知格物之
功胜私复理。即心之良知更无障碍,得以充塞流行,便是致其知。知致则意诚。”
爱问:“先生以博文为约礼功夫,深思之未能得,略请开示。”先生曰:“礼
字即是理字。理之发见,可见者谓之文;文之隐微,不可见者谓之理:只是一物。
约礼只是要此心纯是一个天理。要此心纯是天理,须就理之发现处用功。如发现于
事亲时,就在事亲上学存此天理;发现于事君时,就在事君上学存此天理;发现于
处富贵贫贱时,就在处富贵贫贱上学存此天理;发现于处患难夷狄时,就在处患难
夷狄上学存此天理;至于作止语默,无处不然,随他发现处,即就那上面学个存天
理。这便是博学之于文,便是约礼的功夫。‘博文’即是‘惟精’,‘约礼’即是
‘惟一’。”
爱问:“‘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以先生精一之训推之,此语
似有弊。”先生曰:“然。心一也,未杂于人谓之道心,杂以人伪谓之人心。人心
之得其正者即道心;道心之失其正者即人心:初非有二心也。程子谓人心即人欲,
道心即天理,语若分析而意实得之。今日道心为主而人心听命,是二心也。天理人
欲不并立,安有天理为主,人欲又从而听命者?”
爱问文中子、韩退之。先生曰:“退之文人之雄耳。文中子贤儒也。后人徒以
文词之故推尊退之,其实退之去文中子远甚。”爱问:“何以有拟经之失?”先生
曰:“拟经恐未可尽非。且说后世儒者著述之意,与拟经如何?”爱曰:“世儒著
述,近名之意不无,然期以明道;拟经纯若为名。”先生曰:“著述以明道,亦何
所效法?”曰:“孔子删述《六经》,以明道也。”先生曰:“然则拟经独非效法
孔子乎?”爱曰:“著述即于道有所发明。拟经似徒拟其迹,恐于道无补。”先生
曰:“子以明道者使其反朴还淳而见诸行事之实乎?抑将美其言辞而徒以譊譊于世
也?天下之大乱,由虚文胜而实行衰也。使道明于天下,则《六经》不必述。删述
《六经》,孔子不得已也。自伏羲画卦,至于文王、周公,其间言《易》如连山、
归藏之属,纷纷籍籍,不知其几,易道大乱。孔子以天下好文之风日盛,知其说之
将无纪极,于是取文王、周公之说而赞之,以为惟此为得其宗。于是纷纷之说尽废,
而天下之言易者始一。《书》、《诗》、《礼》、《乐》、《春秋》皆然。《书》
自《典》、《谟》以后,《诗》自《二南》以降,如《九丘》、《八索》,一切淫
哇逸荡之词,盖不知其几千百篇;《礼》、《乐》之名物度数,至是亦不可胜穷。
孔子皆删削而述正之,然后其说始废。如《书》、《诗》、《礼》、《乐》中,孔
子何尝加一语?今之礼记诸说,皆后儒附会而成,已非孔子之旧。至于《春秋》,
虽称孔子作之,其实皆鲁史旧文。所谓“笔者,笔其旧”;所谓‘削’者,削其繁:
是有减无增。孔子述《六经》,惧繁文之乱天下,惟简之而不得,使天下务去其文
以求其实,非以文教之也。《春秋》以后,繁文益盛,天下益乱。始皇焚书得罪,
是出于私意;又不合焚《六经》。若当时志在明道,其诸反经叛理之说,悉取而焚
之,亦正暗合删述之意。自秦、汉以降,文又日盛,若欲尽去之,断不能去;只宜
取法孔子,录其近是者而表章之,则其诸怪悖之说,亦宜渐渐自废。不知文中子当
时拟经之意如何?某切深有取于其事,以为圣人复起,不能易也。天下所以不治,
只因文盛实衰,人出己见,新奇相高,以眩俗取誉。徒以乱天下之聪明,涂天下之
耳目,使天下靡然争务修饰文词,以求知于世,而不复知有敦本尚实、反朴还淳之
行:是皆著述者有以启之。”爱曰:“著述亦有不可缺者,如《春秋》一经,若无
《左传》,恐亦难晓。”先生曰:“《春秋》必待《传》而后明,是歇后谜语矣,
圣人何苦为此艰深隐晦之词?《左传》多是鲁史旧文,若《春秋》须此而后明,孔
子何必削之?”爱曰:“伊川亦云‘传是案,经是断’;如书弑某君、伐某国,若
不明其事,恐亦难断,”先生曰:“伊川此言,恐亦是相沿世儒之说,未得圣人作
经之意。如书‘弑君’,即弑君便是罪。何必更问其弑君之详?征伐当自天子出,
书‘伐国’,即伐国便是罪,何必更问其伐国之详?圣人述《六经》,只是要正人
心,只是要存天理、去人欲,于存天理、去人欲之事,则尝言之;或因人请问,各
随分量而说,亦不肯多道,恐人专求之言语,故曰‘予欲无言’。若是一切纵人欲、
灭天理的事,又安肯详以示人?是长乱导奸也。故孟子云:‘仲尼之门无道桓、文
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此便是孔门家法。世儒只讲得一个伯者的学问,所以
要知得许多阴谋诡计,纯是一片功利的心,与圣人作经的意思正相反,如何思量得
通?”因叹曰:“此非达天德者未易与言此也。”
又曰:“孔子云‘吾犹及史之阙文也’;孟子云‘尽信《书》不如无书,吾于
《武成》取二三策而已’。孔子删《书》,于唐、虞、夏四五百年间不过数篇,岂
更无一事?而所述止此,圣人之意可知矣。圣人只是要删去繁文,后儒却只要添上。”
爱曰:“圣人作经只是要去人欲、存天理。如五伯以下事,圣人不欲详以示人,则
诚然矣。至如尧、舜以前事,如何略不少见?”先生曰:“羲、黄之世,其事阔疏,
传之者鲜矣。此亦可以想见其时,全是淳庞朴素,略无文采的气象。此便是太古之
治,非后世可及。”爱曰:“如《三填》之类,亦有传者,孔子何以删之?”先生
曰:“纵有传者,亦于世变渐非所宜。风气益开,文采日胜,至于周末,虽欲变以
夏、商之俗,已不可挽,况唐、虞乎!又况羲、黄之世乎!然其治不同,其道则一。
孔子于尧、舜则祖述之,于文、武则宪章之。文、武之法,即是尧、舜之道。但因
时致治,其设施政令已自不同。即夏、商事业,施之于周,已有不合,故周公思兼
三王,其有不合,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况太古之治,岂复能行?斯固圣人之所可
略也。”又曰:“专事无为,不能如三王之因时致治,而必欲行以太古之俗,即是
佛、老的学术。因时致治,不能如三王之一本于道,而以功利之心行之,即是伯者
以下事业。后世儒者许多讲来讲去,只是讲得个伯术。”
又曰:“唐、虞以上之治,后世不可复也,略之可也;三代以下之治,后世不
可法也,削之可也;惟三代之治可行。然而世之论三代者不明其本,而徒事其末,
则亦不可复矣!”
爱曰:“先儒论《六经》,以《春秋》为史。史专记事,恐与《五经》事体终
或稍异。”先生曰:“以事言谓之史,以道言谓之经。事即道,道即事。《春秋》
亦经, 《五经》 亦史。《易》是庖羲氏之史,《书》是尧、舜以下史,《礼》、
《乐》是三代史:其事同,其道同,安有所谓异?”
又曰:“《五经》亦只是史,史以明善恶,示训戒。善可为训者,时存其迹以
示法;恶可为戒者,存其戒而削其事,以杜奸。”爱曰:“存其迹以示法,亦是存
天理之本然;削其事以杜奸,亦是遏人欲于将萌否?”先生曰:“圣人作经,固无
非是此意,然又不必泥着文句。”爱又问:“恶可为戒者,存其戒而削其事,以杜
奸,何独于《诗》而不删郑、卫?先儒谓‘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然否?”先
生曰:“《诗》非孔门之旧本矣。孔子云:‘放郑声,郑声淫。’又曰:‘恶郑声
之乱雅乐也。郑、卫之音,亡国之音也。’此本是孔门家法。孔子所定三百篇,皆
所谓雅乐,皆可秦之郊庙,奏之乡党,皆所以宣畅和平,涵泳德性,移风易俗,安
得有此?是长淫导奸矣。此必秦火之后,世儒附会,以足三百篇之数。盖淫溢之词,
世俗多所喜传,如今闾巷皆然。‘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是求其说而不得,从
而为之辞。”爱因旧说汩没,始闻先生之教,实是骇愕不定,无人头处。其后闻之
既久,渐知反身实践,然后始信先生之学为孔门嫡传,舍是皆傍蹊小径、断港绝河
矣!如说格物是诚意的工夫,明善是诚身的工夫,穷理是尽性的工夫,道问学是尊
德性的工夫,博文是约礼的工夫,惟精是惟一的工夫,诸如此类,始皆落落难合,
其后思之既久,不觉手舞足蹈。
右曰仁所录。

陆澄问:“主一之功,如读书则一心在读书上,接客则一心在接客上,可以为
主一乎?”先生曰:“好色则一心在好色上,好货则一心在好货上,可以为主一乎?
是所谓逐物,非主一也。主一是专主一个天理。”
问立志。先生曰:“只念念要存天理,即是立志。能不忘乎此,久则自然心中
凝聚,犹道家所谓结圣胎也。此天理之念常存,驯至于美大圣神,亦只从此一念存
养扩充去耳。”
“日间工夫,觉纷扰则静坐,觉懒看书则且看书,是亦因病而药。”
“处朋友,务相下则得益,相上则损。”
孟源有自是好名之病,先生屡责之。一日警责方已,一友自陈日来工夫请正。
源从旁曰:“此方是寻着源旧时家当。”先生曰:“尔病又发。”源色变,议拟欲
有所辨,先生曰:“尔病又发。”因喻之曰:“此是汝一生大病根。譬如方丈地内,
种此一大树,雨露之滋,土脉之力,只滋养得这个大根;四傍纵要种此嘉谷,上面
被此树叶遮覆,下面被此树根盘结,如何生长得成?须用伐去此树,纤根勿留,方
可种植嘉种。不然,任汝耕耘培壅,只是滋养得此根。”
问:“后世著述之多,恐亦有乱正学?”先生曰:“人心天理浑然,圣贤笔之
书,如写真传神,不过示人以形状大略,使之因此而讨求其真耳;其精神意气言笑
动止,固有所不能传也。后世著述,是又将圣人所画,摹仿誊写,而妄自分析加增,
以逞其技,其失真愈远矣。”
问:“圣人应变不穷,莫亦是预先讲求否?”先生曰:“如何讲求得许多?圣
人之心如明镜,只是一个明,则随感而应,无物不照;未有已往之形尚在,未照之
形先具者。若后世所讲,却是如此,是以与圣人之学大背。周公制礼作乐以示天下,
皆圣人所能为,尧、舜何不尽为之而待于周公?孔子删述《六经》以诏万世,亦圣
人所能为,周公何不先为之而有待于孔子?是知圣人遇此时,方有此事。只怕镜不
明,不怕物来不能照。讲求事变,亦是照时事,然学者却须先有个明的工夫。学者
惟患此心之未能明,不患事变之不能尽。”曰:“然则所谓‘冲漠无朕而万象森然
已具者’,其言如何?”曰:“是说本自好,只不善看,亦便有病痛。”
“义理无定在,无穷尽。吾与子言,不可以少有所得而遂谓止此也;再言之,
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未有止也。”他日又曰:“圣如尧、舜,然尧、舜之上,善
无尽;恶如桀、纣,然桀、纣之下,恶无尽。使桀、纣未死,恶宁止此乎?使善有
尽时,文王何以‘望道而未之见’?”
问:“静时亦觉意思好,才遇事便不同,如何?”先生曰:“是徒知静养而不
用克己工夫也。如此临事,便要倾倒。人须在事上磨,方能立得住;方能静亦定、
动亦定。”
问上达工夫。先生曰:“后儒教人才涉精微,便谓上达未当学,且说下学。是
分下学、上达为二也。夫目可得见,耳可得闻,口可得言,心可得思者,皆下学也;
目不可得见,耳不可得闻,口不可得言,心不可得思者,上达也。如木之栽培灌溉,
是下学也;至于日夜之所息,条达畅茂,乃是上达,人安能预其力哉?故凡可用功
可告语者皆下学,上达只在下学里。凡圣人所说,虽极精微,俱是下学。学者只从
下学里用功,自然上达去,不必别寻个上达的工夫。”
“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岂有工夫说闲话、管闲事。”
问:“‘惟精惟一’是如何用功?”先生曰:“惟一是惟精主意,惟精是惟一
功夫,非惟精之外复有惟一也。精字从米,姑以米譬之:要得此米纯然洁白,便是
惟一意;然非加舂簸筛拣惟精之工,则不能纯然洁白也。舂簸筛拣是惟精之功,然
亦不过要此米到纯然洁白而已。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者,皆所以为惟精
而求惟一也。他如博文者,即约礼之功,格物致知者,即诚意之功;道问学即尊德
性之功;明善即诚身之功:无二说也。”
“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圣学只一个功夫,知行不可分作两事。”
“漆雕开曰:‘吾斯之未能信。’夫子说之。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
夫人之子。’会点言志,夫子许之。圣人之意可见矣。”
问:“宁静存心时,可为未发之中否?”先生曰:“今人存心,只定得气。当
其宁静时,亦只是气宁静,不可以为未发之中。”曰:“未便是中,莫亦是求中功
夫?”曰:“只要去人欲、存天理,方是功夫。静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动时念
念去人欲、存天理,不管宁静不宁静。若靠那宁静,不惟渐有喜静厌动之弊,中间
许多病痛只是潜伏在,终不能绝去,遇事依旧滋长。以循理为主,何尝不宁静;以
宁静为主,未必能循理。”
问:“孔门言志:由、求任政事,公西赤任礼乐,多少实用。及曾晳说来,却
似耍的事,圣人却许他,是意何如?”曰:“三子是有意必,有意必便偏着一边,
能此未必能彼;曾点这意思却无意必,便是‘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夷
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无人而不自得’矣。三子所谓‘汝器也’,曾点便
有不器意。然三子之才,各卓然成章,非若世之空言无实者,故夫子亦皆许之。”
问:“知识不长进如何?”先生曰:“为学须有本原,须从本原上用力,渐渐
盈科而进。仙家说婴儿,亦善譬。婴儿在母腹时,只是纯气,有何知识?出胎后方
始能啼,既而后能笑,又既而后能认识其父母兄弟,又既而后能立能行、能持能负,
卒乃天下之事无不可能:皆是精气日足,则筋力日强,聪明日开,不是出胎日便讲
求推寻得来。故须有个本原。圣人到位天地,育万物,也只从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上
养来。后儒不明格物之说,见圣人天不知无不能,便欲于初下手时讲求得尽,岂有
此理?”又曰:“立志用功,如种树然。方其根芽,犹未有干;及其有干,尚未有
枝;枝而后叶,叶而后花实。初种根时,只管栽培灌溉,勿作枝想,勿作叶想,勿
作花想,勿作实想。悬想何益!但不忘栽培之功,怕没有枝叶花实?”
问:“看书不能明如何?”先生曰:“此只是在文义上穿求,故不明如此。又
不如为旧时学问,他到看得多解得去。只是他为学虽极解得明晓,亦终身无得。须
于心体上用功,凡明不得,行不去,须反在自心上体当即可通。盖《四书》、《五
经》不过说这心体,这心体即所谓道。心体明即是道明,更无二:此是为学头脑处。”
“虚灵不昧,众理具而万事出。心外无理,心外无事。”
或问: “晦庵先生曰: ‘人之所以为学者,心与理而已。’此语如何?曰:
‘心即性,性即理,下一‘与’字,恐未免为二。此在学者善观。”
或曰:“人皆有是心。心即理,何以有为善,有为不善?”先生曰:“恶人之
心,失其本体。”
问:“‘析之有以极其精而不乱,然后合之有以尽其大而无余’此言如何?”
先生曰:“恐亦未尽。此理岂容分析,又何须凑合得?圣人说精一自是尽。”
“省察是有事时存养,存养是无事时省察。”
澄尝问象山在人情事变上做工夫之说。先生曰:“除了人情事变,则无事矣。
喜怒哀乐非人情乎?自视听言动,以至富贵贫贱、患难死生,皆事变也。事变亦只
在人情里。其要只在致中和;致中和只在谨独。”
澄问: “仁、 义、礼、智之名,因已发而有?”曰:“然。”他日,澄曰:
“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是性之表德邪?”曰:“仁、义、礼、智,也是表德。
性一而已:自其形体也谓之天,主宰也谓之帝,流行也谓之命,赋于人也谓之性,
主于身也谓之心;心之发也,遇父便谓之教,遇君便谓之忠,自此以往,名至于无
穷,只一性而已。犹人一而已:对父谓之子,对子谓之父,自此以往,至于无穷,
只一人而已。人只要在性上用功,看得一性字分明,即万理灿然。”
一日,论为学工夫。先生曰:“教人为学,不可执一偏:初学时心猿意马,拴
缚不定,其所思虑多是人欲一边,故且教之静坐、息思虑。久之,俟其心意稍定,
只悬空静守如槁木死灰,亦无用,须教他省察克治。省察克治之功,则无时而可间,
如去盗贼,须有个扫除廓清之意。无事时将好色好货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寻出来,
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复起,方始为快。常如猫之捕鼠,一眼看着,一耳听着,才有
一念萌动,即与克去,斩钉截铁,不可姑容与他方便,不可窝藏,不可放他出路,
方是真实用功,方能扫除廊清。到得无私可克,自有端拱时在。虽曰何思何虑,非
初学时事。初学必须思省察克治,即是思诚,只思一个天理。到得天理纯全,便是
何思何虑矣。”
澄问:“有人夜怕鬼者,奈何?”先生曰:“只是平时不能集义,而心有所慊,
故怕。若素行合于神明,何怕之有?”子莘曰:“正直之鬼,不须怕;恐邪鬼不管
人善恶,故未免怕。”先生曰:“岂有邪鬼能迷正人乎?只此一怕,即是心邪,故
有迷之者,非鬼迷也,心自迷耳。如人好色,即是色鬼迷;好货,即是货鬼迷;怒
所不当怒,是怒鬼迷;惧所不当惧,是惧鬼迷也。”
“定者心之本体,天理也,动静所遇之时也。”
澄问《学》、《庸》同异。先生曰:“子思括《大学》一书之义,为《中庸》
首章。”
问:“孔子正名,先儒说‘上告天子,下告方伯,废辄立郢’。此意如何?”
先生曰:“恐难如此。岂有一人致敬尽礼待我而为政,我就先去废他?岂人情天理?
孔子既肯与辄为政,必已是他能倾心委国而听。圣人盛德至诚,必已感化卫辄,使
知无父之不可以为人,必将痛哭奔走,往迎其父。父子之爱,本于天性,辄能悔痛
真切如此,蒯瞆岂不感动底豫。蒯瞆既还,辄乃致国请戮,瞆已见化于子,又有夫
子至诚调和其间,当亦决不肯受,仍以命辄。群臣百姓又必欲得辄为君,辄乃自暴
其罪恶,请于天子,告于方伯诸侯,而必欲致国于父。瞆与群臣百姓亦皆表辄悔悟
仁孝之美,请于天子,告于方伯诸侯,必欲得辄而为之君。于是集命于辄,使之复
君卫国。辄不得已,乃如后世上皇故事,率群臣百姓尊瞆为太公,借物致养,而始
退复其位焉。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名正言顺,一举而可为政于天下矣!孔
子正名,或是如此。”
澄在鸿胪寺仓居,忽家信至,言儿病危。澄心甚忧闷不能堪。先生曰:“此时
正宜用功。若此时放过,闲时讲学何用?人正要在此等时磨炼。父之爱子,自是至
情。然天理亦自有个中和处,过即是私意。人于此处多认做天理当忧,则一向忧苦,
不知已是有所忧患,不得其正。大抵七情所感,多只是过,少不及者。才过便非心
之本体,必须调停适中始得。就如父母之丧,人子岂不欲一哭便死,方快于心。然
却曰‘毁不灭性’,非圣人强制之也,天理本体自有分限,不可过也。人但要识得
心体,自然增减分毫不得。”
“不可谓未发之中,常人俱有。盖体用一源,有是体即有是用,有未发之中,
即有发而皆中节之和。今人未能有发而皆中节之和,须知是他未发之中亦未能全得。”
“《易》之辞,是‘初九,潜龙勿用’六字;《易》之象,是初书画;《易》
之变,是值其尽;《易》之占,是用其辞。”
“夜气,是就常人说。学者能用功,则日间有事无事,皆是此气合聚发生处。
圣人则不消说夜气。”
澄问“操存舍亡”章曰:“‘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此虽就常人心说,学者
亦须是知得心之本体亦元是如此,则操存功夫,始没病痛。不可便谓出为亡,人为
存。若论本体,元是无出入的。若论出入,则其思虑运用是出,然主宰常昭昭在此,
何出之有?既无所出,何人之有?程子所谓腔子,亦只是天理而已。虽终日应酬而
不出天理,即是在腔子里。若出天理,斯谓之放,斯谓之亡。”又曰:“出入亦只
是动静,动静无端,岂有乡邪?”
王嘉秀问:“佛以出离生死诱人入道,仙以长生久视诱人入道,其心亦不是要
人做不好,究其极至,亦是见得圣人上一截,然非入道正路。如今仕者由科,有由
贡,有由传奉,一般做到大官,毕竟非入仕正路,君子不由也。仙、佛到极处,与
儒者略同,但有了上一截,遗了下一截,终不似圣人之全;然其上一截同者,不可
诬也。后世儒者,又只得圣人下一截,分裂失真,流而为记诵词章,功利训诂,亦
卒不免为异端。是四家者终身劳苦,于身心无分毫益。视彼仙、佛之徒,清心寡欲,
超然于世累之外者,反若有所不及矣。今学者不必先排仙、佛,且当笃志为圣人之
学。圣人之学明,则仙、佛自泯。不然,则此之所学,恐彼或有不屑,而反欲其俯
就,不亦难乎?鄙见如此,先生以为何如?”先生曰:“所论大略亦是。但谓上一
截,下一截,亦是人见偏了如此。若论圣人大中至正之道,彻上彻下,只是一贯,
更有甚上一截,下一截?‘一阴一阳之谓道’,但仁者见之便谓之仁,智者见之便
谓之智,百姓又曰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仁智可岂不谓之道?但见得偏了,
便有弊病。”
“蓍固是《易》,龟亦是《易》。”
问:“孔子谓武王未尽善,恐亦有不满意?”先生曰:“在武王自合如此。”
曰:“使文王未没,毕竟如何?”曰:“文王在时,天下三分已有其二。若到武王
伐商之时,文王若在,或者不致兴兵,必然这一分亦来归了。文王只善处纣,使不
得纵恶而已。”
问孟子言“执中无权犹执一”。先生曰:“中只是天理,只是易,随时变易,
如何执得?须是因时制宜,难预先定一个规矩在。如后世儒者要将道理一一说得无
罅漏,立定个格式,此正是执一。”
唐诩问:“立志是常存个善念,要为善去恶否?”曰:“善念存时,即是天理。
此念即善,更思何善?此念非恶,更去何恶?此念如树之根芽,立志者长立此善念
而已。‘从心所欲,不逾矩’,只是志到熟处。”
“精神道德言动,大率收敛为主,发散是不得已。天地人物皆然。”
问“文中子是如何人?”先生曰:“文中子庶几具体而微,惜其早死!”问:
“如何却有《续经》 之非? ”曰:“《续经》亦未可尽非。”请问。良久,曰:
“更觉良工心独苦。”
“许鲁齐谓儒者以治生为先之说,亦误人。”
问仙家元气、元神、元精。先生曰:“只是一件:流行为气,凝聚为精,妙用
为神。”
“喜怒哀乐,本体自是中和的。才自家着些意思,便过不及,便是私。”
问“哭则不歌。”先生曰:“圣人心体自然如此。”
“克己须要扫除廊清,一毫不存方是。有一毫在,则众恶相引而来。”
问《律吕新书》,先生曰:“学者当务为急。算得此数熟,亦恐未有用,必须
心中先具礼乐之本方可。且如其书说多用管以候气,然至冬至那一刻时,管灰之飞,
或有先后,须臾之间,焉知那管正值冬至之刻?须自中心先晓得冬至之刻始得。此
便有不通处。学者须先后礼乐本原上用功。”
曰仁云:“心犹镜也。圣人心如明镜,常人心如昏镜。近世格物之说,如以镜
照物,照上用功,不知镜尚昏在,何能照!先生之格物,如磨镜而使之明,磨上用
功,明了后亦未尝废照。”
问道之精粗。先生曰:“道无精粗,人之所见有精粗。如这一间房,人初进来,
只见一个大规模如此;处久便柱壁之类,一一看得明白;再久,如柱上有些文藻,
细细都看出来:然只是一间房。”
先生曰:“诸公近见时少疑问,何也?人不用功,莫不自以为已知,为学只循
而行之是矣。殊不知私欲日生,如地上尘,一日不扫,便又有一层,着实用功,便
见道无终穷,愈探愈深,必使精白天一毫不彻方可。”
问:“知至然后可以言诚意。今天理人欲,知之未尽,如何用得克己工夫?”
先生曰:“人若真实切己用功不已,则于此心天理之精微日见一日,私欲之细微亦
日见一日。若不用克己工夫,终日只是说话而已,天理终不自现,私欲亦终不自现。
如人走路一般,走得一段,方认得一段;走到歧路处,有疑便问,问了又走,方渐
能到得欲到之处。今人于已知之天理不肯存,已知之人欲不肯去,且只管愁不能尽
知。只管闲讲,何益之有?且待克得自己无私可克,方愁不能尽知,亦未迟在。”
问“道一而已。古人论道往往不同,求之亦有要乎?”先生曰:“道无方体,
不可执着。却拘滞于文义上求道,远矣。如今人只说天,其实何尝见天?谓日月风
雷即天,不可;谓人物草木不是天,亦不可。道即是天,若识得时,何莫而非道?
人但各以其一隅之见认定,以为道止如此,所以不同。若解向里寻求,见得自己心
体,即无时无处不是此道。亘古亘今,无终无始,更有甚同异?心即道,道即天,
知心则知道、知天。”又曰:“诸君要实见此道,须从自己心上体认,不假外求始
得。”
问:“名物度数,亦须先讲求否?”先生曰:“人只要成就自家心体,则用在
其中。如养得心体,果有未发之中。自然有发而中节之和。自然无施不可。苟无是
心,虽预先讲得世上许多名物度数,与己原不相干,只是装缀,临时自行不去,亦
不是将名物度数全然不理,只要知所先后,则近道。”又曰:“人要随才成就。才
是其所能为,如夔之乐,稷之种,是他资性合下便如此。成就之者,亦只是要他心
体纯乎天理。其运用处,皆从天理上发来,然后谓之才。到得纯乎天理处,亦能不
器,使夔、稷易艺而为,当亦能之。”又曰:“如‘素富贵行乎富贵,素患难行乎
患难’,皆是不器:此惟养得心体正者能之。”
“与其为数顷无源之塘水,不若为数尺有源之井水,生意不穷。”时先生在塘
边坐,傍有井,故以之喻学云。
问:“世道日降,太古时气象如何复见得?”先生曰:“一日便是一元。人平
旦时起坐。未与物接,此心清明景象,便如在伏羲时游一般。”
问:“心要逐物,如何则可?”先生曰:“人君端拱清穆,六卿分职,天下乃
治。心统五官,亦要如此。今眼要视时,心便逐在色上;耳要听时,心便逐在声上,
如人君要选官时,便自去坐在吏部;要调军时,便自去坐在兵部:如此岂惟失却君
体,六卿亦皆不得其职。”
“善念发而知之,而充之;恶念发而知之,而遏之。知与充与遏者,志也,天
聪也。圣人只有此,学者当存此。”
澄曰:“好色、好利、好名等心。固是私欲。如闲思杂虑,如何亦谓之私欲?”
先生曰:“毕竟从好色、好利、好名等根上起,自寻其根便见。如汝心中,决知是
无有做劫盗的思虑,何也?以汝元无是心也。汝若于货色名利等心,一切皆如不做
劫盗之心一般,都消灭了,光光只是心之本体,看有甚闲思虑?此便是寂然不动,
便是未发之中,便是廓然大公!自然感而遂通,自然发而中节,自然物来顺应。”
问志至气次。先生曰:“‘志之所至,气亦至焉’之谓,非极至次贰之谓。持
其志则养气在其中,无暴其气则亦持其志矣。孟子救告子之偏,故如此夹持说。”
问:“先儒曰‘圣人之道,必降而自卑;贤人之言,则引而自高。’如何?”
先生曰:“不然。如此,却乃伪也。圣人如天,无往而非天,三光之上天也,九地
之下亦天也,天何尝有降而自卑?此所谓大而化之也。贤人如山岳,守其高而已。
然百仞者不能引而为千仞,千仞者不能引而为万仞:是贤人未尝引而自高也,引而
自高则伪矣。”
问:“伊川谓不当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中,延平却教学者看未发之前气象,
何如?”先生曰:“皆是也。伊川恐人于未发前讨个中,把中做一物看,如吾所谓
认气定时做中,故令只于涵养省察上用功。延平恐人未便有下手处,故令人时时刻
刻求未发前气象,使人正目而视惟此,倾耳而听惟此:即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
工夫。皆古人不得已诱人之言也。”澄问:“喜怒哀乐之中和,其全体常人固不能
有。如一件小事当喜怒者,平时无有喜怒之心,至其临时,亦能中节,亦可谓之中
和乎?”先生曰:“在一时一事,固亦可谓之中和,然未可谓之大本达道。人性皆
善,中和是人人原有的,岂可谓无?但常人之心既有所昏蔽,则其本体虽亦时时发
见,终是暂明暂灭,非其全体大用矣。无所不中,然后谓之大本;无所不和,然后
谓之达道;惟天下之至诚,然后能立天下之大本。”曰:“澄于中字之义尚未明。”
曰:“此须自心体认出来,非言语所能喻。中只是天理。”曰:“何者为天理?”
曰:“去得人欲,便识天理。”曰:“天理何以谓之中?”曰:“无所偏倚。”曰:
“无所偏倚是何等气象? ” 曰:“如明镜然,全体莹彻,略无纤尘染着。”曰:
“偏倚是有所染着。如着在好色、好利、好名等项上,方见得偏倚;若未发时,美
色名利皆未相着,何以便知其有所偏倚?”曰:“虽未相着,然平日好色、好利、
好名之心,原未尝无;既未尝无,即谓之有;既谓之有,则亦不可谓无偏倚。譬之
病疟之人,虽有时不发,而病根原不曾除,则亦不得谓之无病之人矣。须是平时好
色、好利、好名等项一应私心扫除荡涤,无复纤毫留滞,而此心全体廓然,纯是天
理,方可谓之喜怒哀乐未发之中,方是天下之大本。”
问:“‘颜子没而圣学亡’,此语不能无疑。”先生曰:“见圣道之全者惟颜
子。观喟然一叹,可见其谓‘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是见破
后如此说。博文约礼,如何是善诱人?学者须思之。道之全体,圣人亦难以语人,
须是学者自修自悟。颜子虽欲从之,未由也已,即文王望道未见意。望道未见,乃
是真见。颜子没,而圣学之正派遂不尽传矣。”
问:“身之主为心,心之灵明是知,知之发动是意,意之所着为物,是如此否?”
先生曰:“亦是。”
“只存得此心常见在,便是学。过去未来事,思之何益?徒放心耳!”
“言语无序,亦足以见心之不存。”
尚谦问孟子之“不动心”与告子异。先生曰:“告子是硬把捉着此心,要他不
动;孟子欲是集义到自然不动。”又曰:“心之本体原自不动。心之本体即是性,
性即是理,性元不动,理元不动。集义是复其心之本体。”
“万象森然时,亦冲漠无朕;冲漠无朕,即万象森然。冲漠无脱者一之父,万
象森然者精之母。一中有精,精中有一。”
“心外无物。如吾心发一念孝亲,即孝亲便是物。”
先生曰:“今为吾所谓格物之学者,尚多流于口耳。况为口耳之学者,能反于
此乎?天理人欲,其精微必时时用力省察克治,方日渐有见。如今一说话之间,虽
只讲天理,不知心中倏忽之间已有其多少私欲。盖有窃发而不知者,虽用力察之,
尚不易见,况徒口讲而可得尽知乎?今只管讲天理来顿放着不循;讲人欲来顿放着
不去;岂格物致知之学?后世之学,其极至,只做得个义袭而取的工夫。”
问格物。先生曰:“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也。"
问:“知止者,知至善只在吾心,元不在外也,而后志定?”曰:“然。”
问: “格物于动处用功否? ”先生曰:“格物无间动静,静亦物也。孟子谓
‘必有事焉’,是动静皆有事。”
“工夫难处,全在格物致知上。此即诚意之事。意既诚,大段心亦自正,身亦
自修。但正心修身工夫,亦各有用力处,修身是已发边,正心是未发边。心正则中,
身修则和。”
“自‘格物致知’至‘平天下’,只是一个‘明明德’。虽亲民,亦明德事也。
明德是此心之德,即是仁。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使有一物失所,便是吾仁有未
尽处。”
“只说‘明明德’而不说‘亲民’,便似老、佛。”
“至善者性也,性元无一毫之恶,故曰至善。止之,是复其本然而已。”
问:“知至善即吾性,吾性具吾心,吾心乃至善所止之地,则不为向时之纷然
外求,而志定矣。定则不扰扰而静,静而不妄动则安,安则一心一意只在此处,千
思万想,务求必得此至善,是能虑而得矣。如此说是否?”先生曰:“大略亦是。”
问:“程子云‘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何墨氏‘兼爱’反不得谓之仁?”
先生曰:“此亦甚难言,须是诸君自体认出来始得。仁是造化生生不息之理,虽弥
漫周遍,无处不是,然其流行发生,亦只有个渐,所以生生不息。如冬至一阳生,
必自一阳生,而后渐渐至于六阳,若无一阳之生,岂有六阳?阴亦然。惟其渐,所
以便有个发端处;惟其有个发端处,所以生;惟其生,所以不息。譬之木,其始抽
芽,便是木之生意发端处;抽芽然后发干,发干然后生枝生叶,然后是生生不息。
若无芽,何以有干有枝叶?能抽芽,必是下面有个根在。有根方生,无根便死。无
根何从抽芽?父子兄弟之爱,便是人心生意发端处,如木之抽芽。自此而仁民,而
爱物,便是发干生枝生叶。墨氏兼爱无差等,将自家父子兄弟与途人一般看,便自
没了发端处;不抽芽便知得他无根,便不是生生不息,安得谓之仁?孝弟为仁之本,
却是仁理从里面发生出来。”
问:“延平云‘当理而无私心’。当理与无私心如何分别?”先生曰:“心即
理也,无私心即是当理,未当理便是私心。若析心与理言之,恐亦未善。”又问:
“释氏于世间一切情欲之私都不染着,似无私心。但外弃人伦,却似未当理。”曰:
“亦只是一统事,都只是成就他一个私己的心。”
侃问: “持志如心痛, 一心在痛上,安有工夫说闲语,管闲事?”先生曰:
“初学工夫,如此用亦好;但要使知出入无时,莫知其向。心之神明,原是如此工
夫,方有着落。若只死死守着,恐于工夫上又发病。”
侃问:“专涵养而不务讲求,将认欲作理,则如之何?”先生曰:“人须是知
学,讲求亦只是涵养。不讲求只是涵养之志不切。”曰:“何谓知学?”曰:“且
道为何而学?学个甚?”曰:“尝闻先生教,学是学存天理。心之本体即是天理,
体认天理只要自心地无私意。”曰:“如此则只须克去私意便是,又愁甚理欲不明?”
曰:“正恐这些私意认不真。”曰:“总是志未切。志切,目视耳听皆在此,安有
认不真的道理?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假外求。请求亦只是体当自心所见,不成去
心外别有个见。”
先生问在坐之友:“比来工夫何似?”一友举虚明意思。先生曰:“此是说光
景。 ” 一友叙今昔异同。先生曰:“此是说效验。”二友惘然,请是。先生曰:
“吾辈今日用功,只是要为善之心真切。此心真切,见善即迁,有过即改,方是真
切工夫。如此则人欲日消,天理日明。若只管求光景,说效验,却是助长外驰病痛,
不是工夫。”
朋友观书,多有摘议晦庵者。先生曰:“是有心求异即不是。吾说与晦庵时有
不同者,为入门下手处有毫厘千里之分,不得不辩。然吾之心与晦庵之心未尝异也。
若其余文义解得明当处,如何动得一字?”
希渊问:“圣人可学而至。然伯夷、伊尹于孔子才力终不同,其同谓之圣者安
在?”先生曰:“圣人之所以为圣,只是其心纯乎天理,而无人欲之杂。犹精金之
所以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无铜铅之杂也。人到纯乎天理方是圣,金到足色方是精。
然圣人之才力,亦是大小不同,犹金之分两有轻重。尧、舜犹万镒,文王、孔子有
九千镒,禹、汤、武王犹七八千镒,伯夷、伊尹犹四五千镒:才力不同而纯乎天理
则同,皆可谓之圣人;犹分两虽不同,而足色则同,皆可谓之精金。以五千镒者而
入于万镒之中,其足色同也;以夷、尹而厕之尧、孔之间,其纯乎天理同也。盖所
以为精金者,在足色而不在分两;所以为圣者,在纯乎天理而不在才力也。故虽凡
人而肯为学,使此心纯乎天理,则亦可为圣人;犹一两之金比之万镒,分两虽悬绝,
而其到足色处可以无愧,故曰:‘人皆可以为尧、舜’者以此。学者学圣人,不过
是去人欲而存天理耳,犹炼金而求其足色。金之成色所争不多,则锻炼之工省而功
易成,成色愈下则锻炼愈难;人之气质清浊粹驳,有中人以上,中人以下,其于道
有生知安行,学知利行,其下者必须人一己百,人十己千,及其成功则一。后世不
知作圣之本是纯乎天理,却专去知识才能上求圣人。以为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我须是将圣人许多知识才能逐一理会始得。故不务去天理上着工夫,徒弊精竭力,
从册子上钻研,名物上考索,形迹上比拟,知识愈广而人欲愈滋,才力愈多,而天
理愈蔽。正如见人有万镒精金,不务锻炼成色,求无愧于彼之精纯,而乃妄希分两,
务同彼之万镒,锡铅铜铁杂然而投,分两愈增而成色愈下,既其梢末,无复有金矣。”
时曰仁在旁,曰:“先生此喻足以破世儒支离之惑,大有功于后学。”先生又曰:
“吾辈用功只求日减,不求日增。减得一分人欲,便是复得一分天理;何等轻快脱
洒!何等简易!”
士德问曰:“格物之说如先生所教,明白简易,人人见得。文公聪明绝世,于
此反有未审何也?”先生曰:“文公精神气魄大,是他早年合下便要继往开来,故
一向只就考索著述上用功。若先切己自修,自然不暇及此。到得德盛后,果忧道之
不明。如孔子退修六籍,删繁就简,开示来学,亦大段不费甚考索。文公早岁便著
许多书,晚年方悔是倒做了。”士德曰:“晚年之悔,如谓‘向来定本之悟’,又
谓‘虽读得书何益于吾事’,又谓‘此与守书籍,泥言语,全无交涉’,是他到此
方悔从前用功之错,方去切己自修矣。”曰:“然此是文公不可及处。他力量大,
一悔便转,可惜不久即去世,平日许多错处皆不及改正。”
侃去花间草,因曰:“天地间何善难培,恶难去?”先生曰:“未培未去耳。”
少间,曰:“此等看善恶,皆从躯壳起念,便会错。”侃未达。曰:“天地生意,
花草一般,何曾有善恶之分?子欲观花,则以花为善,以草为恶;如欲用草时,复
以草为善矣。此等善恶,皆由汝心好恶所生,故知是错。”曰:“然则无善无恶乎?”
曰:“无善无恶者理之静,有善有恶者气之动。不动于气,即无善无恶,是谓至善。”
曰:“佛氏亦无善无恶,何以异?”曰:“佛氏着在无善无恶上,便一切都不管,
不可以治天下。圣人无善无恶,只是无有作好,无有作恶,不动于气。然遵王之道,
会其有极,便自一循天理,便有个裁成辅相。”曰:“草既非恶,即草不宜去矣。”
曰:“如此却是佛、老意见。草若有碍,何妨汝去?”曰:“如此又是作好作恶?”
曰:“不作好恶,非是全无好恶,却是无知觉的人。谓之不作者,只是好恶一循于
理,不去又着一分意思。如此,即是不曾好恶一般。”曰:“去草如何是一循于理,
不着意思?”曰:“草有妨碍,理亦宜去,去之而已。偶未即去,亦不累心。若着
了一分意思,即心体便有贻累,便有许多动气处。”曰:“然则善恶全不在物?”
曰:“只在汝心循理便是善,动气便是恶。”曰:“毕竟物无善恶。”曰:“在心
如此,在物亦然。世儒惟不知此,舍心逐物,将格物之学错看了,终日驰求于外,
只做得个义袭而取,终身行不著,习不察。”曰“‘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则如
何?”曰:“此正是一循于理;是天理合如此,本无私意作好作恶。”曰:“‘如
好好色,如恶恶臭’,安得非意?”曰:“却是诚意,不是私意。诚意只是循天理。
虽是循天理,亦着不得一分意,故有所忿愤好乐则不得其正,须是廓然大公,方是
心之本体。知此即知未发之中。”伯生曰:“先生云‘草有妨碍,理亦宜去’,缘
何又是躯壳起念?”曰:“此须汝心自体当。汝要去草,是甚么心?周茂叔窗前草
不除,是甚么心?”
先生谓学者曰:“为学须得个头脑工夫,方有着落。纵未能无间,如舟之有舵,
一提便醒。不然,虽从事于学,只做个义袭而取,只是行不著,习不察,非大本达
道也。”又曰:“见得时,横说竖说皆是。若此处通,彼处不通,只是未见得。”
或问为学以亲故,不免业举之累。先生曰:“以亲之故而业举,为累于学,则
治田以养其亲者亦有累于学乎?先正云“惟患夺志”,但恐为学之志不真切耳。”
崇一问:“寻常意思多忙,有事固忙,无事亦忙,何也?”先生曰:“天地气
机,元无一息之停;然有个主宰,故不先不后,不急不缓,虽千变万化,而主宰常
定:人得此而生。若主宰定时,与天运一般不息,虽酬酢万变,常是从容自在,所
谓‘天君泰然,百体从令’,若无主宰,便只是这气奔放,如何不忙?”
先生曰:“为学大病在好名。”侃曰:“从前岁自谓此病已轻,比来精察,乃
知全未,岂必务外为人,只闻誉而喜,闻毁而闷,即是此病发来?”曰:“最是。
名与实对,务实之心重一分,则务名之心轻一分;全是务实之心,即全无务名之心;
若务实之心如饥之求食,渴之求饮,安得更有工夫好名?”又曰:“‘疾没世而名
不称’,称字去声读,亦‘声闻过情,君子耻之’之意。实不称名,生犹可补,没
则无及矣。四十五十而无闻,是不闻道,非无声闻也。孔子云‘是闻也,非达也’,
安肯以此望人?”
侃多悔,先生曰:“悔悟是去病之药,然以改之为贵。若留滞于中,则又因药
发病。”
德章曰:“闻先生以精金喻圣,以分两喻圣人之分量,以锻炼喻学者之工夫,
最为深切。惟谓尧、舜为万镒,孔子为九千镒,疑未安。”先生曰:“此又是躯壳
上起念,故替圣人争分两。若不从躯壳上起念,即尧、舜万镒不为多,孔子九千镒
圣,只论精一,不论多寡。只要此心纯乎天理处同。便同谓之圣。若是力量气魄,
如何尽同得?!后儒只在分两上较量,所以流入功利。若除去了比较分两的心,各
人尽着自己力量精神,只在此心纯天理上用功,即人人自有,个个圆成,便能大以
成大,小以成小,不假外慕,无不具足。此便是实实落落明善诚身的事。后儒不明
圣学,不知就自己心地良知良能上体认扩充,却去求知其所不知,求能其所不能,
一味只是希高慕大;不知自己是桀、纣心地,动辄要做尧,舜事业,如何做得!终
年碌碌,至于老死,竟不知成就了个甚么,可哀也已!”
侃问:“先儒以心之静为体,心之动为用,如何?”先生曰:“心不可以动静
为体用。动静时也,即体而用言在体,即用而言体在用,是谓体用一源。若说静可
以见其体,动可以见其用,却不妨。”
问:“上智下愚如何不可移?”先生曰:“不是不可移,只是不肯移。”
问“子夏门人问交”章,先生曰:“子夏是言小子之交,子张是言成人之交。
若善用之,亦俱是。”
子仁问:“‘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先儒以学为效先觉之所为,如何?”
先生曰:“学是学去人欲,存天理;从事于去人欲,存天理,则自正。诸先觉考诸
古训,自下许多问辨思索存省克治工夫;然不过欲去此心之人欲,存吾心之天理耳。
若曰效先觉之所为,则只说得学中一件事,亦似专求诸外了。‘时习’者,坐如尸,
非专习坐也,坐时习此心也;立如齐,非专习立也,立时习此心也。说是‘理义之
说我心’之‘说’,人心本自说理义,如目本说色,耳本说声,惟为人欲所蔽所累,
始有不说。今人欲日去,则理义日洽浃,安得不说?”
国英问:“曾子三省虽切,恐是未闻一贯时工夫。”先生曰:“一贯是夫子见
曾子未得用功之要,故告之,学者果能忠恕上用功。岂不是一贯?一如树之根本,
贯如树之枝叶,未种根何枝叶之可得?体用一源,体未立,用安从生?谓曾子于其
用处盖已随事精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体之一,此恐未尽。”
黄诚甫问“汝与回也孰愈”章,先生曰:“子贡多学而识,在闻见上用功;颜
子在心地上用功:故圣人问以启之。而子贡所对又只在知见上,故圣人叹惜之,非
许之也。”
“颜子不迁怒,不贰过,亦是有未发之中,始能。”
“种树者必培其根,种德者必养其心。欲树之长,必于始生时删其繁枝;欲德
之盛,必于始学时去夫外好。如外好诗文,则精神日渐漏泄在诗文上去;凡百外好
皆然。”又曰:“我此论学是无中生有的工夫,诸公须要信得及只是立志。学者一
念为善之志,如树之种,但勿助勿忘,只管培植将去,自然日夜滋长,生气日完,
枝叶日茂。树初生时,便抽繁枝,亦须刊落。然后根干能大。初学时亦然。故立志
贵专一。
因论先生之门,某人在涵养上用功,某人在识见上用功,先生曰:“专涵养者
日见其不足,专识见者见其有余。日不足者日有余矣,日有余者日不足矣。”
梁日孚问:“居敬穷理是两事,先生以为一事,何如?”先生曰:“天地间只
有此一事,安有两事?若谕万殊,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又何止两?公且道居敬是
如何?穷理是如何?”曰:“居敬是存养工夫,穷理是穷事物之理。”曰:“存养
个甚?”曰:“是存养此心之天理。”。曰:“如此亦只是穷理矣。”曰:“且道
如何穷事物之理?”曰:“如事亲便要穷孝之理,事君便要穷忠之理。”曰:“忠
与孝之理在君亲身上,在自己心上?若在自己心上,亦只是穷此心之理矣。且道如
何是敬?”曰:“只是主一。”“如何是主一?”曰:“如读书便一心在读书上,
接事便一心在接事上。”曰:“如此则饮酒便一心在饮酒上,好色便一心在好色上,
却是逐物,成甚居敬功夫?”日孚请问。曰:“一者天理,主一是一心在天理上。
若只知主一,不知一即是理,有事时便是逐物,无事时便是着空。惟其有事无事,
一心皆在天理上用功,所以居敬亦即是穷理。就穷理专一处说,便谓之居敬;就居
敬精密处说,便谓之穷理;却不是居敬了别有个心穷理,穷理时别有个心居敬:名
虽不同,功夫只是一事。就如《易》言‘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即是无事时义,
义即是有事时敬, 两句合说一件。 如孔子言‘修己以敬’,即不须言义,孟子言
‘集义’即不须言敬,会得时横说竖说工夫总是一般。若泥文逐句,不识本领,即
支离决裂,工夫都无下落。”问:“穷理何以即是尽性?”曰:“心之体性也,性
即理也。穷仁之理,真要仁极仁,穷义之理,真要义极义:仁义只是吾性,故穷理
即是尽性。如孟子说充其恻隐之心,至仁不可胜用,这便是穷理工夫。”日孚曰:
“先儒谓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可不察,如何?”先生曰:“夫我则不暇。公且先
去理会自己性情,须能尽人之性,然后能尽物之性。”日孚悚然有悟。
惟乾问:“知如何是心之本体?”先生曰:“知是理之灵处。就其主宰处说,
便谓之心,就其禀赋处说,便谓之性。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无不知敬其兄,只
是这个灵能不为私欲遮隔,充拓得尽,便完;完是他本体,便与天地合德。自圣人
以下不能无蔽,故须格物以致其知。”
守衡问:“《大学》工夫只是诚意,诚意工夫只是格物。修齐治平,只诚意尽
矣。又有‘正心之功,有所忿愤好乐,则不得其正’,何也?”先生曰:“此要自
思得之,知此则知未发之中矣。”守衡再三请。曰:“为学工夫有浅深。初时若不
着实用意去好善恶恶,如何能为善去恶?这着实用意便是诚意。然不知心之本体原
无一物,一向着意去好善恶恶,便又多了这分意思,便不是廓然大公。《书》所谓
无有作好作恶,方是本体。所以说‘有所忿愤好乐,则不得其正’。正心只是诚意
工夫里面体当自家心体,常要鉴空衡平,这便是未发之中。”正之问:“戒惧是己
所不知时工夫,慎独是己所独知时工夫,此说如何?”先生曰:“只是一个工夫,
无事时固是独知,有事时亦是独知。人若不知于此独知之地用力,只在人所共知处
用功,便是作伪,便是见君子而后厌然。此独知处便是诚的萌芽,此处不论善念恶
念,更无虚假,一是百是,一错百错,正是王霸义利诚伪善恶界头。于此一立立定
便是端本澄源,便是立诚。古人许多诚身的工夫,精神命脉全体只在此处。真是莫
见莫显,无时无处,无终无始,只是此个功夫。今若又分戒惧为己所不知,即工夫
便支离,亦有间断。既戒惧即是知,己若不知,是谁戒惧?如此见解,便要流入断
灭禅定。 ” 曰:“不论善念恶念,更无虚假,则独知之地更天无念时邪?”曰:
“戒惧亦是念。戒惧之念无时可息。若戒惧之心稍有不存,不是昏瞆,更已流入恶
念。自朝至暮,自少至老,若要无念,即是已不知,此除是昏睡,除是槁木死灰。”
志道问:“荀子云:‘养心莫善于诚’先儒非之,何也?”先生曰:“此亦未可便
以为非。诚字有以工夫说者:诚是心之本体,求复其本体,便是思诚的工夫。明道
说‘以诚敬存之’,亦是此意。《大学》‘欲正其心,先诚其意’。荀子之言固多
病,然不可一例吹毛求疵。大凡看人言语,若先有个意见,便有过当处。‘为富不
仁’之言,孟子有取于阳虎,此便见圣贤大公之心。”
萧惠问:“己私难克,奈何?”先生曰:“将汝己私来,替汝克。”先生曰:
“人须有为己之心,方能克己;能克己,方能成己。”萧惠曰:“惠亦颇有为己之
心, 不知缘何不能克己? ”先生曰:“且说汝有为己之心是如何?”惠良久曰:
“惠亦一心要做好人,便自谓颇有为己之心。今思之,看来亦只是为得个躯壳的己,
不曾为个真己。”先生曰:“真己何曾离着躯壳!恐汝连那躯壳的己也不曾为。且
道汝所谓躯壳的己,岂不是耳目口鼻四肢?”惠曰:“正是。为此,目便要色,耳
便要声,口便要味,四肢便要逸乐,所以不能克。”先生曰:“‘美色令人目盲,
美声令人耳聋,美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发狂’,这都是害汝耳目口鼻四肢的,
岂得是为汝耳目口鼻四肢?若为着耳目口鼻四肢时,便须思量耳如何听,目如何视,
口如何言,四肢如何动;必须非礼勿视听言动,方才成得个耳目口鼻四肢,这个才
是为着耳目口鼻四肢。汝今终日向外驰求,为名为利,这都是为着躯壳外面的物事。
汝若为着耳目口鼻四肢,要非礼勿视听言动时,岂是汝之耳目口鼻四肢自能勿视听
言动,须由汝心。这视听言动皆是汝心:汝心之视,发窍于目;汝心之听,发窍于
耳;汝心之言,发窍于口;汝心之动,发窍于四肢。若无汝心,便无耳目口鼻。所
谓汝心,亦不专是那一团血肉。若是那一团血肉,如今已死的人,那一团血肉还在,
缘何不能视听言动?所谓汝心,却是那能视听言动的,这个便是性,便是天理。有
这个性才能生。这性之生理便谓之仁。这性之生理,发在目便会视,发在耳便会听,
发在口便会言,发在四肢便会动,都只是那天理发生,以其主宰一身,故谓之心。
这心之本体,原只是个天理,原无非礼,这个便是汝之真己。这个真己是躯壳的主
宰。若无真己,便无躯壳,真是有之即生,无之即死。汝若真为那个躯壳的己,必
须用着这个真己,便须常常保守着这个真己的本体,戒慎不睹,恐惧不闻,惟恐亏
损了他一些;才有一毫非礼萌动,便如刀割,如针刺,忍耐不过,必须去了刀,拔
了针,这才是有为己之心,方能克己。汝今正是认贼作子,缘何却说有为己之心,
不能克己?”
有一学者病目,戚戚甚忧。先生曰:“尔乃贵目贱心。”
萧惠好仙、释,先生警之曰:“吾亦自幼笃志二氏,自谓既有所得,谓儒者为
不足学。其后居夷三载,见得圣人之学若是其简易广大,始自叹悔错用了三十年气
力。大抵二氏之学,其妙与圣人只有毫厘之间。汝今所学乃其土苴,辄自信自好若
此,真鸱鸮窃腐鼠耳!”惠请问二氏之妙。先生曰:“向汝说圣人之学简易广大,
汝却不问我悟的,只问我悔的!”惠惭谢,请问圣人之学。先生曰:“已与汝一句
道尽,汝尚自不会。”
刘观时问:“未发之中是如何?”先生曰:“汝但戒慎不睹,恐惧不闻,养得
此心纯是天理,便自然见。”观时请略示气象。先生曰:“哑子吃苦瓜,与你说不
得。你要知此苦,还须你自吃。”时曰仁在傍,曰:“如此才是真知,即是行矣。”
一时在座诸友皆有省。
萧惠问死生之道。先生曰:“知昼夜即知死生。”问昼夜之道。曰:“知昼则
知夜。”曰:“昼亦有所不知乎?”先生曰:“汝能知昼!懵懵而兴,蠢蠢而食,
行不著,习不察,终日昏昏,只是梦昼。惟息有养,瞬有存,此心惺惺明明,天理
无一息间断,才是能知昼。这便是天德,便是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更有甚么死生?”
马子莘问:“修道之教,旧说谓‘圣人品节,吾性之固有,以为法于天下,若
礼乐刑政之属。’此意如何?”先生曰:“道即性即命,本是完完全全,增减不得,
不假修饰的,何须要圣人品节?却是不完全的物件。礼乐刑政是治天下之法。固亦
可谓之教,但不是子思本旨。若如先儒之说,下面由教入道的。缘何舍了圣人礼乐
刑政之教,别说出一段戒慎恐惧工夫,却是圣人之教为虚设矣。”子莘请问。先生
曰:“子思性、道、教,皆从本原上说天命。于人则命便谓之性;率性而行,则性
便谓之道;修道而学,则道便谓之教。率性是诚者事,所谓自诚明谓之性也;修道
是诚之者事,所谓自明诚谓之教也。圣人率性而行,即是道。圣人以下,未能率性
于道,未免有过不及,故须修道。修道则贤知者不得而过,愚不肖者不得而不及,
都要循着这个道,则道便是个教。此‘教’字与‘天道至教,风雨霜露无非教也’
之‘教’同。‘修道’字与‘修道以仁’同。人能修道,然后能不违于道,以复其
性之本体,则亦是圣人率性之道矣。下面‘戒慎恐惧’便是修道的工夫,‘中和’
便是复其性之本体,如《易》所谓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中和位育便是尽性至命。”
黄诚甫问:“先儒以孔子靠颜渊为邦之问,是立万世常行之道,如何?”先生
曰:“颜子具体圣人;其于为邦的大本大原都已完备。夫子平日知之已深,到此都
不必言,只就制度文为上说。此等处亦不可忽略,须要是如此方尽善。又不可因自
己本领是当了,便于防范上疏阔,须是要放郑声,达佞人。盖颜子是个克己向里、
德上用心的人,孔子恐其外面末节或有疏辂,故就他不足处帮补说。若在他人,须
告以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达道九经及诚身许多工夫,方始
做得,这个方是万世常行之道。不然,只去行了夏时,乘了殷辂,服了周冕,作了
韶舞,天下便治得。后人但见颜子是孔门第一人,又问个‘为邦’,便把做天下事
看了。”
蔡希渊问:“文公《大学》新本先格致而后诚意工夫,似与首章次第相合。若
如先生从旧本之说,即诚意反在格致之前,于此尚未释然。”先生曰:“《大学》
工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个诚意;诚意的工夫只是格物致知。若以诚意为主,
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即工夫始有下落,即为善去恶无非是诚意的事。如新本先去
穷格事物之理,即茫茫荡荡,都无着落处;须用添个敬字方才牵扯得向身心上来。
然终是没根源。若须用添个敬字,缘何孔门倒将一个最紧要的字落了,直待千余年
后要人来补出?正谓以诚意为主,即不须添敬字,所以提出个诚意来说,正是学问
的大头脑处。于此不察,直所谓毫厘之差,千里之谬。大抵《中庸》工夫只是诚身,
诚身之极便是至诚;《大学》工夫只是诚意,诚意之极便是至善:工夫总是一般。
今说这里补个敬字,那里补个诚字,未免画蛇添足”。

卷七

知行录之七 传习录中

录先师手书,凡八篇。其答徐成之二书,吾师自谓:‘天下是朱非陆,论定既
久,一旦反之为难。二书姑为调停两可之说,使人自思得之。’故元善录为下册之
首者,意亦以是欤?今朱、陆之辩明于天下久矣。洪刻先师《文录》置二书于《外
集》者,示未全也,故今不复录。其余指‘知行之本体’,莫详于答人论学与答周
道通、陆清伯、欧阳崇一四书;而谓‘格物为学者用力日可见之地’,莫详于答罗
整庵一书。平生冒天下之非诋推陷,万死一生,遑遑然不忘讲学,惟恐吾人不闻斯
道,流于功利机智,以日堕于夷狄禽兽而不觉;其一体同物之心,譊终身,至于毙
而后已:此孔、孟已来贤圣苦心,虽门人子弟未足以慰其情也。是情也,莫详于答
聂文蔚之第一书。此皆仍元善所录之旧。而揭‘必有事焉即致良知功夫,明白简切,
使人言下即得入手’此又莫详于答文蔚之第二书;故增录之。元善当时汹汹,乃能
以身明斯道,卒至遭奸被斥,油油然惟以此生得闻斯学为庆,而绝无有纤芥愤郁不
平之气。斯录之刻,人见其有功于同志甚大,而不知其处时之甚艰也。今所去取,
裁之时义则然,非忍有所加损于其间也。”答顾东桥书

来书云:“近时学者务外遗内,博而寡要,故先生特倡‘诚意’一义,针砭膏
肓,诚大惠也。”
吾子洞见时弊如此矣,亦将何以救之乎?然则鄙人之心,吾子固已一句道尽,
复何言哉!复何言哉!若“诚意”之说,自是圣门教人用功第一义。但近世学者乃
作第二义看,故稍与提掇系要出来,非鄙人所能特倡也。
来书云:“但恐立说太高,用功太捷,后生师传,影响谬误,未免坠于佛氏明
心见性、定慧顿悟之机,无怪闻者见疑。”
区区“格致诚正”之说,是就学者本心日用事为间,体究践履,实地用功,是
多少次第、多少积累在,正与空虚顿悟之说相反。闻者本无求为圣人之志,又未尝
讲究其详,遂以见疑,亦无足怪。若吾子之高明,自当一语之下便了然矣!乃亦谓
立说太高,用功太捷,何邪?
来书云:“所喻知行并进,不宜分别前后,即《中庸》尊德性而道问学之功交
养互发、内外本末一以贯之之道。然工夫次第不能无先后之差,如知食乃食,知汤
乃饮,知衣乃衣,知路乃行,未有不见是物,先有是事。此亦毫厘倏忽之间,非谓
有等今日知之而明日乃行也。”
既云:“交养互发、内外本末一以贯之”,则知行并进之说无复可疑矣。又云
“工夫次第不能不无先后之差”,无乃自相矛盾已乎?“知食乃食”等说,此尤明
白易见,但吾子为近闻障蔽,自不察耳。夫人必有欲食之心然后知食:欲食之心即
是意,即是行之始矣。食味之美恶必待入口而后知,岂有不待入口而已先知食味之
美恶者邪?必有欲行之心然后知路:欲行之心即是意;即是行之始矣。路歧之险夷
必待身亲履历而后知,岂有不待身亲履历而已先知路歧之险夷者邪?“知汤乃饮”,
“知衣乃服”,以此例之,皆无可疑。若如吾子之喻,是乃所谓不见是物而先有是
事者矣。吾子又谓“此亦毫厘倏忽之间,非谓截然有等今日知之而明日乃行也”,
是亦察之尚有未精。然就如吾子之说,则知行之为合一并进,亦自断无可疑矣。
来书云:“真知即所以为行,不行不足谓之知,此为学者吃紧立教,俾务躬行
则可。若真谓行即是知,恐其专求本心,遂遗物理,必有暗而不达之处。抑岂圣门
知行并进之成法哉?”
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知行工夫本不可离。只
为后世学者分作两截用功,失却知行本体,故有合一并进之说。“真知即所以为行,
不行不足谓之知”,即如来书所云“知食乃食”等说可见,前已略言之矣。此虽吃
紧救弊而发,然知行之体本来如是,非以己意抑扬其间,姑为是说以苟一时之效者
也。“专求本心,遂遗物理”,此盖失其本心者也。夫物理不外于吾心,外吾心而
求物理,无物理矣;遗物理而求吾心,吾心又何物邪?心之体,性也;性即理也。
故有孝亲之心,即有孝之理,无孝亲之心,即无孝之理矣。有忠君之心,即有忠之
理,无忠君之心,即无忠之理矣。理岂外于吾心邪?晦庵谓:“人之所以为学者,
心与理而已。”心虽主乎一身,而实管乎天下之理,理虽散在万事,而实不外乎一
人之心。是其一分一合之间,而未免已启学者心理为二之弊。此后世所以有专求本
心,遂遗物理之患,正由不知心即理耳。夫外心以求物理,是以有暗而不达之处;
此告子“义外”之说,孟子所以谓之不知义也。心,一而已。以其全体侧怛而言谓
之仁,以其得宜而言谓之义,以其条理而言谓之理;不可外心以求仁,不可外心以
求义,独可外心以求理乎?外心以求理,此知行之所以二也。求理于吾心,此圣门
知行合一之教,吾子又何疑乎?
来书云:“所释《大学》古本,谓致其本体之知,此固孟子尽心之旨。朱子亦
以虚灵知觉为此心之量。然尽心由于知性,致知在于格物。”
“尽心由于知性,致知在于格物”,此语然矣。然而推本吾子之意,则其所以
为是语者,尚有未明也。朱子以尽心、知性、知天为物格知致,以存心、养性、事
天为诚意、正心、修身,以夭

卷八

知行录之八 传习录下

附朱子晚年定论
正德乙亥,九川初见先生于龙江,先生与甘泉先生论格物之说,甘泉持旧说。
先生曰:“是求之于外了。”甘泉曰:“若以格物理为外,是自小其心也。”九川
甚喜旧说之是。先生又论《尽心》一章,九川一闻,却遂无疑。后家居,复以格物
遗质先生。答云:“但能实地用功,久当自释。”山间乃自录《大学》旧本读之,
觉朱子格物之说非是;然亦疑先生以意之所在为物,物字未明。己卯归自京师,再
见先生于洪都。 先生兵务倥偬, 乘隙讲授,首问:“近年用功何如?”九川曰:
“近年体验得‘明明德’功夫只是‘诚意’。自‘明明德于天下’,步步推入根源,
到‘诚意’上,再去不得,如何以前又有格致工夫?后又体验,觉得意之诚伪,必
先知觉乃可,以颜子有不善未尝知之,知之未尝复行为证,豁然若无疑;却又多了
格物功夫。又思来吾心之灵,何有不知意之善恶,只是物欲蔽了,须格去物欲,始
能如颜子未尝不知耳。 又自疑功夫颠倒, 与诚意不成片段。后问希颜。希颜曰:
‘先生谓格物致知是诚意功夫,极好。’九川曰:‘如何是诚意功夫?’希颜令再
思体看,九川终不悟,请问。”先生曰:“惜哉!此可一言而悟!惟濬所举颜子事
便是了,只要知身心意知物是一件。”九川疑曰:“物在外,如何与身心意知是一
件?”先生曰:“耳目口鼻四肢,身也,非心安能视听言动?心欲视听言动,无耳
目口鼻四肢亦不能,故无心则无身,无身则无心。但指其充塞处言之谓之身,指其
主宰处言之谓之心,指心之发动处谓之意,指意之灵明处谓之知,指意之涉着处谓
之物:只是一件。意未有悬空的,必着事物,故欲诚意则随意所在某事而格之,去
其人欲而归于天理,则良知之在此事者无蔽而得致矣。此便是诚意的工夫。”九川
乃释然,破数年之疑。又问:“甘泉近亦信用《大学》古本,谓格物犹言造道。又
谓穷理如穷其巢穴之穷,以身至之也。故格物亦只是随处体认天理,似与先生之说
渐同。”先生曰:“甘泉用功,所以转得来。当时与说亲民字不须改,他亦不信,
今论格物亦近, 但不须换物字作理字, 只还他一物字便是。”后有人问九川曰:
“今何不疑‘物’字?”曰:“《中庸》曰‘不诚无物’,程子曰‘物来顺应’,
又如‘物各付物’、‘胸中无物’之类,皆古人常用字也。”他日先生亦云然。
九川问:“近年因厌泛滥之学,每要静坐,求屏息念虑。非惟不能,愈觉扰扰,
如何?”先生曰:“念如何可息?只是要正。”曰:“当自有无念时否?”先生曰:
“实无无念时。”曰:“如此却如何言静?”曰:“静未尝不动,动未尝不静。戒
谨恐惧即是念, 何分动静? ”曰:“周子何以言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曰:
“无欲故静,是‘静亦定,动亦定’的‘定’字,主其本体也。戒惧之念是活泼泼
地。此是天机不息处,所谓‘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一息便是死。非本体之念,
即是私念。”
又问:“用功收心时,有声有色在前,如常闻见,恐不是专一。”曰:“如何
欲不闻见? 除是槁木死灰, 耳聋目盲则可。只是虽闻见而不流去,便是。”曰:
“昔有人静坐,其子隔壁读书,不知其勤惰,程子称其甚敬。何如?”曰:“伊川
恐亦是讥他。”
又问:“静坐用功,颇觉此心收敛,遇事又断了。旋起个念头,去事上省察。
事过又寻旧功,还觉有内外,打不作一片。”先生曰:“此格物之说未透。心何尝
有内外?即如惟濬,今在此讲论,又岂有一心在内照管?这听讲说时专敬,即是那
静坐时心,功夫一贯,何须更起念头,人须在事上磨炼做功夫,乃有益。若只好静,
遇事便乱,终无长进。那静时功夫,亦差似收敛,而实放溺也。”后在洪都,复与
于中、国裳论内外之说。渠皆云:“物自有内外,但要内外并着功夫,不可有间耳!”
以质先生,曰:“功夫不离本体;本体原无内外。只为后来做功夫的分了内外,失
其本体了。如今正要讲明功夫不要有内外,乃是本体功夫。”是日俱有省。
又问:“陆子之学何如?”先生曰:“濂溪、明道之后,还是象山,只是粗些。”
九川曰: “看他论学, 篇篇说出骨髓,句句似针膏肓,却不见他粗。”先生曰:
“然他心上用过功夫,与揣摹依仿,求之文义,自不同。但细看有粗处,用功久当
见之。”
庚辰往虔州,再见先生,问:“近来功夫虽若稍知头脑,然难寻个稳当快乐处。”
先生曰:“尔却去心上寻个天理,此正所谓理障。此间有个诀窍。”曰:“请问如
何?”曰:“只是致知。”曰:“如何致?”曰:“尔那一点良知,是尔自家的准
则。尔意念着处,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瞒他一些不得。尔只不要欺他,实实
落落依着他做去,善便存,恶便去。他这里何等稳当快乐。此便是格物的真诀,致
知的实功。若不靠着这些真机,如何去格物?我亦近年体贴出来如此分明,初犹疑
只依他恐有不足,精细看无些小欠阙。”
在虔,与于中、谦之同侍。先生曰:“人胸中各有个圣人,只自信不及,都自
埋倒了。”因顾于中曰:“尔胸中原是圣人。”于中起不敢当。先生曰:“此是尔
自家有的,如何要推?”于中又曰:‘不敢’

卷九

静心录之一 文录一

书一

始正德己巳至庚辰

与辰中诸生(己巳)

谪居两年,无可与语者。归途乃得诸友,何幸何幸!方以为喜,又遽尔别去,
极怏怏也。绝学之余,求道者少;一齐众楚,最易摇夺。自非豪杰,鲜有卓然不变
者。诸友宜相砥砺夹持,务期有成。近世士夫亦有稍知求道者,皆因实德未成而先
揭标榜,以来世俗之谤,是以往往隳堕无立,反为斯道之梗。诸友宜以是为鉴,刊
落声华,务于切己处着实用力。
前在寺中所云静坐事,非欲坐禅入定。盖因吾辈平日为事物纷拿,未知为己,
欲以此补小学收放心一段工夫耳。明道云:“才学便须知有着力处,既学便须知有
着力处。”诸友宜于此处着力,方有进步,异时始有得力处也。“学要鞭辟近里着
己”、“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为名与为利,虽清浊不同,在其利心则一”、
“谦受益”、“不求异于人,而求同于理”,此数语宜书之壁间,常目在之。举业
不患妨功,惟患夺志。只如前日所约,循循为之,亦自两无相碍。所谓知得洒扫应
对,便是精义入神也。

答徐成之(辛未)
汝华相见于逆旅,闻成之启居甚悉;然无因一面,徒增悒怏。吾乡学者几人,
求其笃信好学如吾成之者谁欤?求其喜闻过,忠告善道如吾成之者谁欤?过而莫吾
告也,学而莫吾与也,非吾成之思而谁思欤?嗟吾成之,幸自爱重!
自人之失其所好,仁之难成也久矣。向吾成之在乡党中,刻厉自立,众皆非笑,
以为迂腐,成之不为少变。仆时虽稍知爱敬,不从众非笑,然尚未知成之之难得如
此也。今知成之之难得,则又不获夕相与,岂非大可憾欤!修己治人,本无二道。
政事虽剧,亦皆学问之地,谅吾成之随在有得。然何从一闻至论,以洗凡近之见乎!
爱莫为助。近为成之思进学之功,微觉过苦。先儒所谓志道恳切,固是诚意;然急
迫求之,则反为私己,不可不察也。日用间何莫非天理流行,但此心常存而不放,
则义理自熟。孟子所谓“勿忘勿助。深造自得”者矣。学问之功何可缓,但恐着意
把持振作,纵复有得,居之恐不能安耳。成之之学,想亦正不如此。以仆所见,微
觉其有近似者,是以不敢不尽。亦以成之平时之乐闻,且欲以是求教也。

答黄宗贤应原忠(辛未)
昨晚言似太多,然遇二君亦不得不多耳。其间以造诣未熟,言之未莹则有之,
然却自是吾侪一段的实工夫。思之未合,请勿轻放过,当有豁然处也。圣人之心,
纤翳自无所容,自不消磨刮。若常人之心,如斑垢驳杂之镜,须痛加刮磨一番,尽
去其驳蚀,然后纤尘即见,才拂便去,亦自不消费力。到此已是识得仁体矣。若驳
杂未去,其间固自有一点明处,尘埃之落,固亦见得,亦才拂便去。至于堆积于驳
蚀之上,终弗之能见也。此学利困勉之所由异,幸弗以为烦难而疑之也。凡人情好
易而恶难,其间亦自有私意气习缠蔽,在识破后,自然不见其难矣。古之人至有出
万死而乐为之者,亦见得耳。向时未见得向里面意思,此工夫自无可讲处。今已见
此一层,却恐好易恶难,便流入禅释去也。昨论儒释之异,明道所谓“敬以直内”
则有之,“义以方外”则未。毕竟连“敬以直内”亦不是者,已说到八九分矣。

答汪石潭内翰(辛未)
承批教。连日疮甚,不能书,未暇请益。来教云“昨日所论乃是一大疑难。”
又云“此事关系颇大,不敢不言。”仆意亦以为然,是以不能遽已。夫喜怒哀乐,
情也。既曰不可,谓未发矣。喜怒哀乐之未发,则是指其本体而言,性也。斯言自
子思,非程子而始有。执事既不以为然,则当自子思《中庸》始矣。喜怒哀乐之与
思与知觉,皆心之所发。心统性情。性,心体也;情,心用也。程子云“心,一也。
有指体而言者,寂然不动是也;有指用而言者,感而遂通是也。”斯言既无以加矣,
执事姑求之体用之说。夫体用一源也,知体之所以为用,则知用之所以为体者矣。
虽然,体微而难知也,用显而易见也。执事之云不亦宜乎?夫谓“自朝至暮,未尝
有寂然不动之时”者,是见其用而不得其所谓体也。君子之于学也,因用以求其体。
凡程子所谓“既思”,既是已发;既有知觉,既是动者。皆为求中于喜怒哀乐未发
之时者言也,非谓其无未发者也。朱子于未发之说,其始亦尝疑之,今其集中所与
南轩论难辩析者,盖往复数十而后决,其说则今之《中庸》《注疏》是也。其于此
亦非苟矣。独其所谓“自戒惧而约之,以至于至静之中;自谨独而精之,以至于应
物之处”者,亦若过于剖析。而后之读者遂以分为两节,而疑其别有寂然不动、静
而存养之时,不知常存戒慎恐惧之心,则其工夫未始有一息之间,非必自其不睹不
闻而存养也。吾兄疑且于动处加工,勿使间断。动无不和,即静无不中。而所谓寂
然不动之体,当自知之矣。未至而揣度之,终不免于对答说相轮耳。然朱子但有知
觉者在,而未有知觉之说,则亦未莹。吾兄疑之,盖亦有见。但其所以疑之者,则
有因噎废食之过,不可以不审也。君子之论,苟有以异于古,姑毋以为决然,宜且
循其说而究之,极其说而果有不达也,然后从而断之,是以其辩之也明,而析之也
当。盖在我者,有以得其情也。今学如吾兄,聪明超特如吾兄,深潜缜密如吾兄,
而犹有未悉如此,何邪?吾兄之心,非若世之立异自高者,要在求其是而已,故敢
言之无讳。有所未尽,不惜教论;不有益于兄,必有益于我也。

寄诸用明(辛未)
得书,足知迩来学力之长,甚喜!君子惟患学业之不修,科第迟速,所不论也。
况吾平日所望于贤弟,固有大于此者,不识亦尝有意于此否耶?便中时报知之。
阶阳诸侄闻去岁皆出投试,非不喜其年少有志,然私心切不以为然。不幸遂至
于得志,岂不误却此生耶!凡后生美质,须令晦养厚积。天道不翕聚,则不能发散,
况人乎?花之千叶者无实,为其华美太发露耳。诸贤侄不以吾言为迂,便当有进步
处矣。
书来劝吾仕,吾亦非洁身者,所以汲汲于是,非独以时当敛晦,亦以吾学未成。
岁月不待,再过数年,精神益弊,虽欲勉进而有所不能,则将终于无成。皆吾所以
势有不容已也。但老祖而下,意皆不悦,今亦岂能决然行之?徒付之浩叹而已!

答王虎谷(辛未)
承示:别后看得一性字亲切。孟子云:“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
天矣。”此吾道之幸也,喜慰何可言!“弘毅”之说极是。但云“既不可以弃去,
又不可以减轻;既不可以住歇,又不可以不至”,则是犹有不得已之意也。不得已
之意与自有不能已者,尚隔一层。程子云:“知之而至,则循理为乐,不循理为不
乐。”自有不能已者,循理为乐者也。非真能知性者未易及此。知性则知仁矣。仁,
人心也。心体本自弘毅,不弘者蔽之也,不毅者累之也。故烛理明则私欲自不能蔽
累;私欲不能蔽累,则自无不弘毅矣。弘非有所扩而大之也,毅非有所作而强之也,
盖本分之内,不加毫末焉。曾子“弘毅”之说,为学者言,故曰“不可以不弘毅”,
此曾子穷理之本,真见仁体而后有是言。学者徒知不可不弘毅,不知穷理,而惟扩
而大之以为弘,作而强之以为毅,是亦出于一时意气之私,其去仁道尚远也。此实
公私义利之辩,因执事之诲而并以请正。

与黄宗贤(辛未)
所喻皆近思切问,足知为功之密也,甚慰!夫加诸我者,我所不欲也,无加诸
人;我所欲也,出乎其心之所欲,皆自然而然,非有所强,勿施于人,则勉而后能:
此仁恕之别也。然恕,求仁之方,正吾侪之所有事也。子路之勇,而夫子未许其仁
者,好勇而无所取裁,所勇未必皆出天理之公也。事君而不避其难,仁者不过如是。
然而不知食辄之禄为非义,则勇非其所宜,勇不得为仁矣。然勇为仁之资,正吾侪
之所尚欠也。鄙见如此,明者以为何如?未尽,望便示。

二(壬申)
使至,知近来有如许忙,想亦因是大有得力处也。仆到家,即欲与曰仁成雁荡
之约,宗族亲友相牵绊,时刻弗能自由。五月终,决意往;值烈暑,阻者益众且坚,
复不果。时与曰仁稍寻傍近诸小山,其东南林壑最胜绝处,与数友相期,侯宗贤一
至即往。又月余,曰仁凭限过甚,乃翁督促,势不可复待。乃从上虞人四明,观白
水,寻龙溪之源,登杖锡,至于雪窦,上千丈岩以望天姥、华顶,若可睹焉。欲遂
从奉化取道至赤城,适彼中多旱,山田尽龟裂,道傍人家旁徨望雨,意惨然不乐,
遂从宁波买舟还余姚。往返亦半月余,相从诸友亦微有所得,然无大发明。其最所
歉然,宗贤不同兹行耳!归又半月,曰仁行去,使来时已十余日。思往时在京,每
恨不得还故山,往返当益易,乃今益难。自后精神意气当日不逮前,不知回视今日,
又何如也!念之可叹可惧!留居之说,竟成虚约。亲友以曰仁既往,催促日至,滁
阳之行,难更迟迟,亦不能出是月。闻彼中山水颇佳胜,事亦闲散。宗贤有惜阴之
念,明春之期,亦既后矣。此间同往者,后辈中亦三四人,习气已深,虽有美质,
亦消化渐尽。此事正如淘沙,会有见金时,但目下未可必得耳。

三(癸酉)
滁阳之行,相从者亦二三子;兼复山水清远,胜事闲旷,诚有足乐者。故人不
忘久要,果能乘兴一来耶?得应原忠书,诚如其言,亦大可喜。牵制文义,自宋儒
已然,不独今时。学者遂求脱然洗涤,恐亦甚难,但得渐能疑辩,当亦终有觉悟矣。
自归越后,时时默念年来交游,益觉人才难得,如原忠者,岂易得哉!京师诸友,
迩来略无消息。每因已私难克,辄为诸友忧虑一番。诚得相聚一堂,早晚当有多少
砥砺切磋之益!然此在各人,非可愿望得。

四(癸酉)
春初,姜翁自天台来,得书,闻山闻况味,悬企之极;且承结亭相待,既感深
谊,复愧其未有以副也。甘泉丁乃堂夫人忧,近有书来索铭,不久且还增城。道途
邈绝,草亭席虚,相聚尚未有日。仆虽相去伊迩,而家累所牵,迟迟未决,所举遂
成北山之移文矣。应原忠久不得音问,想数会聚?闻亦北上,果然否?此间往来极
多,友道则实寥落。敦夫虽住近,不甚讲学;纯甫近改北验封,且行;曰仁又公差
未还;宗贤之思,靡日不切!又得草堂报,益使人神魂飞越,若不能一日留此也,
如何如何!去冬解册吏到,承欲与原忠来访,此诚千里命驾矣,喜慰之极!日切瞻
望,然又自度鄙劣,不足以承此。曰仁人夏当道越中来此,其时得与共载,何乐如
之!

五(癸酉)
书来,及纯甫事,恳恳不一而足,足知朋友忠爱之至。世衰俗降,友朋中虽平
日最所爱敬者,亦多改头换面,持两端之说,以希俗取容,意思殊为衰飒可悯。若
吾兄真可谓信道之笃而执德之弘矣,何幸何幸!仆在留都,与纯甫住密迩,或一月
一见,或间月不一见,辄有所规切,皆发于诚爱恳恻,中心未尝怀纤毫较计。纯甫
或有所疏外,此心直可质诸鬼神。其后纯甫转官北上,始觉其有恝然者。寻亦痛自
悔责,以为吾人相与,岂宜有如此芥蒂,却有堕入世间较计坑陷中,亦成何等胸次!
当下冰消雾释矣。其后人言屡屡而至,至有为我愤辞厉色者。仆皆惟以前意处之,
实是未忍一日而忘纯甫。盖平日相爱之极,情之所钟,自如此也。旬日间复有相知
自北京来,备传纯甫所论。仆窃疑有浮薄之徒,幸吾党间隙,鼓弄交构,增饰其间,
未必尽出于纯甫之口。仆非矫为此说,实是故人情厚,不忍以此相疑耳。仆平日之
厚纯甫,本非私厚;纵纯甫今日薄我,当亦非私薄。然则仆未尝厚纯甫,纯甫未尝
薄仆也,亦何所容心于其间哉!往往见世俗朋友易生嫌隙,以为彼盖苟合于外,而
非有性分之契,是以如此,私窃叹悯。自谓吾党数人,纵使散处敌国仇家,当亦断
不至是。不谓今日亦有此等议论,此亦惟宜自反自责而已。孟子云:“爱人不亲反
其仁,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自非履涉亲切,应未识斯言味永而意恳也。
仆近时与朋友论学,惟说‘立诚’二字。杀人须就咽喉上着刀,吾人为学当从
心髓入微处用力,自然笃实光辉。虽私欲之萌,真是洪炉点雪,天下之大本立矣。
若就标末妆缀比拟,凡平日所谓学问思辩者,适足以为长傲遂非之资,自以为进于
高明光大,而不知陷于狠戾险嫉,亦诚可哀也已!以近事观之,曾见得吾侪往时所
论,自是向里。此盖圣学的传,惜乎沦落湮埋已久;往时见得,犹自恍惚,仆近来
无所进,只于此处看较分晓,直是痛快,无复可疑。但与吾兄别久,无告语处耳。
原忠数聚论否?近尝得渠一书,所见迥然与旧不同,殊慰殊慰!今亦寄一简,不能
详细,见时望并出此。归计尚未遂,旬月后且图再举。会其蔚定,临楮耿耿。

六(丙子)
宅老数承远来,重以嘉贶,相念之厚,愧何以堪!令兄又辱书惠,礼恭而意笃,
意家庭旦夕之论,必于此学有相发明者,是以波及于仆。喜幸之余,愧何以堪!别
后工夫,无因一扣,如书中所云,大略知之。“用力习熟,然后居山”之说,昔人
尝有此,然亦须得其源。吾辈通患,正如池面浮萍,随开随蔽。未论江海,但在活
水,浮萍即不能蔽。何者?活水有源,池水无源,有源者由己,无源者从物。故凡
不息者有源,作辍者皆无源故耳。

七(戊寅)
得书,见相念之厚,所引一诗尤恳恻至情,读之既感且愧,几欲涕下。人生动
多牵滞,反不若他流外道之脱然也,奈何奈何!近收甘泉书,颇同此憾。士风日偷,
素所目为善类者,亦皆雷同附和,以学为讳。吾人尚栖栖未即逃避,真处堂之燕雀
耳。原忠闻且北上,恐亦非其本心。仕途如烂泥坑,勿入其中,鲜易复出。吾人便
是失脚样子,不可不鉴也。承欲枉顾,幸甚幸甚!好事多阻,恐亦未易如愿,努力
图之!笼中病翼,或能附冥鸿之末而归,未可知也。

与王纯甫(壬申)
别后,有人自武城来,云纯甫始到家,尊翁颇不喜,归计尚多抵牾。始闻而惋
然,已而复大喜。久之,又有人自南都来者,云“纯甫已莅任,上下多不相能”。
始闻而惋然,已而复大喜。吾之惋然者,世俗之私情;所为大喜者,纯甫当自知之,
吾安能小不忍于纯甫,不使动心忍性,以大其所就乎?譬之金之在冶,经烈焰,受
钳锤,当此之时,为金者甚苦;然自他人视之,方喜金之益精炼,而惟恐火力锤煅
之不至。既其出冶,金亦自喜其挫折煅炼之有成矣。某平日亦每有傲视行辈、轻忽
世故之心,后虽稍知惩创,亦惟支持抵塞于外而已。及谪贵州三年,百难备尝,然
后能有所见,始信孟氏“生于忧患”之言非欺我也。尝以为“君子素其位而行,不
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患难,行乎患难;故无人而
不自得。”后之君子,亦当素其位而学,不愿乎其外。素富贵,学处乎富贵;素贫
贱患难,学处乎贫贱患难;则亦可以无人而不自得。向尝为纯甫言之,纯甫深以为
然,不番迩来用力却如何耳。
近日相与讲学者,宗贤之外,亦复数人,每相聚辄叹纯甫之高明。今复遭时磨
励若此,其进益不可量,纯甫勉之!
汪景颜近亦出宰大名,临行请益,某告以变化气质。居常无所见,惟当利害,
经变故,遭屈辱,平时愤怒者到此能不愤怒,忧惶失措者到此能不忧惶失措,始是
能有得力处,亦便是用力处。天下事虽万变,吾所以应之不出乎喜怒哀乐四者。此
为学之要,而为政亦在其中矣。景颜闻之,跃然如有所得也。甘泉近有书来,已卜
居萧山之湘湖,去阳明洞方数十里耳。书屋亦将落成,闻之喜极。诚得良友相聚会,
共进此道,人间更复有何乐!区区在外之荣辱得丧,又足挂之齿牙间哉?

二(癸酉)
纯甫所问,辞则谦下,而语意之间,实自以为是矣。夫既自以为是,则非求益
之心矣。吾初不欲答,恐答之亦无所入也。故前书因发其端,以俟明春渡江而悉。
既而思之,人生聚散无常,纯甫之自是,盖其心尚有所惑而然,亦非自知其非而又
故为自是以要我者,吾何可以遂已?故复备举其说以告纯甫。
来书云“学以明善诚身,固也。但不知何者谓之善?原从何处得来?今在何处?
其明之之功当何如?人头当何如?与诚身有先后次第否?诚是诚个甚的?此等处细
微曲折,仅欲扣求启发,而因献所疑,以自附于助我者。”反复此语,则纯甫近来
得力处在此,其受病处亦在此矣。纯甫平日徒知存心之说,而未尝实加克治之功,
故未能动静合一,而遇事辄有纷扰之患。今乃能推究若此,必以渐悟往日之堕空虚
矣。故曰纯甫近来用功得力处在此。然已失之支离外驰而不觉矣。夫心主于身,性
具于心,善原于性,孟子之言性善是也。善即吾之性,无形体可指,无方所可定,
无岂自为一物,可从何处得来者乎?故曰受病处亦在此。纯甫之意,盖未察夫圣门
之实学,而尚狃于后世之训诂,以为事事物物,各有至善,必须从事事物物求个至
善,而后谓之明善,故有“原从何处得来,今在何处”之语。纯甫之心,殆亦疑我
之或堕于空虚也,故假是说以发我之蔽。吾亦非不知感纯甫此意,其实不然也。夫
在物为理,处物为义,在性为善,因所指而异其名,实皆吾之心也。心外无物,心
外无事,心外无理,心外无义,心外无善。吾心之处事物,纯乎理而无人伪之杂,
谓之善,非在事物有定所之可求也。处物为义,是吾心之得其宜也,义非在外可袭
而取也。格者,格此也;致者,致此也,必曰事事物物上求个至善,是离而二之也。
伊川所云“才用彼即晓此”,是犹谓之二。性无彼此,理无彼此,善无彼此也。纯
甫所谓“明之之功当何如?人头处当何如?与诚身有先后次第否?诚是诚个甚的?”
且纯甫之意,必以明善自有明善之功,诚身又有诚身之功也。若区区之意,则以明
善为诚身之功也。夫诚者,无妄之谓。诚身之诚,则欲其无妄之谓。诚之之功,则
明善是也。故博学者,学此也;审问者,问此也;慎思者,思此也;明辩者,辩此
也;笃行者,行此也。皆所以明善而为诚之之功也。故诚身有道,明善者,诚身之
道也;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非明善之外别有所谓诚身之功也。诚身之始,身犹
未诚也,故谓之明善;明善之极,则身诚矣。若谓自有明善之功,又有诚身之功,
是离而二之也,难乎免于毫厘千里之谬矣。其间欲为纯甫言者尚多,纸笔未能详悉。
尚有未合,不妨往复。

三(甲戌)
得曰仁书,知纯甫近来用功甚力,可喜可喜!学以明善诚身,只兀兀守此昏昧
杂扰之心,却是坐禅入定,非所谓“必有事焉”者矣。圣门宁有是哉?但其毫厘之
差,千里之谬,非实地用功,则亦未易辩别。后世之学,琐屑支离,正所谓采摘汲
引,其间亦宁无小补?然终非积本求原之学。句句是,字字合,然而终不可人尧舜
之道也。

四(甲戌)
屡得汪叔宪书,又两得纯甫书,备悉相念之厚,感愧多矣!近又见与曰仁书,
贬损益至,三复赧然。夫趋向同而论学或异,不害其为同也;论学同而趋向或异,
不害其为异也。不能积城反躬而徒腾口说,此仆往年之罪,纯甫何尤乎?因便布此
区区,临楮倾念无已。

寄希渊(壬申)
所遇如此,希渊归计良是,但稍伤急迫。若再迟二三月,托疾而行,彼此形迹
泯然,既不激怒于人,亦不失己之介矣。圣贤处末世,待人应物,有时而委曲,其
道未尝不直也。若己为君子而使人为小人,亦非仁人忠恕恻怛之心。希渊必以区区
此说为大周旋,然道理实如此也。区区叨厚禄,有地方之责,欲脱身潜逃固难。若
希渊所处,自宜进退绰然,今亦牵制若此,乃知古人挂冠解绶,其时亦不易值也。

二(壬申)
向得林苏州书,知希颜在苏州,其时守忠在山阴矣。近张山阴来,知希颜已还
山阴矣。而守忠又有金华之出。往岁希颜居乡而守忠客祁,今兹复尔,二友之每每
相违,岂亦有数存焉邪!为仁由己,固非他人所能与。而相观砥砺之益,则友诚不
可一日无者。外是子雍、明德辈相去数十里,决不能朝夕继见,希颜无亦有独立无
与无叹欤?曩评半圭,诚然诚然。方今山林枯槁之士,要亦未可多得,去之奔走声
利之场者则远矣。人品不齐,圣贤亦因材成就。孔门之教,言人人殊,后世儒者始
有归一之论,然而成德达材者鲜,又何居乎?希颜试于此思之,定以为何如也?

三(癸酉)
希颜茕然在疚,道远因一慰。闻友朋中多言希颜孝心纯笃,哀伤过节,其素知
希颜者,宜为终身之慕。毋徒毁伤为也!
守忠来,承手札喻及出处,此见希颜爱我之深,他人无此也。然此义亦惟希颜
有之,他人无此也。牵于世故,未能即日引决,为愧为作,然亦终须如希颜所示耳。
患难忧苦,莫非实学。今虽倚庐,意思亦须有进。向见季明德书,观其意向甚正,
但未及与之细讲耳。“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盖一言而足。至其功夫节
目,则愈讲而愈无穷者。孔子犹曰“学之不讲,是吾忧也”,今世无志于学者无足
言,幸有一二笃志之士,又为无师友之讲明,认气作理,冥悍自信,终身勤苦而卒
无所得,斯诚可哀矣。
读《礼》之余,与明德相论否?幸以其所造者示知。某无大知识,亦非好为人
言者。顾今之时,人心陷溺已久,得一善人,惟恐其无成。期与诸君共明此学,固
不以自任为嫌而避之。譬之婚姻,聊为诸君之媒妁而已。乡里后进中有可言者,即
与接引,此本分内事,勿谓不暇也。
楼居已完否?胡口之出非得已,然其间亦有说。闻朋友中多欲希颜高尚不出,
就中亦须权其轻重。使亲老饘粥稍可继,则不必言高尚,自不宜出。不然,却恐正
其私心,不可不察也。

四(己卯)
正月初二得家信,祖母于去冬十月背弃,痛割之极!縻于职守,无由归遁。今
复恳疏,若终不可得,将遂为径往之图矣。
近得郑子冲书,闻与当事者颇相抵牾。希渊德性谦厚和平,其于世间荣辱炎凉
之故,视之何异飘风浮霭,岂得尚有芥蒂于其中耶!即而询之,果然出于意料之外,
非贤者之所自取也。虽然,“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曰‘我必无
礼。’自反而有礼,又自反曰‘我必不忠’”希渊克己之功日精日切,其肯遂自以
为忠乎?往年区区谪官贵州,横逆之加,无月无有。迄今思之,最是动心忍性砥砺
切磋之地。当时亦止搪塞排遣,竟成空过,甚可惜也。
闻教下士甚有兴起者,莆故文献之区,其士人素多根器。今得希渊为之师,真
如时雨化之而已,吾道幸甚!近有责委,不得已,不久且入闽。苟求了事,或能乘
便至莆一间语,不尽不尽。

与戴子良(癸酉)
汝成相见于滁,知吾兄之质,温然纯粹者也。今兹乃得其为志,盖将从事于圣
人之学,不安于善人而已也,何幸何幸!有志者事竟成,吾兄勉之!学之不明,已
非一日,皆由有志者少。好德,民之秉彝,可谓尽无其人乎?然不能胜其私欲,竟
沦陷于习俗,则亦无志而已。故朋友之间,有志者甚可喜,然志之难立而易坠也,
则亦深可惧也。吾兄以为何如?宗贤已南还,相见且未有日。京师友朋如贵同年陈
佑卿、顾惟贤,其他如汪汝成、梁仲用、王舜卿、苏天秀,皆尝相见。从事于此者,
其余尚三四人,吾见与诸友当自识之。自古有志之士,未有不求助于师友。匆匆别
来,所欲与吾兄言者百未及一。沿途歆叹雅意,诚切怏怏。相会未卜,惟勇往直前,
以遂成此志是望。

与胡伯忠(癸酉)
某往在京,虽极歆慕,彼此以事未及从容一叙,别去以为憾。期异时相遇,决
当尽意剧谈一番耳。昨未出京师,即已预期彭城之会,谓所未决于心,在兹行矣。
及相见又复匆匆而别,别又复以为恨。不知执事之心亦何如也?
君子与小人居,决无苟同之理,不幸势穷理极而为彼所中伤,则安之而已。处
之未尽于道,或过于疾恶,或伤于愤激,无益于事,而致彼之怨恨仇毒,则皆君子
之过也。昔人有言“事之无害于义者,从俗可也。”君子岂轻于从俗,独不以异俗
笃心耳。“与恶人居,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者”,伯夷之清也。“虽袒裼裸裎于
我侧,彼焉能浼我哉?”柳下惠之和也。君子以变化气质为学,则惠之和,似亦执
事之所宜从者。不以三公易其介,彼固未尝无伯夷之清也。“德酋如毛,民鲜克举
之。”“我仪图之,惟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仆于执事之谓矣。正人难得,正
学难明;流俗难变,直道难容。临笔惘然,如有所失;言不尽意,惟心亮。

与黄诚甫(癸酉)
立志之说,已近烦渎,然为知己言,竟亦不能舍是也。志于道德者,功名不足
累其心;志于功名者,富贵不足以累其心。但近世所谓道德,功名而已;所谓功名,
富贵而已。“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一有谋计之心,则虽
正谊明道,亦功利耳。诸友即索居,曰仁又将远别,会中须时相警发,庶不就弛靡。
诚甫之足,自当一日千里,任重道远,吾非诚甫谁望邪!临别数语,彼此暗然;终
能不忘,乃为深爱。

二(丁丑)
区区正月十八日始抵赣,即兵事纷纷。二月往征漳寇,四月班师。中间曾无一
日之暇,故音问缺然。然虽扰扰中,意念所在,未尝不在诸友也。养病之举,恐已
暂停,此亦顺亲之心,未为不是。不得以此日萦于怀,无益于事,徒使为善之念不
专。何处非道,何处非学,岂必山林中耶?希颜、尚谦、清伯登第,闻之喜而不寐。
近尝寄书云“非为今日诸君喜,为阳明山中异日得良伴喜也。”吾于诚甫之未归亦
然。

答王天宇(甲戌)
书来,见平日为学用功之概,深用喜慰!今之时,能稍有志圣贤之学,已不可
多见;况又果能实用其力者,是岂易得哉!辱推拟过当,诚有所不敢居;然求善自
辅,则鄙心实亦未尝不切切也。今乃又得吾天宇,其为喜幸可腾言哉!厚意之及,
良不敢虚;然又自叹爱莫为助,聊就来谕商榷一二。
天宇自谓“有志而不能笃” , 不知所谓志者果何如?其不能笃者又谁也?谓
“圣贤之学能静,可以制动”,不知若何而能静?静与动有二心乎?谓“临政行事
之际,把捉摸拟,强之使归于道,固亦卒有所未能,然造次颠沛必于是”者,不知
如何其为功?谓“开卷有得,接贤人君子便自触发”,不知所触发者何物?又“赖
二事而后触发”则二事之外所作何务?当是之时,所谓志者果何在也?凡此数语,
非天宇实用其力不能有。然亦足以见讲学之未明,故尚有此耳。或思之有得,不厌
寄示。

二(甲戌)

承书惠,感感。中间问学之意,恳切有加于旧,足知进于斯道也。喜幸何如!
但其间犹有未尽区区之意者。既承不鄙,何敢不竭!然望详察,庶于斯道有所发明
耳。
来书云:“诚身以格物,乍读不能无疑,既而细询之希颜,始悉其说。”区区
未尝有“诚身格物”之说,岂出于希颜邪?鄙意但谓君子之学以诚意为主,格物致
知者,诚意之功也。犹饥者以求饱为事,饮食者,求饱之事也。希颜颇悉鄙意,不
应有此。或恐一时言之未莹耳。幸更细讲之。
又云:“《大学》一书,古人为学次第。朱先生谓‘穷理之极而后意诚’,其
与所谓‘居敬穷理’、非存心无以致知’者,固相为矛盾矣。盖居敬存心之说补于
传文,而圣经所指,直谓其穷理而后心正。初学之士,执经而不考传,其流之弊,
安得不至于支离邪!”《大学》次第,但言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若“躬
理之极而后意诚”,此则朱先生之说如此。其间亦自无大相矛盾。但于《大学》本
旨,却恐未尽合耳。“非存心无以致知”,此语不独于《大学》未尽,就于《中庸》
“尊德性而道问学”之旨,亦或有未尽。然此等处言之甚长,非面悉不可。后之学
者,附会于《补传》而不深考于经旨,牵制于文羲而不体认于身心,是以往往失之
支离而卒无所得,恐非执经而不考传之过也。
又云:“不由穷理而遽加诚身之功,恐诚非所诚,适足以为伪而已矣。”此言
甚善。但不知诚身之功又何如作用耳,幸体认之!
又言“譬之行道者,如大都为所归宿之地,犹所谓至善也。行道者不辞险阻,
决意向前,犹存心也。如使斯人不识大都所在,泛焉欲往,其不南走越北走胡几希
矣。”此譬大略皆是,但以不辞险阻艰难,决意向前,别为存心,未免牵合之苦,
而不得其要耳。夫不辞险阻艰难,决意向前,此正是诚意之意。审如是,则其所以
问道途,具资斧,戒舟车,皆有不容已者。不然,又安在其为决意向前,而亦安所
前乎?夫不识大都所在而泛焉欲往,则亦欲往而已,未尝真往也。惟其欲往而未尝
真往,是以道途之不问,资斧之不具,舟车之不戒。若决意向前,则真往矣。真往
者,能如是乎?此最工夫切要者,以天宇之高明笃实而反求之,自当不言而喻矣。
又云“格物之说,昔人以捍去外物为言矣。捍去外物则此心存矣。心存,则所
以致知者,皆是为己。”如此说,却是“捍去外物”为一事,“致知”又为一事。
“捍去外物”之说,亦未为甚害,然止捍御于其外,则亦未有拔去病根之意,非所
谓“克己求仁, ” 之功矣。区区格物之说亦不如此。《大学》之所谓“诚意”即
《中庸》 之所谓“诚身” 也。《大学》之所谓“格物致知”,即《中庸》之所谓
“明善”也。博学、审问、慎思、明辩、笃行,皆所谓明善而为诚身之功也,非明
善之外别有所谓诚身之功也。格物致知之外,又岂别有所谓诚意之功乎?《书》之
所谓“精一”,《语》之所谓“博文约礼”,《中庸》之所谓“尊德性而道问学”,
皆若此而已。是乃学问用功之要,所谓毫厘之差,千里之谬者也。
心之精微,口莫能述,亦岂笔端所能尽已!喜荣擢北上有期矣,倘能迂道江滨,
谋一夕之话,庶几能有所发明。冗遽中不悉。

寄李道夫(乙亥)
此学不讲久矣。鄙人之见,自谓于此颇有发明。而闻者往往诋以为异,独执事
倾心相信,确然不疑,其为喜慰,何啻空谷之足音!
别后时闻士夫传说,近又徐曰仁自西江还,益得备闻执事任道之勇、执德之坚,
令人起跃奋迅。“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诚得弘毅如执事者二三人,自
足以为天下倡。彼依阿偻你之徒虽多,亦奚以为哉?幸甚幸甚!
比闻列郡之始,即欲以此学为教,仁者之心自然若此,仆诚甚为执事喜,然又
甚为执事忧也。学绝道丧,俗之陷溺,如人在大海波涛中,且须援之登岸,然后可
授之衣而与之食;若以衣食投之波涛中,是适重其溺,彼将不以为德而反以为尤矣。
故凡居今之时,且须随机导引,因事启沃,宽心平气以薰陶之,俟其感发兴起,而
后开之以其说,是故为力易而收效溥。不然,将有捍格不胜之患,而且为君子爱人
之累,不知尊意以为何如耶?
病疏已再上,尚未得报。果遂此图,舟过嘉禾,面话有日。

与陆原静(丙子)
书来,知贵恙已平复,甚喜!书中勤勤问学,惟恐失坠,足知进修之志不怠,
又甚喜!异时发挥斯道,使来者有所兴起,非吾子谁望乎?所问《大学》、《中庸》
注,向尝略具草稿,自以所养未纯,未免务外欲速之病,寻已焚毁。近虽觉稍进,
意亦未敢便以为至,姑俟异日山中与诸贤商量共成之,故皆未有书。其意旨大略,
则固平日已为清伯言之矣。因是益加体认研究,当自有见;汲汲求此,恐犹未免旧
日之病也。
“博学”之说,向已详论。今犹牵制若此,何邪?此亦恐是志不坚定,为世习
所挠之故。使在我果无功利之心,虽钱谷兵甲,搬柴运水,何往而非实学?何事而
非天理?况子、史、诗、文之类乎?使在我尚存功利之心,则虽日谈道德仁义,亦
只是功利之事,况子、史、诗、文之类乎?“一切屏绝”之说,是犹泥于旧习,平
日用功未有得力处,故云尔。请一洗俗见,还复初志,更思平日饮食养身之喻,种
树栽培灌溉之喻,自当释然融解矣。“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吾子之言,是犹未是终始本末之一致也,是不循本末终始天然之序,而欲以私意速
成之也。

二(戊寅)
尚谦至,闻原静志坚信笃,喜慰莫逾!人在仕途,如马行淖田中,纵复驰逸,
足起足陷,其在驽下,坐见沦没耳。乃今得还故乡,此亦譬之小歇田塍。若自此急
寻平路,可以直去康庄,驰骋万里。不知到家工夫却如何也。自曰仁没后,吾道益
孤,致望原静者亦不浅。子夏,圣门高弟,曾子数其失,则曰“吾过矣!吾离群而
索居,亦已久矣!”夫离群索居之在昔贤,已不能无过,况吾侪乎?以原静之英敏,
自应未即摧堕。山间切磋砥砺,还复几人?深造自得,便间亦可为写寄否?
尚谦至此,日有所进。自去年十二月到今已八逾月,尚未肯归视其室。非其志
有所专,宜不能声音笑貌及此也。区区两疏辞乞,尚未得报。决意两不允则三,三
不允则五则六,必得而后已。若再一举辄须三月,二举则又六七月矣。计吾舟东抵
吴越,原静之旆当已北指幽、冀;会晤未期,如之何则可!

与希颜台仲明德尚谦原静(丁丑)
闻诸友皆登第,喜不自胜。非为诸友今日喜,为野夫异日山中得良伴喜也。入
仕之始,意况未免摇动。如絮在风中,若非黏泥贴网,恐自张主未得。不知诸友却
如何?想平时工夫,亦须有得力处耳。野夫失脚落渡船,未知何时得到彼岸。且南
赣事极多掣肘,缘地连四省,各有抚镇,乃今亦不过因仍度日,自古未有事权不一
而能有成者。告病之兴虽动,恐成虚文,未敢轻举,欲俟地方稍靖。今又得诸友在,
吾终有望矣。曰仁春来颇病,闻之极忧念。昨书来,欲与二三友去田霅上,因寄一
诗。今录去,聊同此怀也。

与杨仕德薛尚谦(丁丑)
即日已抵龙南,明日入巢,四路兵皆已如期并进,贼有必破之势。某向在横水,
尝寄书仕德云:“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区区剪除鼠窃,何足为异?若诸贤
扫荡心腹之寇,以收廓清平定之功,此诚大丈夫不世之伟绩。数日来谅已得必胜之
策,捷奏有期矣。何喜如之!
日孚美质,诚可与共学,此时计已发舟。倘未行,出此同致意。廨中事以累尚
谦,想不厌烦琐。小儿正宪,犹望时赐督责。

寄闻人邦英邦正(戊寅)
昆季敏而好学,吾家两弟得以朝夕亲资磨励,闻之甚喜。得书备见向往之诚,
尤极浣慰。家贫亲老,岂可不求禄仕?求禄仕而不工举业,却是不尽人事而徒责天
命,无是理矣。但能立志坚定,随事尽道,不以得失动念,则虽勉习举业,亦自无
妨圣贤之学。若是原无求为圣贤之志,虽不业举,日谈道德,亦只成就得务外好高
之病而已。此昔人所以有“不患妨功,惟患夺志”之说也。夫谓之夺志,则已有志
可夺;倘若未有可夺之志,却又不可以不深思疑省而早图之。每念贤弟资质之美,
未尝不切拳拳。夫美质难得而易坏,至道难闻而易失,盛年难遇而易过,习俗难革
而易流。昆玉勉之!

二(戊寅)
得书,见昆季用志之不凡,此固区区所深望者,何幸何幸!世俗之见,岂足与
论?君子惟求其是而已。“仕非为贫也,而有时乎为贫”,古之人皆用之,吾何为
独不然?然谓举业与圣人之学相戾者,非也。程子云:“心苟不忘,则虽应接俗事,
莫非实学,无非道也。”而况于举业乎?谓举业与圣人之学不相度者,亦非也,程
子云:“心苟忘之,则虽终身由之,只是俗事。”而况于举业乎?忘与不忘之间不
能以发,要在深思默识所指谓不忘者果何事耶,知此则知学矣。贤弟精之熟之,不
使有毫厘之差,千里之谬,可也。

三(庚辰)
书来,意思甚恳切,足慰远怀。持此不解,即吾立志之说矣。“源泉混混,不
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立志者,其本也。有有志而无成
者矣,未有无志而能有成者也。贤弟勉之!色养之暇,怡怡切切,可想而知,交修
罔怠,庶吾望之不孤矣。地方稍平,退休有日;预想山间讲习之乐,不觉先已欣然。

寄薛尚谦(戊寅)
沿途意思如何?得无亦有走作否?数年切磋,只得立志辩义利。若于此未有得
力处,却是平日所讲尽成虚语,平日所见皆非实得,不可以不猛省也!经一蹶者长
一智,今日之失,未必不为后日之得,但已落第二义。须从第一义上着力,一真一
切真。若这些子既是,更无讨不是处矣。
此间朋友聚集渐众,比旧颇觉兴起。尚谦既去,仕德又往,欧阳崇一病归,独
惟乾留此,精神亦不足。诸友中未有倚靠得者,苦于接济乏人耳。
乞休本至今未回,未免坐待。尚谦更静养几月,若进步欠力,更来火坑中乘凉
如何?


得书,知日孚停舟郁孤,迟迟未发,此诚出于意望之外。日孚好学如此,豪杰
之士必有闻风而起者矣。何喜如之!何喜如之!
昨见太和报效人,知欧、王二生者至,不识曾与一言否?欧生有一书,可谓有
志。中间述子晦语颇失真,恐亦子晦一时言之未莹尔。大抵工夫须实落做去,始能
有见,料想臆度,未有不自误误人者矣。
此间贼巢乃与广东山后诸贼相连,余党往往有从遁者,若非斩绝根株,意恐日
后必相聊而起,重为两省之患。故须更迟迟旬日,与之剪除。兵难遥度,不可预料,
大抵如此。
小儿劳诸公勤开诲,多感多感!昔人谓教小儿有四益,验诸友往返,念之极切
悬悬。今后但有至者,须诸君为我尽意吐露,纵彼不久留,亦无负其来可也。


日来因兵事纷扰,贱躯怯弱,以此益见得工夫有得力处。只是从前大段未曾实
落用力,虚度虚说过了。自今当与诸君努力鞭策,誓死进步,庶亦收之桑榆耳。
日孚停馆郁孤,恐风气太高,数日之留则可,倘更稍久,终恐早晚寒暖欠适。
区区初拟日下即回,因从前征剿,撤兵太速,致遗今日之患。故且示以久屯之形,
正恐后之罪今,亦犹今,之罪昔耳。但从征官属已萌归心,更相倡和,已有不必久
屯之说。天下事不能尽如人意。大抵皆坐此辈,可叹可叹!
闻仕德失调,意思何如?大抵心病愈则身病亦自易去。纵血气衰弱,未便即除,
亦自不能为心患也。
小儿劳开教,驽骀之质,无复望其千里,但得帖然于皂枥之间,斯已矣。门户
勤早晚,得无亦厌琐屑否?不一。

寄诸弟(戊寅)
屡得弟辈书,皆有悔悟奋发之意,喜慰无尽!但不知弟辈果出于诚心乎?亦谩
为之说云尔。
本心之明,皎如白日,无有有过而不自知者,但患不能改耳。一念改过,当时
即得本心。人孰无过?改之为贵。蘧伯玉,大贤也,惟曰“欲寡其过而未能”。成
汤、孔子,大圣也,亦惟曰“改过不吝,可以无大过”而已。有皆曰人非尧舜,安
能无过?此亦相沿之说,未足以知尧舜之心。若尧舜之心而自以为无过,即非所以
为圣人矣。其相授受之言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彼
其自以为人心之惟危也,则其心亦与人同耳。危即过也,惟其兢兢业业,尝加“精
一”之功,是以能“允执厥中”而免于过。古之圣贤时时自见己过而改之,是以能
无过,非其心与果与人异也。“戒慎不睹,恐惧不闻”者,时时自见己过之功。吾
近来实见此学有用力处,但为平日习染深痼,克治欠勇,故切切预为弟辈言之。毋
使亦如吾之习染即深,而后克治之难也。
人方少时,精神意气既足鼓舞,而身家之累尚未切心,故用力颇易。迨其渐长,
世累日深,而精神意气亦日渐以减,然能汲汲奋志于学,则犹尚可有为。至于四十
五十,即如下山之日,渐以微灭,不复可挽矣。故孔子云:“四十五十而无闻焉,
斯亦不足畏也已。”又曰“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吾亦近来实见此病,
故亦切切预为弟辈言之。宜及时勉力,毋使过时而徒悔也。

与安之(己卯)
闻安之肯向学,不胜欣愿!得奋励如此,庶不负彼此相爱之情也。留都时偶因
饶舌,遂致多口,攻之者环四面。取朱子晚年悔悟之说,集为定论,聊藉以解纷耳。
门人辈近刻之雩都,初闻甚不喜;然士夫见之,乃往往遂有开发者,无意中得此一
助,亦颇省颊舌之劳。近年篁墩诸公尝有《道一》等编,见者先怀党同伐异之念,
故卒不能有人,反激而怒。今但取朱子所自言者表章之,不加一辞,虽有偏心,将
无所施其怒矣。尊意以为何如耶?聊往数册,有志向者一出指示之。所须文字,非
不欲承命;荒疏既久,无下笔处耳。贫汉作事大难,富人岂知之!

答甘泉(己卯)
旬日前,杨仕德人来,领手教及《答子莘书》,具悉造诣用功之详。喜跃何可
言!盖自是而吾党之学归一矣。此某之幸!后学之幸也!
来简勤勤训责仆以久无请益,此吾兄爱仆之厚,仆之罪也。此心同,此理同,
苟知用力于此,虽百虑殊途,同归一致。不然,虽字字而证,句句而求,其始也毫
厘,其末也千里。老兄造诣之深,涵养之久,仆何敢望?至共向往直前,以求必得
乎此之志,则有不约而契、不求而合者。其间所见,时或不能无小异,然吾兄既不
屑屑于仆,而仆亦不以汲级于兄者。正以志向既同,如两人同适京都,虽所由之途
间有迂直,知其异日之归终同耳。向在龙江舟次,亦尝进其《大学》旧本及格物诸
说,兄时未以为然,而仆亦遂置不复强聒者,知兄之不久自当释然于此也。乃今果
获所愿,喜跃何可言!昆仑之源,有时而伏流,终必达于海也。仆窭人也,虽获夜
光之璧,人将不信,必且以谓其为妄为伪。金璧入于猗顿之室,自此至宝得以昭明
天下,仅亦免于遗璧之罪矣。虽然,是喻犹二也。夜光之璧,外求而得也;此则于
吾所固有,无待于外也,偶遗忘之耳;未尝遗忘也,偶蒙翳之耳。
叔贤所进超卓,海内诸友实罕其俦。同处西樵,又资丽泽,所造可量乎!仆年
未半百,而衰疾已如六七十翁,日夜思归阳明,为夕死之图,疏三上而未遂。欲弃
印长往,以从大夫之后,恐形迹大骇;必俟允报,则须冬尽春初乃可遂也。一一世
事,如狂风骤雨中落叶,倏忽之间,宁复可定所耶!两承楚人之诲,此非骨肉,念
不及此,感刻!祖母益耄,思一见,老父亦书来促归,于是情思愈恶。所幸吾兄道
明德立,宗盟有人,用此可以自慰。其诸所欲请,仕德能有述。有所未当,便间不
惜指示。

二(庚辰)
得正月书,知大事已毕,当亦稍慰纯孝之思矣。近承避地发履冢下,进德修业,
善类幸甚。传闻贵邑盗势方张,果尔,则远去家室,独留旷寂之野,恐亦未可长也。
某告病未遂,今且蹙告归省,去住亦未可必。悠悠尘世,毕竟作何税驾?当亦时时
念及,幸以教之!叔贤志节远出流俗。渭先虽未久处,一见知为忠信之士。乃闻不
时一相见,何耶?英贤之生,何幸同时共地,又可虚度光阴,容易失却此大机会,
是使后人而复惜后人也!二君曾各寄一书,托宋以道转致,相见幸问之。

答方叔贤(己卯)
近得手教及与甘泉往复两书,快读一过,洒然如热者之濯清风,何子之见超卓
而速也!真可谓一日千里矣。《大学》旧本之复,功尤不小,幸甚幸甚!其论象山
处,举孟子“放心”数条,而甘泉以为未足,复举“东西南北海有圣人出,此心此
理同”,及“宇宙内事皆己分内事”数语。甘泉所举,诚得其大,然吾独爱西樵子
之近而切也。见其大者,则其功不得不近而切,然非实加切近之功,则所谓大者,
亦虚见而已耳。自孟子道性善,心性之原,世儒往往能言,然其学卒人于支离外索
而不自觉者,正以其功之未切耳。此吾所以独有喜于西樵之言,固今时封证之药也。
古人之学,切实为己,不徒事于讲说。书札往来,终不若面语之能尽,且易使人溺
情于文辞,崇浮气而长胜心。求其说之无病,而不知其心病之已多矣。此近世之通
患,贤知者不免焉,不可以不察也。
杨仕德去,草草复此,诸所欲言,仕德能悉。

与陈国英(庚辰)
别久矣。虽彼此音问阔疏,而消息动静时时及闻。国英天资笃厚,加以静养日
久,其所造当必大异于畴昔,惜无因一面叩之耳。凡人之学,不日进者必日退。譬
诸草木,生意日滋,则日益畅茂;苟生意日息,则亦日就衰落矣。国英之于此学,
且十余年矣,其日益畅茂者乎?其日就衰落者乎?君子之学,非有同志之友日相规
切,则亦易以悠悠度日,而无有乎激励警发之益。山中友朋,亦有以此学日相讲求
者乎?孔子云:“德之不修,学之不讲,是吾忧也。”而况于吾侪乎哉?

复唐虞佐(庚辰)

承示诗二韵五章,语益工,兴寄益无尽,深叹多才,但不欲以是为有道者称颂
耳。“撤讲慎择”之喻,爱我良多,深知感作。但区区之心,亦自有不容已者。圣
贤之道,坦若大路,夫妇之愚,可以与知。而后之论者,忽近求远,舍易图难,遂
使老师宿儒皆不敢轻议。故在今时,非独其庸下者自分以为不可为,虽高者特达,
皆以此学为长物,视之为虚谈赘说,亦许时矣。当此之时,苟有一念相寻于此,真
所谓“空谷足音,见似人者喜矣”。况其章缝而来者,宁不忻忻然以接之乎?然要
其间,亦岂天滥竽假道之弊!但在我不可以此意逆之,亦将于此以求其真者耳。正
如淘金于沙,非不知沙之汰而去者且十九,然亦未能即舍沙而别以淘金为也。孔子
云:“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唯何甚。”孟子云:“君子之设科也,来者不拒,
往者不追。 ” 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盖“不愤不启”者,君子施教之方;
“有教无类”,则其本心焉耳。多病之躯,重为知己忧,卷卷惠喻及此,感爱何有
穷已。然区区之心,亦不敢不为知已一倾倒也。行且会面,悉所未尽。

卷十

静心录之二 文录二

书二

始正德辛巳至嘉靖乙酉

与邹谦之(辛巳)
别后德闻日至,虽不相面,嘉慰殊深。近来此意见得益亲切,国裳亦已笃信,
得谦之更一来,愈当沛然矣。适吴守欲以府志奉渎,同事者于中、国裳、汝信、惟
浚、遂令开馆于白鹿。醉翁之意盖有在,不专以此烦劳也。区区归遁有日,圣天子
新政英明,如谦之亦宜束装北上,此会宜急图之,不当徐徐而来也。蔡希渊近已主
白鹿,诸同志须仆已到山,却来相讲,尤妙。此时却匆匆不能尽意也,幸以语之!

二(乙酉)
乡人自广德来,时常得闻动履,兼悉政教之善,殊慰倾想。远使吊赙,尤感忧
念之深。所喻:“猝临盘错,盖非独以别利器,正以精吾格致之功耳”,又能以怠
荒自惧,其进可知矣。近时四方来游之士颇众,其间虽甚鲁钝,但以良知之说略加
点掇,无不即有开悟,以是益信得此二字真吾圣门正法眼藏。谦之近来所见,不审
又如何矣?南元善益信此学,日觉有进,其见诸施设,亦大非其旧。便间更相将掖
之,固朋友切磋之心也。方治葬事,使还,草草疏谢不尽。

与夏敦夫(辛巳)
不相见者几时,每念吾兄忠信笃厚之资,学得其要,断能一日千里。惜无因亟
会,亲睹其所谓历块过都者以为快耳。
昔夫子谓子贡曰:“赐也,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学,乃不有要乎!
彼释氏之外人伦,遗物理,而堕于空寂者,固不得谓之明其心矣;若世儒之外务讲
求考索,而不知本诸其心者,其亦可以谓穷理乎?此区区之心,深欲就正于有道者。
因便辄及之,幸有以教我也。
区区两年来血气亦渐衰,无复用世之志。近始奉敕北上,将遂便道归省老亲,
为终养之图矣。冗次不尽所怀。

与朱守忠(辛巳)
乍别忽旬余。沿途人事扰扰,每得稍暇,或遇景感触,辄复兴怀。赍诏官来,
承手札,知警省不懈,幸甚幸甚!此意不忘,即是时时相见,虽别非别矣。道之不
明,皆由吾辈明之于口而不明之于身,是以徒腾颊舌,未能不言而信。要在立诚而
已。向日谦虚之说,其病端亦起于不诚。使能如好好色,如恶恶臭,亦安有不谦不
虚时邪?虞佐相爱之情甚厚,别后益见其真切,所恨爱莫为助。但愿渠实落做个圣
贤,以此为报而已。相见时以此意规之。谦之当已不可留,国裳亦时时相见否?学
问之益,莫大于朋友切磋,聚会不厌频数也。明日当发玉山,到家渐可计日,但与
守忠相去益远,临纸怅然!

与席元山(辛巳)
向承教札及《鸣冤录》,读之见别后学力所到,卓然斯道之任,庶几乎天下非
之而不顾,非独与世之附和雷同从人非笑者相去万万而已。喜幸何极!中间乃有须
面论者,但恨无因一会。近闻内台之擢,决知必从铅山取道,而仆亦有归省之便,
庶得停舟途次,为信宿之谈,使人候于分水,乃未有前驱之报。驻信城者五日,怅
怏而去。天之不假缘也,可如何哉!

大抵此学之不明,皆由吾人入耳出口,未尝诚诸其心身。譬之谈饮说食,何由
得见醉饱之实乎?仆自近年来始实见得此学,真有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朋友之
中,亦渐有三数辈笃信不回。其疑信相半,顾瞻不定者,多以旧说沈痼,且有得失
毁誉之虞,未能专心致志以听,亦坐相处不久,或交臂而别,无从与之细说耳。象
山之学简易直截,孟子之后一人。其学问思辩、致知格物之说,虽亦未免沿袭之累,
然其大本大原断非余子所及也。执事素能深信其学,此亦不可不察。正如求精金者
必务煅炼足色,勿使有纤毫之杂,然后可无亏损变动。盖是非之悬绝,所争毫厘耳。
用熙近闻已赴京,知公故旧之情极厚,倘犹未出,亦劝之学问而已。存心养性
之外,无别学也。相见时亦望遂以此言致之。

答甘泉(辛巳)
世杰来,承示《学庸测》,喜幸喜幸!中间极有发明处,但于鄙见尚大同小异
耳。“随处体认天理”是真实不诳语,鄙说初亦如是,及根究老兄命意发端处,却
似有毫厘未协,然亦终当殊途同归也。修齐治平,总是格物,但欲如此节节分疏,
亦觉说话太多。且语意务为简古,比之本文反更深晦,读者愈难寻求,此中不无亦
有心病?莫若明白浅易其词,略指路径,使人自思得之,更觉意味深长也。高明以
为何如?致知之说,鄙见恐不可易,亦望老兄更一致意,便间示知之。此是圣学传
心之要,于此既明,其余皆洞然矣。意到恳切处,不得不直,幸不罪其僭妄也!
叔贤《大学》、《洪范》之说,其用力已深,一时恐难转移,此须面论,始有
可辩正耳,会间先一及之。去冬有方叟者过此,传示高文,其人习于神仙之说,谓
之志于圣贤之学,恐非其本心。人便,草草不尽。

答伦彦式(辛巳)
往岁仙舟过赣,承不自满足,执礼谦而下问恳,古所谓敏而好学,于吾彦式见
之。别后连冗,不及以时奉问,极切驰想!近令弟过省,复承惠教,志道之笃,趋
向之正,勤卷有加,浅薄何以当此?悚息悚息!
谕及“学无静根,感物易动,处事多悔”,即是三言,尤是近时用工之实。仆
罔所知识,何足以辱贤者之问!大抵三言者,病亦相因。惟学而别求静根,故感物
而惧其易动,感物而惧其易动,是故处事而多悔也。心,无动静者也。其静也者,
以言其体也;其动也者,以言其用也。故君子之学,无间于动静。其静也,常觉而
未尝无也,故常应;其动也,常定而未尝有也,故常寂;常应常寂,动静皆有事焉,
是之谓集义。集义故能无祇悔,所谓动亦定,静亦定者也。心一而已。静,其体也,
而复求静根焉,是挠其体也;动,其用也,而惧其易动焉,是废其用也。故求静之
心即动也,恶动之心非静也,是之谓动亦动,静亦动,将迎起伏,相寻于无穷矣。
故循理之谓静,从欲之谓动。欲也者,非必声色货利外诱也,有心之私皆欲也。故
循理焉,虽酬酢万变,皆静也。濂溪所谓“主静”,无欲之谓也,是谓集义者也。
从欲焉,虽心齐坐忘,亦动也。告子之强制正助之谓也,是外义者也。虽然,仆盖
从事于此而未之能焉,聊为贤者陈其所见云尔。以为何如?便间示知之。

与唐虞佐侍御(辛巳)
相与两年,情日益厚,意日益真,此皆彼此所心喻,不以言谢者。别后又承雄
文追送,称许过情,末又重以传说之事,所拟益非其伦,感作何既!虽然,故人之
赐也,敢不拜受!果如是,非独进以有为,将退而隐于岩穴之下,要亦不失其为贤
也已,敢不拜赐!昔人有言:“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今投我以琼瑶矣,我
又何以报之?报之以其所赐,可乎?
说之言曰:“学于古训乃有获。”夫谓学于古训者,非谓其通于文辞,讲说于
口耳之间,义袭而取诸其外也。获也者,得之于心之谓,非外铄也。必如古训,而
学其所学焉,诚诸其身,所谓“默而成之”,“不言而信”,乃为有得也。夫谓逊
志务时敏者,非谓其饰情卑礼于其外,汲汲于事功声誉之间也。其逊志也,如地之
下而无所不承也,如海之虚而无所不纳也;其时敏也,一于天德,戒惧于不睹不闻,
如太和之运而不息也。夫然,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溥博渊泉而时出之,言而民莫
不信,行而民莫不悦,施及蛮貊,而道德流于无穷,斯固说之所以为说也。以是为
报,虞佐其能以却我乎?孟氏云:“责难之谓恭”。吾其敢以后世文章之士期虞佐
乎?颜氏云:“舜,何人也?予,何人也?”虞佐其能不以说自期乎?人还,灯下
草草为谢。相去益远,临楮怏悒!

答方叔贤(辛巳)
承示《大学原》,知用心于此深密矣。道一而已,论其大本大原,则《六经》、
《四书》无不可推之而同者,又不特《洪范》之于《大学》而已。此意亦仆平日于
朋友中所常言者。譬之草木,其同者,生意也;其花实之疏密,枝叶之高下,亦欲
尽比而同之,吾恐化工不如是之雕刻也。今吾兄方自喜以为独见新得,锐意主张是
说,虽素蒙信爱如鄙人者,一时论说当亦未能遽人。且愿吾兄以所见者实体诸身,
必将有疑;果无疑,必将有得;果无得,又必有见;然后鄙说可得而进也,学之不
明几百年矣。近幸同志如甘泉、如吾兄者,相与切磋讲求,颇有端绪。而吾兄忽复
牵滞文义若此,吾又将谁望乎?君子论学,固惟是之从,非以必同为贵。至于入门
下手处,则有不容于不辩者,所谓毫厘之差千里之谬矣。致知格物,甘泉之说与仆
尚微有异,然不害其为大同。若吾兄之说,似又与甘泉异矣。相去远,恐辞不足以
达意,故言语直冒,不复有所逊让。近与甘泉书,亦道此,当不以为罪也。

二(癸未)
此学蓁芜,今幸吾侪复知讲求于此,固宜急急遑遑,并心同志,务求其实,以
身明道学。虽所人之途稍异,要其所志而同,斯可矣。不肖之谬劣,已无足论。若
叔贤之于甘泉,亦乃牵制于文义,纷争于辩说,益重世人之惑,以启呶呶者之口,
斯诚不能无憾焉!忧病中不能数奉问,偶有所闻,因谦之去,辄附此。言无伦次。
渭先相见,望并出此。

与杨仕鸣(辛巳)
差人来,知令兄已于去冬安厝,墓有宿草矣,无由一哭,伤哉!所委志铭,既
病且冗,须朋友中相知深者一为之,始能有发耳。
喻及“日用讲求功夫,只是各依自家良知所及,自去其障,扩充以尽其本体,
不可迁就气习以趋时好。”幸甚幸甚!果如是,方是致知格物,方是明善诚身。果
如是,德安得而不日新!业安得而不富有!谓“每日自检,未有终日浑成片段”者,
亦只是致知工夫间断。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又云:“以此磨勘先辈文字同异,
工夫不合,常生疑虑。”又何为其然哉?区区所论致知二字,乃是孔门正法眼藏,
于此见得真的,直是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考诸三王而不谬,百世以
俟圣人而不惑!知此者,方谓之知道;得此者,方谓之有德。异此而学,即谓之异
端;离此而说,即谓之邪说;迷此而行,即谓之冥行。虽千魔万怪,眩瞀变幻于前,
自当触之而碎,迎之而解,如太阳一出,而鬼魅魍魉自无所逃其形矣。尚何疑虑之
有,而何异同之足惑乎!所谓“此学如立在空中,四面皆无倚靠,万事不容染着,
色色信他本来,不容一毫增减。若涉些安排,着些意思,便不是合一功夫”,虽言
句时有未莹,亦是仕鸣见得处,足可喜矣。但须切实用力,始不落空。若只如此说,
未免亦是议拟仿象,已后只做得一个弄精魄的汉,虽与近世格物者症候稍有不同,
其为病痛,一而已矣。诗文之习,儒者虽亦不废,孔子所谓“有德者必有言”也。
若着意安排组织,未有不起于胜心者,先辈号为有志斯道,而亦复如是,亦只是习
心未除耳。仕鸣既知致知之说,此等处自当一勘而破,瞒他些子不得也。

二(癸未)
别后极想念,向得尚谦书,知仕鸣功夫日有所进,殊慰所期。大抵吾党既知学
问头脑,已不虑无下手处,只恐客气为患,不肯实致其良知耳。后进中如柯生辈,
亦颇有力量可进,只是客气为害亦不小。行时尝与痛说一番,不知近来果能克去否?
书至,来相见,出此共勉之。前辈之于后进,无不欲其入于善,则其规切砥励之间,
亦容有直情过当者,却恐后学未易承当得起。既不我德,反以我为仇者,有矣,往
往无益而有损。故莫若且就其力量之所可及者诱掖奖劝之。往时亦尝与仕鸣论及此,
想能不忘也。

三(癸未)
前者是备录区区之语,或未尽区区之心,此册乃直述仕鸣所得,反不失区区之
见,可见学贵乎自得也。古人谓“得意忘言”,学苟自得,何以言为乎?若欲有所
记札以为日后印证之资,则直以己意之所得者书之而已,不必一一拘其言辞,反有
所不达也。中间词语,时有未莹,病中不暇细为点检。

与陆原静(辛巳)
赍奏人回,得佳稿及手札,殊慰。闻以多病之故,将从事于养生,区区往年盖
尝弊力于此矣。后乃知其不必如是,始复一意于圣贤之学。大抵养德养身,只是一
事,原静所云“真我”者,果能戒谨不睹,恐惧不闻,而专志于是,则神住气住精
住,而仙家所谓长生久视之说,亦在其中矣。神仙之学与圣人异,然其造端托始,
亦惟欲引人于道,《悟真篇后序》中所谓:“黄老悲其贪着,乃以神仙之术渐次导
之”者。原静试取而观之,其微旨亦自可识。自尧、舜、禹、汤、文、武,至于周
公、孔子,其仁民爱物之心,盖无所不至,苟有可以长生不死者,亦何惜以示人?
如老子、彭篯之徒,乃其禀赋有若此者,非可口而至。后世如白玉蟾、丘长春之属,
皆是彼学中所称述以为祖师者,其得寿皆不过五六十,则所谓长生之说,当必有所
指矣。原静气弱多病,但遗弃声名,清心寡欲,一意圣贤,如前所谓“真我”之说。
不宜轻信异道,徒自惑乱聪明,弊精劳神,废靡岁月。久而不返,将遂为病狂丧心
之人不难矣。昔人谓“三折肱为良医”,区区非良医,盖尝“三折肱”者。原静其
慎听毋忽!
区区省亲本,闻部中已准覆,但得旨即当长遁山泽。不久朝廷且大赉,则原静
推封亦有日。果能访我于阳明之麓,当能为原静决此大疑也。

二(壬午)
某不孝不忠,延祸先人,酷罚未敷,致兹多口,亦其宜然。乃劳贤者触冒忌讳,
为之辩雪,雅承道谊之爱,深切恳至,甚非不肖孤之所敢望也。“无辩止谤”,尝
闻昔人之教矣,况今何止于是!四方英杰以讲学异同之故,议论方兴,吾侪可胜辩
乎?惟当反求诸己,苟其言而是欤,吾斯尚有所未信欤,则当务求其是,不得辄是
已而非人也。使其言而非欤,吾斯既已自信欤,则当益致其践履之实,以务求于自
谦,所谓“默而成之”“不言而信”者也。然则今日之多口,孰非吾侪动心忍性,
砥砺切磋之地乎!且彼议论之兴,非必有所私怨于我,彼其为说,亦将自以为卫夫
道也。况其说本自出于先儒之绪论,固各有所凭据,而吾侪之言骤异于昔,反若凿
空杜撰者。乃不知圣人之学本来如是,而流传失真,先儒之论所以日益支离,则亦
由后学沿习乖谬积渐所致。彼既先横不信之念,莫肯虚心讲究,加以吾侪议论之间
或为胜心浮气所乘,未免过为矫激,则固宜其非笑而骇惑矣。此吾侪之责,未可专
以罪彼为也。
嗟乎!吾侪今日之讲学,将求异其说于人邪?亦求同其学于人邪?将求以善而
胜人邪?亦求以善而养人邪?知行合一之学,吾侪但口说耳,何尝知行合一邪?推
寻所自,则如不肖者为罪尤重。盖在平时徒以口舌讲解,而未尝体诸其身,名浮于
实,行不掩言,己未尝实致其知,而谓昔人致知之说未有尽。如贫子之说金,乃未
免从人乞食。诸君病于相信相爱之过,好而不知其恶,遂乃共成今日纷纷之议,皆
不肖之罪也。虽然,昔之君子,盖有举世非之而不顾,千百世非之而不顾者,亦求
其是而已矣。岂以一时毁誉而动其心邪!惟其在我者有未尽,则亦安可遂以人言为
尽非?伊川、晦庵之在当时,尚不免于诋毁斥逐,况在吾辈行有所未至,则夫人之
诋毁斥逐,正其宜耳。凡今争辩学术之士,亦必有志于学者也,未可以其异己而遂
有所疏外。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彼其但蔽于积习,故于吾说卒未易解。就如诸君
初闻鄙说时,其间宁无非笑诋毁之者?久而释然以悟,甚至反有激为过当之论者矣。
又安知今日相诋之力,不为异时相信之深者乎!
衰绖哀苦中,非论学时,而道之兴废,乃有不容于泯默者,不觉叨叨至此。言
无伦次,幸亮其心也!
致知之说,向与惟浚及崇一诸友极论于江西,近日杨仕鸣来过,亦尝一及,颇
为详悉。今原忠、宗贤二君复往,诸君更相与细心体究一番,当无余蕴矣。孟子云:
“是非之心,知也。”“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即所谓良知也。孰无是良知乎?
但不能致之耳。《易》谓“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知也。此知
行之所以一也。近世格物致知之说,只一知字尚未有下落,若致字工夫,全不曾道
著矣。此知行之所以二也。

答舒国用(癸未)
来书足见为学笃切之志。学患不知要,知要矣,患无笃切之志。国用既知其要,
又能立志笃切如此,其进也孰御!中间所疑一二节,皆工夫未熟,而欲速助长之为
病耳。以国用之所志向而去其欲速助长之心,循循日进,自当有至。前所疑一二节,
自将涣然冰释矣,何俟于予言?譬之饮食,其味之美恶,食者自当知之,非人之能
以其美恶告之也。虽然,国用所疑一二节者,近时同志中往往皆有之,然吾未尝以
告也,今且姑为国用一言之。
夫谓“敬畏之增,不能不为洒落之累”,又谓“敬畏为有心,如何可以无心?
而出于自然,不疑其所行。”凡此皆吾所谓欲速助长之为病也。夫君子之所谓敬畏
者,非有所恐惧忧患之谓也,乃戒慎不睹,恐惧不闻之谓耳。君子之所谓洒落者,
非旷荡放逸,纵情肆意之谓也,乃其心体不累于欲,无入而不自得之谓耳。夫心之
本体,即天理也。天理之昭明灵觉,所谓良知也。君子之戒慎恐惧,惟恐其昭明灵
觉者或有所昏昧放逸,流于非僻邪妄而失其本体之正耳。戒慎恐惧之功无时或间,
则天理常存,而其昭明灵觉之本体,无所亏蔽,无所牵扰,无所恐惧忧患,无所好
乐忿懥,无所意必固我,无所歉馁愧作。和融莹彻,充塞流行,动容周旋而中礼,
从心所欲而不逾,斯乃所谓真洒落矣。是洒落生于天理之常存,天理常存生于戒慎
恐惧之无间。孰谓“敬畏之增,乃反为洒落之累”耶?惟夫不知洒落为吾心之体,
敬畏为洒落之功,歧为二物而分用其心,是以互相氐牾,动多拂戾而流于欲速助长。
是国用之所谓“敬畏”者,乃《大学》之“恐惧忧患”,非《中庸》“戒慎恐惧”
之谓矣。程子常言:“人言无心,只可言无私心,不可言无心。”戒慎不睹,恐惧
不闻,是心不可无也。有所恐惧,有所忧患,是私心不可有也。尧舜之兢兢业业,
文王之小心翼翼,皆敬畏之谓也,皆出乎其心体之自然也。出乎心体,非有所为而
为之者,自然之谓也。敬畏之功无间于动静,是所谓“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也。
敬义立而天道达,则不疑其所行矣。
所寄《诈》说,大意亦好。以此自励可矣,不必以责人也。君子不蕲人之信也,
自信而已;不蕲人之知也,自知而已。因先茔未毕功,人事纷沓,来使立候,冻笔
潦草无次。

与刘元道(癸未)
来喻:“欲入坐穷山,绝世故,屏思虑,养吾灵明。必自验至于通昼夜而不息,
然后以无情应世故。”且云:“于静求之,似为径直,但勿流于空寂而已。”观此
足见任道之刚毅,立志之不凡。且前后所论,皆不为无见者矣。可喜可喜!夫良医
之治病,随其疾之虚实、强弱、寒热、内外,而斟酌加减。调理补泄之要,在去病
而已。初无一定之方,不问证候之如何,而必使人人服之也。君子养心之学,亦何
以异于是!元道自量其受病之深浅,气血之强弱,自可如其所云者而斟酌为之,亦
自无伤。且专欲绝世故,屏思虑,偏于虚静,则恐既已养成空寂之性,虽欲勿流于
空寂, 不可得矣。 大抵治用药,而不知因药发病,其失一而已矣。间中且将明道
《定性书》熟味,意况当又不同。忧病不能一一,信笔草草无次。

答路宾阳(癸未)
忧病中,远使惠问,哀感何已!守忠之讣,方尔痛心,而复囗囗不起,惨割如
何可言!死者已矣,生者益孑立寡助。不及今奋发砥砺,坐待澌尽灯灭,固将抱恨
无穷。目来山间,朋友远近至者百余人,因此颇有警发,见得此学益的确简易,真
是考诸三王而不谬,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惜无因复与宾阳一面语耳。郡务虽繁,
然民人社稷,莫非实学。以宾阳才质之美,行之以忠信,坚其必为圣人之志,勿为
时议所摇,近名所动,吾见其德日近而业日广矣。荒愦不能多及,心亮!

与黄勉之(甲申)
屡承书惠,兼示述作,足知才识之迈,向道恳切之难得也。何幸何幸!然未由
一面,鄙心之所欲效者,尚尔郁而未申,有负盛情多矣!
君子学以为己。成己成物,虽本一事,而先后之序有不容紊。孟子云:“学问
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诵习经史,本亦学问之事,不可废者。而忘本逐末,
明道尚有“玩物丧志”之戒,若立言垂训,尤非学者所宜汲汲矣。所示《格物说》、
《修道注》,诚荷不鄙之盛,切深惭悚,然非浅劣之所敢望于足下者也。且其为说,
亦于鄙见微有未尽。何时合并当悉其义,愿且勿以示人。孔子云:“五十以学《易》,
可以无大过矣。”充足下之才志,当一日千里,何所不可到?而不胜骏逸之气。急
于驰骤奔放,抵突若此,将恐自蹶其足,非任重致远之道也。古本之释,不得已也。
然不敢多为辞说,正恐葛藤缠绕,则枝干反为蒙翳耳。短序亦尝三易稿,石刻其最
后者,今各往一本,亦足以知初年之见,未可据以为定也。

二(甲申)
勉之别去后,家人病益狼狈,贱躯亦咳逆泄泻相仍,曾无间日,人事纷沓未论
也。用是《大学》古本曾无下笔处,有辜勤勤之意。然此亦自可徐徐图之,但古本
白文之在吾心者,未能时时发明,却有可忧耳。来问数条,实亦无暇作答,缔观末
恳恳之诚,又自不容已于言也。
来书云:“以良知之教涵泳之,觉其彻动彻静,彻昼彻夜,彻古彻今,彻生彻
死,无非此物。不假纤毫思索,不得纤毫助长,亭亭当当,灵灵明明,触而应,感
而通,无所不照,无所不觉,无所不达,千圣同途,万贤合辙。无他如神,此即为
神;无他希天,此即为天;无他顺帝,此即为帝。本无不中,本无不公。终日酬酢,
不见其有动; 终日闲居, 不见其有静。真乾坤之灵体,吾人之妙用也。窃又以为
《中庸》诚者之明,即此良知为明;诚之者之戒慎恐惧,即此良知为戒慎恐惧。当
与恻隐羞恶一般,俱是良知条件。知戒慎恐惧,知恻隐,知羞恶,通是良知,亦即
是明”云云。
此节论得已甚分晓。知此,则知致知之外无余功矣。知此,则知所谓建诸天地
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非虚语矣。诚明戒惧,效验功
夫,本非两义。即知彻动彻静,彻死彻生,无非此物,则诚明戒惧与恻隐羞恶,又
安得别有一物为之欤?
来书云:“阴阳之气,诉合和畅而生万物。物之有生,皆得此和畅之气。故人
之生理,本自和畅,本无不乐。观之鸢飞鱼跃,鸟鸣兽舞,草木欣欣向荣,皆同此
乐。但为客气物欲搅此和畅之气,始有间断不乐。孔子曰‘学而时习之’,便立个
无间断功夫,悦则乐之萌矣。朋来则学成,而吾性本体之乐复矣。故曰‘不亦乐乎’。
在人虽不我知,吾无一毫愠怒以间断吾性之乐,圣人恐学者乐之有息也,故又言此。
所谓‘不怨’‘不尤’,与夫‘乐在其中’,‘不改其乐’,皆是乐无间断否”云
云。
乐是心之本体。仁人之心,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欣合和畅,厚无间隔。来书谓
“人之生理,本自和畅,本无不乐,但为客气物欲搅此和畅之气,始有间断不乐”
是也。时习者,求复此心之本体也。悦则本体渐复矣。朋来则本体之欣合和畅,充
周无间。本体之欣合和畅,本来如是,初未尝有所增也。就使无朋来而天下莫我知
焉,亦未尝有所减也。来书云“无间断”意思亦是。圣人亦只是至诚无息而已,其
工夫只是时习。时习之要,只是谨独。谨独即是致良知。良知即是乐之本体。此节
论得大意亦皆是,但不宜便有所执著。
来书云“韩昌黎‘博爱之谓仁’一句,看来大段不错,不知宋儒何故非之?以
为爱自是情,仁自是性,岂可以爱为仁?愚意则曰:性即未发之情,情即已发之性,
仁即未发爱, 爱即已发之仁。 如何唤爱作仁不得?言爱则仁在其中矣。孟子曰:
‘恻隐之心,仁也。’周子曰:‘爱曰仁。’昌黎此言,与孟、周之旨无甚差别。
不可以其文人而忽之也”云云。
博爱之说,本与周子之旨无大相远。樊迟问仁,子曰:“爱人。”爱字何尝不
可谓之仁欤?昔儒看古人言语,亦多有因人重轻之病,正是此等处耳。然爱之本体
固可谓之仁,但亦有爱得是与不是者,须爱得是方是爱之本体,方可谓之仁。若只
知博爱而不论是与不是,亦便有差处。吾尝谓博字不若公字为尽。大抵训释字义,
亦只是得其大概,若其精微奥蕴,在人思而自得,非言语所能喻。后人多有泥文著
相,专在字眼上穿求,却是心从法华转也。
来书云:“《大学》云:‘如好好色,如恶恶臭。’所谓恶之云者,凡见恶臭,
无处不恶,固无妨碍。至于好色,无处不好,则将凡美色之经于目也,亦尽好之乎?
《大学》之训,当是借流俗好恶之常情,以喻圣贤好善恶恶之诚耳。抑将好色亦为
圣贤之所同,好经于目,虽知其姣,而思则无邪,未尝少累其心体否乎?《诗》云。
‘有女如云’,未尝不知其姣也,其姣也,‘匪我思存’,言匪我见存,则思无邪
而不累其心体矣。如见轩冕金玉,亦知其为轩冕金玉也,但无歆羡希觊之心,则可
矣。如此看,不知通否”云云。
人于寻常好恶,或亦有不真切处,惟是好好色,恶恶臭,则皆是发于真心,自
求快足,会无纤假者。《大学》是就人人好恶真切易见处,指示人以好善恶恶之诚
当如是耳,亦只是形容一诚字。今若又于好色字上生如许意见,却未免有执指为月
之病。昔人多有为一字一句所牵蔽,遂致错解圣经者,正是此症候耳,不可不察也。
中间云“无处不恶,固无妨碍”,亦便有受病处,更详之。
来书云:“有人因薛文清‘过思亦是暴气’之说,乃欲截然不思者。窃以孔子
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亦将谓孔子过而暴其气乎?以愚推之,惟思
而外于良知,乃谓之过。若念念在良知上体认,即如孔子终日终夜以思,亦不为过。
不外良知,即是何思何虑,尚何过哉”云云。
“过思亦是暴气”,此语说得亦是。若遂欲截然不思,却是因噎而废食者也。
来书谓“思而外于良知,乃谓之过,若念念在良知上体认,即终日终夜以思,亦不
为过。不外良知,即是何思何虑”,此语甚得鄙意。孔子所谓“吾尝终日不食,终
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者,圣人未必然,乃是指出徒思而不学之病以诲人
耳。若徒思而不学,安得不谓之过思与!

答刘内重(乙酉)

书来警发良多,知感知感!腹疾,不欲作答,但内重为学工夫尚有可商量者,
不可以虚来意之辱,辄复书此耳。
程子云:“所见所期,不可不远且大。然而为之亦须量力有渐,志大心劳,力
小任重,恐终败事。”夫学者既立有必为圣人之志,只消就自己良知明觉处朴实头
致了去,自然循循日有所至,原无许多门面折数也。外面是非毁誉,亦好资之以为
警切砥砺之地,却不得以此稍动其心,便将流于心劳日拙而不自知矣。内重强刚笃
实,自是任道之器,然于此等处尚须与谦之从容一商量,又当有见也。眼前路径须
放开阔,才好容人来往,若太拘窄,恐自己亦无展足之地矣。圣人之行,初不远于
人情。鲁人猎较,孔子亦猎较。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难言之互乡,亦与进其
童子。在当时固不能天惑之者矣。子见南子,子路且有不悦。夫子到此如何更与子
路说得是非?只好矢之而已。何也?若要说见南子是,得多少气力来说?且若依着
子路认个不是,则子路终身不识圣人之心,此学终将不明矣。此等苦心处,惟颜子
便能识得,故曰“于吾言无所不悦”。此正是大头脑处,区区举似内重,亦欲内重
谦虚其心,宏大其量,去人我之见,绝意必之私,则此大头脑处。自将卓尔有见,
当有“虽欲从之,末由也已”之叹矣!大抵奇特斩绝之行,多后世希高慕大者之所
喜,圣贤不以是为贵也。故索隐行怪,则后世有述焉,依乎中庸,固有遁世不见知
者矣。学绝道丧之余,苟有以讲学来者,所谓空谷之足音,得似人者可矣。必如内
重所云,则今之可讲学者,止可如内重辈二三人而止矣。然如内重者,亦不能时时
来讲也,则法堂前草深一丈矣。内重有进道之资,而微失之于隘。吾固不敢避饰非
自是之嫌,而叨叨至此,内重宜悉此意,弗徒求之言语之间可也。

与王公弼(乙酉)
前王汝止家人去,因在妻丧中,草草未能作书。人来,远承问惠,得闻动履,
殊慰殊慰!书中所云“斯道广大,无处欠缺,动静穷达,无往非学。自到任以来,
钱谷狱讼,事上接下,皆不敢放过。但反观于独,犹未是夭寿不二根基,毁誉得丧
之间未能脱然。”足知用功之密。只此自知之明,便是良知。致此良知以求自慊,
便是致知矣。殊慰殊慰!师伊、师颜兄弟,久居于此。黄正之来此亦已两月余。何
廷仁到亦数日。朋友聚此,颇觉有益。惟齐不得力而归。此友性气殊别,变化甚难,
殊为可忧尔。间及之。

答董沄萝石(乙酉)
问:“某赋性平直守分,每遇能言之士,则以已之迟钝为惭,恐是根器弱甚。”
此皆未免有外重内轻之患。若平日能集义,则浩然之气至大至公,充塞天地,自然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自然能知人之言,而凡皮淫邪遁之词皆无
所施于前矣。况肯自以为惭乎!集义只是致良知。心得其宜为义,致良知则心得其
宜矣。
问:“某因亲弟粮役,与之谋,败,致累多人。因思皆不老实之过也。如何?”
谓之老实,须是实致其良知始得,不然却恐所谓老实者,正是老实不好也。昔人亦
有为手足之情受污辱者,然不致知,此等事于良知亦自有不安。
问:“某因海宁县丞卢珂居官廉甚而极贫,饥寒饿死,遂走拜之,赠以诗、袜,
归而胸次帖帖然,自以为得也。只此自以为得也,恐亦不宜。”
知得自以为得之非宜,只此便是良知矣。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又多着一
分意思不得。多着一分意思,便是私矣。
问:“某见人有善行,每好录之,时以展阅。常见二医,一姓韩一姓郭者,以
利相让,亦必录之。”
录善人以自勉,此亦多闻多见而识,乃是致良知之功。此等人只是欠学问,恐
不能到头如此。吾辈中亦未易得也。

与黄宗贤(癸未)

南行想亦从心所欲,职守闲静,益得专志于学,闻之殊慰!贱躯入夏来,山中
感暑痢,归卧两月余,变成痰咳。今虽稍平,然咳尚未已也。四方朋友来去无定,
中间不无切磋砥砺之益,但真有力量能担荷得,亦自少见。大抵近世学者,只是无
有必为圣人之志。近与尚谦、子莘、诚甫讲《孟子》“乡愿狂狷”一章,颇觉有所
省发,相见时试更一论如何?闻接引同志孜孜不怠,甚善甚善!但论议之际,必须
谦虚简明为佳。若自处过任而词意重复,却恐无益有损。在高明断无此。因见旧时
友朋往往不免斯病,谩一言之。

寄薛尚谦(癸未)
承喻:“自咎罪疾,只缘轻傲二字累倒。”足知用力恳切。但知得轻傲处,便
是良知;致此良知,除却轻傲,便是格物。致知二字,是千古圣学之秘,向在虔时
终日论此,同志中尚多有未彻。近于古本序中改数语,颇发此意,然见者往往亦不
能察。今寄一纸,幸熟味!此是孔门正法眼藏,从前儒者多不曾悟到,故其说卒人
于支离。仕鸣过虔,常与细说,不审闲中曾论及否?谕及甘泉论仕德虑,殆一时意
有所向而云,益亦未见其止之叹耳。仕德之学,未敢便以为至,即其信道之笃,临
死不贰,眼前曾有几人?所云“心心相持,如髡如钳”,正恐同辈中亦未见有能如
此者也。书来,谓仕鸣、海崖大进此学,近得数友皆有根力,处久当能发挥。幸甚!
闻之喜而不寐也。海崖为谁氏?便中寄知之。

卷十一

静心录之三 文录三

始嘉靖丙戌至戊子

寄邹谦之(丙戌)
比遭家多难,工夫极费力,因见得良知两字比旧愈加亲切。真所谓大本达道,
舍此更无学问可讲矣。“随处体认天理”之说,大约未尝不是,只要根究下落,即
未免捕风捉影,纵令鞭辟向里,亦与圣门致良知之功尚隔一尘。若复失之毫厘,便
有千里之谬矣。四方同志之至此者,但以此意提掇之,无不即有省发,只是着实能
透彻者甚亦不易得也。世间无志之人,既已见驱于声利词章之习,间有知得自己性
分当求者,又被一种似是而非之学兜绊羁縻,终身不得出头。缘人未有真为圣人之
志,未免挟有见小欲速之私,则此重学问,极足支吾眼前得过。是以虽在豪杰之士,
而任重道远,志稍不力,即且安顿其中者多矣。谦之之学,既以得其大原,近想涉
历弥久,则功夫当益精明矣。无因接席一论,以资切劘,倾企如何!范祠之建,实
亦有裨风教。仆于大字,本非所长,况已久不作,所须祠扁,必大笔自挥之,乃佳
也。使还,值岁冗,不欲尽言。

二(丙戌)
承示《谕俗礼要》,大抵一宗《文公家礼》而简约之,切近人情,甚善甚善!
非吾谦之诚有意于化民成俗,未肯汲汲为此也!古礼之存于世者,老师宿儒当年不
能穷其说,世之人苦其烦且难,遂皆废置而不行。故今之为人上而欲异民于礼者,
非详且备之为难,惟简切明白而使人易行之为贵耳。中间如四代位次及社祔祭之类,
固区区向时欲稍改以从俗者,今皆斟酌为之,于人情甚协。盖天下古今之人,其情
一而已矣。先王制礼,皆因人情而为之节文,是以行之万世而皆准。其或反之吾心
而有所未安者,非其傅记之讹阙,则必古今风气习俗之异宜者矣。此虽先王未之有,
亦可以义起,三王之所以不相袭礼也。若徒拘泥于古,不得于心,而冥行焉,是乃
非礼之礼,行不著而习不察者矣。后世心学不讲,人失其情,难乎与之言礼!然良
知之在人心,则万古如一日。苟顺吾心之良知以致之,则所谓不知足而为屦,我知
其不为蒉矣。非天子不议礼制度,今之为此,非以议礼为也,徒以末世废礼之极,
聊为之兆以兴起之。故特为此简易之说,欲使之易知易从焉耳。冠、婚、丧、祭之
外,附以乡约,其于民俗亦甚有补。至于射礼,似宜别为一书,以教学者,而非所
以求谕于俗。今以附于其间,却恐民间以非所常行,视为不切,又见其说之难晓,
遂并其冠、婚、丧、祭之易晓者而弃之也。《文公家礼》所以不及于射,或亦此意
也欤?幸更裁之!
令先公墓表决不负约,但向在纷冗忧病中,近复咳患盛作,更求假以日月耳。
施、濮两生知解甚利,但已经炉鞴,则煅炼为易,自此益淬砺之,吾见其成之速也。
书院新成,欲为诸生择师,此诚盛德之事。但刘伯光以家事促归;魏师伊乃兄适有
官务,仓卒往视;何廷仁近亦归省,惟黄正之尚留彼。意以登坛说法,非吾谦之身
自任之不可。须事定后,却与二三同志造访,因而连留旬月,相与砥砺开发,效匡
翼之劳,亦所不辞也。祠堂位次祔祭之义,往年曾与徐曰仁备论。曰仁尝记其略,
今使录一通奉览,以备采择。
或问:“《文公家礼》高、曾、祖、祢之位皆西上,以次而东。于心切有未安。”
阳明子曰:“古者庙门皆南向,主皆东向。合祭之时,昭之迁主列于北牖,穆之迁
主列于南牖,皆统于太祖东向之尊。是故西上,以次而东。今祠堂之制既异于古,
而又无太祖东向之统, 则西上之说诚有所未安。 ”曰:“然则今当何如?”曰:
“礼以时为大,若事死如事生,则宜以高祖南向,而曾、祖、祢东西分列,席皆稍
降而弗正对,似于人心为安。曾见浦江郑氏之祭,四代考妣。皆异席。高考妣南向,
曾、祖、祢考皆西向,妣皆东向,名依世次,稍退半席。其于男女之列,尊卑之等,
两得其宜。今吾家亦如此行。但恐民间厅事多浅隘,而器物亦有所不备,则不能以
通行耳。”又问:“无后者之祔于己之子侄,固可下列矣。若在祖宗之行,宜何如
祔?”阳明子曰:“古者大夫三庙,不及其高矣;适士二庙,不及其曾矣。今民间
得祀高、曾,盖亦体顺人情之至,例以古制,则既为僭,况在其行之无后者乎!古
者士大夫无子,则为之置后,无后者鲜矣。后世人情偷薄,始有弃贫贱而不问者。
古所为无后,皆殇子之类耳。《祭法》:‘王下祭殇五:适子、适孙、适曾孙、适
玄孙、适来孙。诸侯下祭三,大夫二,适士及庶人祭子而止。’则无后之祔,皆子
孙属也。今民间既得假四代之祀,以义起之,虽及弟侄可矣。往年湖湘一士人家,
有曾伯祖与堂叔祖皆贤而无后者,欲为立嗣,则族众不可;欲弗祀,则思其贤,有
所不忍也。以问于某,某曰:不祀二三十年矣,而追为之嗣,势有所不行矣。若在
士大夫家,自可依古族属之义,于春、秋二社之次,特设一祭:凡族之无后而亲者,
各以昭穆之次配祔之,于义亦可也。”

三(丙戌)
教札时及,足慰离索。兼示《论语讲章》,明白痛快,足以发朱注之所未及。
诸生听之,当有油然而兴者矣。后世人心陷溺,祸乱相寻,皆由此学不明之故。只
将此学字头脑处指掇得透彻,使人洞然知得是自己生身立命之原,不假外求,如木
之有根,畅茂条达,自有所不容已,则所谓悦乐不愠者,皆不待言而喻。书院记文,
整严精确,迥尔不群,皆是直写胸中实见,一洗近儒影响雕饰之习,不徒作矣。
某近来却见得良知两字日益真切简易。朝夕与朋辈讲习,只是发挥此两字不出。
缘此两字,人人所自有,故虽至愚下品,一提便省觉。若致其极,虽圣人天地不能
无憾,故说此两字穷劫不能尽。世儒尚有致疑于此,谓未足以尽道者,只是未尝实
见得耳。近有乡大夫请某讲学者云:“除却良知,还有什么说得?”某答云:“除
却良知,还有什么说得!”不番迩来谦之于此两字,见得比旧又如何矣?无因一面
扣之,以快倾渴。正之去,当能略尽鄙怀,不能一一。
后世大患,全是士夫以虚文相诳,略不知有诚心实意。流积成风,虽有忠信之
质,亦且迷溺其间,不自知觉。是故以之为子,则非孝;以之为臣,则非忠。流毒
扇祸,生民之乱,尚未知所抵极。今欲救之,惟有返朴还淳是对症之剂。故吾侪今
日用工,务在鞭辟近里,删削繁文始得。然鞭辟近里,删削繁文,亦非草率可能,
必须讲明致良知之学。每以言于同志,不识谦之亦以为何如也?讲学之后,望时及
之。

四(丙戌)
正之归,备谈政教之善,勤勤恳恳,开诱来学,毅然以斯道为己任,其为喜幸
如何可言!前书“虚文相诳”之说,独以慨夫后儒之没溺词章,雕镂文字以希世盗
名,虽贤知有所不免,而其流毒之深,非得根器力量如吾谦之者,莫能挽而回之也!
而谦之顾犹歉然,欲以猛省寡过,此正吾谦之之所以为不可及也。欣叹欣叹!
学绝道丧之余,苟有兴起向慕于是学者,皆可以为同志,不必铢称寸度而求其
尽合于此,以之待人可也。若在我之所以为造端立命者,则不容有毫发之或爽矣。
道一而已,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释氏之所以为释,老氏之所以为老,
百姓日用而不知,皆是道也,宁有二乎?今古学术之诚伪邪正,何啻碔砆美玉!然
有眩惑终身而不能辩者,正以此道之无二,而其变动不拘,充塞无间,纵横颠倒,
皆可推之而通。世之儒者,各就其一偏之见,而又饰之以比拟仿像之功,文之以章
句假借之训,其为习熟既足以自信,而条目又足以自安,此其所以诳己诳人,终身
没溺而不悟焉耳!然其毫厘之差,而乃致千里之谬。非诚有求为圣人之志而从事于
惟精惟一之学者,莫能得其受病之源而发其神奸之所由伏也。若某之不肖,盖亦尝
陷溺于其间者几年,伥伥然既自以为是矣。赖天之灵,偶有悟于良知之学,然后悔
其向之所为者,固包藏祸机,作伪于外,而心劳日拙者也。十余年来,虽痛自洗剔
创艾,而病根深痼,萌蘖时生。所幸良知在我,操得其要,譬犹舟之得舵,虽惊风
巨浪颠沛不无,尚犹得免于倾覆者也。夫旧习之溺人,虽已觉悔悟,而其克治之功,
尚且其难若此,又况溺而不悟,日益以深者,亦将何所抵极乎!以谦之精神力量,
又以有觉于良如,自当如江河之注海,沛然无复能有为之障碍者矣!默成深造之余,
必有日新之得,可以警发昏惰者,便间不惜款款示及之。

五(丙戌)
张、陈二生来,适归余姚祭扫,遂不及相见,殊负深情也。随事体认天理,即
戒慎恐惧功夫,以为尚隔一尘,为世之所谓事事物物皆有定理而求之于外者言之耳。
若致良知之功明,则此语亦自无害,不然即犹未免于毫厘千里也。来喻以为恐主于
事者, 盖已深烛其弊矣。 寄示甘泉《尊经阁记》,甚善甚善!其间大意亦与区区
《稽山书院》之作相同。《稽山》之作,向尝以寄甘泉,自谓于此学颇有分毫发明。
今甘泉乃谓“今之谓聪明知觉,不必外求诸经者,不必呼而能觉”之类,则似急于
立言,而未暇细察鄙人之意矣。后世学术之不明,非为后人聪明识见之不及古人,
大抵多由胜心为患,不能取善相下。明明其说之已是矣,而又务为一说以高之,是
以其说愈多而惑人愈甚。凡今学术之不明,使后学无所适从,徒以致人之多言者,
皆吾党自相求胜之罪也。今良知之说,已将学问头脑说得十分下落,只是各去胜心,
务在共明此学,随人分限,以此循循善诱之,自当各有所至。若只要自立门户,外
假卫道之名,而内行求胜之实,不顾正学之因此而益荒,人心之因此而愈惑,党同
伐异,覆短争长,而惟以成其自私自利之谋,仁者之心有所不忍也!甘泉之意,未
必由此,因事感触,辄漫及之。盖今时讲学者,大抵多犯此症,在鄙人亦或有所未
免,然不敢不痛自克治也。如何如何?

答友人(丙戌)
君子之学,务求在己而已。毁誉荣辱之来,非独不以动其心,且资之以为切磋
砥砺之地。故君子无入而不自得,正以其无入而非学也。若夫闻誉而喜,闻毁而戚,
则将惶惶于外,惟日之不足矣,其何以为君子!往年驾在留都,左右交谗某于武庙。
当时祸且不测,僚属咸危惧,谓群疑若此,宜图所以自解者。某曰:“君子不求天
下之信己也,自信而已。吾方求以自信之不暇,而暇求人之信己乎?”某于执事为
世交,执事之心,某素能信之,而顾以相讯若此,岂亦犹有未能自信也乎?虽然,
执事之心,又焉有所不自信者!至于防范之外,意料所不及,若校人之于子产者,
亦安能保其必无。则执事之恳恳以询于仆,固君子之严于自治,宜如此也。昔楚人
有宿于其友之家者,其仆窃友人之履以归,楚人不知也。适使其仆市履于肆,仆私
其直而以窃履进, 楚人不知也。 他日,友人来过,见其履在楚人之足,大骇曰:
“吾固疑之,果然窃吾履。”遂与之绝。逾年而事暴,友人踵楚人之门,而悔谢曰:
“吾不能知子,而缪以疑子,吾之罪也。请为以如初。”今执事之见疑于人,其有
其无,某皆不得而知。纵或有之,亦何伤于执事之自信乎?不俟逾年,吾见有踵执
事之门而悔谢者矣。执事其益自信无怠,固将无入而非学,亦无入而不自得也矣!

答友人问(丙戌)
问:“自来先儒皆以学问思辩属知,而以笃行属行,分明是两截事。今先生独
谓知行合一,不能无疑。”
曰:此事吾已言之屡屡。凡谓之行者,只是着实去做这件事。若着实做学问思
辩的工夫,则学问思辩亦便是行矣。学是学做这件事,问是问做这件事,思辩是思
辩做这件事,则行亦便是学问思辩矣。若谓学问思辩之,然后去行,却如何悬空先
去学问思辩得?行时又如何去得做学问思辩的事?行之明觉精察处,便是知;知之
真切笃实处,便是行。若行而不能精察明觉,便是冥行,便是“学而不思则罔”,
所以必须说个知;知而不能真切笃实,便是妄想,便是“思而不学则殆”,所以必
须说个行;元来只是一个工夫。凡古人说知行,皆是就一个工夫上补偏救弊说,不
似今人截然分作两件事做。某今说知行合一,虽亦是就今时补偏救弊说,然知行体
段亦本来如是。吾契但着实就身心上体履,当下便自知得。今却只从言语文义上窥
测,所以牵制支离,转说转糊涂,正是不能知行合一之弊耳。
“象山论学与晦庵大有同异,先生尝称象山‘于学问头脑处见得直截分明’。
今观象山之论,却有谓学有讲明,有践履,及以致知格物为讲明之事,乃与晦庵之
说无异,而与先生知行合一之说,反有不同。何也?”
曰:君子之学,岂有心于同异?惟其是而已。吾于象山之学有同者,非是苟同;
其异者,自不掩其为异也。吾于晦庵之论有异者,非是求异;其同者,自不害其为
同也。假使伯夷、柳下惠与孔、孟同处一堂之上,就其所见之偏全,其议论断亦不
能皆合,然要之不害其同为圣贤也。若后世论学之士,则全是党同伐异,私心浮气
所使,将圣贤事业作一场儿戏看了也。
又问:“知行合一之说,是先生论学最要紧处。今既与象山之说异矣,敢问其
所以同。”曰:知行原是两个字说一个工夫,这一个工夫须著此两个字,方说得完
全无弊病。若头脑处见得分明,见得原是一个头脑,则虽把知行分作两个说,毕竟
将来做那一个工夫,则始或未便融会,终所谓百虑而一致矣。若头脑见得不分明,
原看做两个了,则虽把知行合作一个说,亦恐终未有凑泊处,况又分作两截去做,
则是从头至尾更没讨下落处也。
又问:“致良知之说,真是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象山已于头脑上见得分明,
如何于此尚有不同?”
曰:致知格物,自来儒者皆相沿如此说,故象山亦遂相沿得来,不复致疑耳。
然此毕竟亦是象山见得未精一处,不可掩也。
又曰:知之真切笃实处,便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便是知。若知时,其心不
能真切笃实,则其知便不能明觉精察;不是知之时只要明觉精察,更不要真切笃实
也。行之时,其心不能明觉精察,则其行便不能真切笃实;不是行之时只要真切笃
实,更不要明觉精察也。知天地之化育,心体原是如此。乾知大始,心体亦原是如
此。

答南元善(丙戌)

别去忽逾三月,居尝思念,辄与诸生私相慨叹。计归程之所及,此时当到家久
矣。太夫人康强,贵眷无恙,渭南风景,当与柴桑无异,而元善之识见兴趣,则又
有出于元亮之上者矣。近得中途寄来书,读之恍然如接颜色。勤勤恳恳,惟以得闻
道为喜,急问学为事,恐卒不得为圣人为忧,亹亹千数百言,略无一字及于得丧荣
辱之间,此非真有朝闻夕死之志者,未易以涉斯境也。浣慰何如!诸生递观传诵,
相与叹仰歆服,因而兴起者多矣。
世之高抗通脱之士,捐富贵,轻利害,弃爵录,决然长往而不顾者,亦皆有之。
彼其或从好于外道诡异之说,投情于诗酒山水技艺之乐,又或奋发于意气,感激于
愤悱,牵溺于嗜好,有待于物以相胜,是以去彼取此而后能。及其所之既倦,意衡
心郁,情随事移,则忧愁悲苦随之而作。果能捐富贵,轻利害,弃爵录,快然终身,
无人而不自得已乎?夫惟有道之士,真有以见其良知之昭明灵觉,圆融洞澈,廓然
与太虚而同体。太虚之中,何物不有?而无一物能为太虚之障碍。盖吾良知之体,
本自聪明睿知,本自宽裕温柔,本自发强刚毅,本自齐庄中正文理密察,本自溥博
渊泉而时出之,本无富贵之可慕,本无贫贱之可忧,本无得丧之可欣戚,爱憎之可
取舍。盖吾之耳而非良知,则不能以听矣,又何有于聪?目而非良知,则不能以视
矣,又何有于明?心而非良知,则不能以思与觉矣,又何有于睿知?然则,又何有
于宽裕温柔乎?又何有于发强刚毅乎?又何有于齐庄中正文理密察乎?又何有于溥
博渊泉而时出之乎?故凡慕富贵,忧贫贱,欣戚得丧,爱憎取舍之类,皆足以蔽吾
聪明睿知之体,而窒吾渊泉时出之用。若此者,如明目之中而翳之以尘沙,聪耳之
中而塞之以木楔也。其疾痛郁逆,将必速去之为快,而何能忍于时刻乎?故凡有道
之士,其于慕富贵,忧贫贱,欣戚得丧而取舍爱憎也,若洗目中之尘而拔耳中之楔。
其于富贵、贫贱、得丧、爱憎之相,值若飘风浮霭之往来变化于太虚,而太虚之体,
固常廓然其无碍也。元善今日之所造,其殆庶几于是矣乎!是岂有待于物以相胜而
去彼取此?激昂于一时之意气者所能强?而声音笑貌以为之乎?元善自爱!元善自
爱!
关中自古多豪杰,其忠信沈毅之质,明达英伟之器,四方之士,吾见亦多矣,
未有如关中之盛者也。然自横渠之后,此学不讲,或亦与四方无异矣。自此关中之
士有所振发兴起,进其文艺于道德之归,变其气节为圣贤之学,将必自吾元善昆季
始也。今日之归,谓天为无意乎?谓天为无意乎?元贞以病,不及别简,盖心同道
同而学同,吾所以告之亦不能有他说也。亮之亮之!

二(丙戌)
五月初得苏州书,后月,适遇王驿丞去,草草曾附短启。其时私计行施,到家
必已久矣。是月三日,余门子回复,领手教,始知六月尚留汴城。世途之险涩难料,
每每若此也。贱躯入夏咳作,兼以毒暑大旱,舟楫无所往,日与二三子讲息池傍小
阁中。每及贤昆玉,则喟然兴叹而已!郡中今岁之旱,比往年尤甚。河渠曾蒙开浚
者,百姓皆得资灌溉之利,相与啧啧追颂功德,然已控吁无及矣。彼奸妒佥人号称
士类者,乃独谗疾排构无所不至,曾细民之不若,亦独何哉!亦独何哉!色养之暇,
埙篪协奏,切磋讲习,当日益深造矣。里中英俊相从论学者几人?学绝道丧且几百
年,居今之时,而苟知趋向于是,正所谓空谷之足音,皆今之豪杰矣。便中示知之。
窃尝喜晦翁涵育薰陶之说,以为今时朋友相与必有此意,而后彼此交益。近来
一二同志与人讲学,乃有规砺太刻,遂相愤戾而去者,大抵皆不免于以善服人之病
耳。楚国实又尔忧去,子京诸友亦不能亟相会,一齐众楚。“道之不明也,我知之
矣。”虽然,“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非贤昆玉,
畴足以语于斯乎!其余世情,真若浮虚之变态,亮非元善之所屑闻者也,遂不一一
及。

答季明德(丙戌)

书惠远及,以咳恙未平,忧念备至,感愧良深!食姜太多,非东南所宜,诚然。
此亦不过暂时劫剂耳。 近有一友为易“贝母丸” 服之,颇亦有效,乃终不若来谕
“用养生之法拔去病根”者,为得本源之论。然此又不但治病为然,学问之功亦当
如是矣。
承示:“立志益坚,谓圣人必可以学而至。兢兢焉,常磨炼于事为朋友之间,
而厌烦之心比前差少。”喜幸殊极!又谓:“圣人之学,不能无积累之渐。”意亦
切实。中间以尧、舜、文王、孔、老诸说,发明“志学”一章之意,足知近来进修
不懈。居有司之烦而能精思力究若此,非朋辈所及。然此在吾明德自以此意奋起其
精神,砥切其志意,则可矣;必欲如此节节分疏引证,以为圣人进道一定之阶级,
又连掇数圣人纸上之陈济,而入之以此一款条例之中,如以尧之试鲧为未能不惑,
子夏之“启予”为未能耳顺之类,则是尚有比拟牵滞之累。以此论圣人之亦必由学
而至,则虽有所发明,然其阶级悬难,反觉高远深奥,而未见其为人皆可学。乃不
如末后一节,谓“至其极而矩之不逾,亦不过自此志之不已所积。而‘不逾’之上,
亦必有学可进,圣人岂绝然与人异哉!”又云:“善者,圣之体也。害此善者,人
欲而已。人欲,吾之所本无。去其本无之人欲,则善在我而圣体全。圣无有余,我
无不足,此以知圣人之必可学也。然非有求为圣人之志,则亦不能以有成,”只如
此论,自是亲切简易。以此开喻来学,足以兴起之矣。若如前说,未免使柔怯者畏
缩而不敢当,高明者希高而外逐,不能无弊也。圣贤垂训,固有书不尽言,言不尽
意者。凡看经书,要在致吾之良知,取其有益于学而已。则千经万典,颠倒纵横,
皆为我之所用。一涉拘执比拟,则反为所缚。虽或特见妙诣,开发之益一时不无,
而意必之见流注潜伏,盖有反为良知之障蔽而不自知觉者矣。其云“善者圣之体”,
意固已好,善即良知,言良知则使人尤为易晓。故区区近有“心之良知是谓圣”之
说。其间又云:“人之为学,求尽乎天而已。”此明德之意,本欲合天人而为一,
而未免反离而二之也。人者,天地万物之心也;心者,天地万物之主也。心即天,
言心则天地万物皆举之矣,而又亲切简易。故不若言“人之为学,求尽乎心而已。”
知行之答,大段切实明白,词气亦平和,有足启发人者。惟贤一书,识见甚进,
间有语疵,则前所谓“意必之见流注潜伏”者之为病。今既照破,久当自融释矣。
以“效”训“学”之说,凡字义之难通者,则以一字之相类而易晓者释之。若今学
字之义,本自明白,不必训释。今遂以效训学,以学训效,皆无不可,不必有所拘
执。但效字终不若学字之混成耳。率性而行则性,谓之道;修道而学则道,谓之教。
谓修道之为教,可也;谓修道之为学,亦可也。自其道之示人无隐者而言,则道谓
之教;自其功夫之修习无违者而言,则道谓之学。教也,学也,皆道也,非人之所
能为也。知此,则又何训释之有!所须《学记》,因病未能著笔,俟后便为之。

与王公弼(丙戌)
来书比旧所见益进,可喜可喜!中间谓“弃置富贵与轻于方父兄之命,只是一
事。”当弃富贵即弃富贵,只是致良知;当从父兄之命即从父兄之命,亦只是致良
知。其间权量轻重,稍有私意于良知,便自不安。凡认贼作子者,缘不知在良知上
用功,是以有此。若只在良知上体认,所谓“虽不中,不远矣”。

二(丁亥)
老年得子,实出望外。承相知爱念,勤卷若此,又重之以厚仪,感愧何可当也!
两广之役, 积衰久病之余, 何能堪此!已具本辞免,但未知遂能得允否耳。来书
“提醒良知”之说,甚善甚善!所云“困勉之功”,亦只是提醒工夫未能纯熟,须
加人一己百之力,然后能无间断,非是提醒之外,别有一段困勉之事也。

与欧阳崇一(丙戌)

正之诸友下第归,备谈在京相与之详,近虽仕途纷扰中,而功力略无退转,甚
难甚难!得来书,自咎真切,论学数条,卓有定见,非独无退转,且大有所进矣。
文蔚所疑,良不为过。孟子谓“有诸己之谓信”,今吾未能有诸己,是未能自信也,
宜乎文蔚之未能信我矣。乃劳崇一逐一为我解嘲,然又不敢尽谓崇一解嘲之言为口
给。但在区区,则亦未能一一尽如崇一之所解者,为不能无愧耳!固不敢不勉力也!

寄陆原静(丙戌)
原静虽在忧苦中,其学问功夫所谓“颠沛必于是”者,不言可知矣,奚必论说
讲究而后可以为学乎?南元善曾将原静后来论学数条刊入《后录》中,初心甚不欲
渠如此,近日朋辈见之,却因此多有省悟。始知古人相与辩论穷诘,亦不独要自己
明白,直欲共明此学于天下耳。盖此数条,同志中肯用功者,亦时有疑及之,然非
原静,则亦莫肯如此披豁吐露;就欲如此披豁吐露,亦不能如此曲折详尽。故此原
静一问,其有益于同志,良不浅浅也。自后但有可相启发者,不惜时寄及之,幸甚
幸甚!
近得施聘之书,意向卓然出于流辈。往年尝窃异其人,今果与俗不同也。闲中
曾相往复否?大事今冬能举得,便可无他绊系,如聘之者,不妨时时一会。穷居独
处,无朋友相砥切,最是一大患也。贵乡有韦友名商臣者,闻其用工笃实,尤为难
得,亦曾一相讲否?

答甘泉(丙戌)
音问虽疏,道德之声无日不闻于耳,所以启瞆消鄙者多矣。向承狂生之谕,初
闻极骇,彼虽愚悖之甚,不应遽至于尔。既而细询其故,良亦有因。近复来此,始
得其实。盖此生素有老佛之溺,为朋辈所攻激,遂高自矜大,以夸愚泄愤。盖亦不
过怪诞妖妄如近世方士呼雷斩蛟之说之类,而闻者不察,又从而增饰之耳。近已与
之痛绝,而此生深自悔责,若无所措其躬。赖其资性颇可,或自此遂能改创,未可
知也。学绝道丧之余,苟以是心至,斯受之矣。忠信明敏之资,绝不可得。如生者,
良亦千百中之一二,而又复不免于陷溺若此,可如何哉!可如何哉!龚生来访,自
言素沐教极深,其资性甚纯谨,惜无可以进之者。今复远求陶铸,自此当见其有成
也。

答魏师说(丁亥)
师伊至,备闻日新之功,兼得来书,志意恳切,喜慰无尽!所云“任情任意,
认作良知,及作意为之,不依本来良知,而自谓良知者,既已察识其病矣。”意与
良知当分别明白。凡应物起念处,皆谓之意。意则有是有非,能知得意之是与非者,
则谓之良知。依得

《王守仁文集》 相关内容:

前一:1
后一:3

查看目录 >> 《王守仁文集》



关于本站 | 收藏本站 | 欢迎投稿 | 意见建议 | 国学迷 | 说文网
Copyright © 国学大师 古典图书集成 All Rights Reserved.
免责声明:本站非营利性站点,内容均为民国之前的公共版权领域古籍,以方便网友为主,仅供学习研究。
内容由热心网友提供和网上收集,不保留版权。若侵犯了您的权益,来信即刪。scp168@qq.com

ICP证:琼ICP备2022019473号-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