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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良知,即无有不是矣。所疑拘于体面,格于事势等患,皆是致良
知之心未能诚切专一。若能诚切专一,自无此也。凡作事不能谋始与有轻忽苟且之
弊者,亦皆致知之心未能诚一,亦是见得良知未透彻。若见得透彻,即体面事势中,
莫非良知之妙用。除却体面事势之外,亦别天良知矣。岂得又为体面所局,事势所
格?即已动于私意,非复良知之本然矣。今时同志中,虽皆知得良知无所不在,一
涉酬应,便又将人情物理与良知看作两事,此诚不可以不察也。

与马子莘(丁亥)
连得所寄书,诚慰倾渴!缔观来书,其字画文彩皆有加于畴昔,根本盛而枝叶
茂,理固宜然。然草木之花,千叶者无实,其花繁者,其实鲜矣。迩来子莘之志,
得无微有所溺乎?是亦不可以不省也!良知之说,往时亦尝备讲,不审迩来能益莹
彻否?明道去:“吾学虽有所受,然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认出来。”良知即是天
理。体认者,实有诸己之谓耳。非若世之想像讲说者之为也。近时同志,莫不知以
良知为说,然亦未见有能实体认之者,是以尚未免于疑惑。盖有谓良知不足以尽天
下之理,而必假于穷索以增益之者,又以为徒致良知未必能合于天理,须以良知讲
求其所谓天理者,而执之以为一定之则,然后可以率由而无弊。是其为说,非实加
体认之功而真有以见夫良知者,则亦莫能辩其言之似是而非也。莆中故多贤,国英
及志道二三同志之外,相与切磋砥砺者,亦复几人?良知之外,更无知;致知之外,
更无学。外良知以求知者,邪妄之知矣;外致知以为学者,异端之学矣。道丧千载,
良知之学久为赘疣,今之友朋知以此事日相讲求者,殆空谷之足音欤!想念虽切,
无因面会一罄此怀,临书惘惘!不尽。

与毛古庵宪副(丁亥)
亟承书惠,既荷不遗,中间歉然下问之意,尤足以仰见贤者进修之功勤勤不懈,
喜幸何可言也!无因促膝一陈鄙见,以求是正,可胜瞻驰!
凡鄙人所谓致良知之说,与今之所谓体认天理之说,本亦无大相远,但微有直
截迂曲之差耳。譬之种植,致良知者,是培其根本之生意而达之枝叶者也;体认天
理者,是茂其枝叶之生意而求以复之根本者也。然培其根本之生意,固自有以达之
枝叶矣;欲茂其枝叶之生意,亦安能舍根本而别有生意可以茂之枝叶之间者乎?吾
兄忠信近道之资既自出于侪辈之上,近见胡正人,备谈吾兄平日工夫又皆笃实恳切,
非若世之徇名远迹而徒以支离于其外者。只如此用力不已,自当循循有至,所谓殊
途而同归者也。亦奚必改途易业,而别求所谓为学之方乎!惟吾兄益就平日用工得
力处进步不息,譬之适京都者,始在偏州僻壤,未免经历于傍蹊曲径之中,苟志往
不懈,未有不达于通衢大路者也。病躯咳作,不能多及,寄去鄙录,末后论学一书,
亦颇发明鄙见,暇中幸示及之!

与黄宗贤(丁亥)
人在仕途,比之退处山林时,其工夫之难十倍,非得良友时时警发砥砺,则其
平日之所志向,鲜有不潜移默夺,驰然日就于颓靡者。近与诚甫言,在京师相与者
少,二君必须预先相约定,彼此但见微有动气处,即须提起致良知话头,互相规切。
凡人言语正到快意时,便截然能忍默得;意气正到发扬时,便翕然能收敛得;愤怒
嗜欲正到胜沸时,便廓然能消化得;此非天下之大勇者不能也。然见得良知亲切时,
其工夫又自不难。缘此数病,良知之所本无,只因良知昏昧蔽塞而后有,若良知一
提醒时,即如白日一出,而魍魉自消矣。《中庸》谓“知耻近乎勇”。所谓知耻,
只是耻其不能致得自己良知耳。今人多以言语不能屈服得人为耻,意气不能陵轧得
人为耻,愤怒嗜欲不能直意任情得为耻,殊不知此数病者,皆是蔽塞自己良知之事,
正君子之所宜深耻者。今乃反以不能蔽塞自己良知为耻,正是耻非其所当耻,而不
知耻其所当耻也。可不大哀乎!诸君皆平日所知厚者,区区之心,爱莫为助,只愿
诸君都做个古之大臣。古之所谓大臣者,更不称他有甚知谋才略,只是一个断断无
他技,休休如有容而已。诸君知谋才略,自是超然出于众人之上,所未能自信者,
只是未能致得自己良知,未全得断断休休体段耳。今天下事势,如沈痾积痿,所望
以起死回生者,实有在于诸君子。若自己病痛未能除得,何以能疗得天下之病!此
区区一念之诚,所以不能不为诸君一竭尽者也。诸君每相见时,幸默以此意相规切
之,须是克去己私,真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实康济得天下,挽回三代之治,方是
不负如此圣明之君,方能报得如此知遇,不枉了因此一大事来出世一遭也。病卧山
林,只好修药饵苟延喘息。但于诸君出处,亦有痛痒相关者,不觉缕缕至此。幸亮
此情也!

答以乘宪副(丁亥)
此学不明于世,久矣。而旧闻旧习障蔽缠绕,一旦骤闻吾说,未有不非诋疑议
者。然此心之良知,昭然不昧,万古一日。但肯平心易气,而以吾说反之于心,亦
未有不洞然明白者。然不能即此奋志进步,勇脱窠臼,而犹依违观望于其间,则旧
闻旧习又从而牵滞蔽塞之矣。此近时同志中往往皆有是病,不识以乘别后,意思却
如何耳。昔有十家之村,皆荒其百亩,而日惟转籴于市,取其嬴余以赡朝夕者。邻
村之农劝之曰:“尔朝夕转籴,劳费无期,曷若三年耕则余一年之食,数年耕可积
而富矣。”其二人听之,舍籴而田。八家之人竞相非沮遏,室人老幼亦交遍归谪曰:
“我朝不籴,则无以为饔;暮不籴,则无以为餐。朝夕不保,安能待秋而食乎?”
其一人力田不顾,卒成富家;其一人不得已,复弃田而籴,竟贫馁终身焉。今天下
之人,方皆转籴于市,忽有舍籴而田者,宁能免于非谪乎!要在深信弗疑,力田而
不顾,乃克有成耳。两承书来,皆有迈往直进相信不疑之志,殊为浣慰!人还,附
知少致切劘之诚,当不以为迂也。

与戚秀夫(丁亥)
德洪诸友时时谈及盛德深情,追忆留都之会,恍若梦寐中矣。盛使远辱,兼以
书仪,感怍何既!此道之在人心,皎如白日,虽阴晴晦明千态万状,而白日之光未
尝增减变动。足下以迈特之资而能笃志问学,勤勤若是,其于此道真如扫云雾而睹
者白日耳。奚假于区区之为问乎?病废既久,偶承两广之命,方具辞疏。使还,正
当纷沓,草草不尽鄙怀。

与陈惟浚(丁亥)
江西之会极草草,尚意得同舟旬日,从容一谈,不谓既入省城,人事纷沓,及
登舟时,惟浚已行矣。沿途甚怏怏。抵梧后,即赴南宁,日不暇给,亦欲遣人相期
来此,早晚略暇时可闲话。而此中风土绝异,炎瘴尤不可当,家人辈到此,无不病
者。区区咳患亦因热大作,痰痢肿毒交攻。度惟浚断亦不可以居此,又复已之。
近得聂文蔚书,知已入漳。患难困苦之余,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者,
宜必日有所进。养之以福,正在此时,不得空放过也。圣贤论学,无不可用之功,
只是致良知三字,尤简易明白,有实下手处,更无走失。近时同志亦已无不知有致
良知之说,然能于此实用功者绝少,皆缘见得良知未真,又将致字看太易了,是以
多未有得力处。虽比往时支离之说稍有头绪,然亦只是五十步百步之间耳。就中亦
有肯精心体究者,不觉又转入旧时窠臼中,反为文义所牵滞,工夫不得洒脱精一,
此君子之道所以鲜也。此事必须得师友时时相讲习切劘,自然意思日新。自出山来,
不觉便是一年。山中同志结庐相待者,尚数十人,时有书来,仅令人感动。而地方
重务,势难轻脱,病躯又日狼狈若此,不知天意竟如何也!文蔚书中所论,迥然大
进,真有一日千里之势,可喜可喜!颇有所询,病中草草答大略。见时可取视之,
亦有所发也。

寄安福诸同志(丁亥)
诸友始为惜阴之会,当时惟恐只成虚语。迩来乃闻远近豪杰闻风而至者以百数,
此可以见良知之同然,而斯道大明之几,于此亦可以卜之矣。喜慰可胜言耶!
得虞卿及诸同志寄来书,所见比旧又加亲切,足验工夫之进,可喜可喜!只如
此用功去,当不能有他歧之惑矣。明道有云:“宁学圣人而不至,不以一善而成名。”
此为有志圣人而未能真得圣人之学者,则可如此说。若今日所讲良知之说,乃真是
圣学之的传,但从此学圣人,却无有不至者。惟恐吾侪尚有一善成名之意,未肯专
心致志于此耳。在会诸同志,虽未及一一面见,固已神交于千里之外。相见时幸出
此共勉之。
王子茂寄问数条,亦皆明切。中间所疑,在子茂亦是更须诚切用功。到融化时,
并其所疑亦皆释然沛然,不复有相阻碍,然后为真得也。凡工夫只是要简易真切。
愈真切,愈简易;愈简易,愈真切。病咳中不能多及,亦不能一一备列姓字,幸以
意亮之而已!

与钱德洪、王汝中(丁亥)
家事赖廷豹纠正,而德洪、汝中又相与薰陶切劘于其间,吾可以无内顾矣。绍
兴书院中同志,不审近来意向如何?德洪、汝中既任其责,当能振作接引,有所兴
起。会讲之约但得不废,其间纵有一二懈驰,亦可因此夹持,不致遂有倾倒。余姚
又得应元诸友作兴鼓舞,想益日异而月不同。老夫虽出山林,亦每以自慰。诸贤皆
一日千里之足,岂俟区区有所警策?聊亦以此示鞭影耳。即日已抵肇庆,去梧不三
四日可到。方入冗场,未能多及,千万心亮!绍兴书院及余姚各会同志诸贤,不能
一一列名字,幸亮!

二(戊子)
地方事幸遂平息,相见渐可期矣。近来不审同志叙会如何?得无法堂前今已草
深一丈否?想卧龙之会,虽不能大有所益,亦不宜遂致荒落。且存饩羊,后或兴起
亦未可知。余姚得应元诸友相与倡率,为益不小。近有人自家乡来,闻龙山之讲至
今不废,亦殊可喜。书到,望为寄声,益相与勉之。九、十弟与正宪辈,不审早晚
能来亲近否?或彼自勉,望且诱掖接引之。谅与人为善之心,当不俟多喋也。魏廷
豹决能不负所托,儿辈或不能率教,亦望相与夹持之。人行匆匆,百不一及。诸同
志不能尽列姓字,均致此意。

三(戊子)
德洪、汝中书来,见近日工夫之有进,足为喜慰!而余姚、绍兴诸同志,又能
相聚会讲切,奋发兴起,日勤不懈。吾道之昌,真有火然泉达之机矣。喜幸当何如
哉!喜幸当何如哉!此间地方悉已平靖,只因二三大贼巢,为两省盗贼之根株渊薮,
积为民患者,心亦不忍不为一除剪,又复迟留二三月。今亦了事矣,旬月间便当就
归途也。守俭、守文二弟,近承夹持启迪,想亦渐有所进。正宪尤极懒惰,若不痛
加针砭,其病未易能去。父子兄弟之间,情既迫切,责善反难,其任乃在师友之间。
想平日骨肉道义之爱,当不俟于多嘱也。书院规制,近闻颇加修葺,是亦可喜。寄
去银二十两,稍助工费。墙垣之未坚完及一应合整备者,酌量为之。余情面话不久。

答何廷仁(戊子)
区区病势日狼狈,自至广城,又增水泻,日夜数行,不得止,今遂两足不能坐
立。须稍定,即逾岭而东矣。诸友皆不必相候。果有山阴之兴,即须早鼓钱塘之舵,
得与德洪、汝中辈一会聚,彼此当必有益。区区养病本去已三月,旬日后必得旨,
亦遂发舟而东。纵未能遂归田之愿,亦必得一还阳明,与诸友一面而别,且后会又
有可期也。千万勿复迟疑,徒耽误日月。总及随舟而行,沿途官吏送迎请谒,断亦
不能有须臾之暇,宜悉此意。书至,即拨冗。德洪、汝中辈亦可促之早为北上之图。
伏枕潦草。

卷十二

静心录之四 外集三



答佟太守求雨
昨杨、李二丞来,备传尊教,且询致雨之术,不胜惭悚!今早谌节推辱临,复
申前请,尤为恳至,令人益增惶惧。天道幽远,岂凡庸所能测识?然执事忧勤为民
之意真切如是,仆亦何可以无一言之复!
孔子云:“丘之祷久矣。”盖君子之祷不在于对越祈祝之际,而在于日用操存
之先。执事之治吾越,几年于此矣。凡所以为民祛患除弊兴利而致福者,何莫而非
先事之祷,而何俟于今日?然而暑旱尚存而雨泽未应者,岂别有所以致此者欤?古
者岁旱,则为之主者减膳撤乐,省狱薄赋,修祀典,问疾苦,引咎赈乏,为民遍请
于山川社稷,故有叩天求雨之祭,有省咎自责之文,有归诚请改之祷。盖《史记》
所载汤以六事自责,《礼》谓“大雩,帝用盛乐”,《春秋》书“秋九月,大雩”,
皆此类也。仆之所闻于古如是,未闻有所谓书符咒水而可以得雨者也。唯后世方术
之士或时有之。然彼皆有高洁不污之操,特立坚忍之心。虽其所为不必合于中道,
而亦有以异于寻常,是以或能致此。然皆出小说而不见于经传,君子犹以为附会之
谈;又况如今之方士之流,曾不少殊于市井嚣顽,而欲望之以挥斥雷电,呼吸风雨
之事,岂不难哉!仆谓执事且宜出斋于厅事,罢不急之务,开省过之门,洗简冤滞,
禁抑奢繁,淬诚涤虑,痛自悔责,以为八邑之民请于山川社稷。而彼方士之祈请者,
听民间从便得自为之,但弗之禁而不专倚以为重轻。
夫以执事平日之所操存,苟诚无愧于神明,而又临事省惕,躬帅僚属致恳乞诚,
虽天道亢旱,亦自有数;使人事良修,旬日之内,自宜有应。仆虽不肖,无以自别
于凡民,使可以诚有致雨之术,亦安忍坐视民患而恬不知顾,乃劳执事之仆,仆岂
无人之心者耶?一二日内,仆亦将祷于南镇,以助执事之诚。执事其但为民悉心以
请,毋惑于邪说,毋急于近名,天道虽远,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答毛宪副戊

昨承遣人喻以祸福利害,且令勉赴太府请谢,此非道谊深情,决不至此,感激
之至,言无所容!但差人至龙场陵侮,此自差人挟势擅威,非太府使之也。龙场诸
夷与之争斗,此自诸夷愤恨不平,亦非某使之也。然则太府固未尝辱某,某亦未尝
傲太府,何所得罪而遽请谢乎?跪拜之礼,亦小官常分,不足以为辱,然亦不当无
故而行之。不当行而行,与当行而不行,其为取辱一也。废逐小臣,所守待死者,
忠信礼义而已,又弃此而不守,祸莫大焉!凡祸福利害之说,某亦尝讲之。君子以
忠信为利,礼义为福。苟忠信礼义之不存,虽禄之万钟,爵以侯王之贵,君子犹谓
之祸与害;如其忠信礼义之所在,虽剖心碎首,君子利而行之,自以为福也,况于
流离窜逐之微乎?某之居此,盖瘴疠蛊毒之与处,魑魅魍魉之与游,日有三死焉;
然而居之泰然,未尝以动其中者,诚知生死之有命,不以一朝之患而忘其终身之忧
也。太府苟欲加害,而在我诚有以取之,则不可谓无憾;使吾无有以取之而横罹焉,
则亦瘴疠而已尔,蛊毒而已尔,魑魅魍魉而已尔,吾岂以是而动吾心哉!执事之喻,
虽有所不敢承,然因是而益知所以自励,不敢苟有所隳堕,则某也受教多矣,敢不
顿首以谢!与安宣慰

某得罪朝廷而来,惟窜伏阴崖幽谷之中以御魍魉,则其所宜。故虽夙闻使君之
高谊,经旬月而不敢见,若甚简伉者。然省愆内讼,痛自削责,不敢比数于冠裳,
则亦逐臣之礼也。使君不以为过,使廪人馈粟,庖人馈肉,园人代薪水之劳,亦宁
不贵使君之义而谅其为情乎!自惟罪人何可以辱守土之大夫,惧不敢当,辄以礼辞。
使君复不以为罪,昨者又重之以金帛,副之以鞍马,礼益隆,情益至,某益用震悚。
是重使君之辱而甚逐臣之罪也,愈有所不敢当矣!使者坚不可却,求其说而不得。
无已其周之乎?周之亦可受也。敬受米二石,柴炭鸡鹅悉受如来数。其诸金帛鞍马,
使君所以交于卿士大夫者,施之逐臣,殊骇观听,敢固以辞。伏惟使君处人以礼,
恕物以情,不至再辱,则可矣。


减驿事非罪人所敢与闻,承使君厚爱,因使者至,闲问及之,不谓其遂达诸左
右也。悚息悚息!然已承见询,则又不可默。
凡朝廷制度,定自祖宗;后世守之,不可以擅改,在朝廷且谓之变乱,况诸侯
乎!纵朝廷不见罪,有司者将执法以绳之,使君必且无益,纵幸免于一时,或五六
年,或八九年,虽远至二三十年矣,当事者犹得持典章而议其后。若是则使君何利
焉?使君之行先,自汉、唐以来千几百年,土地人民未之或改,所以长久若此者,
以能世守天子礼法,竭忠尽力,不敢分寸有所违。是故天子亦不得逾礼法,无故而
加诸忠良之臣。不然,使君之土地人民富且盛矣,朝廷悉取而郡县之,其谁以为不
可?夫驿,可减也,亦可增也;驿可改也,宣慰司亦可革也。由此言之,殆甚有害,
使君其未之思耶?
所云奏功升职事,意亦如此。夫划除寇盗以抚绥平良,亦守士之常职,今缕举
以要赏,则朝廷平日之恩宠禄位,顾将欲以何为?使君为参政,亦已非设官之旧,
今又干进不已,是无抵极也。众必不堪。夫宣慰守士之官,故得以世有其土地人民;
若参政,则流官矣,东西南北,惟天子所使。朝廷下方尺之檄,委使君以一职,或
闽或蜀,其敢弗行乎?则方命之诛不旋踵而至,捧檄从事,千百年之土地人民非复
使君有矣。由此言之,虽今日之参政,使君将恐辞去之不速,其又可再乎!凡此以
利害言,揆之于义,反之于心,使君必自有不安者。夫拂心违义而行,众所不与,
鬼神所不嘉也。
承问及,不敢不以正对,幸亮察!


阿贾、阿札等畔宋氏,为地方患,传者谓使君使之。此虽或出于妒妇之口,然
阿贾等自言使君尝锡之以氈刀,遗之以弓弩。虽无其心,不幸乃有其迹矣。始三堂
两司得是说,即欲闻之于朝;既而以使君平日忠实之故,未必有是,且信且疑,姑
令使君讨贼;苟遂出军剿扑,则传闻皆妄,何可以滥及忠良;其或坐观逗遛,徐议
可否,亦未为晚;故且隐忍其议,所以待使君者甚厚。既而文移三至,使君始出;
众论纷纷,疑者将信。喧腾之际,适会左右来献阿麻之首,偏师出解洪边之围,群
公又复徐徐。今又三月余矣。使君称疾归卧,诸军以次潜回,其间分屯寨堡者,不
闻擒斩以宣国威,惟增剽掠以重民怨,众情愈益不平。而使君之民罔所知识,方扬
言于人,谓“宋氏之难当使宋氏自平,安氏何与而反为之役?我安氏连地千里,拥
众四十八万,深坑绝坉,飞鸟不能越,猿猱不能攀。纵遂高坐,不为宋氏出一卒,
人亦卒如我何!”斯言已稍稍传播,不知三堂两司已尝闻之否?使君诚久卧不出,
安氏之祸必自斯言始矣。使君与宋氏同守士,而使君为之长。地方变乱,皆守士者
之罪,使君能独委之宋氏乎?夫连地千里,孰与中士之一大郡?拥众四十八万,孰
与中士之一都司?深坑绝坉,安氏有之,然如安氏者,环四面而居以百数也。今播
州有杨爱,恺黎有杨友,酉杨、保靖有彭世麒等诸人,斯言苟闻于朝,朝廷下片纸
于杨爱诸人,使各自为战,共分安氏之所有,盖朝令而夕无安氏矣。深坑绝坉,何
所用其险?使君可无寒心乎!且安氏之职,四十八支更迭而为,今使君独传者三世,
而群支莫敢争,以朝廷之命也,苟有可乘之衅,孰不欲起而代之乎?然则扬此言于
外,以速安氏之祸者,殆渔人之计,萧墙之忧,未可测也。使君宜速出军,平定反
侧,破众谗之口,息多端之议,弭方兴之变,绝难测之祸,补既往之愆,要将来之
福。某非为人作说客者,使君幸熟思之!

答人问神仙
询及神仙有无,兼请其事,三至而不答,非不欲答也,无可答耳。昨令弟来,
必欲得之。仆诚生八岁而即好其说,今已余三十年矣,齿渐摇动,发已有一二茎变
化成白,目光仅盈尺,声闻函丈之外,又常经月卧病不出,药量骤进,此殆其效也。
而相知者犹妄谓之能得其道,足下又妄听之而以见询。不得已,姑为足下妄言之。
古有至人,淳德凝道,和于阴阳,调于四时,去世离俗,积精全神;游行天地
之间,视听八远之外,若广成子之千五百岁而不衰,李伯阳历商、周之代,西度函
谷,亦尝有之。若是而谓之曰无,疑于欺子矣。然则呼吸动静,与道为体,精骨完
久,禀于受气之始,此殆天之所成,非人力可强也。若后世拔宅飞升,点化投夺之
类,谲怪奇骇,是乃秘术曲技,尹文子所谓“幻”,释氏谓之“外道”者也。若是
谓之曰有,亦疑于欺子矣,夫有无之间,非言语可况。存久而明,养深而自得之;
未至而强喻,信亦未必能及也。盖吾儒亦自有神仙之道,颜子三十二而卒,至今未
亡也。足下能信之乎?后世上阳子之流,盖方外技术之士,未可以为道。若达磨、
慧能之徒,则庶几近之矣,然而未易言也。足下欲闻其说,须退处山林三十年,全
耳目,一心志,胸中洒洒不挂一尘,而后可以言此;今去仙道尚远也。妄言不罪。

答徐成之
承以朱、陆同异见询,学术不明于世久矣,此正吾侪今日之所宜明辨者。细观
来教,则舆庵之主象山既失,而吾兄之主晦庵亦未为得也,是朱非陆,天下之论定
久矣,久则难变也。虽微吾兄之争,舆庵亦岂能遽行其说乎?故仆以为二兄今日之
论,正不必求腾。务求象山之所以非,晦庵之所以是,穷本极源,真有以见其几微
得失于毫忽之间。若明者之听讼,其事之曲者,既有以辨其情之不得已;而辞之直
者,复有以察其处之或未当。使受罪者得以伸其情,而获伸者亦有所不得辞其责,
则有以尽夫事理之公,即夫人心之安,而可以俟圣人于百世矣。今二兄之论,乃若
出于求胜者。求胜则是动于气也。动于气,则于义理之正何啻千里,而又何是非之
论乎!凡论古人得失,决不可以意度而悬断之。今舆庵之论象山曰:“虽其专以尊
德性为主,未免堕于禅学之虚空;而其持守端实,终不失为圣人之徒。若晦庵之一
于道问学,则支离决裂,非复圣门诚意正心之学矣”。吾兄之论晦庵曰:“虽其专
以道问学为主,未免失于俗学之支离,而其循序渐进,终不背于《大学》之训。若
象山之一于尊德性,则虚无寂灭,非复大学‘格物致知’之学矣”。夫既曰“尊德
性”,则不可谓“堕于禅学之虚空”;“堕于禅学之虚空”,则不可谓之“尊德性”
矣。既曰“道问学”,则不可谓“失于俗学之支离”;“失于俗学之支离”,则不
可谓之“道问学”矣,二者之辩,间不容发。然则二兄之论,皆未免于意度也。昔
者子思之论学,盖不下千百言,而括之以“尊德性而道问学”之一语。即如二兄之
辩,一以“尊德性”为主,一以“道问学”为事,则是二者固皆未免于一偏,而是
非之论尚未有所定也,乌得各持一是而遽以相非为乎?故仆顾二兄置心于公平正大
之地,无务求胜。夫论学而务以求胜,岂所谓“尊德性”乎?岂所谓“道问学”乎?
以某所见,非独吾兄之非象山、舆庵之非晦庵皆失之非,而吾兄之是晦庵、舆庵之
是象山,亦皆未得其所以是也。稍暇当面悉,姑务养心息辩,毋遽。


昨所奉答,适有远客酬对纷纭,不暇细论。姑愿二兄息未定之争,各反究其所
是者,必己所是已无丝发之憾,而后可以及人之非。早来承教,乃为仆漫为含胡两
解之说,而细绎辞旨,若有以阴助舆庵而为之地者,读之不觉失笑。曾为吾兄而亦
有是言耶?仆尝以为君子论事当先去其有我之私,一动于有我,则此心已陷于邪僻,
虽所论尽合于理,既已亡其本矣。尝以是言于朋友之间,今吾兄乃云尔,敢不自反
其殆陷于邪僻而弗觉也?求之反复,而昨者所论实未尝有是。则斯言也无乃吾兄之
过欤?虽然,无是心而言之未尽于理,未得为无过也。仆敢自谓其言之已尽于理乎?
请举二兄之所是者以求正。
舆庵是象山,而谓其“专以尊德性为主”,今观《象山文集》所载,未尝不教
其徒读书穷理。而自谓“理会文字颇与人异”者,则其意实欲体之于身。其亟所称
述以晦人者,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曰“克己复礼”,曰“万物皆备于我,
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曰“先立乎其大者,
而小者不能夺”。是数言者,孔子、孟轲之言也,乌在其为空虚者乎?独其“易简
觉悟”之说颇为当时所疑。然“易简”之说出于《系辞》,“觉悟”之说虽有同于
释氏,然释氏之说亦自有同于吾儒,而不害其为异者,惟在于几微毫忽之间而已。
亦何必讳于其同而遂不敢以言、狃于其异而遂不以察之乎?是舆庵之是象山,固犹
未尽其所以是也。
吾兄是晦庵,而谓其“专以道问学为事”。然晦庵之言,曰“居敬穷理”,曰
“非存心无以致知”,曰“君子之心常存敬畏,虽不见闻,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
之本然,而不使离于须臾之顷也”。是其为言虽未尽莹,亦何尝不以尊德性为事?
而又乌在其为支离者乎? 独其平日汲汲于训解, 虽韩文、《楚辞》、《阴符》、
《参同之》属,亦必与之注释考辩,而论者遂疑其玩物。又其心虑恐学者之躐等而
或失之于妄作,使必先之以格致而无不明,然后有以实之于诚正而无所谬。世之学
者挂一漏万,求之愈繁而失之愈远,至有敝力终身,苦其难而卒无所入,而遂议其
支离。不知此乃后世学者之弊,而当时晦庵之自为,则亦岂至是乎?是吾兄之是晦
庵,固犹未尽其所以是也。
夫二兄之所信而是者既未尽其所以是,则其所疑而非者亦岂必尽其所以非乎?
然而二兄往复之辩不能一反焉,此仆之所以疑其或出于求胜也。一有求胜之心,则
已亡其学问之本, 而又何以论学为哉! 此仆之所以惟愿二兄之自反也,安有所谓
“含胡两解而阴为舆庵之地”者哉!夫君子之论学,要在得之于心。众皆以为是,
苟求之心而未会焉,未敢以为是也;众皆以为非,苟求之心而有契焉,未敢以为非
也。心也者,吾所得于天之理也,无间于天人,无分于古今。苟尽吾心以求焉,则
不中不远矣。学也者,求以尽吾心也。是故尊德性而道问学,尊者,尊此者也;道
者,道此者也。不得于心而惟外信于人以为学,乌在其为学也已!仆尝以为晦庵之
与象山,虽其所为学者若有不同,而要皆不失为圣人之徒。今晦庵之学,天下之人
童而习之,既已入人之深,有不容于论辩者。而独惟象山之学,则以其尝兴晦庵之
有言,而遂藩篱之。使若由、赐之殊科焉,则可矣,而遂摈放废斥,若碔砆之与美
玉,则岂不过甚矣乎?夫晦庵折衷群儒之说,以发明《六经》、《语》、《孟》之
旨于天下,其嘉惠后学之心,真有不可得而议者。而象山辩义利之分,立大本,求
放心,以示后学笃实为己之道,其功亦宁可得而尽诬之!而世之儒者,附和雷同,
不究其实,而概目之以禅学,则诚可冤也已!故仆尝欲冒天下之讥,以为象山一暴
其说,虽以此得罪,无恨。仆于晦庵亦有罔极之恩,岂欲操戈而入室者?顾晦庵之
学,既已若日星之章明于天下;而象山独蒙无实之诬,于今且四百年,莫有为之一
洗者。使晦庵有知,将亦不能一日安享于庙庑之间矣。此仆之至情,终亦必为吾兄
一吐者,亦何肯“漫为两解之说以阴助于舆庵?”舆庵之说,仆犹恨其有未尽也。
夫学术者,今古圣贤之学术,天下之所公共,非吾三人者所私有也。天下之学
术,当为天下公言之,而岂独为舆庵地哉!兄又举太极之辩,以为象山“于文义且
有所未能通晓,而其强辩自信,曾何有于所养”。夫谓其文义之有未详,不害其为
有未详也;谓其所养之未至,不害其为未至也。学未至于圣人,宁免太过不及之差
乎!而论者遂欲以是而盖之,则吾恐晦庵禅学之讥,亦未免有激于不平也。夫一则
不审于文义,一则有激于不平,是皆所养之未至。昔孔子,大圣也,而犹曰“假我
数年以学《易》,可以无大过”;仲虺之赞成汤,亦惟曰“改过,不吝”而已。所
养之未至,亦何伤于二先生之为贤乎?此正晦庵、象山之气象,所以未及于颜子、
明道者在此。吾侪正当仰其所以不可及,而默识其所未至者,以为涵养规切之方,
不当置偏私于其间,而有所附会增损之也。夫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人皆见之;
更也,人皆仰之。而小人之过也必文。世之学者以晦庵大儒,不宜复有所谓过者,
而必曲为隐饰增加,务诋象山于禅学,以求伸其说;且自以为有助于晦庵,而更相
倡引,谓之扶持正论。不知晦庵乃君子之过,而吾反以小人之见而文之。晦庵有闻
过则喜之美,而吾乃非徒顺之,又从而为之辞也。晦庵之心,以圣贤君子之学期后
代,而世之儒者,事之以事小人之礼,是何诬象山之厚而待晦庵之薄耶!
仆今者之论,非独为象山惜,实为晦庵惜也。兄视仆平日于晦庵何如哉?而乃
有是论,是亦可以谅其为心矣。惟吾兄去世俗之见,宏虚受之诚,勿求其必同,而
察其所以异;勿以无过为圣贤之高,而以改过为圣贤之学;勿以其有所未至者为圣
贤之讳,而以其常怀不满者为圣贤之心;则兄与舆庵之论,将有不待辩说而释然以
自解者。孟子云:“君子亦仁而已,何必同?”惟吾兄审择而正之!

答储柴墟
盛价来,适人事纷纭,不及细询比来事;既还,却殊怏怏。承示《刘生墓志》,
此实友义所关,文亦缜密;独叙乃父侧室事颇伤忠厚,未刻石,删去之为佳。子于
父过,谏而过激,不可以为几;称子之美,而发其父之阴私,不可以为训。宜更详
之!
喻及交际之难,此殆谬于私意。君子与人,惟义所在,厚薄轻重,己无所私焉,
此所以为简易之道。世人之心,杂于计较,毁誉得丧交于中,而眩其当然之则,是
以处之愈周,计之愈悉,而行之愈难。夫大贤吾师,次贤吾友,此天理自然之则,
岂以是为炎凉之嫌哉?吾兄以仆于今之公卿,若某之贤者,则称谓以“友生”,若
某与某之贤不及于某者,则称谓以“侍生”,岂以矫时俗炎凉之弊?非也。夫彼可
以为吾友,而吾可以友之,彼又吾友也,吾安得而弗友之?彼不可以为吾友,而吾
不可以友之,彼又不吾友也,吾安得而友之?夫友也者,以道也、以德也。天下莫
大于道,莫贵于德。道德之所在,齿与位不得而于焉,仆与某之谓矣。彼其无道与
德,而徒有其贵与齿也,则亦贵齿之而已。然若此者,与之见亦寡矣,非以事相临
不往见也。若此者与凡交游之随俗以侍生而来者,亦随俗而侍生之。所谓“事之无
害于义者,从俗可也”。千乘之君,求与之友而不可得,非在我有所不屑乎?嗟乎!
友未易言也。今之所谓友,或以艺同,或以事合,徇名逐势,非吾所谓辅仁之友矣。
仁者,心之德,人而不仁,不可以为人。辅仁,求以全心德也,如是而后友。今特
以技艺文辞之工,地势声翼之重,而骜然欲以友乎贤者,贤者弗与也。吾兄技艺炎
凉之说,贵贱少长之论,殆皆有未尽欤?孟子曰:“友也者,不可以有挟。”孟献
子之友五人,无献子之家者也,曾以贵贱乎?仲由少颜、路三岁,回、由之赠处,
盖友也。回与曾点同时,参曰:“昔者吾友”,曾以少长乎?将矫时俗之炎凉而自
畔于礼,其间不能以寸矣。吾兄又以仆于后进之来,其质美而才者,多以先后辈相
处;其庸下者,反待以客礼,疑仆别有一道。是道也,奚有于别?凡后进之来,其
才者皆有意于斯道者也,吾安得不以斯道处之?其庸下者,不过世俗泛然一接,吾
亦世俗泛然待之,如乡人而已。昔伊川初与吕希哲为同舍友,待之友也;既而希哲
师事伊川,待之弟子也。谓敬于同舍而慢于弟子,可乎?孔子待阳货以大夫,待回、
赐以弟子,谓待回、赐不若阳货,可乎?师友道废久,后进之中,有聪明特达者,
颇知求道,往往又为先辈待之不诚,不谅其心而务假以虚礼,以取悦于后进,干待
士之誉,此正所谓病于夏畦者也,以是师友之道日益沦没,无由复明。仆常以为世
有周、程诸君子,则吾固得而执弟子之役,乃大幸矣,其次有周、程之高弟焉,吾
犹得而私淑也。不幸世又无是人,有志之士,伥伥其将焉求乎?然则何能无忧也?
忧之而不以责之己,责之己而不以求辅于人,求辅于人而待之不以诚,终亦必无所
成而已耳。凡仆于今之后进,非敢以师道自处也,将求其聪明特达者与之讲明,因
以自辅也。彼自以后进求正于我,虽不师事,我固有先后辈之道焉。伊川瞑目而坐,
游、杨侍立不敢去,重道也。今世习于旷肆,惮于检饰,不复知有此事。幸而有一
二后进略知求道为事,是有复明之机;又不诚心直道与之发明,而徒阉然媚世,苟
且阿俗,仆诚痛之惜之!传曰:“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夫人必有
所严惮,然后言之,而听之也审;施之,而承之也肃。凡若此者,皆求以明道,皆
循理而行,非有容私于其间也。伊尹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
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也,非予觉之而谁也?”是故大知觉于小知,小知觉于无知;
大觉觉于小觉,小觉觉于无觉。夫已大知大觉矣,而后以觉于天下,不亦善乎?然
而未能也,遂自以小知小觉而不敢以觉于人,则终亦莫之觉矣。仁者固如是乎?夫
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仆之意以为,己有分寸之知,即欲同此分寸
之知于人;己有分寸之觉,即欲同此分寸之觉于人。人之小知小觉者益众,则其相
与为知觉也益易且明,如是而后大知大觉可期也。仆于今之后进,尚不敢以小知小
觉自处。譬之冻馁之人,知耕桑之可以足衣食,而又偶闻艺禾树桑之法,将试为之,
百遂以告其凡冻馁者,使之共为之也,亦何嫌于己之未尝树艺,而遂不可以告之乎?
虽然,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仆盖未尝有诸己也,而可以求诸人乎?夫亦谓其有
意于仆而来者耳。
承相问,辄缕缕至此。有未当者,不惜往复。


昨者草率奉报,意在求正,不觉芜冗。承长笺批答,推许过盛,殊增悚汗也。
来喻责仆不以师道自处,恐亦未为诚心直道。顾仆何人,而敢以师道自处哉?前书
所谓“以前后辈处之”者,亦谓仆有一日之长,而彼又有求道之心者耳。若其年齿
相若而无意于求道者,自当如常待以客礼,安得例以前后辈处之?是亦妄人矣。又
况不揆其来意之如何,而抗颜以师道自居,世宁有是理耶?夫师法者,非可以自处
得也,彼以是求我,而我以是应之耳。嗟乎!今之时,孰有所谓师云乎哉!今之习
技艺者则有师,习举业求声利者则有师,彼诚知技艺之可以得衣食,举业之可以得
声利,而希美官爵也。自非诚知己之性分,有急于衣食官爵者,孰肯从而求师哉!
夫技艺之不习,不过乏衣食;举业之不习,不过无官爵;己之性分有所蔽悖,是不
得为人矣。人顾明彼而暗此也,可不大哀乎!往时仆与王寅之、刘景素同游太学,
每季考,寅之恒居景素前列,然寅之自以为讲贯不及景素,一旦执弟子礼师之。仆
每叹服,以为如寅之者,真可为豪杰之士。使寅之易此心以求道,亦何圣贤之不可
及!然而寅之能于彼不能于此也。曾子病革而易箦,子路临绝而结缨,横渠撤虎皮
而使其子弟从讲于二程,惟天下之大勇无我者能之。今天下波颓风靡,为日已久,
何异于病革临绝之时,然又人是己见,莫肯相下求正。故居今之世,非有豪杰独立
之士的见性分之不容己,毅然以圣贤之道自任者,莫之从而求师也。
吾兄又疑后进之来,其资禀向意虽不足以承教,若其齿之相远者,恐亦不当概
以客礼相待。仆前书所及,盖与有意于斯道者相属而言,亦谓其可以客,可以无客
者耳。若其齿数邈绝,则名分具存,有不待言矣。孔子使阙党童子将命,曰:“吾
见其居于位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亦未尝无诲焉。
虽然,此皆以不若己者言也。若其德器之夙成,识见之超诣者,虽生于吾后数十年,
其大者吾师,次者吾友也,得以齿序论之哉?
人归遽剧,极潦草。便间批复可否。不一一。

答何子元
来书云:“《礼曾子问》:‘诸侯见天子,入门不得终礼,废者几?孔子曰:
四。又问:诸侯相见,揖,入门不得终礼,废者几?孔子曰:六,而日食存焉。曾
子曰:当祭而日食,太庙火,其祭也如之何?孔子曰:接祭而已矣。如牲至,未杀,
则废。’孟春于此有疑焉:天子崩,太庙火,后夫人之丧,雨沾服失容,此事之不
可期,或适相值。若日食则可预推也,诸侯行礼,独不容以少避乎?祭又何必专于
是日而匆匆于接祭哉?牲未杀,则祭废,当杀牲之时,而不知日食之候者,何也?
执事幸以见教,千万千万!”
承喻《曾子问》“日食接祭”之说,前此盖未尝有疑及此者,足见为学精察,
深用叹服。如某浅昧,何足以辨此!
古者天子有日官,诸侯有日御。日官居卿以底日,日御不失日以授百官之朝,
岂有当祭之日而尚未知有日食者?夫子答曾子之问,窃意春秋之时,日官多失其职,
固有日食而弗之知者矣。尧命羲和,敬授人时,何重也!仲康之时,去尧未远,羲
和已失其职,迷于天象,至日食罔闻知,故有胤之征。降及商、周,其职益轻。平
王东迁,政教号令不及于天下。自是而后,官之失职,又可知矣。《春秋》所书日
食三十有六,今以《左传》考之,其以鼓用牲币于社及其他变常失礼书者三之一,
其以官失其职书者四之二,凡日食而不书朔日者,杜预皆以为官失之,故其必有考
也。《经》:“桓公十七年冬十月朔,日有食之。”《传》曰:“不书日,官失之
也。”“僖公十五年夏五月,日有食之。”《传》曰:“不书朔与日,官失之也。”
则《传》固已言之矣。襄公之二十七年冬十二月乙卯朔,日有食之,而《传》曰:
“辰在申,司历过也,再失闰矣。”夫推候之缪,至于再失闰,则日食之不知,殆
其细者矣。古之祭者,七日戒,三日斋,致其诚敬以交于神明,谓之“当祭而日食”,
则固已行礼矣。如是而中辍之,不可也。接者,疾速之义。其仪节固已简慢,接祭
则可两全而无害矣。况此以天子尝禘郊社而言,是乃国之大祀。若其他小祭则或自
有可废者,在权其轻重而处之。若祭于太庙,而太庙火,则亦似有不得不废者。然
此皆无明文,窃意其然,不识高明且以为何如也?

上晋溪司马
郴、衡诸处群孽,漏殄尚多,盖缘进剿之时,彼省土兵不甚用命,而广兵防夹,
又复稍迟,是以致此。其在目今,若无凶荒之灾,兵革之衅,料亦未敢动作,但恐
一二年后,则有所不能保耳。今大征甫息,势既未可轻举;而地方新遭土兵之扰,
复不堪重困。将纾目前之患,不过添立屯堡;若欲稍为以久之图,亦不过建立县治。
然此二端,彼省镇巡已尝会奏举行,生虽复往,岂能别有区划?但度其事势,屯堡
之设虽可以张布声威,然使守瞭日久,未免怠弛散归。无事则虚具名数,冒费粮饷;
有急则张皇贼势,复须调兵;此其势之所必至者。惟建县一事颇为得策。又闻所设
县分乃瓜分两省三县之地,彼此各吝土地人民,岂肯安然割己所有以资异省别郡?
必有纷争异同之论,未能归一。则立县之举,势亦未易克就。既承责委,亦已遣入
再往询访,苟有利弊稍可裨益者,当复举请。但因闽事孔棘,遥闻庙堂之议亦欲缪
以见责,故且未敢辄往郴、桂。然敕书又未见到,则闽中亦不敢遽往,旦夕咨访其
事,颇悉颠末,大概闽中之变,亦由积渐所致。其始作于延平,继发于邵武,又继
发于建宁,发于汀、漳,发于沿海诸卫所。其间惊哄虽小大不一,然亦皆困倡于前
者略无惩创,遂敢效尤而兴。今省城渠魁虽已授首,人心尚尔惊惶未定,郡武诸处
尤不可测。急之必致变,纵而不问,将来之祸尤有不可胜言者。盖福建之军,纵恣
骄骜已非一日,既无漕运之劳,又无征戍之役,饱食安坐,徭赋不及,居则朘民之
膏血以供其粮,有事返藉民之子弟而为之斗。有司豢养若骄子,百姓疾畏如虎狼。
稍不如意,呼呶群聚而起,焚掠居民,绑笞官吏;气焰所加,帖然惟其所欲而后已。
今其势既盈,如将溃之堤,岌乎汹汹,匪朝伊夕。虽有知者,难善其后,固非迂劣
如守仁者所能办此也。又况积弱之躯,百病侵剥,近日复闻祖母病危,日夜痛苦,
方寸已乱,岂复堪任!临期败事,罪戮益重,辄敢先以情诉,伏望曲加矜悯,改授
能者,使生得全首领,归延残息于田野,非生一人之幸,实一省数百万生灵之幸也!
情蹙辞隘,忘其突冒,死罪死罪!


赍奏人回,每辱颁教,接引开慰,勤倦恳恻,不一而足,仁人君子爱物之诚,
与人之厚,虽在木石,亦当感动激发,而况于人乎!无能报谢,铭诸心腑而已。
生始恳疏乞归,诚以祖母鞠育之恩,思一面为诀。后竟牵滞兵戈,不及一见,
卒抱终天之痛。今老父衰疾,又复日亟;而地方已幸无事,且蒙朝廷曾有“贼平来
说”之旨,若再拘缚,使不获一申其情,后虽万死,无以赎其痛恨矣!老先生亦何
惜一举手投足之劳而不以曲全之乎?今生已移疾舟次,若复候命不至,断亦逃归,
死无所憾,老先生亦何惜一举手投足之劳而必欲置之有罪之地乎?情隘辞迫,渎冒
威严;临纸涕泣,不知所云,死罪死罪!

上彭幸庵
不孝延祸先子,自惟罪逆深重,久摈绝于大贤君子之门矣,然犹强息忍死,未
即殒灭,又复有所控吁者。痛惟先子平生孝友刚直,言行一出其心之诚然,而无所
饰于其外。与人不为边幅,而至于当大义,临大节,则毅然奋卓而不可回夺。忝从
大夫之后。逮事先朝,亦既荐被知遇;中遭逆瑾之变,退伏田野。忠贞之志,抑而
不申。近幸中兴之会,圣君贤相方与振废起旧,以发舒幽枉,而先子则长已矣,德
蕴壅阏于而未宣,终将泯溷于俗,岂不痛哉!伏惟执事才德勋烈动一世,忠贞之节,
刚大之气,屹然独峙,百撼不摇,真足以廉顽而立懦。天子求旧图新,复起以相,
海内仰望其风采,凡天下之气之韬伏堙滞,窒而求通,曲而求直者,莫不延颈跂足,
望下风而奔诉。况先子素辱知与,不肖孤亦尝受教于门下,近者又蒙为之刷垢雪秽,
谬承推引之恩,盖不一而足者,反自疏外,不一以其情为请?是委先子于沟壑,而
重弃于大贤君子也。不孝之罪不滋为甚欤?先子之没,有司以赠谥乞,非执事之悯
之也,而为之一表白焉。其敢觊觎于万一乎?荒迷恳迫,不自知其僭罔渎冒,死罪
死罪!

寄杨邃庵阁老
孤闻之,昔古之君子之葬其亲也,必求名世大贤君子之言,以图其不朽。然而
大贤君子之生,不数数于世,固有世有其人而不获同其时者矣,又有同其时面限于
势分无由自通于门墙之下者矣,则夫图不朽于斯人者,不亦难乎!痛惟先君宅心制
行,庶亦无愧于古人;虽已忝在公卿之后,而遭时未久,志未大行,道未大明,取
嫉权奸,敛德而归,今则复长已矣。不孝孤将以是岁之冬举葬事,图所以为不朽者,
惟墓石之志为重。伏惟明公道德文章,师表一世;言论政烈,仪刑百辟。求之昔人,
盖欧阳文忠、范文正、韩魏公其人也,所谓名世之大贤君子,非明公其谁欤!不幸
而生不同时也,则亦已矣;幸而犹及。在后进之末,虽明公固所不屑,挥之门墙之
外,犹将冒昧强颜而入焉,况先君素辱知与,不肖孤又尝在属吏之末,受教受恩,
怀知己之感,有道谊骨肉之爱;迩者又尝辱使临吊,宠之以文词,恻然悯念其遗孤,
而不忍遽弃遗之者,是以忘其不孝之罪,犯僭逾之戮,而辄敢以志为请。伏惟明公
休休容物,笃厚旧故;甄陶一世之士,而各欲成其名;收录小大之才,而惟恐没其
善。则如先君之素受知爱者,其忍靳一言之惠而使之泯然无闻于世耶?不腆先人之
币,敢以陆司业之状先于将命者。惟明公特垂哀矜,生死受赐,世世子孙捐躯殒命,
未足以为报也!不胜惶悚颠越之至!荒迷无次。


前日尝奉启,计已上达。自明公进秉机密,天下士夫忻忻然动颜相庆,皆为太
平可立致矣。门下鄙生独切生忧,以为犹甚难也。亨屯倾否,当今之时,舍明公无
可以望者,则明公虽欲逃避乎此,将亦有所不能。然而万斛之舵,操之非一手,则
缓急折旋,岂能尽如己意?临事不得专操舟之权,而偾事乃与同覆舟之罪,此鄙生
之所谓难也。夫不专其权而漫同其罪,则莫若预逃其任。然在明公亦既不能逃矣;
逃之不能,专又不得,则莫若求避其罪,然在明公亦终不得避矣。天下之事,果遂
卒无所为欤?夫惟身任天下之祸,然后能操天下之权;操天下之权,然后能济天下
之患。当其权之未得也,其致之甚难;而其归之也,则操之甚易。万斛之舵,平时
从而争操之者,以利存焉。一旦风涛颠沛,变起不测,众方皇惑震丧,救死不遑,
而谁复与争操乎?于是起而专之,众将恃以无恐,而事因以济。苟亦从而委靡焉。
固沦胥以溺矣。故曰“其归之也,则操之甚易”者,此也。古之君子,洞物情之向
背而握其机,察阴阳之消长以乘其运,是以动必有成而吉无不利,伊、旦之于商、
周是矣。其在汉、唐,盖亦庶几乎。此者虽其学术有所不逮,然亦足以定国本而安
社稷,则亦断非后世偷生苟免者之所能也。夫权者,天下之大利大害也。小人窃之
以成其恶,君子用之以济其善,固君子之不可一日去,小人之不可一日有者也。欲
济天下之难,而不操之以权,是犹倒持太阿而授人以柄,希不割矣。故君子之致权
也有道,本之至诚以立其德,植之善类以多其辅;示之以无不容之量,以安其情;
扩之以无所竞之心,以平其气;昭之以不可夺之节,以端其向;神之以不可测之机,
以摄其奸;形之以必可赖之智,以收其望。坦然为之,下以上之;退然为之,后以
先之。是以功盖天下而莫之嫉,善利万物而莫与争。此皆明公之能事,素所蓄而有
者,惟在仓卒之际,身任天下之祸,决起而操之耳。夫身任天下之祸,岂君子之得
已哉?既当其任,知天下之祸将终不能免也,则身任之而已。身任之而后可以免于
天下之祸。小人不知祸之不可以幸免,而百诡以求脱,遂致酿成大祸,而已亦卒不
能免。故任祸者,惟忠诚忧国之君子能之,而小人不能也。某受知门下,不能效一
得之愚以为报,献其芹曝,伏惟鉴其忱悃而悯其所不逮,幸甚!


某素辱爱下,然久不敢奉状者,非敢自外于门墙,实以地位悬绝,不欲以寒暄
无益之谈尘渎左右。盖避嫌之事,贤者不为,然自叹其非贤也。非才多病,待罪闲
散,犹惧不堪,乃今复蒙显擢,此固明公不遗下体之盛,某亦宁不知感激!但量能
度分,自计已审,贪冒苟得,异时偾事,将为明公知人之累。此所以闻命惊惶而不
敢当耳。谨具奏辞免,祈以原职致仕。伏惟明公因材而笃于所不能,特赐曲成,俾
得归延病喘于林下,则未死余年皆明公之赐,其为感激,宁有穷已乎!恳切至情,
不觉渎冒,伏冀宥恕。不具。


窃惟大臣报国之忠,莫大于进贤去谗,故前者两奉起居,皆尝僭及此意;亦其
自信山林之志已坚,而素受知己之爱,不当复避嫌疑,故率意言之若此。乃者忽蒙
两广之命,则是前日之言适以为己地也,悚惧何以自容乎!某以迂疏之才,口耳讲
说之学耳,簿书案牍,已非其能,而况军旅之重乎?往岁江西之役,实亦侥幸偶成。
近年以来,忧病积集,尪羸日盛,惟养疴丘园,为乡里子弟考订句读,使知向方,
庶于保身及物亦稍得效其心力,不致为天地间一蠹,此其自处亦既审矣。圣天子方
励精求治,而又有老先生主张国是于上,荀有袜线之长者,不于此时出而自效,则
亦无其所矣。老先生往岁方秉铨轴时,有以边警荐用彭司马者,老先生不可,曰:
“彭始成功,今或少挫,非所以完之矣。”老先生之爱惜人才而欲成就之也如此,
至今相传,以为美谈,今独不能以此意而推之某乎?恳辞疏上,望赐曲成,使得苟
延喘息。俟病痊之后,老先生不忍终废,必欲强使一出,则如留都之散部,或南北
太常国子之任,量其力之可能者使之自效,则图报当有日也。不胜恃爱恳渎,幸赐
矜察!

寄席元山
某不孝,延祸先子,罪逆之深,自分无复比数于人。仁人君子尚未之知,悯念
其旧,远使存录,重以多仪,号恸拜辱,岂胜哀感!岂胜哀感!伏惟执事长才伟志,
上追古人,进德勇义,罕与俦匹。向见《鸣冤录》及承所寄《道山书院记》,盖信
道之笃,任道之劲,海内同志莫敢有望下风者矣,何幸何幸!不肖方在苦毒中,意
所欲请者千万,荒迷割裂,莫得其端绪。使还遽,临疏昏塞,不尽所云。

答王门庵中丞
往岁旌节临越,猥蒙枉顾。其时忧病懵懵,不及少申款曲。自后林居,懒僻成
性,平生故旧不敢通音问。企慕之怀虽日以积,竟未能一奉起居,其为倾渴,如何
可言!使来,远辱问惠,登拜感作。舍亲宋孔瞻亦以书来,备道执事勤勤下问之盛。
不消奚以得此!
近世士夫之相与,类多虚文弥诳而实意衰薄,外和中妒,徇私败公,是以风俗
日恶而世道愈降。执事忠信高明,克勤小物,长才伟识,翘然海内之望。而自视焰
然,远念不遗,若古之君子;有而若无,以能问于不能者也。仆诚喜闻而乐道,自
顾何德以承之?仆已无所可用于世,顾其心痛圣学之不明,是以人心陷溺至此,思
守先圣之遗训,与海内之同志者讲求切劘之,庶亦少资于后学,不徒生于圣明之朝。
然蔽惑既久,人是其非,其能虚心以相听者鲜矣。若执事之德盛礼恭而与人为善,
此诚仆所愿效其愚者,然又邑里隔绝,无因握手一叙,其为倾渴又如何可言耶!虽
然,目击而道存,仆见执事之书,既已知执事之心,虽在千万里外,当有不言而信
者。谨以新刻小书二册奉求教正。盖鄙心之所欲效者,亦略具于其中矣。便间幸示。

与陆清伯
惟乾之事将申遂没,痛哉!冤乎!不如是无以明区区罪恶之重至于贻累朋友,
不如是无以彰诸君之笃于友道。痛哉!冤乎!不有诸君在,则其身没之后,将莫知
所在矣,况有为之衣衾棺殓者乎!是则犹可以见惟乾平日为善之报,于大不幸之中
而尚有可幸者存也。呜呼,痛哉!即欲为之一洗,自度事势未能遽脱,或必须进京,
候到京日再与诸君商议而行之。苟遂归休,终须一举,庶可少泄此痛耳。其归丧一
事,托王邦相为之经理。倘有不便,须仆到京,图之未晚也。行李倥偬中,未暇悉
欲所言,千万心照!

与黄诚甫
近得宗贤寄示《礼疏》,明甚。诚甫之议,当无不同矣。古之君子,恭敬撙节
退让以明礼,仆之所望于二兄者,则在此而不彼也。果若是,以为斯道之计,进于
议礼矣。先妻不幸于前日奄逝,方在悲悼中;适陈子文往,草草存间阔。


别久极渴一语,子莘来,备道诸公进修,亦殊慰。大抵吾人习染已久,须得朋
友相挟持。离群索居,即未免隳惰。诸公既同在留都,当时时讲习为佳也。


盛价来,领手札,知有贵恙,且喜渐平复矣。贱躯自六月暑病,然两目蒙蒙,
两耳蓬蓬,几成废人,仅存微息,旬日前,元忠、宗贤过此,留数日北去。山庐卧
病,期少谢人事,而应接亦多。今复归卧小阁,省愆自讼而已。闻有鼓枻之兴,果
尔,良慰渴望。切劘砥砺之益,彼此诚不无也。

与黄勉之
承欲刻王信伯遗言,中间极有独得之见,非余儒所及。惜其零落既久,后学莫
有传之者。因勉之寄此。又知程门有此人也,幸甚幸甚!中间如论明道、伊川处,
似未免尚有执著,然就其所到,已甚高明特远,不在游、杨诸公之下矣。中间可省
略者,删去之为佳。凡刻古人文字,要在发明此学,惟简明切实之为贵;若支辞蔓
说,徒乱人耳目者,不传可也。高明以为何如?

复童克刚
春初枉顾,时承以八策见示,鄙意甚不为然。既而思之,皆学术不明之故,姑
且与克刚讲学,未暇细论策之是非。旬日之后,学术渐明,克刚知见豁然,如白日
之开云雾,遂翻然悔其初志,即欲焚弃八策,以为自此以后誓不复萌此等好高务外
之念矣。当时同志诸友,无不叹服克刚,以为不惮改过而勇于从善若此,人人皆自
以为莫及也。盛价远来,忽寻长笺巨册,谆谆恳恳,意求删改前策,将图复上,与
临别丁宁意大相矛盾。岂间阔之久,切磋无力,遂尔迷误至此耶?《易》曰:“君
子思不出其位”,若克刚斯举,乃所谓“思出其位”矣。又曰:“不易乎世,不成
乎名,遁世无闷,忧则违之。”若克刚斯举,是易乎世而成乎名,非“遁世无闷,
忧则违之”之谓矣。克刚向处山林,未尝知有朝廷事体。今日群司之中,缙绅士夫
之列,其间高明剀切之论,经略康济之谟,何所不有?如八策中所陈,盖已不知几
十百人几十百上矣,宁复有俟于克刚耶?克刚此举,虽亦仁人志士之心,然夜光之
璧无因而投,人亦且按剑而怒,况此八策者,特克刚之敝帚耳,亦何保啬之深而必
以投人为哉?若此策遂上,亦非独不见施行,且将有指摘非訾之者,其为克刚之累
不小小也。克刚亦何苦而汲汲于为是哉?八策之中,类皆老生常谈,惟第五策于地
方利害颇有相关,然亦不过诉状之词,一有司听之足矣。而克刚乃以为致治垂统之
一策,得无以身家之故,遂为利害所蔽,而未暇深思之耶?明者一览,如见肺肝,
但克刚不自知耳。昔者颜子在陋巷箪瓢,孔子贤之。夫陋巷单瓢,岂遂至于人不堪
忧?其间盖亦必有患害屈抑,常情所不能当,如克刚今日之所遭际者矣。若其时遂
以控之于时君世主,谫谫屑屑,求白于人,岂得复谓之贤乎?禹、稷昌言于朝,过
门不入,以有大臣之责也,今克刚居颜子陋巷之地,而乃冒任禹、稷之忧,是宗祝
而代庖人之割,希不伤手矣。
册末“授受”之说,似未端的,此则姑留于此,俟后日再讲。至于八策,断断
不宜复留,遂会同志诸友共付丙丁,为克刚焚此魔障。克刚自此但宜收敛精神,日
以忠信进德为务,默而成之,不言而信,不见是而无闷可也。

与郑启范侍御
某愚不自量,痛此学之不讲,而窃有志于发明之。自以劣弱,思得天下之豪杰
相与扶持砥砺,庶几其能有成,故每闻海内之高明特达,忠信而刚毅者,即欣慕爱
乐,不啻骨肉之亲。以是于吾启范虽未及一面之识,而心孚神契,已如白首之道交
者,亦数年矣。每得封事读之,其间乃有齿及不肖者,则又为之赧颜汗背,促蹐不
安。古之君子,耻有其名而无其实。吾于启范,惟切劘之是望,乃不考其实,而过
情以誉于朝,异时苟有不称,将使启范为失言矣,如之何而可!不肖志虽切于求学,
而质本迂狂疏谬,招尤速谤,自其所宜。近者复闻二三君子以不肖之故,相与愤争
力辩于铄金销骨之地,至于冲锋冒刃而弗顾,仆何以当此哉!二三君子之心,岂不
如青天白日,谁得而瑕滓之者!顾仆自反,亦何敢自谓无愧!则不肖之躯,将不免
为轻云薄雾于二三君子矣,如之何而可!病躯懒放日久,已成废人;尚可勉强者,
惟宜山林之下读书讲学而已。两广之任断非所堪,已具疏恳辞;必不得请,恐异日
终为知己之忧也。言不能谢,惟自鞭策,以期天负相知,庶以为报耳。

答方叔贤
久不奉状,非敢自外,实以忧疾频仍,平生故旧类不敢通问。在吾兄诚不当以
此例视,然广士之来游者相踵,山中启处,时时闻之。简札虚文,似有不必然者,
吾兄当能亮之也。
圣主聪明不世出,诸公既蒙知遇若此,安可不一出图报!今日所急,惟在培养
君德,端其志向。于此有立,政不足间,人不足谪,是谓“一正君而国定。”然此
非有忠君报国之诚,其心断断休休者,亦只好议论粉饰于其外而已矣。仆积衰之余,
病废日甚,岂复更堪兵甲驱驰之劳?况谗构未息,又可复出而冒为之乎?恳辞疏下,
望与扶持,得具养疴林下。稍俟痊复,出而图报,非晚也。


昨见邸报,知西樵、兀崖皆有举贤之疏,此诚士君子立朝之盛节,若干年无此
事矣,深用叹服!但与名其间,却有一二未晓者,此恐鄙人浅陋,未能知人之故。
然此乃天下治乱盛衰所系,君子小人进退存亡之机,不可以不慎也。此事譬之养蚕,
但杂一烂蚕于其中,则一筐好蚕尽为所坏矣。凡荐贤于朝,与自己用人又自不同,
自己用人,权度在我,故虽小人而有才者,亦可以器使。若以贤才荐之于朝,则评
品一定,便如白黑,其间舍短录长之意,若非明言,谁复知之?小人之才,岂无可
用?如砒硫芒硝皆有攻毒破壅之功,但混于参芩耆术之间而进之,养生之人万一用
之不精,鲜有不误者矣。仆非不乐二公有此盛举,正恐异日或为此举之累,故辄叨
叨,当不以为罪也。
思、田事,贵乡往来人当能道其详。俗谚所谓生事事生,此类是矣。今其事体
既已坏,尽欲以无事处之,要已不能,只求减省一分,则地方亦可减省一分劳攘耳。
鄙见略具奏内,深知大拂喜事者之心,然欲杀数千无罪之人以求成一己之功,仁者
之所不忍也!赍奏人去,凡百望指示之,舟次草草,未尽鄙怀,千万鉴恕!

与黄宗贤
仆多病积衰,潮热痰嗽,日甚一日,皆吾兄所自知,岂复能堪戎马之役者?况
谗构未息,而往年江西从义将士,至今查勘未已,往往废业倾家,身死牢狱,言之
实为痛心,又何面目见之!今若不量可否,冒昧轻出,非独精力决不能支,极其事
势,正如无舵之舟乘飘风而泛海,终将何所止泊乎?在诸公亦不得不为多病之人一
虑此也。恳辞疏下,望相扶持,终得养疴林下是幸。
席元山丧已还蜀否?前者奠辞想已转达。天不遗,此痛何极!数日间唐生自黄
岩归,知宅上安好。世恭书来,备道佳子弟悉知向方。可喜间,附之知。


得书,知别后动定,且知世事之难为,人情之难测有若此者,徒增慨叹而已!
朽才病废,百念俱息,忽承重寄,岂复能堪?若恳辞不获,自此将为知己之忧矣,
奈何奈何!江西功次固不足道,但已八年余矣,尚尔查勘未息,致使效忠赴义之士
废产失业,身死道途。纵使江西之功尽出冒滥,独不可比于都、湖、浙之赏乎?此
事终须一白。但今日言之,又若有挟而要者。奈何奈何!
木翁旬日间亦且启行矣。此老慎默简重,当出流辈,但精力则向衰。若如兀崖
之论,欲使之破长格以用财,不顾天下之毁誉荣辱,以力主国议,则恐势有所未能
尽行耳。因论偶及,幸自知之。
东南小蠢,特疮疥之疾;群僚百司各怀谗嫉党比之心,此则腹心之祸,大为可
忧者。近见二三士夫之论,始知前此诸公之心尚未平贴,姑待衅耳。一二当事之老,
亦未见有同寅协恭之诚,间闻有口从面谀者,退省其私,多若仇仇。病废之人,爱
莫为助,窃为诸公危之,不知若何而可以善其后,此亦不可不早虑也。
兵部差官还,病笔草草附此。西樵、兀崖皆不及别简,望同致意。近闻诸公似
有德色傲容者,果尔,将重失天下善类之心矣。相见间可隐言及之。


近得邸报及亲友书,闻知石龙之于区区,乃无所不用其极若此;而西樵、兀崖
诸公爱厚勤拳,亦复有加无已,深用悚惧。嗟乎!今求朝廷之上,信其有事君之忠、
忧世之切、当事之勇、用心之公若诸公者,复何人哉!若之何而不足悲也!诸公既
为此一大事出世,则其事亦不得不然。但于不肖则似犹有溺爱过情者,异日恐终不
免为诸公知人之累耳。悚惧悚惧!
思、田之事,本亦无大紧要,只为从前张皇太过,后来遂不可轻易收拾。所谓
天下本无事,在人自扰之耳。其略已具奏词,今往一通,必得朝廷如奏中所请,则
地方庶可以图久安;不然,反复未可知也。贱躯患咳,原自南、赣蒸暑中得来,今
地益南,气类感触,咳发益甚,恐竟成痼疾,不复可药。地方之事苟幸塞责,山林
田野则惟其宜矣,他尚何说哉?
西樵、兀崖家事,极为时辈所挤排,殊可骇叹!此亦皆由学术不明,近来士夫
专以客气相尚,凡所毁誉,不惟其是,惟其多,且胜者是附是和,是以至此。近日
来接见者,略已一讲,已觉豁然有省发处,自后等意思亦当渐消除。
京师近来事体如何?君子道长,则小人道消;疾病既除,则元气亦当自复。但
欲除疾病而攻治太厉,则亦足以耗其元气。药石之施,亦不可不以渐也。木翁、邃
老相与如何?能不孤海内之望否?亦在诸公相与调和。此如行舟,若把舵不定而东
撑西曳,亦何以致远涉险?今日之事,正须同舟共济耳。赍本人去,凡百望指示。


两广大势,罢敞已极,非得诚于为国为民,强力有为者为之数年,未可以责效
也。思、田之患则幸已平靖,其间三五大巢,久为广西诸贼之根株渊薮者,亦已用
计剿平。就今日久困积冤之民言之,亦可谓之太平无事矣。病躯咳患日增,平生极
畏炎暑,今又深入炎毒之乡,遍身皆发肿毒,旦夕动履且有不能。若巡抚官再候旬
月不至,亦只得且为归休之图,待罪于南、赣之间耳。圣天子在上,贤公卿在朝,
真所谓明良相遇,千载一时。鄙人世受国恩,从大臣之末,固非果于忘世者,平生
亦不喜为尚节求名之事,何忍遽言归乎?自度病势,非还故土就旧医,决将日甚一
日,难复疗治,不得不然耳。
静庵,东罗、见山、西樵、兀崖诸公,闻京中方严书禁,故不敢奉启。诸公既
当事,且须持之以镇定久远。今一旦名位俱极,固非诸公之得已,是乃圣天子崇德
任贤,更化善治,非常之举,诸公当之,亦诚无愧。但贵不期骄,满不期溢。贤者
充养有素,何俟人言?更须警惕朝夕,谦虚自居。其所以感恩报德者,不必务速效,
求近功,要在诚心实意,为久远之图,庶不负圣天子今日之举,而亦不负诸公今日
之出矣。仆于诸公,诚有道义骨肉之爱,故不觉及此,会间幸转致之。


前赍奏去,曾具白区区心事,不审已能逐所愿否?自入广来,精神顿衰。虽因
病患侵凌,水土不服,要亦中年以后之人,其势亦自然至此,以是怀归之念日切。
诚恐坐废日月,上无益于国家,下无以发明此学,竟成虚度此生耳,奈何奈何!
春初思、田之议,悉蒙朝廷裁允,遂活数万生灵。近者八寨、断藤之役,实以
一方涂炭既极,不得已而为救焚之举,乃不意遂获平靖。此非有诸公相与协赞,力
主于内,何由而致是乎?书去,各致此感谢之私,相见时,更望一申其恳恳。
巡抚官久未见推,仆非厌外而希内者,实欲早还乡里耳。恐病势日深,归之不
及,一生未了心事,石龙其能为我恝然乎?身在而后道可弘,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诸公不敢辄以此意奉告,至于西樵,当亦能谅于是矣,曷亦相与曲成之?地方处置
数事附进,自度已不能了此。倘遂允行,亦所谓尽心焉耳已。舟次伏枕草草,不尽
所怀。

答见山冢宰
向赍本人去,曾奉短札,计已达左右矣。朽才病废,宁堪重托?恳辞之疏,必
须朝廷怜准。与其他日蒙颠覆之戮,孰若今日以是获罪乎?东南小夷,何足以动烦
朝廷若此!致有今日,皆由愤激所成。以主上圣明,德威所被,指日自将平定。但
庙堂之上,至今未有同寅协恭之风,此则殊为可忧者耳。不知诸公竟何以感化而斡
旋之?大抵谗邪不远,则贤士君子断不能安其位,以有为于时。自昔当事诸公,亦
岂尽不知进贤而去不肖之为美?顾其平日本无忠君爱国之诚,不免阿时附俗,以苟
目前之誉,卒之悦谀信谗,终于蔽贤病国而已矣。来官守催,力遣数四,始肯还。
病笔草草,未尽倾企。

与霍兀崖宫端
往岁曾辱《大礼议》见示,时方在哀疚,心善其说而不敢奉复。既而元山亦有
示,使者必求复书,草草作答。意以所论良是,而典礼已成,当事者未必能改,言
之徒益纷争,不若姑相与讲明于下,俟信从者众,然后图之。其后议论既兴,身居
有言不信之地,不敢公言于朝。然士夫之问及者,亦时时为之辩析,其在委曲调停,
渐求挽复,卒亦不能有益也。后来赖诸公明目张胆,已申其义。然如倒仓涤胃,积
于宿痰,虽亦快然一去,而病势亦甚危矣。今日急务,惟在扶养元气,诸公必有回
阳夺化之妙矣。仆衰病陋劣,何足以与于斯耶!数年来频罹疾构,痰嗽潮热,日益
尪羸,仅存喘息,无复人间意矣。乃者忽承两广之推,岂独任非其才,是盖责以其
力之所必不能支,将以用之而实以毙之也。恳辞疏下,望相与扶持曲成,使得就医
林下。幸而痊复,量力图报,尚有时也。

答潘直卿
远承遣问,情意蔼切,兼复奖与过分,仆何以得此哉!仆何以当此哉!愧悚愧
悚!病废日久,习成懒放,虽问水寻山,渐亦倦兴,况兹军旅之役,岂其精力所复
能堪?已具疏恳辞,必须得请,始可免于后悔。不然,将不免为知己之忧矣,奈何
奈何!
宁藩之役,湖、浙及留都之有功者皆已升赏,独江西功次,今已六七年矣,尚
尔查勘未息。今复欲使之荷戈从役,仆将何辞以出号令?亦何面目见之?赏罚,国
之大典,今乃用之以快恩仇若此,仆一人不足惜,其如国事何!连年久分废弃,此
等事不复挂之齿牙;今疼痛切身,不觉呻吟之发,不知毕竟何如而可耳!知子文道
长尚未至,且不作书,见时望致意。

寄翟石门阁老
思、田之议,悉蒙裁允,遂活一方数万之生灵。近者八寨、断藤之役,实以生
民涂炭既极,不得已而为之救焚之举,乃不意遂获平靖。此非有魏公力主于朝,则
金城之议无因而定;非有裴公赞决于内,则淮、蔡之绩何由而成?今日之事,敢忘
其所由来乎?赍奏人去,辄申感谢之诚,并附起居之敬。但惟六月徂征,冲冒瘴疫,
将士危险,颇异他时。稍得沾濡,亦少慰其勤苦耳。处置地方数事附进,得蒙赞允,
尤为万幸。舟中伏枕,莫既下怀,伏祈鉴亮!

寄何燕泉
某久卧山中,习成懒僻;平生故旧,音问皆疏。遥闻执事养高归郴,越东楚西,
何因一话?烟水之涯,徒切瞻望而已!去岁复以兵革之役,扶病强出,殊乖始愿。
正如野麋入市,投足摇首,皆成骇触。忽枉笺教,兼辱佳章,捧诵洒然。盖安石东
出之高,靖节柴桑之兴,执事兼而有之矣,仰叹可知!地方事苟幸平靖,伏枕已逾
月,旬日后亦且具疏乞还。果遂所图,虽不获握手林泉,然郴岭之下,稽山之麓,
聊复同此悠悠之怀也。使来,值湖兵正还,兼有计处地方之奏,冗冗乃尔久稽,又
未能细请,临纸惘然,伏冀照亮!不具。

卷十三

静心录之五 续编二



与郭善甫
朱生至,得手书,备悉善甫相念之恳切。苟心同志协,工夫不懈,虽隔千里,
不异几席,又何必朝夕相与一堂之上而为后快耶?
来书所问数节,杨仁夫去,适禅事方毕,亲友纷至,未暇细答。然致知格物之
说,善甫已得其端绪。但于此涵泳深厚,诸如数说,将沛然融释,有不俟于他人之
言者矣。荒岁道路多阻,且不必远涉,须稍收稔,然后乘兴一来。不缕缕。

寄杨仕德
临别数语极奋励,区区闻之,亦悚然有警。归途又往西樵一过,所进当益不同
矣。此时已抵家。大抵忘己逐物,虚内事外,是近来学者时行症候。仁德既已看破
此病,早晚自不废药石。康节云:“与其病后能服药,不若病前能自防。”此切喻,
爱身者自当无所不用其极也。病疏至今未得报,此间相聚日众,最可喜。但如仕德、
谦之既远去,而惟乾复多病,又以接济乏人为苦尔。尚谦度未能遽出。仕德明春之
约果能不爽,不独区区之望,尤诸同游之切望也。

与顾惟贤
闻有枉顾之意,倾望甚切。继闻有夹剿之事,盖我独贤劳,自昔而然矣。此间
上犹、南康诸贼,幸已扫荡,渠魁悉已授首,回军且半月。以湖广之故,留兵守隘
而已。奏捷须湖广略有次第,然后举。朱守忠闻在对哨有面会之图,此亦一奇遇。
近得甘泉书,已与叔贤同往西樵,令人想企,不能一日处此矣。承示“既饱,不必
问其所食之物。”此语诚有病。已不能记当时所指,恐亦为世之专务辨论讲说而不
求深造自得者说,故其语意之间,不无抑扬太过。虽然,苟诚知求饱,将必五谷是
资。鄙意所重,盖以责夫不能诚心求饱者,故遂不觉其言之过激,亦犹养之未至也。
凡言意所不能达,多假于譬喻。以意逆志,是为得之。若必拘文泥象,则虽圣人之
言,且亦不能无病,况于吾侪,学未有至,词意之间本已不能无弊者,何足异乎。
今时学者大患,不能立恳切之志,故鄙意专以责志立诚为重。同志者亦观其大意之
所在,斯可矣。惟贤谓:“有所疑而未解,正如饥者之求食,若一日不食,则一日
不饱。”诚哉是言!果能如饥者之求饱,安能一日而不食,又安能屏弃五谷而食画
饼者乎?此亦可以不言而喻矣。承示为益已多,友朋切劘之职,不敢言谢。何时遇
甘泉,更出此一正之。闽广之役,偶幸了事,皆诸君之功,区区盖坐享其成者。但
闽寇虽平,而虔南之寇乃数倍于闽,善后之图,尚未知所出。野人归兴空切,不知
知己者亦尝为念及此否也?曰仁近方告病,与二三友去耕霅上。霅上之谋实始于陆
澄氏。陆与潮人薛侃皆来南都从学,二子并佳士,今皆举进士,未免又失却地主矣。
向在南都相与者,曰仁之外,尚有太常博士马明衡、兵部主事黄宗明、见素之子林
达有、御史陈杰、举人蔡宗兗、饶文璧之属,蔡今亦举进士,其时凡二三十人,日
觉有相长之益。今来索居,不觉渐成放倒,可畏可畏!闲中有见,不妨写寄,庶亦
有所警发也。甘泉此时已报满。叔贤闻且束装,会相见否?霍渭先亦美质,可与言。
见时皆为致意。
承喻讨有罪者,执渠魁而散胁从,此古之政也,不亦善乎!顾浰贼皆长恶怙终,
其间胁从者无几,朝撤兵而暮聚党,若是者亦屡屡矣,诛之则不可胜诛,又恐以其
患遗诸后人。惟贤谓:“政教之不行,风俗之不美,以至于此。”岂不信然。然此
膏肓之疾,吾其旬日之间可奈何哉?故今三省连累之贼,非杀之为难,而处之为难;
非处之为难,而处之者能久于其道之为难也。贱躯以多病之故,日夜冀了此塞责而
去,不欲复以其罪累后来之人,故犹不免于意必之私,未忍一日舍置。嗟乎!我躬
不阅,遑恤我后,尽其力之所能为。今其大势亦幸底定,如其礼乐,以俟君子而已。
数日前,已还军赣州。风毒大作,壅肿于坐卧,恐自此遂成废人,行且告休。人还,
草草复。

承喻用兵之难,非独曲尽利害,足以开近议之惑,其所以致私爱于仆者,尤非
浅也,愧感愧感!但龙川群盗为南赣患,几无虚月,剿捕之命屡下,所以未敢轻动,
正亦恐如惟贤所云耳。虽今郴、桂夹攻之举,亦甚非鄙意所欲,况龙川乎!夏间尝
具一疏,颇上其事,以湖广奉有成命,遂付空言。今录去一目,鄙心可知矣。湖广
夹攻,为备已久。郴、桂之贼为湖广兵势所迫,四出攻掠,南赣日夜为备,今始稍
稍支持。然广东以府江之役,尚未调集,必待三省齐发,复恐老师费财,欲视其缓
急以次渐举。盖桂东上游之贼,湖广与江西夹攻,广东无与也。昌乐、乳源之贼,
广东与湖广夹持,江西无与也。龙川之贼,江西与广东夹攻,湖广无与也。事虽一
体,而其间贼情地势自不相及,若先举桂东上游,候广东兵集,然后举乳源诸处,
末乃及于龙川,似亦可以节力省费而易为功。不知诸公之见又何如耶?所云龙川,
亦止浰头一巢。盖环巢数邑被害已极,人之痛愤,势所不容已也。
来论谓:“得书之后,前疑涣然冰释。”幸甚幸甚!学不如此,只是一场说话,
非所谓盈科而后进,成章而后达也。又自谓:“终夜思之,如污泥在面而不能即去。”
果如污泥在面有不能即去者乎,幸甚幸甚!自来南、赣,平生益友离群索居,切劘
之间不闻。近日始有薛进士辈一二人自北来,稍稍各有砥砺。又以讨贼事急,今屯
浰头且已授首。漏网者甲从一二辈,其余固可略也。狼兵利害相半,若调犹未至,
且可已之。此间所用皆机快之属,虽不能如狼兵之犀利,且易躯策,就约束。闻乳
源诸贼已平荡,可喜。湖兵四哨,不下数万,所获不满二千,始得子月朔日会剿依
期而往。彼反以先期见责,所谓文移时出侵语,诚有之。此举本渠所倡,今所俘获
反不能多,意有未惬而愤激至此,不足为怪。浰头巢穴虽已破荡,然须建一县治以
控制之,庶可永绝啸聚之患。已檄赣、惠二知府会议可否。高见且以为何如?南、
赣大患,惟桶冈、横水、浰头三大贼,幸皆以次削平。年来归思极切,所恨风波漂
荡,茫无涯涘。乃今幸有湾泊之机,知己当亦为吾喜也。乳源各处克捷,有两广之
报,区区不敢冒捷。然亦且须题知,事毕之日,须备始末知之。
近得甘泉、叔贤书,知二君议论既合。自此吾党之学廓然同途,无复疑异矣,
喜幸不可言!承喻日来进修警省不懈,尤足以慰倾望。此间朋友亦集,亦颇有奋起
者。但惟鄙人冗疾相仍,精气日耗,兼之淹滞风尘中,未遂脱屣林下,相与专心讲
习,正如俳优场中奏雅,纵复音调尽协,终不免于剧戏耳。乞休疏已四上,銮舆近
闻且南幸,以疮疾暂止。每一奏事,辄往复三四月。此番倘得遂请,亦须冬尽春初
矣。后山应援之说,审度事势,亦不必然,但奉有诏旨,不得不一行。此亦公文体
面如此。闻彼中议论颇不齐,惟贤何以备见示,区区庶可善处也。
近得省城及南都诸公书报云,即日初十日圣驾北还,且云船头已发,不胜喜跃。
贱恙亦遂顿减。此宗社之福,天下之幸,人臣之至愿,何喜何慰如之!但区区之心
犹怀隐忧,或恐须及霜降以后,冬至以前,方有的实消息。其时贱恙当亦平复,即
可放舟东下,与诸群一议地方事,遂图归计耳。闻永丰、新淦、白沙一带皆被流劫,
该道守巡官皆宜急出督捕,非但安靖地方,亦可乘此机会整顿兵马,以预备他变。
今恐事势昭彰,惊动远近,且不行文,书至,即可与各守巡备道区区之意,即时一
出,勿更迟迟,轻忽坐视。思抑归兴,近却如何,若必不可已,俟回銮信的,徐图
之未晚也。
近得江西策问,深用警惕。然自反而缩,固有举世非之而不顾者矣,其敢因是
遂靡然自弛耶?《易》曰:“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知
也;此知行之所以合一也。若后世致知之说,止说得一知字,不曾说得致字,此知
行所以二也。病发荼苦之人,已绝口人间事,念相知之笃,辄复一及。
北行不及一面,甚阙久别之怀。承寄《慈湖文集》,客冗未能遍观。来喻欲摘
其尤粹者再图翻刻,甚喜。但古人言论,自各有见,语脉牵连,互有发越。今欲就
其中以己意删节之,似亦甚有不易。莫若尽存,以俟具眼者自加分别。所云超捷,
良如高见。今亦但当论其言之是与不是,不当逆观者之致疑,反使吾心昭明洞达之
见,有所掩覆而不尽也。尊意以为何如?

与当道书
江省之变,大略具奏内。此人逆谋已非一日,久而未发,盖其心怀两图,是以
迟疑未决,抑亦虑生之蹑其后也。近闻生将赴闽,必经其地,已视生为几上肉矣。
赖朝廷之威灵,诸老先生之德庇,竟获脱身虎口。所恨兵力寡弱,不能有为尔。南、
赣旧尝屯兵四千,朝有警而夕可发。近为户部必欲奏革商税,粮饷无所取给,故遂
放散,未三月而有此变,复欲召集,非数月不能,亦且空然无资矣。世事之相挠阻,
每每如此,亦何望乎?今亦一面号召忠义,取调各县机快,且先遣疲弱之卒,张布
声势于丰城诸处,牵蹑其后。天夺其魄,彼果迟疑而未进。若再留半月,南都必已
有备。彼一离窠穴,生将奋捣其虚,使之进不得前,退无所据。勤王之师,又四面
渐集,必成擒矣。此生意料若此,切望诸老先生急赐议处,速遣能将,将重兵声罪
而南,以绝其北窥之望。飞召各省,急兴勤王之师。此人凶残忌刻,世所未有,使
其得志,天下无遗类矣。谅在庙堂,必有成算,区区愚诚,亦不敢不竭尽,生病疲
尪,仅存余息。近者人闽,已具本乞休,必不得已,且容归省。不意忽遭此变,本
非生之责任。但阖省无一官见在,人情涣散,汹汹震摇,使无一人牵制其间,彼得
安意顺流而下,万一南都无备,将必失守。彼又分兵四掠,十三郡之民素劫于积威,
必向风而靡。如此,则湖、湘、闽、浙皆不能保。及事闻朝廷,大兵南下,彼之奸
计渐成,破之难矣。以是遂忍死暂留于此,徒以空言收拾散亡,感激忠义。日望命
帅之来、生得以舆疾还越,死且暝目。伏惟诸老先生鉴其血诚,必赐保全,勿遂竭
其力所不能,穷其智所不及,以为出身任事者之戒,幸甚幸甚!

与汪节夫书
足下数及吾门,求一言之益,足知好学勤勤之意。人有言古之学者为己,今之
学者为人。今之学者须先有笃实为己之心,然后可以论学。不然,则纷纭口耳讲说,
徒足以为为人之资而已。仆之不欲多言者,非有所靳,无可言耳。以足下之勤勤下
问,使诚益励其笃实为己之志,归而求之,有余师矣。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
我未见力不足者。足下勉之!“道南”之说,明道实因龟山南归,盖亦一时之言,
道岂有南北乎?凡论古人得失,莫非为己之学,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
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果能有所得于尚友之实,又何以斯录为哉?节夫姑务为
己之实,无复往年务外近名之病,所得必已多矣,此事尚在所缓也。凡作文,惟务
道其心中之实,达意而止,不必过求雕刻,所谓修辞立诚者也。

寄张世文
执谦枉问之意甚盛。相与数月,无能为一字之益,乃今又将远别矣,愧负愧负!
今时友朋,美质不无,而有志者绝少。谓圣贤不复可冀,所视以为准的者,不过建
功名,炫耀一时,以骇愚夫俗子之观听。呜呼!此身可以为尧、舜,参天地,而自
期若此,不亦可哀也乎?故区区于友朋中,每以立志为说。亦知往往有厌其烦者,
然卒不能舍是而别有所先。诚以学不立志,如植木无根,生意将无从发端矣。自古
及今,有志而无成者则有之,未有无志而能有成者也。远别无以为赠,复申其立志
之说。贤者不以为迂,庶勤勤执谦枉问之盛心为不虚矣。

与王晋溪司马
伏惟明公德学政事高一世,守仁晚进,虽未获亲炙,而私淑之心已非一日。乃
者承乏鸿胪,自以迂腐多疾,无复可用于世,思得退归田野,苟存余息。乃蒙大贤
君子不遗葑菲,拔置重地,适承前官谢病之后,地方亦复多事,遂不敢固以疾辞。
已于正月十六日抵赣,扶疾莅任。虽感恩图报之心无不欲尽,而精力智虑有所不及,
恐不免终为荐举之累耳。伏惟仁人君子,器使曲成,责人以其所可勉,而不强人以
其所不能,则守仁羁鸟故林之想,必将有日可遂矣。因遣官诣阙陈谢,敬附申谢私
于门下,伏冀尊照。不备。守仁近因畲贼大修战具,远近勾结,将遂乘虚而入,乃
先其未发,分兵掩扑。虽斩获未尽,然克全师而归,贼巢积聚亦为一空。此皆老先
生申明律例,将士稍知用命,以克有此。不然,以南赣素无纪律之兵,见贼不奔,
亦已难矣。况敢暮夜扑剿,奋呼追击,功虽不多,其在南赣,则实创见之事矣。伏
望老先生特加劝赏,使自此益加激励,幸甚。今各巢奔溃之贼,皆聚横水、桶冈之
间,与郴、桂诸贼接境。生恐其势穷,或并力复出。且天气炎毒,兵难深入远攻。
乃分留重卒于金坑营前,扼其要害,示以必攻之势,使之旦夕防守,不遑他图。又
潜遣人于已破各巢山谷间,多张疑兵,使既溃之贼不敢复还旧巢,聊且与之牵持。
候秋气渐凉,各处调兵稍集,更图后举。惟望老先生授之以成妙之算,假之以专一
之权,明之以赏罚之典。生虽庸劣,无能为役,敢不鞭策驽钝,以期无负推举之盛
心。秋冬之间,地方苟幸无事,得以归全病喘于林下,老先生肉骨生死之恩,生当
何如为报耶!正署,伏惟为国为道自重,不宣。
前月奏捷人去,曾渎短启,计已达门下。守仁才劣任重,大惧覆餗,为荐扬之
累。近者南赣盗贼虽外若稍定,其实譬之疽痈,但未溃决。至其恶毒,则固日深月
积,将渐不可瘳治。生等固庸医,又无药石之备,不过从旁抚摩调护,以纾目前。
自非老先生发针下砭,指示方药,安敢轻措其手,冀百一之成?前者申明赏罚之请,
固来求针砭于门下,不知老先生肯赐俯从,卒授起死回生之方否也?近得畲中消息,
云将大举,乘虚入广。盖两广之兵近日皆聚府江,生等恐其声东击西,亦已密切布
置,将为先事之图。但其事隐而未露,未敢显言于朝。然又不敢不以闻于门下。且
闻府江不久班师,则其谋亦将自阻。大抵南、赣兵力极为空疏,近日稍加募选训练,
始得三千之数。然而粮赏之资,则又百未有措。若夹攻之举果行,则其势尤为窘迫。
欲称贷于他省,则他省各有军旅之费。欲加赋于贫民,则贫民又有从盗之虞。惟赣
州虽有盐税一事,迩来既奉户部明文停止。但官府虽有禁止之名,而奸豪实窃私通
之利。又盐利下通于三府,皆民情所深愿,而官府稍取其什一,亦商人所悦从。用
是辄因官僚之议,仍旧抽放。盖事机窘迫,势不得已。然亦不加赋而财足,不扰民
而事办,比之他图,固犹计之得者也。今特具以闻奏,伏望老先生曲赐扶持,使兵
事得赖此以济,实亦地方生灵之幸。生等得免于失机误事之诛,其为感幸,尤深且
大矣。自非老先生体国忧民之至,何敢每事控聒若此?伏冀垂照。不具。
生于前月二十日,地方偶获征功,已于是月初二日具本闻奏。差人既发,始领
部咨,知夹攻已有成命。前者尝具两可之奏,不敢专主夹攻者,诚以前此三省尝为
是举,乃往复勘议,动经岁月,形迹显暴,事未及举,而贼已奔窜大半。今老先生
略去繁文之扰,行以实心,断以大义,一决而定,机速事果,则夹攻之举固亦未尝
不善也。凡败军偾事,皆缘政出多门,每行一事,既禀巡抚,复禀镇守,复禀巡按,
往返需迟之间,谋虑既泄,事机已去。昨睹老先生所议,谓阃外兵权,贵在专委;
征伐事宜,切忌遥制。且复除去总制之名,使各省事有专责,不令掣肘,致相推托。
真可谓一洗近年琐屑牵扰之弊。非有大公无我之心发强刚毅者,孰能与于斯矣?庙
堂之上,得如老先生者为之张主,人亦孰不乐为之用乎?幸甚幸甚?今各贼巢穴之
近江西者,盖已焚毁大半。但擒斩不多,徒党尚盛。其在广东、湖广者,犹有三分
之一。若平日相机掩扑,则贼势分而兵力可省。今欲大举,贼且并力合势,非有一
倍之众,未可轻议攻围。况南、赣之兵,素称疲弱,见贼而奔,乃其长技。广、湖
所用,皆土官狼兵,贼所素畏,夹攻之日,势必偏溃江西,今欲请调狼兵以当其锋,
非惟虑其所过残掠,兼恐缓不及事。生近以漳南之役,亲见上杭、程乡两处机快,
颇亦可用,且在抚属之内。故今特调二县各一千名,并凑南赣新集起倩,共为一万
二千之数。若以军法五攻之例,必须三省合兵十万而后可。但南、赣粮饷无措,不
得已而从减省若此。伏望老先生特赐允可。若更少损其数,断然力不足以支寇矣。
腐儒小生,素不习兵,勉强当事,惟恐覆公之餗。伏惟老先生悯其不逮,教以方略,
使得有所持循,幸甚幸甚!
守仁始至赣,即因闽寇猖獗,遂往督兵。故前者渎奏谢启,极为草略,迄今以
为罪。闽寇之始,亦不甚多,大军既集,乃连络四面而起,几不可支。今者偶获成
功,皆赖庙堂德威成算,不然且不免于罪累矣,幸甚。守仁腐儒小生,实非可用之
才。盖未承南、赣之乏,已尝告病求退。后以托疾避难之嫌,遂不敢固请,黾勉至
此,实恐得罪于道德,负荐举之盛心耳。伏惟终赐指教而曲成之,幸甚幸甚!今闽
寇虽平,而南赣之寇又数倍于闽,且地连四省,事权不一,兼之敕旨又有不与民事
之说,故虽虚拥巡抚之名,而其实号令之所及止于赣州一城。然且尚多氐牾,是亦
非皆有司者敢于违抗之罪,事势使然也。今为南、赣,止可因仍坐视,稍欲举动,
便有掣肘。守仁窃以南、赣之巡抚可无特设,止存兵备,而统于两广之总制,庶几
事体可以归一。不然,则江西之巡抚,虽三省之务尚有牵碍,而南、赣之事犹可自
专。一应军马钱粮,皆得通融裁处,而预为之所,犹胜于今之巡抚,无事则开双眼
以坐视,有事则空两手以待人也。夫弭盗所以安民,而安民者弭盗之本。今责之以
弭盗,而使无与于民,犹专以药石攻病,而不复问其饮食调适之宜,病有日增而已
矣。今巡抚之改革,事体关系,或非一人私议之间便可更定,惟有申明赏罚,犹可
以稍重任使之权,而因以略举其职,故今辄有是奏。伏惟特赐采择施行,则非独生
一人得以稍逭罪戮,地方之困亦可以少苏矣。非恃道谊深爱,何敢冒渎及此?万冀
鉴恕。不宣。
即日,伏惟经纶帮政之暇,台候万福。守仁学徒慕古,识乏周时,谬膺简用,
惧弗负荷。祇命以来,推寻酿寇之由,率因姑息之弊。所敢陈情,实恃知已。乃蒙
天听,并赐允从,蕃锡宠石,恩与至重。是非执事,器使曲成,奖饰接引,何以得
此?守仁无似,敢不勉奋庸劣,遵禀成略,冀收微效,以上答圣眷,且报所自乎?
兹当发师,匆遽陈谢,伏惟台照。不备。
生惟君子之于天下,非知善言之为难,而能用善之为难。舜在深山之中,与木
石居,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舜亦何以异于人哉?至其闻一善言,
见一善行,沛然若决江河,莫之能御,然后见其与世之人相去甚远耳。今天下知谋
才辩之士,其所思虑谋猷,亦无以大相远者。然多蔽而不知,或虽知而不能用,或
虽用而不相决,雷同附和。求其的然真见,其孰为可行,孰为不可行,孰为似迂而
实切,孰为似是而实非,断然施之于用,如神医之用药,寒暑虚实,惟意所投,而
莫不有以曲中其机,此非有明睿之资,正大之学,刚直之气,其孰能与于此?若此
者,岂惟后世之所难能,虽古之名世大臣,盖亦未之多闻也。守仁每诵明公之所论
奏,见其洞察之明,刚果之断,妙应无方之知,灿然剖析之有条,而正大光明之学,
凛然理义之莫犯,未尝不拱手起诵,歆仰叹服。自其识事以来,见世之名公巨卿,
负盛望于当代者,其所论列,在寻常亦有可观,至于当大疑,临大利害,得丧毁誉,
眩瞀于前,力不能正,即依违两可,掩覆文饰,以幸无事,求其卓然之见,浩然之
气,沛然之词,如明公之片言者,无有矣。在其平时,明公虽已自有以异于人,人
固犹若无以大异者,必至于是,而后见其相去之甚远也。守仁耻为佞词以谀人,若
明公者,古之所谓社稷大臣,负王佐之才,临大节而不可夺者,非明公其谁欤!守
仁后进于劣,何幸辱在驱策之末。奉令承教,以效其尺寸,所谓驽骀遇伯乐而获进
于百里,其为感幸何如哉!迩者龙川之役,亦幸了事,穷本推原,厥功所自,已略
具于奏末,不敢复缕缕。所恨福薄之人,难与成功,虽仰赖方略,侥幸塞责,而病
患日深,已成废弃。昨日乞休疏人,辄尝恃爱控其恳切之情,日夜瞻望允报。伏惟
明公终始曲成,使得稍慰老父衰病之怀,而百岁祖母,亦获一见为诀,死生骨肉之
恩,生当何如为报耶!情隘词迫,气冀矜亮,死罪死罪!
近领部咨,见老先生之于守仁,可谓心无不尽,而凡其平日见于论奏之间者,
亦已无一言之不酬。虽上公之爵,万户侯之封,不能加于此矣。自度鄙劣,何以克
堪,感激之私,中心藏之,不能以言谢。然守仁之所以隐忍扶疾,身披锋镝,出百
死一生以赴地方之急者,亦岂苟图旌赏,希阶级之荣而已哉?诚感老先生之知爱,
期无负于荐扬之言,不愧称知己于天下而已矣。今虽不能大建奇伟之绩,以仰答知
遇,亦幸苟无挠败戮辱,遣缪举之羞于门下,则守仁之罪责亦已少塞,而志愿亦可
以无大憾矣,复何求哉!复何求域!伏惟老先生爱人以德,器使曲成,不责人以其
所不备,不强人以其所不能,则凡才薄福,尪羸疾废如某者,庶可以遂其骸骨之请
矣。乞休疏待报已三月,尚杳未有闻。归魂飞越,夕不能旦。伏望悯其迫切之情,
早赐允可,是所谓生死而肉骨者也,感德当何如耶!
辄有私梗,仰恃知爱,敢以控陈。近日三省用兵之费,广、湖两省皆不下十余
万,生处所乞止于三万,实皆分毫扣算,不敢稍存赢余。已蒙老先生洞察其隐,极
力扶持,尽赐准允。后户部复见沮抑,以故昨者进兵之际,凡百皆临期那借屑凑,
殊为窘急。赖老先生指授,幸而两月之内,偶克成功。不然,决致败事矣。此虽已
遂之事,然生必欲一鸣其情者,窃恐因此遂误他日事耳。又南、赣盗贼巢穴,虽幸
破荡,而漏殄残党,难保必无。兼之地连四省,深山盘谷,逃流之民,不时啸聚。
辄采民情,议于横水大寨,请建县治,为久安之图。乘间经营,已略有次第。守仁
迂疏病懒,于凡劳役之事,实有不堪。但筹度事势,有不得不然者,是以不敢以病
躯欲归之故。闭遏其事而不可闻,苟幸目前之塞责而已也。伏惟老先生并赐裁度施
行,幸甚!
守仁不肖,过蒙荐奖,终始曲成,言无不行,请无不得,既假以赏罚之权,复
委以提督之任,授之方略,指其迷谬,是以南、赣数十年桀骜难攻之贼,两月之内,
扫荡无遗。是岂驽劣若守仁者之所能哉?昔人有言,追获兽免,功狗也;发纵指示,
功人也。守仁赖明公之发纵指示,不但得免于挠败之戮,而又且与于追获兽兔之功,
感恩怀德,未知此生何以为报也!因奏执捷人去,先布下恳。俟兵事稍闲,尚当具
启修谢。伏惟为国为道自重,不宣。迩者南、赣盗贼遂获底定,实皆老先生定议授
算,以克有此。生辈不过遵守奉行之而已。何功之有,而敢冒受重赏乎?伏惟老先
生橐龠元和,含洪无迹,乃欲归功于生。物物惟不自知其生之所自焉尔,苟知其生
之所自,其敢自以为功乎?是自绝其生也已。拜命之余,不胜渐惧,辄具本辞免,
非敢苟为逊避,实其中心有不自安者。升官则已过甚,又加之荫子,若之何其能当
之。负且乘,致寇至。生非无贪得之心,切惧寇之将至也。伏惟老生鉴其不敢自安
之诚,特赐允可,使得仍以原职致事而去,是乃所以曲成而保全之也,感刻当何如
哉!渎冒尊威,死罪死罪!
忧危之际,不敢数奉起居,然此心未尝一日不在门墙也。事穷势极,臣子至此,
惟有痛哭流涕而已,可如何哉!生前者屡乞省葬,盖犹有隐忍苟全之望。今既未可,
得以微罪去归田里,即大幸矣。素蒙知爱之深,敢有虚妄,神明诛殛。惟鉴其哀恳,
特赐曲成,生死肉骨之感也。地方事决知无能为,已闭门息念,袖手待尽矣。惟是
苦痛切肤,未免复为一控,亦聊以尽吾心焉尔。临启悲怆,不知所云。
自去冬畏途多沮,遂不敢数数奉启,感刻之情,无由一达,缪劣多忤,尚获曲
全,非老先生何以得此。“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诵此而已,何能图报哉!江西
之民困苦已极,其间情状,计已传闻,无俟复喋。今骚求既未有艾,钱粮又不得免,
其变可立待。去岁首为控奏,既未蒙旨,继为申请,又不得达,今兹事穷势极,只
得冒罪复请。伏望悯地方之涂炭,为朝廷深忧远虑,得与速免,以救燃眉,幸甚幸
甚!生之乞归省葬,去秋已蒙贼平来说之旨,冬底复请,至今未奉允报。生之汲汲
为此,非独情事苦切,亦欲因此稍避怨嫉。素蒙老先生道谊骨肉之爱,无所不至,
于此独忍不一举手投足,为生全之地乎?今地方事残破惫极,其间宜修举者百端,
去岁尝缪申一二奏,皆中途被沮而归。继是而后,遂以形迹之嫌,不敢复有所建白。
兼贱恙日尪瘠,又以父老忧危致疾之故,神志恍恍,终日如在梦寐中。今虽复还省
城,不过闭门昏卧,服药喘息而已。此外人事都不复省,况能为地方救灾拯难,有
所裨益于时乎?所以复有蠲租之请者,正如梦中人被锥刺,未能不知疼痛,纵其手
足扑疗不及,亦复一呻吟耳。老先生幸怜其志,哀其情,速免征科,以解地方之倒
悬。一允省葬之乞,使生得归全首领于牖下,则阖省蒙更生之德,生父子一家,受
骨肉之恩举含刻于无涯矣。昏懵中控诉无叙,临启不胜怆慄。
屡奉启,皆中途被沮,无由上达。幸其间乃无一私语,可以质诸鬼神。自是遂
不敢复具。然此颠顿窘局,苦切屈仰之情,非笔舌可盖者,必蒙悯照,当不俟控吁
而悉也。日来呕血,饮食顿减,潮热夜作。自计决非久于人世者,望全始终之爱,
使得早还故乡。万一苟延余息,生死肉骨之恩,当何如图报耶?余情张御史当亦能
悉,伏祈垂亮。不备。
比兵部差官来赍示批札,开谕勤卷,佐亦随至,备传垂念之厚。昔人有云,公
之知我,胜于我之自知。若公今日之爱生,实乃胜于生之自爱也,感报当何如哉!
明公一身系宗社安危,持衡甫旬月,略示举动,已足以大慰天下之望矣。百当有别
启。差官回,便辄先附谢,伏惟台鉴。不具。

与陆清伯书
屡得书,见清伯所以省愆罪已之意,可谓真切恳到矣。即此便是清伯本然之良
知。凡人之为不善者,虽至于逆理乱常之极,其本心之良知,亦未有不自知者。但
不能致其本然之良知,是以物有不格,意有不诚,而卒人于小人之归。故凡致知者,
致其本然之良知而已。 《大学》 谓之“致知格物”,在《书》谓之“精一”,在
《中庸》谓之“慎独”,在《孟子》谓之“集义”,其工夫一也。向在南都,尝谓
清伯喫紧于此。清伯亦自以为既知之矣。近睹来书,往往似尚未悟,辄复赘此。清
伯更精思之。《大学》古本一册寄去,时一览。近因同志之士,多于此处不甚理会,
故序中特改数语。有得便中写知之。季惟乾事善类所共冤,望为委曲周旋之。

与许台仲书
荣擢谏垣,闻之喜而不寐。非为台仲喜得此官,为朝廷谏垣喜得台仲也。孟子
云:“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与间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一正君而国定
矣。”碌碌之士,未论其言之若何,苟言焉,亦足尚矣。若夫君子之志于学者,必
时然后言而后可,又不专以敢言为贵也。去恶先其甚者。颠倒是非。固已得罪于名
教;若搜罗琐屑,亦君子之所耻矣。尊意以为何如?向时格致之说,近来用工有得
力处否?若于此见得真切,即所谓一以贯之。如前所云,亦为琐琐矣。

吾子累然忧服之中,顾劳垂念至勤,贤即以书币远及,其何以当!其何以当!
道不可须臾而间,故学不须臾而间,居丧亦学也。而丧者以荒迷自居,言不能无荒
迷尔,学则不至于荒迷,故曰:“丧事不敢不勉。宁戚之说,为流俗忘本者言也。”
喜怒哀乐,发皆中节谓和。哀亦有和焉,发于至诚,而无所乘戾之谓也。夫过情,
非和也;动气,非和也;有意必于其间,非和也。孺子终日啼而不嗌,和之至也。
知此,则知居丧之学,固无所异于平居之学矣。闻吾子近日有过毁之忧,辄敢以是
奉告,幸图其所谓大孝者可也。

与林见素
执事孝友之行,渊博之学,俊伟之才,正大之气,忠贞之节。某自弱冠从家君
于京师,幸接比邻,又获与令弟相往复,其时固已熟闻习见,心悦而诚服矣。第以
薄劣之资,未敢数数有请。其后执事德益盛,望益隆,功业益显,地益远,某企仰
益切,虽欲忘其薄劣,一至君子之庭,以濡咳唾之余,又益不可得矣。执事中遭谗
嫉,退处丘园,天下之士,凡有知识,莫不为之扼腕不平,思一致其勤卷。而况某
素切向慕者,当如何中为心?顾终岁奔走于山夷海僚之区,力不任重,日不暇给,
无由一申起居,徒时时于交游士夫间,窃执事之动履消息。皆以为人不堪其忧愤,
而执事处之恬然,从容礼乐之间,与平居无异。《易》所谓“时困而德辨,身退而
道亨”,于执事见之矣。圣天子维新政化,复起执事,寄之股肱,诚以慰天下之望。
此盖宗社生民之庆,不独知游之幸,善类之光而已也。
正欲作一书,略序其前后倾企纡郁未伸之怀,并致其欢欣庆忭之意,值时归省
老亲,冗病交集,尚尔未能。而区区一时侥幸之功,连年屈辱之志,乃蒙为之申理,
诱掖过情,而褒赏逾分,又特遣人驰报慰谕。此固执事平日与人为善之素心,大公
无我之盛节,顾浅陋卑劣,其将何以承之乎!感激惶悚,莫知攸措。使还,冗剧草
草,略布下悃。至于恩命之不敢当,厚德之未能谢者,尚容专人特启。不具。

与杨邃庵
某之缪辱知爱,盖非一朝一夕矣。自先君之始托交于门下,至于今,且四十余
年。父子之间,受惠于不知,蒙施于无迹者,何可得而胜举。就其显然可述,不一
而足者,则如先君之为祖母乞葬祭也,则因而施及其祖考。某之承乏于南赣,而行
事之难也,则因而改授以提督。其在广会征,偶获微功,而见诎于当事也,则竟违
众议而申之。其在西江,幸夷大憝,而见构于权奸也,则委曲调护,既允全其身家,
又因维新之诏,而特为之表扬暴白于天下,力主非常之典,加之以显爵。其因便道
而告乞归省也,则既嘉允其奏,而复优之以存问。其颁封爵之典也,出非望之恩,
而遂推及其三代。此不待人之请,不由有司之议,傍无一人可致纤毫之力。而独出
于执事之心者,恩德之深且厚也如是,受之者宜何如为报乎!夫人有德于己,而不
知以报者,草木鸟兽也,栎之树,随之蛇,尚有灵焉,人也而顾草木乌兽之弗若耶?
顾无所可效其报者,惟中心藏之而已。中心藏之,而辄复言之,惧执事之谓其藐然
若罔闻知,而遂以草木视之也。迩者先君不幸大故,有司以不肖孤方茕然在疚,谓
其且无更生之望,遂以葬祭赠谥为之代请,颇为该部所抑,而朝廷竟与之以葬祭。
是执事之心,何所不容其厚哉!乃今而复有无厌之乞,虽亦其情之所不得已,实恃
知爱之笃,遂径其情,而不复有所讳忌嫌沮,是诚有类于藐然若罔闻知者矣。事之
颠末,别具附启。惟执事始终其德而不以之为戮也,然后敢举而行之。

与萧子雍
缪妄迂疏,多招物议,乃其宜然。每劳知已为之忧念不平,徒增悚赧耳。荼毒
未死之人,此身已非己有,况其外之毁誉得丧,又敢与之乎?哀痛稍苏时,与希渊
一二友喘息于荒榛丛草间,惴惴焉惟免于戮辱是幸,他更无复愿矣。近惟教化大行,
已不负平时祝望。知者不虑其不明,而虑其过察;果者不虑其无断,而虑其过严。
若夫尊德乐义,激浊扬清,以不变陋习,吾与昔人,可无间然矣。盛价还,草草无
次。

与德洪
大学或问数条,非不愿共学之士尽闻斯义,顾恐藉寇兵而赍盗粮,是以未欲轻
出。且愿诸公与海内同志口相授受,俟其有风机之动,然后刻之非晚也。此意尝与
谦之面论,当能相悉也。江、广两途,须至杭城始决。若从西道,又得与谦之一话
于金、焦之间。冗甚,不及写书,幸转致其略。

卷十四

静心录之六 续编二

与滁阳诸生书并问答语
诸生之在滁者,吾心未尝一日而忘之。然而阔焉无一字之往,非简也,不欲以
世俗无益之谈徒往复为也。有志者,虽吾无一字,固朝夕如面也。其无志者,盖对
面千里,况千里之外盈尺之牍乎!孟生归,聊寓此于有志者,然不尽列名,且为无
志者讳,其因是而尚能兴起也。
或患思虑纷杂,不能强禁绝。阳明子曰:“纷杂思虑,亦强禁绝不得,只就思
虑萌动处省察克治,到天理精明后,有个物各付物的意思,自然静专,无纷杂之念。
《大学》所谓‘知止而后有定’也。”
德洪曰:“滁阳为师讲学首地,四方弟子,从游日众。嘉靖癸丑秋,太仆少卿
吕子怀复聚徒于师祠。洪往游焉,见同门高年有能道师遗事者。当时师惩末俗卑污,
引接学者多就高明一路,以救时弊。既后渐有流入空虚,为脱落新奇之论。在金陵
时,已心切忧焉。故居赣则教学者存天理,去人欲,致省察克治实功。而征宁藩之
后,专发致良知宗旨,则益明切简易矣。兹见滁中子弟尚多能道静坐中光景。洪与
吕子相论致良知之学无间于动静,则相庆以为新得。是书孟源、伯生得之金陵。时
闻滁士有身背斯学者,故书中多愤激之辞。后附问答语,岂亦因静坐顽空而不修省
察克治之功者发耶?

家书墨迹四首
四首墨迹,先师胤子正亿得之书柜中,装制卷册,手泽灿然,每篇乞洪跋其后。

与克彰太叔
克彰号石川师之族叔祖也听讲就弟子列退坐私室,行家人礼别久缺奉状,得诗
见迩来进修之益,虽中间词意未尽纯莹,而大致加于时人一等矣。愿且玩心高明,
涵泳义理,务在反身而诚,毋急于立论饰辞,将有外驰之病。所云“善念才生,恶
念又在”者,亦足以见实尝用力。但于此处须加猛省。胡为而若此也?无乃习气所
缠耶?
自俗儒之说行,学者惟事口耳讲习,不复知有反身克已之道。今欲反身克已,
而犹狃于口耳讲诵之事,固宜其有所牵缚而弗能进矣。夫恶念者,习气也;善念者,
本性也;本性为习气所汩者,由于志之不立也。故凡学者为习所移,气所胜,则惟
务痛惩其志。久则志亦渐立。志立而习气渐消。学本于立志,志立而学问之功已过
半矣。此守仁迩来所新得者,愿毋轻掷。
若初往年亦常有意左、屈,当时不暇与之论,至今缺然。若初诚美质,得遂退
休,与若初了夙心,当亦有日。见时为致此意,务相砥励以臻有成也。人行,遽不
一一。
恶念者,习气也;善念者,本性也;本性为习所胜、气所汩者,志不立也。痛
惩其志,使习气消而本性复,学问之功也。噫!此吾师明训昭昭告太叔者告吾人也,
可深省也夫!德洪为亿弟书。

与徐仲仁
仲仁即曰仁,师之妹婿也
北行仓率,不及细话。别后日听捷音,继得乡录,知秋战未利。吾子年方英妙,
此亦未足深憾,惟宜修德积学,以求大成。寻常一第,固非仆之所望也。家君舍众
论而择子,所以择子者,实有在于众论之外,子宜勉之!勿谓隐微可欺而有放心,
勿谓聪明可恃而有怠志;养心莫善于义理,为学莫要于精专;毋为习俗所移,毋为
物诱所引;求古圣贤而师法之,切莫以斯言为迂阔也。

昔在张时敏先生时,令叔在学,聪明盖一时,然而竟无所成者,荡心害之也。
去高明而就污下,念虑之间,顾岂不易哉!斯诚往事之鉴,虽吾子质美而淳,万无
是事,然亦不可以不慎也。意欲吾子来此读书,恐未能遂离侍下,且未敢言此,俟
后便再议。所不避其切切,为吾子言者,幸加熟念,其亲爱之情,自有不能已也。
海日翁为女择配,人谓曰仁聪明不逮于其叔,海日翁舍其叔而妻曰仁。既后,
其叔果以荡心自败,曰仁卒成师门之大儒。噫!聪明不足恃,而学问之功不可诬也
哉!德洪跋。

上海日翁书
寓吉安男王守仁百拜书上父亲大人膝下:
江省之变,昨遣来隆归报,大略想已如此。时宁王尚留省城,未敢远出,盖虑
男之捣其虚,蹑其后也。男处所调兵亦稍稍聚集,忠义之风日以奋扬,观天道人事,
此贼不久断成擒矣。昨彼遣人赍檄至,欲遂斩其使,奈赍檄人乃参政季斅,此人平
日善士,又其势亦出于不得已,姑免其死,械击之。已发兵至丰城诸处分布,相机
而动。所虑京师遥远,一时题奏无由即达。命将出师,缓不及事,为可忧尔。男之
欲归已非一日,急急图此已两年,今竟陷身于难。人臣之义至此,岂复容苟逃幸脱!
惟俟命师之至,然后敢申前恳。俟事势稍定,然后敢决意驰归尔。伏望大人陪万保
爱,诸弟必能勉尽孝养,旦暮切勿以不孝男为念。天苟悯男一念血诚,得全首领,
归拜膝下,当必有日矣。因闻巡检便,草此。临书慌愦,不知所云。七月初二日。
右吾师逢宁濠之变,上父海日翁第二书也。自丰城闻变,与幕士定兴兵之策,
恐翁不知,为贼所袭,即日遣家人间道趋越。至是发兵于吉安,复为是报,慰翁心
也。且自称姓者,别疑也。尝闻幕士龙光云:“时师闻变,返风回舟。濠追兵将及,
师欲易舟潜遁。顾夫人诸公子正宪在舟。夫人手提剑别师曰:‘公速去,毋为妾母
子忧。脱有急,吾恃此以自卫尔!’及退还吉安,将发兵,命积薪围公署,戒守者
曰:‘傥前报不利,即举火爇公署。’时邹谦之在中军,闻之,亦取其夫人来吉城,
同誓国难。人劝海日翁移家避仇。翁曰:‘吾儿以孤旅急君上之难,吾为国旧臣,
顾先去以为民望耶!’遂与有司定守城之策,而自密为之防。”噫!吾师于君臣、
父子、夫妇之间,一家感遇若此,至今人传忠义凛凛。是书正亿得于故纸堆中,读
之怆然,如身值其时。晨夕展卷,如侍对亲颜。嘉靖壬子,海夷寇黄严,全城煨烬。
时正亿游北雍,内子黄哀惶奔亡,不携他物,而独抱木主图像以行,是卷亦幸无恙。
噫!岂正亿平时孝感所积,抑吾师精诚感通,先时身离患难,而一墨之遗,神明有
以护之耶?后世子孙受而读之,其知所重也哉!德洪拜手跋。

岭南寄正宪男
初到江西,因闻姚公已在宾州进兵,恐我到彼,则三司及各领兵官未免出来迎
接,反致阻挠其事,是以迟迟其行。意欲俟彼成功,然后往彼,公同与之一处。十
一月初七,始过梅岭,乃闻姚公在彼以兵少之故,尚未敢发哨,以是只得昼夜兼程
而行。今日已度三水,去梧州已不远,再四五日可到矣。途中皆平安,只是咳嗽尚
未全愈,然亦不为大患。书到,可即告祖母汝诸叔知之,皆不必挂念。家中凡百皆
只依我戒谕而行。魏廷豹、钱德洪、王汝中当不负所托,汝宜亲近敬信,如就芝兰
可也。廿二叔忠信好学,携汝读书,必能切励。汝不审近日亦有少进益否?聪儿迩
来眠食如何?凡百只宜谨听魏廷豹指教,不可轻信奶婆之类,至嘱至嘱!一应租税
帐目,自宜上紧,须不俟我丁宁。我今国事在身,岂复能记念家事,汝辈自宜体悉
勉励,方是佳子弟尔。十一月望。
正亿初名聪,师之命名也。嘉靖壬辰秋,依其舅氏黄久庵寓留都,值时相更名
于朝,责洪为文告师,请更今名。当时问眠食如何,今正亿壮且立,男女森列矣。
噫,吾何以不负师托乎!方今四方讲会日殷,相与出求同志,研究师旨,以成师门
未尽之志,庶乎可以慰遗灵于地下尔。是在二子!嘉靖丁已端阳日,门人钱德洪百
拜跋于天真精舍之传经楼。

赣州书示四侄正思等
近闻尔曹学业有进,有司考校,获居前列,吾闻之喜而不寐。此是家门好消息,
继吾书香者,在尔辈矣。勉之勉之!吾非徒望尔辈但取青紫荣身肥家,如世俗所尚,
以夸市井小儿。尔辈须以仁礼存心,以孝弟为本,以圣贤自期,务在光前裕后,斯
可矣。吾惟幼而失学无行,无师友之助,迨今中年,未有所成。尔辈当鉴吾既往,
及时勉力,毋又自贻他日之悔,如吾今日也。习俗移人,如油渍面,虽贤者不免,
况尔曹初学小子能无溺乎?然惟痛惩深创,乃为善变。昔人云:“脱去凡近,以游
高明。”此言良足以警,小子识之!吾尝有《立志说》与尔十叔,尔辈可从钞录一
通,置之几间,时一省览,亦足以发。方虽传于庸医,药可疗夫真病。尔曹勿谓尔
伯父只寻常人尔,其言未必足法;又勿谓其言虽似有理,亦只是一场迂阔之谈,非
吾辈急务;苟如是,吾末如之何矣!读书讲学,此最吾所宿好,今虽干戈扰攘中,
四方有来学者,吾未尝拒之。所恨牢落尘网,未能脱身而归。今幸盗贼稍平,以塞
责求退,归卧林间,携尔尊朝夕切劘砥砺,吾何乐如之!偶便先示尔等,尔等勉焉,
毋虚吾望。正德丁丑四月三十日。

又与克彰太叔
日来德业想益进修,但当兹末俗,其于规切警励,恐亦未免有群雌孤雄之叹,
如何?印弟凡劣,极知有劳心力,闻其近来稍有转移,亦有足喜。所贵乎师者,涵
育薰陶,不言而喻,盖不诚未有能动者也。于此亦可以验己德。因便布此,言不尽
意。
正月廿六日得旨,令守仁与总兵各官解囚至留都。行及芜湖,复得旨回江西抚
定军民。皆圣意有在,无他足虑也。家中凡百安心,不宜为人摇惑,但当严缉家众,
扫除门庭,清静俭朴以自守,谦虚卑下以待人,尽其在我而已,此外无庸虑也。正
宪辈狂稚,望以此意晓谕之。近得书闻老父稍失调,心极忧苦。老年之人,只宜以
宴乐戏游为事,一切家务皆当屏置,亦望时时以此开劝,家门之幸也。至祝至祝!
事稍定,即当先报归期。家中凡百,全仗训饬照管,不一。
老父疮疾,不能归侍,日夜苦切,真所谓欲济无梁,欲飞无翼。近来诚到,知
渐平复,始得稍慰。早晚更望太叔宽解怡悦其心。闻此时尚居丧次,令人惊骇忧惶。
衰年之人,妻孥子孙日夜侍奉承直,尚恐居处或有未宁,岂有复堪孤疾劳苦如此之
理!就使悉遵先生礼制,则七十者亦惟衰麻在身,饮酒食肉处于内,宴饮从于游可
也。况今七十五岁之人,乃尚尔茕茕独苦若此,妻孥子孙何以自安乎?若使祖母在
冥冥之中知得如此哀毁,如此孤苦,将何如为心?老年之人,独不为子孙爱念乎?
况于礼制亦自过甚,使人不可以继,在贤知者亦当俯就,切望恳恳劝解,必须入内
安歇,使下人亦好早晚服事。时尝游嬉宴乐,快适性情,以调养天和。此便自为子
孙造无穷之福。此等言语,为子者不敢直致,惟望太叔为我委曲开譬,要在必从而
后已,千万千万!至恳至恳!正宪读书,一切举业功名等事皆非所望,但惟教之以
孝弟而已。来诚还,草草不尽。
祖母岑太夫人百岁考终时,海日翁寿七十有五矣,尤茕茕苫块,哀毁逾制。师
十二失恃,鞠于祖母。在赣屡乞终养弗遂,至是闻讣,已不胜痛割。又闻海日翁居
丧之戚,将何以为情?“欲济无梁,欲飞无翼”,读之令人失涕。师之学发明同体
万物之旨,使人自得其性,故于人义天常无不恳至,而居常处变,神化妙应,以成
天下之务,可由此出。其道可以通诸万世而无弊者,得其道之中也。录此可以想见
其概。德洪跋。

寄正宪男手墨二卷
正宪字仲肃,师继子也。嘉靖丁亥,师起征思田,正亿方二龄。托家政于魏子
廷豹,使饬家众以字胤子。托正宪于洪与汝中,使切劘学问以饬内外。延途所寄音
问,当军旅倥偬之时,犹字画遒劲,训戒明切。至今读之,宛然若示严范。师没后,
越庚申,邹子谦之、陈子惟浚来自怀玉,奠师墓于兰亭,正宪携卷请题其后。噫!
今二子与正宪俱为泉下人矣,而斯卷独存。正宪年十四,袭师锦衣荫,喜正亿生,
遂辞职出就科试。即其平生,邹子所谓“授简不忘”,“夫子于昭”之灵,实宠嘉
之”,其无愧于斯言矣乎!
即日舟已过严滩,足疮尚未愈,然亦渐轻减矣。家中事凡百与魏廷豹相计议而
行。读书敦行,是所至嘱。内外之防,须严门禁。一应宾客来往,及诸童仆出入,
悉依所留告示,不得少有更改。四官尤要戒饮博,专心理家事。保一谨实可托,不
得听人哄诱,有所改动。我至前途,更有书报也。
舟过临江,五鼓与叔谦遇于途次,灯下草此报汝知之。沿途皆平安,咳嗽尚未
已,然亦不大作。广中事颇急,只得连夜速进,南赣亦不能久留矣。汝在家中,凡
宜从戒论而行。读书执礼,日进高明,乃吾之望。魏廷豹此时想在家,家众悉宜遵
廷豹教训,汝宜躬率身先之。书至,汝即可报祖母诸叔。况我沿途平安,凡百想能
体悉我意,铃束下人谨守礼法,皆不俟吾喋喋也。廷豹、德洪、汝中及诸同志亲友,
皆可致此意。
近两得汝书,知家中大小平安。且汝自言能守吾训戒,不敢违越,果如所言,
吾无忧矣。凡百家事及大小童仆,皆须听魏廷豹断决而行。近闻守度颇不遵信,致
氐牾廷豹。未论其间是非曲直,只是氐牾廷豹,便已大不是矣。继闻其游荡奢纵如
故,想亦终难化导。试问他毕竟如何乃可,宜自思之。守悌叔书来,云汝欲出应试。
但汝本领未备,恐成虚愿。汝近来学业所进吾不知,汝自量度而行,吾不阻汝,亦
不强汝也。德洪、汝中及诸直谅高明,凡肯勉汝以德义,规汝以过失者,汝宜时时
亲就。汝若能如鱼之于水,不能须臾而离,则不及人不为忧矣。吾平生讲学,只是
“致良知”三字。仁,人心也;良知之诚爱恻怛处,便是仁,无诚爱恻怛之心,亦
无良知可致矣。汝于此处,宜加猛省。家中凡事不暇一一细及,汝果能敬守训戒,
吾亦不必一一细及也。余姚诸叔父昆弟皆以吾言告之。前月曾遣舍人任锐寄书,历
此时当已发回。若未发回,可将江西巡抚时奏报批行稿簿一册,共计十四本,封固
付本舍带来。我今已至平南县,此去田州渐近。田州之事,我承姚公之后,或者可
以因人成事。但他处事务似此者尚多,恐一置身其间,一时未易解脱耳。汝在家凡
百务宜守我戒谕,学做好人。德洪、汝中辈须时时亲近,请教求益。聪儿已托魏廷
豹时常一看。廷豹忠信君子,当能不负所讬。但家众或有桀惊不肯遵奉其约束者,
汝须相与痛加惩治。我归来日,断不轻恕。汝可早晚常以此意戒饬之。廿二弟近来
砥砺如何?守度近来修省如何?保一近来管事如何?保三近来改过如何?王祥等早
晚照管如何?王祯不远出否?此等事,我方有国事在身,安能分念及此?琐琐家务,
汝等自宜体我之意,谨守礼法,不致累我怀抱乃可耳。
东廓邹守益曰:“先师阳明夫子家书二卷,嗣子正宪仲肃甫什袭藏之。益趋天
真,奠兰亭,获睹焉。喜曰:‘是能授简不忘矣!’书中‘读书敦行,日进高明’;
‘铃束下人,谨守礼法’;及切祔道义,请益求教,互相夹持,接引来学,真是一
善一药。至‘吾平日讲学,只是致良知三字。仁,人心也;良知之诚爱恻怛处,便
是仁,无诚爱恻怛,亦无良知可致’,是以继志述事望吾仲肃也。仲肃日孳孳焉,
进而书绅,退而服膺,则大慰吾党爱助之怀,而夫子于昭之灵,实宠嘉之。”

去岁十二月廿六日始抵南宁,因见各夷皆有向化之诚,乃尽散甲兵,示以生路。
至正月廿六日,各夷果皆投戈释甲,自缚归降,凡七万余众。地方幸已平定。是皆
朝廷好生之德感格上下,神武不杀之威潜孚默运,以能致此。在我一家则亦祖宗德
泽阴庇,得天杀戮之惨,以免覆败之患。俟处置略定,便当上疏乞归。相见之期渐
可卜矣。家中自老奶奶以下想皆平安。今闻此信,益可以免劳挂念。我有地方重寄,
岂能复顾家事!弟辈与正宪,只照依我所留戒谕之言,时时与德洪、汝中辈切劘道
义,吾复何虑。余姚诸弟侄,书到咸报知之。八月廿七日南宁起程,九月初七日已
抵广城,病势今亦渐平复,但咳嗽终未能脱体耳。养病本北上已二月余,不久当得
报。即逾岭东下,则抵家渐可计日矣。书至即可上白祖母知之。近闻汝从汝诸叔诸
兄皆在杭城就试。科第之事,吾岂敢必于汝,得汝立志向上,则亦有足喜也。汝叔
汝兄今年利钝如何?想旬月后此间可以得报,其时吾亦可以发舟矣。因山阴林掌教
归便,冗冗中写此与汝知之。
我至广城已逾半月,因咳嗽兼水泻,未免再将息旬月,候养病疏命下,即发舟
归矣。家事亦不暇言,只要戒饬家人,大小俱要谦谨小心,余姚八弟等事近日不知
如何耳?在京有进本者,议论甚传播,徒取快谗贼之口,此何等时节,而可如此!
兄弟子侄中不肯略体息,正所谓操戈入室,助仇为寇者也,可恨可痛!兼因谢姨夫
回,便草草报平安。书至,即可奉白老奶奶及汝叔辈知之。钱德洪、王汝中及书院
诸同志皆可上覆,德洪、汝中亦须上紧进京,不宜太迟滞。
近因地方事已平靖,遂动思归之怀,念及家事,乃有许多不满人意处。守度奢
淫如旧,非但不当重托,兼亦自取败坏,戒之戒之!尚期速改可也。宝一勤劳,亦
有可取。只是见小欲速,想福分浅薄之故,但能改创亦可。宝三长恶不悛,断已难
留,须急急遣回余姚,别求生理;有容留者,即是同恶相济之人,宜并逐之。来贵
奸惰略无改悔,终须逐出。来隆、来价不知近来干辨何如?须痛自改省,但看同辈
中有能真心替我管事者,我亦何尝不知。添福,添定、王三等辈,只是终日营营,
不知为谁经理,试自思之!添保尚不改过,归来仍须痛治。只有书童一人实心为家,
不顾毁誉利害,真可爱念。使我家有十个书童,我事皆有托矣。来琐亦老实可托,
只是太执戆,又听妇言,不长进。王祥、王祯务要替我尽心管事,但有阙失,皆汝
二人之罪。俱要拱听魏先生教戒,不听者责之。
明水陈九川曰:“此先师广西家书付正宪仲肃者也。中间无非戒谕家人谨守素
训。至致良知三字,乃先师平素教人不倦者。云‘诚爱恻怛之心即是致良知’,此
晚年所以告门人者,仅见一二于全集中,至为紧要。乃于家书中及之,可见先师之
所以丁宁告戒者,无异于得力之门人矣。仲肃宜世袭之。”

黄楼夜涛赋
朱君朝章将复黄楼,为予言其故。夜泊彭城之下,子瞻呼予曰:“吾将与子听
黄楼之夜涛乎?”觉则梦也。感子瞻之事,作《黄楼夜涛赋》。
子瞻与客宴于黄楼之上。已而客散日夕,暝色横楼,明月未出。乃隐几而坐,
嗒焉以息。忽有大声起于穹窿,徐而察之,乃在西山之麓。倏焉改听,又似夹河之
曲,或隐或隆,若断若逢,若揖让而乐进,歙掀舞以相雄。触孤愤于崖石,驾逸气
于长风。尔乃乍阖复辟,既横且纵,摐摐渢渢,汹汹瀜瀜,若风雨骤至,林壑崩奔,
振长平之屋瓦,舞泰山之乔松。咽悲吟于下浦,激高响于遥空。恍不知其所止,而
忽已过于吕梁之东矣。
子瞻曰:“噫嘻异哉!是何声之壮且悲也?其乌江之兵,散而东下,感帐中之
悲歌,慷慨激烈,吞声饮泣,怒战未已,愤气决臆,倒戈曳戟,纷纷籍籍,狂奔疾
走,呼号相及,而复会于彭城之侧者乎?其赤帝之子,威加海内,思归故乡,千乘
万骑,雾奔云从,车辙轰霆,旌旗蔽空,击万夫之鼓,撞千石之锺,唱大风之歌,
按节翱翔而将返于沛宫者乎?”于是慨然长噫,欠伸起立,使童子启户冯栏而望之。
则烟光已散,河影垂虹,帆樯泊于洲渚,夜气起于郊垌,而明月固已出于芒砀之峰
矣。
子瞻曰:“噫嘻!予固疑其为涛声也。夫风水之遭于澒洞之滨而为是也,兹非
南郭子綦之所谓天籁者乎?而其谁倡之乎?其谁和之乎?其谁听之乎?当其滔天浴
日,湮谷崩山,横奔四溃,茫然东翻,以与吾城之争于尺寸间也。吾方计穷力屈,
气索神惫,懔孤城之岌岌,觊须臾之未坏,山颓于目懵,霆击于耳聩,而岂复知所
谓天籁者乎?及其水退城完,河流就道,脱鱼腹而出涂泥,乃与二三子徘徊兹楼之
上而听之也。然后见其汪洋涵浴,潏潏汩汩,彭湃掀簸,震荡泽渤,吁者为竽,喷
者为箎,作止疾徐,钟磬祝敔,奏文以始,乱武以居,呶者嗃者,嚣者嗥者,翕而
同者,绎而从者,而啁啁者,而嘐嘐者,盖吾俯而听之,则若奏箫咸于洞庭,仰而
闻焉,又若张钧天于广野,是盖有无之相激,其殆造物者将以写千古之不平,而用
以荡吾胸中之壹郁者乎?而吾亦胡为而不乐也?”
客曰:“子瞻之言过矣。方其奔腾漂荡而以厄子之孤城也,固有莫之为而为者,
而岂水之能为之乎?及其安流顺道,风水相激,而为是天籁也,亦有莫之为而为者,
而岂水之能为之乎?夫水亦何心之有哉?而子乃欲据其所有者以为欢,而追其既往
者以为戚,是岂达人之大观,将不得为上士之妙识矣。”
子瞻展然而笑曰:“客之言是也。”乃作歌曰:“涛之兴兮,吾闻其声兮。涛
之息兮,吾泯其迹兮。吾将乘一气以游于鸿蒙兮,夫孰知其所极兮。”弘治甲子七
月,书于百步洪之养浩轩。

来雨山雪图赋
昔年大雪会稽山,我时放迹游其间。岩岫皆失色,崖壑俱改颜。历高林兮入深
峦,银幢宝纛森围圆。长矛利戟白齿齿,骇心栗胆如穿虎豹之重关。涧溪埋没不可
辨,长松之杪,修竹之下,时闻寒溜声潺潺。沓嶂连天,凝华积铅,嵯峨崭削,浩
荡无颠。嶙峋眩耀势欲倒,溪回路转,忽然当之,却立仰视不敢前。嵌窦飞瀑,忽
然中泻,冰磴崚嶒,上通天罅,枯藤古葛倚岩嶅而高挂,如瘦蛟老螭之蟠纠,蜕皮
换骨而将化。举手攀援足未定,鳞甲纷纷而乱下。侧足登龙虬,倾耳俯听寒籁之飕
飕,陆风蹀蹑,直际缥缈,恍惚最高之上头。乃是仙都玉京,中有上帝遨游之三十
六瑶宫,傍有玉妃舞婆娑十二层之琼楼,下隔人世知几许,真境倒照见毛发,凡骨
高寒难久留。划然长啸,天花坠空,素屏缟障坐不厌,琪林珠树窥玲珑。白鹿来饮
涧,骑之下千峰。寡猿怨鹤时一叫,彷佛深谷之底呼其侣,苍茫之外争行蹙阵排天
风。鉴湖万顷寒濛濛,双袖拂开湖上云,照我须眉忽然皓白成衰翁。手掬湖水洗双
眼,回看群山万朵玉芙蓉。草围蒲帐青莎蓬,浩歌夜宿湖水东。梦魂清撤不得寐,
乾坤俯仰真在冰壶中。幽朔阴岩地,岁暮常多雪,独无湖山之胜,使我每每对雪长
郁结。朝回策马入秋台,高堂大壁寒崔嵬,恍然昔日之湖山,双目惊喜三载又一开。
谁能缩地法此景,何来石田画师,我非尔,胸中胡为亦有此?来君神骨清莫比,此
景奇绝酷相似。石田此景非尔不能摸,来君来君非尔不可当此图。我尝亲游此景得
其趣,为君题诗,非我其谁乎?



雨霁游龙山次五松韵

日须登独秀台,碧山重叠画图开。闲心自与澄江老,逸兴离还白发来?
入海门舟乱发,风临松顶鹤双回。夜凭虚阁窥星汉,殊觉诸峰近斗魁。

光亭子胜云台,雨后高凭远目开。乡里正须吾辈在,湖山不负此公来。
边秋思丹枫尽,霜外缄书白雁回。幽朔会传戈甲散,已闻南檄授渠魁。

雪窗闲卧

回双阙曙光浮,懒卧茅斋且自由。巷僻料应无客到,景多唯拟作诗酬。
岩积素供开卷,叠嶂回溪好放舟,破虏玉关真细事,未将吾笔遂轻投。

次韵毕方伯写怀之作
颜心迹皋夔业,落落乾坤无古今。公自平王怀真气,谁能晚节负初心?
情老去惊犹在,此乐年来不费寻。矮屋低头真局促,且从峰顶一高吟。

春晴散步

晨急雨过林霏,余点烟稍尚滴衣。隔水霞明桃乱吐,沿溪风暖药初肥。
情到底能容懒,世事从前且任非。对眼春光唯自领,如谁歌咏月中归。


用舞霓裳,岩花自举觞。古崖松半朽,阳谷草长芳。
竹穿风磴,云萝绣石床。孤吟动梁甫,何处卧龙冈?

次魏五松荷亭晚兴

座松阴尽日清,当轩野鹤复时鸣。风光于我能留意,世味酣人未解醒。
拟心神窥物外,休将姓字重乡评。飞腾岂必皆伊吕,归去山田亦可耕。


后飞觞乱掷梭,起从风竹舞婆娑。疏慵已分投箕颍,事业无劳问保阿。
水层城来鹤驾,紫云双阙笑金娥。抟风自有天池翼,莫倚逢蒿斥鹌窠。

次张体仁聊句韵

底湖山自一方,晚林云石坐高凉。闲心最觉身多系,游兴还堪鬓未苍。
杪风泉长滴翠,霜前岩菊尚余芳,秋江画舫休轻发,忍负良宵镫烛光。


沧江鸥鹭翔。海内交游唯酒伴,年来踪迹半僧房。
过未尽青云话,无奈官程促去航。


林人静一灯归,回首诸天隔翠微。千里月明京信远,百年行乐故人稀。
知造物终难定,唯有烟霞或可依。总为迂疏多抵捂,此生何忍便脂韦。

题郭诩濂溪图

生作濂溪像,其类与否吾何从辨之?使无手中一图,盖不知其为谁矣。
笔画老健超然,自不妨为名笔。生挥写最超群,梦想形容恐未真。
月光风千古在,当时黄九解传神。

西湖醉中谩书

光潋滟暗偏好,此语相传信不诬。景中况有佳宾主,世上更无真画图。
风欲雨吟堤树,春水新添没渚蒲。南北双峰引高兴,醉携青竹不须扶。

文衡堂试事毕书壁

闱秋锁动经旬,事了惊看白发新。造作曾无酣蚁句,支离莫作画蛇人。
丝拟得长才补,五色兼愁过眼频。袖手虚堂听明发,此中豪杰定谁真。

君以予白发之句,试观予鬓,果见一丝。予作诗实未尝知也。
书一绝识之:忽然相见尚非时,岂亦殷勤效一丝?总使皓然吾不恨,
心还有尔能知。

游泰山

湍下云窟,千尺泻高寒。昨向山中见,真如画里看。
风吹短鬓,霜气肃群峦。好记相从地,秋深十八盘。

雪岩次苏颖滨韵

途亦幽寻,窈窕穿谷底。尘土填胸臆,到此方一洗。
视剑戟锋,巑岏颡有泚。俯窥蛟龙窟,匍伏首如稽。
境固灵秘,兹游实天启。梵宇遍岩壑,檐牙相角抵。
僧出延客,经营设酒醴。道引入云雾,峻陟历堂陛。
田唯种椒,晚炊仍有米。张灯坐小轩,矮榻便倦体。
游感畴昔,陈李两昆弟。侵晨访旧迹,古碣埋荒荠。

试诸生有作

后相看眼倍明,绝怜诗骨逼人清。菁莪见辱真惭我,胶漆常存底用盟。
海浮云悲绝域,碧山秋月动新情。忧时谩作中宵坐,共听萧萧落木声。

再试诸生

堂深酌坐寒更,蜡炬烟消落降英。旅况最怜文作会,客心聊喜困还亨。
回马帐惭桃李,花满田家忆紫荆。世事浮云堪一笑,百年持此竟何成?

夏日登易氏万卷楼用唐韵

楼六月自生寒,沓嶂回峰拥碧兰。久客已忘非故土,此身兼喜是闲官。
花傍晚烟初暝,深树新晴雨未干。极目海天家万里,风尘关塞欲归难。

再试诸生用唐韵

涯犹未隔年回,何处严光有钓台?樽酒可怜人独远,封明旧诗石,
来应自长莓苔。

次韵陆文顺佥宪

王正月十七日,薄暮甚雨雷电风。卷我茅堂岂足念,伤兹岁事难为功。
滕秋日亦已异,鲁史冬月将无同。老臣正忧元气泄,中夜起坐心忡忡。

太子桥

寒乍暖早春天,随意寻芳到水边。树里茅亭藏小景,竹间石溜引清泉。
花照日犹含雨,岸柳垂阴渐满川。欲把桥名寻野老,凄凉空说建文年。

与胡少参小集

雨初晴蠛蜢飞,小亭花竹晚凉微。后期客到停杯久,远道春来得信稀。
墨多凭消旅况,道心无赖入禅机。何时喜遂风泉赏,甘作山中一白衣?

再用前韵赋鹦鹉

垂犹忆陇西飞,金锁长羁念力微。只为能言离土远,可怜折翼叹群稀。
林羞比黄鹂巧,晴渚思忘白鸟机。千古正平名正赋,风尘谁与惜毛衣?

送客过二桥

马溪边偶共行,好山当面正如屏。不缘送客何因到,还喜门人伴独醒。
洞巧容危膝坐,清泉不厌洗心听。经过转眼俱陈迹,多少高崖漫勒铭。

复用杜韵一首

缨何处有清流,三月寻幽始得幽。送客正逢催驿骑,笑人且复任沙鸥。
傍石偃门双启,洞口萝垂箔半钩。淡我平生无一好,独于泉石尚多求。

先日与诸友有郊园之约是日因送客后期小诗写怀

园隔宿有幽期,送客三桥故故迟。樽酒定应须我久,诸君且莫向人疑。
游更忆春前日,归醉先拚日暮时。却笑相望才咫尺,无因走马送新诗。

欲探幽肯后期,若为尘事故能迟。缓归已受山童促,久坐翻令溪鸟疑。
里清醅应几酌,水边相候定多时。临风无限停云思,回首空歌伐木诗。

桥客散赴前期,纵辔还嫌马足迟。好鸟花间先报语,浮云山顶尚堪疑。
传江阁邀宾句,颇似篱边送酒时。便与诸公须痛饮,日斜潦倒更题诗。

待诸友不至

间望眼欲崇朝,何事诸君迹尚遥?自处岂宜同俗驾,相期不独醉春瓢。
形尔我虽多缺,义重师生可待招。自是清游须秉烛,莫将风雨负良宵。

夏日游阳明小洞天喜诸生偕集偶用唐韵

洞闲来日日游,山中宰相胜封侯。绝粮每自嗟尼父,愠见还时有仲由。
里高崖微入暑,石间寒溜已含秋。他年故国怀诸友,魂梦还须到水头。

将归与诸生别于城南蔡氏楼

际层楼树杪开,夕阳下见鸟飞回。城隅碧水光连座,槛外青山翠作堆。
恨眼前离别近,惟余他日梦魂来。新诗好记同游处,长扫溪南旧钓台。

诸门人送至龙里道中二首

路高低入乱山,诸贤相送愧闲关。溪云压帽兼愁重,峰雪吹衣著鬓斑。
烛夜堂还共语,桂枝秋殿听跻攀。跻攀之说甚陋,聊取其对偶耳。
思不用勤书札,别后吾言在订顽。

满山城入暮天,归心别意两茫然。及门真愧从陈日,微服还思过宋年。
酒无因同岁晚,缄书有雁寄春前。莫辞秉烛通宵坐,明日相思隔陇烟。

赠陈宗鲁

文须学古,脱俗去陈言。譬若千丈木,勿为藤蔓缠。
如昆仑派,一泻成大川。人言古今异,此语皆虚传。
苟得其意,今古何异焉?子才良可进,望汝师圣贤。
文乃余事,聊云子所偏。

醉后歌用燕思亭韵

峰攒簇高连天,贵阳久客经徂年。思亲谩想斑衣舞,寄笼恨已迟,
翮云霄苦不早。
怀冥寂岩中人,萝衣菃佩芙蓉巾。黄精紫芝满山谷,石不愁仓菌贫。
溪常伴明月夜,小洞自报梅花春。高间岂说商山皓,绰约真如藐姑神。
书远寄贵阳客,胡不来归浪相忆?记取青松涧底枝,莫学杨花满阡陌。

题施总兵所翁龙

不见所翁所画龙,虽画两目不点瞳。曾闻弟子误落笔,即时雷雨飞腾空。
精入神夺元化,浅夫未识徒惊诧。操舵移山律回阳,世间不独所翁画。
堂四壁生风云,黑雷柴电日昼昏。山崩谷陷屋瓦震,雨声如泻长平军。
角峥嵘岁千丈,倏忽神灵露干象。小臣正抱乌号思;一堕胡髯不可上。
久眩定凝心神,生绡漠漠开嶙峋。乃知所翁遗笔迹,当年为写苍龙真。
今旱剧枯原野,万国苍生望霑丽。凭谁拈笔点双睛,一作甘霖遍天下!

和大司马白严乔公诸人送别

常白楼吴公、大司成莲北鲁公、少司成双溪汪公,相与集饯于清凉山,又
于借山亭,又再饯于大司马第,又出饯于龙江,诸公皆聊句为赠,即席次
奉酬,聊见留别之意。

去先愁别后思,百年何地更深知?今宵灯火三人座,他日缄书一问之。
有烟霞刊肺腑,不堪霜雪妒须眉。莫将分手看容易,知是重逢定几时?

乡还日是多余,长拟云山信所知。岂谓尚悬苍水佩,无端又领紫泥书。
狼远遁休为梗,鸥鹭初盟已渐虚。他日姑苏皈旧隐,总拈书籍便移居。

事俄惊蟋蟀先,向游刚是早春天。故人愈觉晨星少,别话聊凭杯酒筵。
马驱驰非旧日,笔床相对又何年?不因远地疏踪迹,惠我时裁金玉篇。

补涓埃愧圣朝,漫将投笔拟班超。论交义重能相负?惜别情多屡见招。
入风尘兵甲满,云深湖海梦魂遥。庙堂长策诸公在,铜柱何年打旧标?

航渺渺去钟山,双阙回首杳霭间。吴苑夕阳临水别,江天风雨共秋还。
怀远地书频寄,后会何时鬓渐斑。今夜梦魂汀渚隔,惟余梁月照容颜。

游白鹿洞歌

年白鹿洞,正傍五老峰。五老去天不盈尺,俯窥人世烟云重。
欲搅秀色,一一青芙蓉。举手石扇开半掩,绿鬟玉女如相逢。
雷隐隐万壑泻,凭崖倚树闻清钟。洞门之外百丈松,千株化尽为苍龙。
苍龙,骑白鹿,泉甚饮,芝可服,何人肯入空山宿?空山空山即我屋,
卷《黄庭》石上读。
 

咏钓台石笋

根奇怪起双峰,惯历风霜几万冬。春去已无班箨落,雨余唯见碧苔封。
随众卉生枝节,却笑繁花惹蝶蜂;借使放梢成翠竹,等闲应得化虬龙。

游雪窦

生性野多违俗,长望云山叹式微;暂向溪流濯尘冕,益怜薜萝胜朝衣。
间烟起知僧住,岩下云开见鸟飞;绝境自余麋鹿伴,况闻体远悟禅机。

山路断独来难,过尽千溪见石坛;高阁鸣钟僧睡起,深林无暑葛衣寒。
雷隐隐连岩瀑,山雨森森映竹竿;莫讶诸峰俱眼熟,当年曾向书图看。

居俯瞷万山尖,六月凉飚早送炎。夜枕风溪鸣急雨,晓窗宿雾卷青帘。
池种藕当峰顶,架竹分泉过屋檐。幽谷时常思豹隐,深更犹自愧蛟潜。
 

晚堂吟

堂孤坐漫沉沉,数尽寒更落叶深。高栋月明对燕语,古阶霜细或驰吟。
评正恐非吾所,报答徒能尽此心。赖有胜游堪自解,秋风华岳得高寻。

卷十五

静心录之七 外集一

太白楼赋
岁丙辰之孟冬兮,泛扁舟余南征。凌济川之惊涛兮,览层构乎任城。曰太白之
故居兮,俨高风之犹在。蔡侯导余以从陟兮,将放观乎四海。木萧萧而乱下兮,江
浩浩而无穷;鲸敖敖而涌海兮,鹏翼翼而承风;月生辉于采石兮,日留景于岳峰;
蔽长烟乎天姥兮,渺匡庐之云松。慨昔人之安在兮,吾将上下求索而不可。蹇余虽
非白之俦兮,遇季真之知我。羌后人之视今兮,又乌知其不果?吁嗟太白公奚为其
居此兮?余奚为其复来?倚穹霄以流盼兮,固千载之一哀!
昔夏桀之颠覆兮,尹退乎莘之野;成汤之立贤兮,乃登庸而伐夏。谓鼎俎其要
说兮,维党人之挤诟。曾圣哲之匡时兮,夫焉前枉而直后!当天宝之末代兮,淫好
色以信谗。恶来妹喜其猖獗兮,众皆狐媚以贪婪。判独毅而不顾兮,爰命夫以仆妾
之役。宁直死以顑含兮,夫焉患得而局促。开元之绍基兮,亦遑遑其求理。生逢时
以就列兮,固云台麟阁而容与。夫何漂泊于天之涯兮?登斯楼乎延伫。信流俗之嫉
妒兮,自前世而固然。怀夫子之故都兮,沛余涕之湲湲。庙堂之偃蹇兮,或非情之
所好。唯不合于斯世兮,恣沈酣而远眺。
进吾不遇于武丁兮,退吾将颜氏之箪瓢。奚曲蘖其昏迷兮,亦夫子之所逃。管
仲之辅纠兮,孔圣与其改行。佐璘而失节兮,始以见道之未明。睹夜郎之有作兮,
横逸气以徘徊;亦初心之无他兮,故虽悔而弗摧。吁嗟其谁无过兮,抗直气之为难。
轻万乘于褐夫兮,固孟轲之所叹。旷绝代而相感兮,望天宇之漫漫。去夫子其千祀
兮,世益隘以周容。媒妇妾以驰骛兮,又从而为之吮痈。贤者化而改度兮,竞规曲
以为同。
卒曰:峄山青兮河流泻,风飕飕兮澹平野。凭高楼兮不见,舟楫纷兮楼之下,
舟之人兮俨服,亦庶几夫之踪者!

九华山赋
循长江而南下,指青阳以幽讨。启鸿濛之神秀,发九华之天巧。非效灵于坤轴,
孰构奇于玄造!涉五溪而径入,宿无相之窈窕。访王生于邃谷,掏金沙之清潦。凌
风雨乎半霄,登望江而远眺。步千仞之苍壁,俯龙池于深窅。吊谪仙之遗迹,跻化
城之缥缈。钦钵盂之朝露,见莲花之孤标。扣云门而望天柱,列仙舞于晴昊。俨双
椒之辟门,真人驾阳云而独蹻。翠盖平临乎石照,绮霞掩映乎天姥。二神升于翠微,
九子邻于积稻。炎熇起于玉甑,烂石碑之文藻。回澄秋于枕月,建少微之星旐。覆
瓯承滴翠之余沥,展旗立云外之旌纛。下安禅而步逍遥,览双泉于松杪。逾西洪而
憩黄石,悬百丈之灏灏。
濑流觞而萦纡,遗石船于涧道;呼白鹤于云峰,钓嘉鱼于龙沼;倚透碧之峗岏,
谢尘寰之纷扰。攀齐云之巉削,鉴琉璃之浩溔。沿东阳而西历,飱九节之蒲草。樵
人导余以冥探,排碧云之瑶岛。群峦翳其缪蔼,失阴阳之昏晓。垂七布之沈沈,灵
龟隐而复佻。履高僧而屧招贤,开白日之杲杲。试明茗于春阳,汲垂云之渊湫;凌
绣壁而据石屋,何文殊螺髻之蟠纠?梯拱辰而盼,隳遗光于拾宝。缁裳迓于黄匏,
休圆寂之幽俏。鸟呼春于丛篁,和云韶之鷕鷕,唤起促余之晨兴,落星河于檐橑;
护山嘎其惊飞,怪游人之太早。揽卉木之如濯,被晨辉而争姣。静鑱声之剥啄,幽
人剧参蕨于冥杳。碧鸡哕于青林,鹇翻云而失皓。隐捣药以校萝,挟提壶饼焦而翔
绕。凤凰承孟冠以相遗,饮沆瀣之仙醥;羞竹实以嬉翱,集梧枝之嫋嫋。岚欲雨而
霏霏,鸣湿湿于姜葆;躐三游而转青,峭拂天香于茫渺。席泓潭以濯缨,浮桃泻而
扬缟。淙澌澌而落荫,饮猿猱之捷狡。睨斧柯而升大还,望会仙于云表。悯子京之
故宅,款知微之碧桃。倏金光之闪映,睫累景于穹坳。弄玄珠于赤水,舞千尺之潜
蛟。并花塘而峻极,散香林之回飙。抚浮屠之突兀,泛五钗之翠涛。袭珍芳于绝巘,
袅金步之摇摇。莎罗踯躅芬敷而灿耀,幢玉女之妖娇。搴龙须于灵宝,堕钵囊之飘
摇。开仙掌于嵚嵌,散青馨之迢迢。披白云而踸崇寿,见参错之僧寮。日既夕而山
冥,挂星辰于窿嶅。宿南台之明月,虎夜啸而罴嗥。鹿麋群游于左右,若将侣幽人
之岑寥。逈高寒其无寐,闻冰壑之洞箫。

溪女厉晴泷而曝术,杂精芩之春苗。邀予觞以玉液,饭玉粒之琼瑶;溘辞予而
远去,飒霞裾之飘飘。复中峰而怅望。或仙踪之可招。乃下见阳陵之蜿蜒,忽有感
于子明之宿要。逝予将遗世而独立,采石芝于层霄。虽长处于穷僻,乃永离乎豗嚣。
彼苍黎之缉缉,固吾生之同胞;苟颠连之能济,吾岂靳于一毛!矧狂胡之越獗,王
师局而奔劳。吾宁不欲请长缨于阙下,快平生之郁陶?顾力微而任重,惧覆败于或
遭;又出位以图远,将无诮于鹪鹩。嗟有生之迫隘,等灭没于风泡;亦富贵其奚为?
犹荣蕣之一朝。旷百世而兴感,蔽雄杰于蓬蒿。吾诚不能同草木而腐朽,又何避乎
群喙之呶呶!
已矣乎!吾其鞭风霆而骑日月,被九霞之翠袍。抟鹏翼于北溟,钓三山之巨鳌。
道昆仑而息驾,听王母之云璈。呼浮丘于子晋,招句曲之三茅。长遨游于碧落,共
太虚而逍遥。
乱曰:蓬壶之藐藐兮,列仙之所逃兮;九华之矫矫兮,吾将于此巢兮。匪尘心
之足搅兮,念鞠育之劬劳兮。苟初心之可绍兮,永矢弗挠兮!

吊屈平赋
正德丙寅,某以罪谪贵阳,取道沅、湘。感屈原之事,为文而吊之。其词曰:
山黯惨兮江夜波,风飕飕兮木落森柯。泛中流兮焉泊?湛椒醑兮吊湘累。云冥
冥兮月星蔽晦,冰崚嶒兮霰又下。累之宫兮安在?怅无见兮愁予。高岸兮嵚崎,纷
纠错兮校枝。下深渊兮不恻,穴澒洞兮蛟螭。山岑兮无极,空谷谽谺兮逈寥寂。猿
啾啾兮吟雨,熊罴嗥兮虎交迹。念累之穷兮焉托处?四山无人兮骇狐鼠;魈魅游兮
群跳啸,瞰出入兮为累奸宄。嫉累正直兮反诋为殃,昵比上官兮子兰为臧。幽业薄
兮畴侣,怀故都兮增伤。望九疑兮参差,就重华兮陈辞。沮积雪兮磵道绝,洞庭渺
藐兮天路迷。要彭咸兮江潭,召申屠兮使骖。娥鼓瑟兮冯夷舞,聊遨游兮湘之浦。
乘回波兮泊兰渚,睠故都兮独延伫。君不还兮郢为墟,心壹郁兮欲谁语!郢为墟兮
函崤亦焚,谗鬼逋戮兮快不酬冤。历千载兮耿忠愊,君可复兮排帝阍。望遁迹兮渭
阳,箕罹囚兮其佯以狂。艰贞兮晦明,怀若人兮将予退藏。宗国沦兮摧腑肝,忠愤
激兮中道难。勉低回兮不忍,溘自沈兮心所安。雄之谀兮谗喙,众狂穉兮谓累扬。
已为魈为魅兮为谗媵妾,累视若鼠兮佞颡有泚。累忽举兮云中龙。菦晻霭兮飘风;
横四海兮倏忽,驷玉虬兮上冲;降望兮大壑,山川萧条兮渀寥廓。逝远去兮无穷,
怀故都兮蜷局。
乱曰:日西夕兮沅湘流,楚山嵯峨兮无冬秋。累不见兮涕泗,世愈隘兮孰知我
忧!

思归轩赋
阳明子之官于虔也,廨之后乔木蔚然。退食而望,若处深麓而游于其乡之园也。
构轩其下,而名之曰“思归”焉。
门人相谓曰:“归乎!夫子之役役于兵革,而没没于徽缠也,而靡寒暑焉,而
靡昏朝焉,而发萧萧焉,而色焦焦焉。虽其心之固嚣嚣也,而不免于呶呶焉,哓哓
焉,亦奚为乎!槁中竭外,而徒以劳劳焉焉乎哉?且长谷之迢迢也,穷林之寥寥也,
而耕焉,而樵焉,亦焉往而弗宜矣。夫退身以全节,大知也;敛德以亨道,大时也;
怡神养性以游于造物,大熙也,又夫子之夙期也。而今日之归,又奚以思为乎哉?”
则又相谓曰:“夫子之思归也,其亦在陈之怀欤?吾党之小子,其狂且简,伥伥然
若瞽之无与偕也,非吾夫子之归,孰从而裁之乎?”则又相谓曰:“嗟呼,夫子而
得其归也,斯土之人为失其归矣乎!天下之大也,而皆若是焉,其谁与为理乎?虽
然,夫子而得其归也,而后得于道。惟夫天下之不得于道也,故若是其贸贸。夫道
得而志全,志全而化理,化理而人安。则夫斯人之徒,亦未始为不得其归也。而今
日之归又奚疑乎?而奚以思为乎?”
阳明子闻之,怃然而叹曰:吾思乎!吾思乎!吾亲老矣,而暇以他为乎?虽然,
之言也,其始也,吾私焉;其次也,吾资焉;又其次也,吾几焉。乃援琴而歌之。
歌曰:
归兮归兮,又奚疑兮!吾行日非兮,吾亲日衰兮;胡不然兮,日思予旋兮;后
悔可迁兮?归兮归兮,二三子之言兮!

咎言
正德丙寅冬十一月,守仁以罪下锦衣狱。省愆内讼,时有所述。既出,而录之。
何玄夜之漫漫兮,悄予怀之独结。严霜下而增寒兮,皦明月之在隙。风呶呶以
憎木兮,鸟惊呼而未息。魂营营以惝恍兮,目窅其焉极!懔寒飚之中人兮,杳不知
其所自。夜展转而九起兮,沾予襟之如泗。胡定省之弗遑兮,岂荼甘之如荠?怀前
哲之耿光兮,耻周容以为比。何天高之冥冥兮,孰察予之衷?予匪戚于累囚兮,牿
匪予之为恫。沛洪波之浩浩兮,造云阪之蒙蒙;税予驾其安止兮,终予去此其焉从?
孰瘿瘰之在颈兮,谓累足之何伤?熏目而弗顾兮,惟盲者以为常。孔训之服膺兮,
恶讦以为直。辞婉变期巷遇兮,岂予言之未力?皇天之无私兮,鉴予情之靡他!宁
保身之弗知兮,膺斧瘰之谓何。蒙出位之为愆兮,信愚忠者蹈亟。苟圣明之有裨兮,
虽九死其焉恤!
乱曰:予年将中,岁月遒兮!深谷崆峒,逝息游兮;飘然凌风,八极周兮。孰
乐之同,不均忧兮。匪修名崇仁之求兮,出处时从天命何忧兮!
守俭弟归曰仁歌楚声为别予亦和之
庭有竹兮青青,上乔木兮鸟嘤嘤;妹之来兮,弟与偕行。竹青青兮雨风,鸟嘤
嘤兮西东!弟之归兮,兄谁与同?江云暗兮暑雨,江波渺渺兮愁予;弟别兄兮须臾,
兄思弟兮何处?景翳翳兮桑榆,念重闱兮离居;路修远兮崎险,沮风波兮江湖。山
有洞兮洞有云,深林窅兮涧道曛。松落落兮葛累累,猿啾啾兮鹤怨群。山之人兮不
归,山鬼昼啸兮下上烟霏。风嫋嫋兮桂花落,草萋萋兮春日迟。葺予屋兮云间,荒
予圃兮溪之阳;驱虎豹兮无践我藿,扰麋鹿兮无骇我场。解予绶兮钟阜,委予佩兮
江湄。往者不可追兮,叹凤德之日衰;将沮溺其耦耕兮,孰接舆之避予。回予驾兮
扶桑,鼓予枻兮沧浪。终携汝兮空谷,采三秀兮徜徉。

祈雨辞
呜呼!十日不雨兮,田且无禾;一月不雨兮,川且无波;一月不雨兮,民已为
疴;再月不雨兮,民将奈何?小民无罪兮,天无咎民!抚巡失职兮,罪在予臣。呜
呼!盗贼兮为民大屯,天或罪此兮赫威降嗔;民则何罪兮,玉石俱焚?呜呼!民则
何罪兮,天何遽怒?油然兴云兮,雨兹下土。彼罪遏逋兮,哀此穷苦!
 

游牛峰寺四首

洞门春霭蔽深松,飞磴缠空转石峰。猛虎踞崖如出柙,此山殊不厌来重。

萦纡鸟道入云松,下数湖南百二峰。岩犬吠人时出树,山僧迎客自鸣钟。
凌飚陟险真扶病,异日探奇是旧踪。欲扣灵关问丹诀,春风萝薜隔重重。

偶寻春寺人层峰,曾到浑疑是梦中。飞鸟去边悬栈道,冯夷宿处有幽宫。
溪云晚度千岩雨,海月凉飘万里风。夜拥苍崖卧丹洞,山中亦自有王公。

一卧禅房隔岁心,五峰烟月听猿吟。飞湍映树悬苍玉,香粉吹香落细金。
翠壁年多霜藓合,石床春尽雨花深。胜游过眼俱陈迹,珍重新题满竹林。

又四绝句

翠壁看无厌,山池坐益清。深林落轻叶,不道是秋声。

怪石有千窟,老松多半枝。清风洒岩洞,是我再来时。

人间酷暑避不得,清风都在深山中。池边一坐即三日,忽见岩头碧树红。

两到浮峰兴转剧,醉眠三日不知还。眼前风景色色异,惟有人声似世间。

姑苏吴氏海天楼次邝尹韵

晴雪吹寒春事浓,江楼三月尚残冬。青山暗逐回廊转,碧海真成捷径通。
风暖檐牙双燕剧,云深帘幕万花重。倚兰天北疑回首,想像丹梯下六龙。

山中立秋日偶书

风吹蝉声乱,林卧惊新秋。山池静澄碧,暑气亦已收。青峰出白云,突兀成琼楼。
袒裼坐溪石,对之心悠悠。倏忽无定态,变化不可求。浩然发长啸,忽起双白鸥。

夜雨山翁家偶书

山空秋夜静,月明松桧凉。沿溪步月色,溪影摇空苍。山翁隔水语,酒熟呼我尝。
褰衣涉溪去,笑引开竹房。谦言值暮夜,盘餐百无将。露华明橘柚,摘献冰盘香。
洗盏对酬酢,浩歌入苍茫。醉拂岩石卧,言归遂相忘。

寻春

十里湖光放小舟,谩寻春事及西畴。江鸥意到忽飞去,野老情深只自留。
日暮草香含雨气,九峰晴色散溪流。吾侪是处皆行乐,何必兰亭说旧游?

西湖醉中漫书二首

十年尘海劳魂梦,此日重来眼倍清。好景恨无苏老笔,乞归徒有贺公情。
白凫飞处青林晚,翠壁明边返照晴。烂醉湖云宿湖寺,不知山月堕江城。

掩映红妆莫谩猜,隔林知是藕花开。共君醉卧不须到,自有香风拂面来。

九华山下柯秀才家

苍峰抱层嶂,翠瀑绕双溪。下有幽人宅,萝深客到迷。

夜宿无相寺

春宵卧无相,月照五溪花。掬水洗双眼,披云看九华。
岩头金佛国,树杪谪仙家。仿佛闻笙鹤,青天落绛霞。

题四老围棋图

世外烟霞亦许时,至今风致后人思。却怀刘项当年事,不及山中一著棋。

无相寺三首

老僧岩下屋,绕屋皆松竹。朝闻春鸟啼,夜伴岩虎宿。
坐望九华碧,浮云生晓寒。山灵应秘惜,不许俗人看。
静夜闻林雨,山灵似欲留。只愁梯石滑,不得到峰头。

化城寺六首

化城高住万山深,楼阁凭空上界侵。天外清秋度明月,人间微雨结浮阴。
钵龙降处云生座,岩虎归时风满林。最爱山僧能好事,夜堂灯火伴孤吟。

云里轩窗半上鉤,望中千里见江流。高林日出三更晓,幽谷风多六月秋。
仙骨自怜何日化,尘缘翻觉此生浮。夜深忽起蓬莱兴,飞上青天十二楼。

云端鼓角落星斗,松顶袈裟散雨花。一百六峰开碧汉,八十四梯踏紫霞。
山空仙骨葬金槨,春暖石芝抽玉芽。独挥谈尘拂烟雾,一笑天地真无涯。

化城天上寺,石磴八星躔。云外开丹井,峰头耕石田。
月明猿听偈,风静鹤参禅。今日揩双眼,幽怀二十年。

僧屋烟霏外,山深绝世譁。茶分龙井水,饭带石田砂。
香细云岚杂,窗高峰影遮。林栖无一事,终日弄丹霞。

突兀开穹阁,氤氲散晓钟。饭遗黄稻粒,花发五钗松。
金骨藏灵塔,神光照远峰,微茫竟何是?老衲话遗踪。

李白祠二首

千古人豪去,空山尚有祠。竹深荒旧径,藓合失残碑。
云雨罗文藻,溪泉系梦思。老僧殊未解,犹自索题诗。

谪仙楼隐地,千载尚高风。云散九峰雨,岩飞百丈虹。
寺僧传旧事,词客吊遗踪。回首苍茫外,青山感慨中。

双峰

凌崖望双峰,苍茫竟何在?载拜西北风,为我扫浮霭。

莲花峰

夜静凉飒发,轻云散碧空。玉鉤挂新月,露出青芙蓉。

列仙峰

灵峭九万丈,参差生晓寒。仙人招我去,挥手青云端。

云门峰

云门出孤月,秋色坐苍涛。夜久群籁绝,独照宫锦袍。

芙蓉阁二首

青山意不尽,还向月中看。明日归城市,风尘又马鞍。
岩下云万重,洞口桃千树。终岁无人来,惟许山僧住。

书梅竹小画

寒倚春霄苍玉杖,九华峰顶独归来。柯家草亭深云里,却有梅花傍竹开。

登泰山五首



晓登泰山道,行行入烟霏。阳光散岩壑,秋容淡相辉。
云梯挂青壁,仰见蛛丝微。长风吹海色,飘遥送天衣。
峰顶动笙乐,青童两相依。振衣将往从,凌云忽高飞。
挥手若相待,丹霞闪余晖。凡躯无健羽,怅望未能归。



天门何崔嵬,下见青云浮。泱漭绝人世,逈豁高天秋。
暝色从地起,夜宿天上楼。天鸡鸣半夜,日出东海头。
隐约蓬壶树,缥缈扶桑洲。浩歌落青冥,遗响入沧流。
唐虞变楚汉,灭没如风沤。藐矣鹤山仙,秦皇岂堪求?
金砂费日月,颓颜竟难留。吾意在庞古,冷然驭凉飕。
相期广成子,太虚显遨游。枯槁向岩谷,黄绮不足俦。



峰互攒簇,掩映青芙蓉。高台倚巉削,倾侧临崆峒。
失足堕烟雾,碎骨颠崖中。下愚竟难晓,摧折纷相从。
吾方坐日观,披云笑天风。赤水问轩后,苍梧叫重瞳。
隐隐落天语,阊阖开玲珑。去去勿复道,浊世将焉穷!



尘网苦羁縻,富贵真露草!不如骑白鹿,东游入蓬岛。
朝登太山望,洪涛隔缥缈;阳辉出海云,来作天门晓。
遥见碧霞君,翩翩起员峤。玉女紫鸾笙,双吹入晴昊。
举首望不及,下拜风浩浩。掷我玉虚篇,读之殊未了;
傍有长眉翁,一一能指道。从此炼金砂,人间迹如扫。



我才不救时,匡扶志空大。置我有无间,缓急非所赖。
孤坐万峰颠,嗒然遗下块,已矣复何求?至精谅斯在。
淡泊非虚杳,洒脱无蒂芥。世人闻予言,不笑即吁怪;
吾亦不强语,惟复笑相待。鲁叟不可作,此意聊自快。

泰山高次王内翰司献韵

欧生诚楚人,但识庐山高。
庐山之高犹可计寻丈,若夫泰山,仰视恍惚,吾不知其尚在青天之下乎?
其已直出青天上?我欲仿拟试作《泰山高》,但恐培塿之见未能测识高大,笔底难具状。
扶舆磅礴元气钟,突兀半遮天地东;南衡北恒西泰华。俯视伛偻谁争雄?
人寰茫昧乍隐见,雷雨初解开鸿蒙;绣壁丹梯,烟霏霭靁;海日初涌,照耀苍翠。
平麓远抱沧海湾,日观正与扶桑对。听涛声之下泻,知百川之东会。
天门石扇,豁然中开;幽崖邃谷,襞积隐埋。
中有逐世之流,龟潜雌伏,餐霞吸秀于其间,往往怪谲多仙才。
上有百丈之飞湍,悬空络石穿云而直下,其源疑自青天来。
岩头肤寸出烟雾,须臾滂沱遍九垓。
古来登封,七十二主;后来相效,纷纷如雨;玉检金函无不为,只今埋没知何许?
但见白云犹复起,封中断碑无字,天外日月磨;刚风飞尘过眼倏,超忽飘荡,岂复有遗踪!
天空翠华远,落日辞千峰。
鲁郊获麟,岐阳会凤;明堂既毁,闷宫兴颂。
宣尼曳杖,逍遥一去不复来,幽泉呜咽而含悲,群峦拱揖如相送。
俯仰宇宙,千载相望,堕山乔岳,尚被其光;峻极配天,无敢颉颃。
嗟予瞻眺门墙外,何能仿佛窥室堂?
也来攀附摄遗迹,三千之下,不知亦许再拜占末行。
吁嗟乎!泰山之高,其高不可极。半壁回首,此身不觉已在东斗傍。

忆龙泉山

我爱龙泉寺,寺僧颇疏野。尽日坐井栏,有时卧松下。
一夕别山云,三年走车马。愧杀岩下泉,朝夕自清泻。

忆诸弟

别龙山云,时梦龙山雨。觉来枕箪凉,诸弟在何许?
终年走风尘,何似山中住。百岁如转蓬,拂衣从此去。

寄舅

老舅近何如?心性老不改。世故恼情怀,光阴不相待。
借问同辈中,乡邻几人在?从今且为乐,旧事无劳悔!

送人东归

五泄佳山水,平生思一游。送子东归省,菁鲈况复秋。
幽探须及壮,世事苦悠悠。来岁春风里,长安忆故邱。

寄西湖友

予有西湖梦,西湖亦梦予。三年成阔别,近事竟何如?
况有诸贤在,他时终卜庐。但恐吾归日,君还轩冕拘。

赠阳伯

阳伯即伯阳,伯阳竟安在?大道即人心,万古未尝改。
长生在求仁,金丹非外待。缪矣三十年,于今吾始悔!

故山

鉴水终年碧,云山尽日闲。故山不可到,幽梦每相关。
雾豹言长隐,云龙欲共攀。缘知丹壑意,未胜紫宸班。

忆鉴湖友

长见人来说,扁舟每独游。春风梅市晚,月色鉴湖秋。
空有烟霞好,犹为尘世留。自今当勇往,先与报江鸥。

不寐

天寒岁云暮,冰雪关河逈。幽室魍魉生,不寐知夜永。
惊风起林木,骤若波浪汹。我心良匪石,讵为戚欣动!
滔滔眼前事,逝者去相踵。崖穷犹可陟,水深犹可泳。
焉知非日月,胡为乱予衷?深谷自逶迤,烟霞日悠永。
匡时在贤达,归哉盍耕垅!

有室七章

有室如簴,周之崇墉。窒如穴处,无秋天冬!
耿彼屋漏,天光入之。瞻彼日月,何嗟及之!
倏晦倏明,凄其以风。倏雨倏雪,当昼而蒙。
夜何其矣,靡星靡粲。岂无白日?寤寐永叹!
心之忧矣,匪家匪室。或其启矣,殒予匪恤。
氤氲其埃,日之光矣,渊渊其鼓,明既昌矣。
朝既式矣,日既夕矣。悠悠我思,曷其极矣!

读易

囚居亦何事?省愆惧安饱。瞑坐玩义易,洗心见微奥。
乃知先天翁,画画有至教。包蒙戒为寇,童牿事宜早;
蹇蹇匪为节,虩虩未违道。遁四获我心,蛊上庸自保。
俯仰天地间,触目俱浩浩。箪瓢有余乐,此意良匪矫。
幽哉阳明麓,可以忘吾老。

岁暮

兀坐经旬成木石,忽惊岁暮还思乡。高檐白日不到地,深夜黠鼠时登床。
峰头霁雪开草阁,瀑下古松闲石房。溪鹤洞猿尔无恙,春江归棹吾相将。

见月

屋罅见明月,还见地上霜。客子夜中起,旁皇涕沾裳。
匪为严霜苦,悲此明月光。月光如流水,徘徊照高堂。
胡为此幽室,奄忽逾飞扬?逝者不可及,来者犹可望。
盈虚有天运,叹息何能忘!

天涯

天涯岁暮冰霜结,永巷人稀罔象游。长夜星辰瞻阁道,晓天钟鼓隔云楼。
思家有泪仍多病,报主无能合远投。留得升平双眼在,且应蓑笠卧沧洲。

屋罅月

幽室不知年,夜长昼苦短。但见屋罅月,清光自亏满。
佳人宴清夜,繁丝激哀管;朱阁出浮云,高歌正凄婉。
宁知幽室妇,中夜独愁叹!良人事游侠,经岁去不返。
来归在何时?年华忽将晚。萧条念宗祀,泪下长如霰。

别友狱中

居常念朋旧,簿领成阔绝,嗟我二三友,胡然此簪盍!
累累囹圄间,讲诵未能辍。桎梏敢忘罪?至道良足悦。
所恨精诚眇,尚口徒自蹶。天王本明圣,旋已但中热。
行藏未可期,明当与君别。愿言无诡随,努力从前哲!

阳明子之南也其友湛元明歌九章以赠崔子钟和之以五诗于是阳明子作八咏以答之
   



君莫歌九章,歌以伤我心。微言破寥寂,重以离别吟。
别离悲尚浅,言微感逾深。瓦缶易谐俗,谁辩黄钟音?



君莫歌五诗,歌之增离忧。岂无良朋侣?洵乐相遨游。
譬彼桃与李,不为仓囷谋。君莫忘五诗,忘之我焉求?



洙泗流浸微,伊洛仅如线;后来三四公,瑕瑜未相掩。
嗟予不量力,跛蹩期致远。屡兴还屡仆,惴息几不免。
道逢同心人,秉节倡予敢;力争毫厘间,万里或可勉。
风波忽相失,言之泪徒泫。



此心还此理,宁论己与人!千古一嘘吸,谁为叹离群?
浩浩天地内,何物非同春!相思辄奋励,无为俗所分。
但使心无间,万里如相亲;不见宴游交,征逐胥以沦?



器道不可离,二之即非性。孔圣欲无言,下学从泛应。
君子勤小物,蕴蓄乃成行。我诵穷索篇,于子既闻命;
如何圜中士,空谷以为静?



静虚非虚寂,中有未发中。中有亦何有?天之即成空。
无欲见真体,忘助皆非功。至哉玄化机,非子孰与穷!



忆与美人别,赠我青琅函。受之不敢发,焚香始开缄;
讽诵意弥远,期我濂洛间。道远恐莫致,庶几终不惭。



忆与美人别,惠我云锦裳。锦裳不足贵,遗我冰雪肠。
寸肠亦何遗?誓言终不渝。珍重美人意,深秋以为期。

南游三首

其一

南游何迢迢,苍山亦南驰。如何衡阳雁,不见燕台书?
莫歌沣浦曲,莫吊湘君祠。苍梧烟雨绝,从谁问九疑?

其二

九疑不可问,罗浮如可攀。遥拜罗浮云,奠以双琼环。
渺渺洞庭波,东逝何时还?生人不努力,草木同衰残!

其三

洞庭何渺茫,衡岳何崔嵬!风飘回雁雪,美人归未归?
我有紫瑜珮,留挂芙蓉台。下有蛟龙峡,往往兴云雷。

忆昔答乔白岩因寄储柴墟三首

其一

忆昔与君约,玩易探玄微。君行赴西岳,经年始来归。
方将事穷索,忽复当远辞。相去万里余,后会安可期?
问我长生诀,惑也吾谁欺!盈亏消息间,至哉天地机。
圣狂天渊隔,失得分毫厘。

其二

毫厘何所辩?惟在公与私。公私何所辩?天动与人为。
遗体岂不贵?践形乃无亏。愿君崇德性,问学刊支离。
无为气所役,毋为物所疑;恬淡自无欲,精专绝交驰。
博弈亦何事,好之甘若饴?吟咏有性情,丧志非所宜。
非君爱忠告,斯语容见嗤;试问柴墟子,吾言亦何如?

其三

柴墟吾所爱,春阳溢鬓眉;白岩吾所爱,慎默长如愚。
二君廊庙器,予亦山泉姿。度量较齿德,长者皆吾师。
置我五人末,庶亦忘崇卑。迢迢万里别,心事两不疑。
北风送南雁,慰我长相思。

一日怀抑之也抑之之赠既尝答以三诗意若有歉焉是以赋也

其一

一日复一日,去子日以远。惠我金石言,沉郁未能展。
人生各有际,道谊尤所眷。尝嗤儿女悲,忧来仍不免。
缅怀沧洲期,聊以慰迟晚。

其二

迟晚不足叹,人命各有常。相去忽万里,河山郁苍苍。
中夜不能寐,起视江月光。中情良自抑,美人难自忘。

其三

美人隔江水,仿佛若可睹。风吹蒹葭雪,飘荡知何处?
美人有瑶瑟,清奏含太古。高楼明月夜,惆怅为谁鼓?

梦与抑之昆季语湛崔皆在焉觉而有感因记以诗三首

其一

梦与故人语,语我以相思。才为旬日别,宛若三秋期。
令弟坐我侧,屈指如有为;须臾湛君至,崔子行相随。
肴醑旋罗列,语笑如平时。纵言及微奥,会意忘其辞。
觉来复何有?起坐空嗟咨!

其二

起坐忆所梦,默溯犹历历;初谈自有形,继论人无极。
无极生往来,往来万化出;万化无停机,往来何时息!
来者胡为信?往者胡为屈?微哉屈信间,子午当其屈。
非子尽精微,此理谁与测?何当衡庐间,相携玩义易。

其三

衡庐曾有约,相携尚无时。去事多翻覆,来踪岂前知?
斜月满虚牖,树影何参差;林风正萧瑟,惊鹊无宁枝。
邈彼二三子,惄焉劳我思。

因雨和杜韵

晚堂疏雨暗柴门,忽入残荷泻石盆。万里沧江生白发,几人灯火坐黄昏?
客途最觉秋先到,荒径惟怜菊尚存。却忆故园耕钓处,短蓑长笛下江村。

赴谪次北新关喜见诸弟

扁舟风雨泊江关,兄弟相看梦寐间。已分天涯成死别,宁知意外得生还!
投荒自识君恩远,多病心便吏事闲。携汝耕樵应有日,好移茅屋傍云山。

南屏

溪风漠漠南屏路,春服初成病眼开。花竹日新僧已老,湖山如旧我重来。
层楼雨急青林逈,古殿云晴碧嶂回。独有幽禽解相信,双飞时下读书台。

卧病静慈写怀

卧病空山春复夏,山中幽事最能知。雨晴阶下泉声急,夜静松间月色迟。
把卷有时眠白石。解缨随意濯清漪。吴山越峤俱堪老,正奈燕云系远思!

移居胜果寺二首

江上俱知山色好,峰回始见寺门开。半空虚阁有云住,六月深松无暑来。
病肺正思移枕簟,洗心兼得远尘埃。富春咫尺烟涛外,时倚层霞望钓台。

病余岩阁坐朝曛,异景相新得未闻。日脚倒明千顷雾,雨声高度万峰云。
越山阵水当吴峤,江月随潮上海门。便欲携书从此老,不教猿鹤更移文。

忆别

忆别江干风雪阴,艰难岁月两侵寻。重看骨肉情何限,况复斯文约旧深。
贤圣可期先立志,尘凡未脱谩言心。移家便住烟霞壑,绿水青山长对吟。

泛海

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

武夷次壁间韵

肩舆飞度万峰云,回首沧波月下闻。海上真为沧水使,山中又遇武夷君。
溪流九曲初谙路,精舍千年始及门。归去高堂慰垂白,细探更拟在春分。

草萍驿次林见素韵奉寄

山行风雪瘦能当,会喜江花照野航。本与宦途成懒散,颇因诗景受闲忙。
乡心草色春同远,客鬓松梢晚更苍,料得烟霞终有分,未须连夜梦溪堂。

玉山东岳庙遇旧识严星士

忆昨东归亭下路,数峰箫管隔秋云。肩舆欲到妨多事,鼓枻重来会有云。
春夜绝怜灯节近,溪声最好月中闻。行藏无用君平卜,请看沙边鸥鹭群。

广信元夕蒋太守舟中夜话

楼台灯火水西东,箫鼓星桥渡碧空。何处忽谈尘世外?百年惟此月明中。
客途孤寂浑常事,远地相求见古风。别后新诗如不惜,衡南今亦有飞鸿。

夜泊石亭寺用韵呈陈娄诸公因寄储柴墟都宪及乔白岩太常诸友
廿年不到石亭寺,惟有西山只旧青。白拂挂墙僧已去,红兰照水客重经。
沙村远树凝春望,江雨孤篷入夜听。何处故人还笑语?东风啼鸟梦初醒。
怅望沙头成久坐,江洲春树何青青。烟霞故国虚梦想,风雨客途真惯经!
白璧屡投终自信,朱絃一绝好谁听?扁舟心事沧浪旧,从与渔人笑独醒。

过分宜望钤冈庙

共传峰顶树,古庙有灵神,楚俗多尊鬼,巫言解惑人。
望禋存旧典,捍御及斯民。世事浑如此,题诗感慨新!

杂诗三首

其一

危栈断我前,猛虎尾我后,倒崖落我左,绝壑临我右。
我足复荆榛,雨雪更纷骤,邈然思古人,无闷聊自有。
无闷虽足珍,警惕忘尔守。君观真宰意,匪薄亦良厚。

其二

青山清我目,流水静我耳;琴瑟在我御,经书满我几。
措足践坦道,悦心有妙理,顽冥非所惩,贤达何靡靡!
乾乾怀往训,敢忘惜分晷?悠哉天地内,不知老将至。

其三

羊肠亦坦道,太虚何阴晴?灯窗玩古易,欣然获我情。
起舞还再拜,圣训垂明明;拜舞讵逾节?顿忘乐所形。
敛衽复端坐,玄思窥沉溟。寒根固生意;息灰抱阳精。
冲漠际无极,列宿罗青冥。夜深向晦息,始闻风雨声。

袁州府宜春台四绝

宜春台上还春望,山水南来眼未尝。却笑韩公亦多事,更从南浦羡滕王。
台名何事只宜春?山色无时不可人。不用烟花费妆点,尽教刊落尽嶙峋。
持修江藻拜祠前,正是春风欲暮天。童冠尽多归咏兴,城南兼说有温泉。
古庙香灯几许年?增修还费大官钱。至今楚地多风雨,犹道山神驾铁船。

夜宿宣风馆

山石崎岖古辙痕,沙溪马渡水犹浑。夕阳归鸟投深麓,烟火行人望远村。
天际浮云生白发,林间孤月坐黄昏。越南冀北俱千里,正恐春愁入夜魂。

萍乡道中谒濂溪祠

木偶相沿恐未真,清辉亦复凛衣巾。簿书曾屑乘田吏,俎豆犹存畏垒民。
碧水苍山俱过化,光风霁月自传神。千年私淑心丧后,下拜春祠荐渚苹。

宿萍乡武云观

晓行山径树高低,雨后春泥没马蹄。翠色绝云开远嶂,寒声隔竹隐晴溪。
已闻南去艰舟楫,漫忆东归沮杖藜。夜宿仙家见明月,清光还似鉴湖西。

醴陵道中风雨夜宿泗州寺次韵

风雨偏从险道尝,深泥没马陷车箱。虚传鸟路通巴蜀,岂必羊肠在太行!
远渡渐看连暝色,晚霞会喜见朝阳。水南昏黑投僧寺,还理义编坐夜长。

长沙答周生

旅倦憩江观,病齿废谈诵。之子特相求,礼殚意弥重。
自言绝学余,有志莫与共;手持一编书,披历见肝衷;
近希小范踪,远为贾生恸;兵符及射艺,方技靡不综。
我方惩创后,见之色亦动。子诚仁者心,所言亦屡中;
愿子且求志,蕴蓄事涵泳。孔圣固惶惶,与点乐归咏;
回也王佐才,闭户避邻閧。知子信美才,大构中梁栋;
未当匠石求,滋植务培壅。愧子勤绻意,何以相规讽?
养心在寡欲,操存舍即纵。岳麓何森森,遗址自南宋;
江山足游息,贤迹尚堪踵。何当谢病来,士气多沈勇。

陟湘于迈岳麓是尊仰止先哲因怀友生丽泽兴感伐木寄言二首

其一

客行长沙道,山川郁稠缪。西探指岳麓,凌晨渡湘流;
逾冈复陟巘,吊古还寻幽。林壑有余采,昔贤此藏修;
我来实仰止,匪伊事盘游。衡云闲晓望,洞野浮春洲。
怀我二三友,伐木增离忧。何当此来聚?道谊日相求。

其二

林间憩白石,好风亦时来。春阳熙百物,欣然得予怀。
缅思两夫子,此地得徘徊。当年靡童冠,旷代登堂阶。
高情讵今昔,物色遗吾侪。顾谓二三子,取瑟为我谐。
我弹尔为歌,尔舞我与偕。吾道有至乐,富贵真浮埃!
若时乘大化,勿愧点与回。陟冈采松柏,将以遗所思;
勿采松柏枝,两贤昔所依。缘峰践台石,将以望所期;
勿践台上石,两贤昔所跻。两贤去邈矣,我友何相违?
吾斯未能信,役役空尔疲。胡不此簪盍,丽泽相遨嬉?
渴饮松下泉,饥餐石上芝。偃仰绝余念,迁客难久稽。
洞庭春浪阔,浮云隔九疑。江洲满芳草,目极令人悲。
已矣从此去,奚必兹山为!恋系乃从欲,安土惟随时。
晚闻冀有得,此外吾何知!

游岳麓书事

醴陵西来涉湘水,信宿江城沮风雨。不独病齿畏风湿,泥潦侵途绝行旅。
人言岳麓最形胜,隔水溟蒙隐云雾;赵侯需晴邀我游,故人徐陈各传语;
周生好事屡来速,森森雨脚何由住!晓来阴翳稍披拂,便携周生涉江去。
戒令休遣府中知,徒尔劳人更妨务。橘洲僧寺浮江流,鸣钟出延立沙际。
停桡一至答其情,三洲连绵亦佳处。行云散漫浮日色,是时峰峦益开霁。
乱流荡桨济倏忽,系檝江边老檀树。岸行里许入麓口,周生道予勤指顾。
柳溪梅堤存仿佛,道林林壑独如故。赤沙想像虚田中,西屿倾颓今冢墓。
道乡荒趾留突兀,赫曦远望石如鼓。殿堂释菜礼从宜,下拜朱张息游地。
凿石开山面势改,双峰辟阙见江渚;闻是吴君所规画,此举良是反遭忌。
九仞谁亏一篑功,叹息遗基独延伫!浮屠观阁摩青霄,盘据名区遍寰宇;
其徒素为儒所摈,以此方之反多愧。爱礼思存告朔羊,况此实作匪文具。
人云赵侯意颇深,隐忍调停旋修举;昨来风雨破栋脊,方遣圬人补残敝。
予闻此语心稍慰,野人蔬蕨亦罗置;欣然一酌才举杯,津夫走报郡侯至。
此行隐迹何由闻?遣骑候访自吾寓;潜来鄙意正为此,仓卒行庖益劳费。
整冠出讶见两盖,乃知王君亦同御。肴羞层叠丝竹繁,避席兴辞恳莫拒。
多仪劣薄非所承,乐阕觞周日将暮。黄堂吏散君请先,病夫沾醉须少憩。
入舟暝色渐微茫,却喜顺流还易渡。严城灯火人已稀,小巷曲折忘归路。
仙宫酣倦成熟寐,晓闻檐声复如注。昨游偶遂实天假,信知行乐皆有数。
涉躐差偿夙好心,尚有名山敢多慕!齿角盈亏分则然,行李虽淹吾不恶。

次韵答赵太守王推官

诘朝事虔谒,玄居宿斋沐。积霖喜新霁,风日散清燠。
兰桡渡芳渚,半涉见水陆;溪山俨新宇,雷雨荒大麓。
皇皇絃诵区,斯文昔炳郁;兴废尚屯疑,使我怀悱懊。
近闻牧守贤,经营亟乘屋。方舟为予来,飞盖遥肃肃。
花絮媚晚筵,韶景正柔淑。浴沂谅同情,及兹授春服。
令德倡高词,混珠愧鱼目!努力崇修名,迂疏自岩谷。

天心湖阻泊既济书事

挂席下长沙,瞬息百余里。舟人共扬眉,予独忧其駃。
日暮入沅江,抵石舟果圮。补敝诘朝发,冲风遂龃龉。
暝泊后江湖,萧条旁罾垒。月黑波涛惊,蛟嚚互睥睨。
翼午风益厉,狼狈收断汜。天心数里间,三日但遥指。
甚雨迅雷电,作势殊未已。溟溟云雾中,四望渺涯泪。
篙桨不得施,丁夫尽嗟噫。淋漓念同胞,吾宁忍暴使?
饘粥且倾橐,苦甘吾与尔。众意在必济,粮绝亦均死。
凭陵向高浪,吾亦讵容止。虎怒安可撄?志同稍足倚;
桃令并岸行,试涉湖滨沚。收舵幸无事,风雨亦浸弛。
逡巡缘沚湄,迤逦就风势。新涨翼回湍,倏忽逝如矢。
夜入武阳江,渔村稳堪舣。籴市谋晚炊,且为众人喜。
江醪信漓浊,聊复荡胸滓。济险在需时,徼幸岂常理?
尔辈勿轻生,偶然非可恃!

去妇叹五首

楚人有间于新娶而去其妇者。其妇无所归,去之山间独居,
怀绻不忘,终无他适。予闻其事而悲之,为作去《去妇叹》。

委身奉箕帚,中道成弃捐。苍蝇间白璧,君心亦何愆!
独嗟贫家女,素质难为妍。命薄良自喟,敢忘君子贤?
春华不再艳,颓魄无重圆。新欢莫终恃,令仪慎周还。
  
依违出门去,欲行复迟迟。邻妪尽出别,强语含辛悲。
陋质容有缪,放逐理则宜;姑老籍相慰,缺乏多所资。
妾行长已矣,会面当无时!
  
妾命如草芥,君身比琅玕。奈何以妾故,废仓怀愤冤?
无为伤姑意,燕尔且为欢;中厨存宿旨,为姑备朝餐。
畜育意千绪,仓卒徒悲酸。伊迩望门屏,盍从新人言。
夫意已如此,妾还当谁颜!
  
去矣勿复道,已去还踌蹰。鸡鸣尚闻响,犬恋犹相随。
感此摧肝肺,泪下不可挥。冈回行渐远,日落群鸟飞。
群鸟各有托,孤妾去何之?
  
空谷多凄风,树木何潇森!浣衣涧冰合,采苓山雪深。
离居寄岩穴,忧思托鸣琴。朝弹别鹤操,暮弹孤鸿吟。
弹苦思弥切,巑岏隔云岑。君聪甚明哲,何因闻此音?

罗旧驿

客行日日万峰头,山水南来亦胜游。市谷鸟啼村雨暗,刺桐花暝石溪幽。
蛮烟喜过青杨瘴,乡思愁经芳杜洲。身在夜郎家万里,五云天北是神州。

沅水驿

辰阳南望接沅州,碧树林中古驿楼。远各日怜风土异,人间随地可淹留。

钟鼓洞

见说水南多异迹,岩头时有鼓钟声。空遗石壁千年在,未信金砂九转成。
远地星辰瞻北极,春山明月坐更深。年来夷险还忘却,始信羊肠路亦平。

平溪馆次王文济韵

山城寥落闭黄昏,灯火人家隔水村。清世独便吾职易,穷途还赖此心存。
蛮烟瘴雾承相往,翠壁丹崖好共论。畎亩投闲终有日,小臣何以答君恩?

清平卫即事

积雨山途喜乍晴,暖云浮动水花明。故园日与青春远,敝缊凉思白苧轻。
烟际卉衣窥绝栈,峰头戍角隐孤城。华夷节制严冠履,漫说殊方列省卿。

兴隆卫书壁

山城高下见楼台,野戍参差暮角摧。贵竹路从峰顶入,夜郎人自日边来。
莺花夹道惊春老,雉堞连云向晚开。尺素屡题还屡掷,衡南那有雁飞回?

七盘

鸟道萦纡下七盘,古藤苍木峡声寒。境多奇绝非吾土,时可淹留是谪官。
犹记边峰传羽檄,近闻苗俗化衣冠。投簪实有居夷志,垂白难承菽水欢。

初至龙场无所止结草庵居之

草庵不及肩,旅倦体方适。开棘自成篱,土阶漫无级;
迎风亦萧疏,漏雨易补缉。灵濑响朝湍,深林凝暮色。
群僚环聚讯,语庞意颇质。鹿豕且同游,兹类犹人属。
污樽映瓦豆,尽醉不知夕。缅怀黄唐化,略称茅茨迹。

始得东洞遂改为阳明小洞天三首

古洞閟荒僻,虚设疑相待。披莱历风磴,移居快幽垲。
营炊就岩窦,放榻依石垒。穹窒旋薰塞,夷坎仍洒扫。
卷帙漫堆列,樽壶动光彩。夷居信何陋,恬淡意方在。
岂不桑梓怀?素位聊无悔。

童仆自相语,洞居颇不恶。人力免结构,天巧谢雕凿。
清泉傍厨落,翠雾还成幕。我辈日嬉偃,主人自愉乐。
虽无棨戟荣,且远尘嚣聒。但恐霜雪凝,云深衣絮薄。
我闻莞尔笑,周虑愧尔言。上古处巢窟,抔饮皆污樽。

互极阳内伏,古穴多冬暄。豹隐文始泽,龙蛰身乃存。
岂无数尽榱,轻裘吾不温。邈矣箪瓢子,此心期与论。

谪居绝粮请学于农将田南山永言寄怀

谪居屡在陈,从者有愠见。山荒聊可田,钱镈还易办。
夷俗多火耕,仿习亦颇便。及兹春未深,数亩犹足佃。
岂徒实口腹?且以理荒宴。遗穗及鸟雀,贫寡发余羡。
出耒在明晨,山寒易霜霰。

观稼

下田既宜稌,高田亦宜稷。种蔬须土疏,种蓣须土湿。
寒多不实秀,暑多有螟螣。去草不厌频,耘禾不厌密。
物理既可玩,化机还默识;即是参赞功,毋为轻稼穑!

采蕨

采蕨西山下,扳援陟崔嵬。游子望乡国,泪下心如摧。
浮云塞长空,颓阳不可回。南归断舟楫,北望多风埃。
已矣供子职,勿更贻亲哀!

猗猗

猗猗涧边竹,青青岩畔松。直干历冰雪,密叶留清风。
自期永相托,云壑无违踪。如何两分植,憔悴叹西东。
人事多翻覆,有如道上蓬。惟应岁寒意,随处还当同。

南溟

南溟有瑞鸟,东海有灵禽;飞游集上苑,结侣珍树林;
顾言饰羽仪,共舞箫韶音。风云忽中变,一失难相寻。
瑞鸟既遭縻,灵禽投荒岑;天衢雨雪积,江汉虞罗侵。
哀哀鸣索侣,病翼飞未任。群鸟亦千百,谁当会其心?
南岳有竹实,丹溜青松阴;何时共栖息?永托云泉深。

溪水

溪石何落落,溪水何冷冷。坐石弄溪水,欣然濯我缨。
溪水清见底,照我白发生。年华若流水,一去无回停。
悠悠百年内,吾道终何成!

龙冈新构

谪居聊假息,荒秽亦须治。凿巘薙林条,小构自成趣。
开窗入远峰,架扉出深树。墟寨俯逶迤,竹木互蒙翳。
畦蔬稍溉锄,花药颇杂莳。宴适岂专予,来者得同憩。
轮奂非致美,毋令易倾敝。营茅乘田隙,洽旬始苟完。
初心待风雨,落成还美观。锄荒既开径,拓樊亦理园。
低檐避松偃,蔬土行竹根。勿剪墙下棘,束列因可藩;
奠撷林间萝,蒙笼覆云轩。素缺农圃学,因兹得深论。
毋为轻鄙事,吾道固斯存。

诸生来

简滞动罹咎,废幽得幸免。夷居虽异俗,野朴意所眷。
思亲独疚心,疾忧庸自遣。门生颇群集,樽单亦时展。
讲习性所乐,记问复怀腼。林行或沿涧,洞游还陟巘。
月榭坐鸣琴,云窗卧披卷。澹泊生道真,旷达匪荒宴。
岂必鹿门栖,自得乃高践。

西园

方园不盈亩,蔬卉颇成列。分溪免甕灌,补篱防豕踣。
芜草稍焚薙,清雨夜来歇。濯濯新叶敷,荧荧夜花发。
放锄息重阴,旧书漫披阅。倦枕竹下石,醒望松间月。
起来步闲谣,晚酌檐下设。尽醉即草铺,忘与邻翁别。

水滨洞

送远憩岨谷,濯缨俯清流。沿溪涉危石,曲洞藏深幽。
花静馥常閟,溜暗光亦浮。平生泉石好,所遇成淹留。
好鸟忽双下,鲦鱼亦群游。坐久尘虑息,澹然与道谋。

山石

山石犹有理,山木犹有枝;人生非木石,别久宁无思!
愁来步前庭,仰视行云驰;行云随长风,飘飘去何之?
行云有时定,游子无还期。高梁始归燕,题鳺已先悲。
有生岂不苦,逝者长若斯!已矣复何事?商山行采芝。

无寐二首
   
其一

烟灯暧无寐,忧思坐长往。寒风振乔林,叶落闻窗响。
起窥庭月光,山空游罔象。怀人阻积雪,崖冰几千丈。

其二

穷崖多杂树,上与青冥连。穿云下飞瀑,谁能识其源?
但闻清猿啸,时见皓鹤翻。中有避世士,冥寂栖其巅。
翳予亦同调,路绝难攀缘。

诸生夜坐

谪居澹虚寂,眇然怀同游。日入山气夕,孤亭俯平畴。
草际见数骑,取径如相求;渐近识颜面,隔树停鸣驺;
投辔雁鹜进,携盖各有羞;分席夜堂坐,绛蜡清樽浮;
鸣琴复散帙,壶矢交觥筹。夜弄溪上月,晓陟林间丘。
村翁或招饮,洞客偕探幽。讲习有真乐,谈笑无俗流。
缅怀风沂兴,千载相为谋。

艾草次胡少参韵

艾草莫艾兰,兰有芬芳姿。况生幽谷底,不碍君稻畦。
艾之亦何益?徒令香气衰。荆棘生满道,出刺伤人肌;
持刀忌触手,睨视不敢挥。艾草须艾棘,勿为棘所欺。

凤雏次韵答胡少参

凤雏生高岩,风雨摧其翼。养疴深林中,百鸟惊辟易。
虞人视为妖,举网争弹弋。此本王者瑞,惜哉谁能识!
吾方哀其穷,胡忍复相亟?鸱枭据丛林,驱鸟恣搏食。
嗟尔独何心?枭凤如白黑。

鹦鹉和胡韵

鹦鹉生陇西,群飞恣鸣游。何意虞罗及?充贡来中州;
金绦縻华屋,云泉谢林丘。能言实阶祸,吞声亦何求!
主人有隐寇,窃发闻其谋,感君惠养德,一语思所酬。
惧君不见察,杀身反为尤。

诸生

人生多离别,佳会难再遇。如何百里来,三宿便辞去?
有琴不肯弹,有酒不肯御。远陟见深情,宁予有弗顾?
洞云还自栖,溪月谁同步?不念南寺时,寒江雪将暮?
不记西园日,桃花夹川路?相去倏几月,秋风落高树。
富贵犹尘沙,浮名亦飞絮。嗟我二三子,吾道有真趣。
胡不携书来,茆堂好同住!

游来仙洞早发道中

霜风清木叶,秋意生萧疏。冲星策晓骑,幽事将有徂。
股虫乱飞掷,道狭草露濡;倾暑物晨发,征夫已先途。
浙米石间溜,炊火岩中庐。烟峰上初日,林鸟相嘤呼。
意欣物情适,战胜癯色腴。行乐信宇宙,富贵非吾图!

别友

幽寻意方结,奈此世累牵。凌晨驱马别,持杯且为传。
相求苦非远,山路多风烟。所贵明哲士,秉道非苟全。
去矣崇令德,吾亦行归田。

赠黄太守澍

岁宴乡思切,客久亲旧疏。卧疴闭空院,忽来故人车。
入门辩眉宇,喜定还惊吁。远行亦安适,符竹膺新除。
荒郡号难理,况兹征索余!君才素通敏,窘剧宜有纡。
蛮乡虽瘴毒,逐客犹安居。经济非复事,时还理残书。
山泉足游憩,鹿麋能友予。澹然穹壤内,容膝皆吾庐。
惟营垂白念,旦夕怀归图。君行勉三事,吾计终五湖。

寄友用韵

怀人坐沈夜,帷灯暧幽光。耿耿积烦绪。忽忽如有忘。
玄景逝不处,朱炎化微凉。相彼谷中葛,重阴殒衰黄。
感此游客子,经年未还乡。伊人不在目,丝竹徒满堂,
天深雁书杳,梦短关塞长。情好矢无数,愿言觊终偿。
惠我金石编,徽音激宫商。驰辉不可即,式尔增予伤!
馨香袭肝膂,聊用心中藏。

秋夜

树暝栖翼喧,萤飞夜堂静。遥穹出晴月,低檐入峰影。
窅窈坐幽独,怵尔抱深警。年徂道无闻,心违迹未屏。
萧瑟中林秋,云凝松桂冷。山泉岂无适?离人怀故境。
安得驾云鸿,高飞越南景!

采薪二首

朝采山上荆,暮采谷中栗。深谷多凄风,霜露沾衣湿。
采薪勿辞辛,昨来断薪拾。晚归阴壑底,抱瓮还自汲。
薪水良独劳,不愧吾食力!

倚担青岩际,历斧崖下石。持斧起环顾,长松百余尺。
徘徊不忍挥,俯略涧边棘。同行笑吾馁,尔斧安用历?
快意岂不能?物材各有适。可以相天子,众稚讵足识!

龙冈漫兴五首

投荒万里入炎州,却喜官卑得自由。心在夷居何有陋?身虽吏隐未忘忧。
春山卉服时相问,雪寨蓝与每独游。拟把犁锄从许子,谩将絃诵止言游。

旅况萧条寄草堂,虚檐落日自生凉。芳春已共烟花尽,孟夏俄惊草木长。
绝壁千寻凌杳霭,深岩六月宿冰霜。人间不有宣尼叟,谁信申韩未是刚?

路僻官卑病益闲,空林惟听鸟间关。地无医药凭书卷,身处蛮夷亦故山。
用世谩怀伊尹心,思家独切老莱斑。梦魂兼喜无余事,只在耶溪舜水湾。

卧龙一去忘消息,千古龙冈漫有名。草屋何人方管乐,桑间无耳听咸英。
江沙漠漠遗云鸟,草木萧萧动甲兵。好共鹿门庞处士,相期采药人青冥。

归与吾道在沧浪,颜氏何曾击柝忙?枉尺已非贤者事,斩轮徒有古人方。
白云晚忆归岩洞,苍藓春应遍石床。寄语峰头双白鹤,野夫终不久龙场。

答毛拙庵见招书院

野夫病卧成疏懒,书卷长抛旧学荒。岂有威仪堪法象?实惭文檄过称扬。
移居正拟投医肆,虚席仍烦避讲堂。范我定应无所获,空令多士笑王良。

老桧

老桧斜生古驿傍,客来系马解衣裳。讬根非所还怜汝,直干不挠终异常。
风雪凛然存节概,刮摩聊尔见文章。何当移植山林下,偃蹇从渠拂汉苍。

却巫

卧病空山无药石,相传土俗事神巫。吾行久矣将焉祷?众议纷然反见迂。
积习片言容未解,舆情三月或应孚。也知伯有能为厉,自笑孙侨非丈夫。

过天生桥

水光如练落长松,云际天桥隐白虹。辽鹤不来华表烂,仙人一去石桥空。
徒闻鹊驾横秋夕,谩说秦鞭到海东。移放长江还济险,可怜虚却万山中。

南霁云祠

死矣中丞莫谩疑,孤城援绝久知危。贺兰未灭空遗恨,南八如生定有为。
风雨长廊嘶铁马,松杉阴雾卷灵旗。英魂千载知何处?岁岁边人赛旅祠。

春晴

林下春晴风渐和,高岩残雪已无多。游丝冉冉花枝静,青璧迢迢白鸟过。
忽向山中怀旧侣,几从洞口梦烟萝。客衣尘土终须换,好与湖边长芰荷。

陆广晓发

初日曈曈似晓霞,雨痕新霁渡头沙。溪深几曲云藏峡,树老千年雪作花。
白鸟去边回驿路,青崖缺处见人家。遍行奇胜才经此,江上天劳羡九华。

雪夜

天涯久客岁侵寻,茆屋新开枫树林。渐惯省言因病齿,屡经多难解安心。
犹怜未系苍生望,且得闲为白石吟。乘兴最堪风雪夜,小舟何日返山阴?

元夕二首

故园今夕是元宵,独向蛮村坐寂寥。赖有遗经堪作伴,喜无车马过相邀。
春还草阁梅先动,月满虚庭雪未消。堂上花灯诸弟集,重闱应念一身遥。

去年今日卧燕台,铜鼓中宵隐地雷。月傍苑楼灯彩淡,风传阁道马蹄回。
炎荒万里频回首,羌笛三更谩自哀。尚忆先朝多乐事,孝皇曾为两宫开。

家僮作纸灯

寥落荒村灯事赊,蛮奴试巧剪春纱。花枝绰约含轻雾,月色玲珑映绮霞。
取办不徒酬令节,赏心兼是惜年华,如何京国王侯第,一盏中人产十家!

白云堂

白云僧舍市桥东,别院回廊小径通。岁古檐松存独干,春还庭竹发新丛。
晴窗暗映群峰雪,清梵长飘高阁风。迁客从来甘寂寞,青鞋时过月明中。

来仙洞

古洞春寒客到稀,绿苔荒径草霏霏。书悬绝壁留僧偈,花发层萝绣佛衣。
壶榼远从童冠集,杖藜随处宦情微。石门遥锁阳明鹤,应笑山人久不归。

木阁道中雪

瘦马支离缘绝壁,连峰窅窕人层云。山村树暝惊鸦阵,涧道雪深逢鹿群。
冻合衡茅炊火断,望迷孤戍暮笳闻。正思讲习诸贤在,绛蜡清醅坐夜分。

元夕雪用苏韵二首

林间暮雪定归鸦,山外铃声报使车。玉盏春光传柏叶,夜堂银烛乱檐花。
萧条音信愁边雁,迢递关河梦里家。何日扁舟还旧隐,一蓑江上把鱼叉。

寒威入夜益廉纤,酒瓮炉床亦戒严。久客渐怜衣有结,蛮居长叹食无盐。
饥豺正尔群当路,冻雀从渠自宿檐。阴极阳回知不远,兰芽行见发春尖。

晓霁用前韵书怀二首

双阙钟声起万鸦,禁城月色满朝车,竟谁诗咏东曹桧?正忆梅开西寺花。
此日天涯伤逐客,何年江上却还家?曾无一字堪驱使,谩有虚名拟八叉。

涧草岩花欲斗纤,溪风林雪故争严。连歧尽说还宜麦,煮海何曾见作盐。
路断暂怜无过客,病余兼喜曝晴檐。谪居亦自多清绝,门外群峰玉笋尖。

次韵陆佥宪元日喜晴

城里夕阳城外雪,相将十里异阴晴。也知造物曾何意?底是人心苦未平!
柏府楼台衔倒景,茆茨松竹泻寒声。布衾莫谩愁僵卧,积素还多达曙明。

元夕木阁山火

荒村灯夕偶逢晴,野烧峰头处处明。内苑但知鳌作岭,九门空说火为城。
天应为我开奇观,地有兹山不世情。却恐炎威被松柏,休教玉石遂同赪!

夜宿汪氏园

小阁藏身一斗方,夜深虚白自生光。梁间来下徐生榻,座上惭无荀令香。
驿树雨声翻屋瓦,龙池月色浸书床。他年贵竹传异事,应说阳明旧草堂。

春行

冬尽西归满山雪,春初复来花满山。白鸥乱浴清溪上,黄鸟双飞绿树间。
物色变迁随转眼,人生岂得长朱颜!好将吾道从吾党,归把渔竿东海湾。

村南

花事纷纷春欲酣,杖藜随步过村南。田翁开野教新犊,溪女分流浴种蚕。
稚犬吠人依密槿,闲凫照影立晴潭。偶逢江客传乡信,归卧枫堂梦石龛。

山途二首

上山见日下山阴,阴欲开时日欲沈。晚景无多伤远道,朝阳莫更沮云岑。
人归暝市分渔火,客舍空林依暮禽。世事验来还自领,古人先已得吾心。

南北驱驰任板舆,谪乡何地是安居?家家细雨残灯后,处处荒原野烧余。
江树欲迷游子望,朔云长断故人书。茂陵多病终萧散,何事相如赋子虚?

白云

白云冉冉出晴峰,客路无心处处逢。已逐肩舆度青壁,还随孤鹤下苍松。
此身愧尔长多系,他日从龙谩讬踪。断鹜残鸦飞欲尽,故山回首意重重。

答刘美之见寄次韵

休疑迁客迹全贫,犹有沙鸥日见亲。勋业已辞沧海梦,烟花多负故园春。
百年长恐终无补,万里宁期尚得身。念我不劳伤鬓雪,知君亦欲拂衣尘。

寄徐掌教

徐稚今安在?空梁榻久悬。北门倾盖日,东鲁校文年。
岁月成超忽,风云易变迁。新诗劳寄我,不愧鸟鸣篇。

书庭蕉

檐前蕉叶绿成林,长夏全无暑气侵。但得雨声连夜静,不妨月色半床阴。
新诗旧叶题将满,老芰疏梧根共深。莫笑郑人谈讼鹿,至今醒梦两难寻。

送张宪长左迁滇南大参次韵

世味知公最饱谙,百年清德亦何惭!柏台藩省官非左,江汉滇池道益南。
绝域烟花怜我远,今宵风月好谁谈?交游若问居夷事,为说山泉颇自堪。

南庵次韵二首

隔水樵渔亦几家?缘冈石路入溪斜。松林晚映千峰雨,枫叶秋连万树霞。
渐觉形骸逃物外,未妨游乐在天涯。频来不用劳僧榻,已僭汀鸥一席沙。

斜日江波动客衣,水南深竹见岩扉。渔人收网舟初集,野老忘机坐未归。
渐觉云间栖翼乱,愁看天北暮云飞。年年岁晚长为客,闲杀西湖旧钓矶。

观傀儡次韵

处处相逢是戏场,何须傀儡夜登堂?繁华过眼三更促,名利牵人一线长。
稚子自应争诧说,矮人亦复浪悲伤。本来面目还谁识?且向樽前学楚狂。

徐都宪同游南庵次韵

岩寺藏春长不夏,江花映日艳于桃。山阴入户川光暮,林影浮空暑气高。
树老岂能知岁月,溪清真可鉴秋毫。但逢佳景须行乐,莫遣风霜著鬓毛。

即席次王文济少参韵二首

其一

摇落休教感客途,南来秋兴未全孤。肝肠已自成金石,齿发从渠变柳蒲。
倾倒酒杯金谷罚,逼真词格辋川图。谪乡莫道贫消骨,犹有新诗了旧逋。

其二

此身未拟泣穷途,随处翻飞野鹤孤。霜冷几枝存晚菊,溪春两度见新蒲。
荆西寇盗纡筹策,湘北流移入画图。莫怪当筵倍凄切,诛求满地促官逋。

赠刘侍御二首

其一

相送溪桥未隔年,相逢又过小春天。忧时敢负君臣义?念别羞为儿女怜。

其二

道自升沈宁有定,心存气节不无偏。知君已得虚舟意,随处风波只宴然。

夜寒

檐际重阴覆夜寒,石炉松火坐更残。穷荒正讶乡书绝,险路仍愁归梦难,
仙侣春风怀越峤,钓船明月负严滩。未因谪宦伤憔悴,客鬓还羞镜里看。

冬至

客床无寐听潜雷,珍重初阳夜半回。天地未尝生意息,冰霜不耐鬓毛催。
春添哀线谁能补?岁晚心丹自动灰。料得重闱强健在,早看消息报窗梅。

春日花间偶集示门生

闲来聊与二三子,单夹初成行暮春。改课讲题非我事,研几悟道是何人?
阶前细草雨还碧,檐下小桃晴更新。坐起咏歌俱实学,毫厘须遣认教真。

次韵送陆文顺佥宪

贵阳东望楚山平,无奈天涯又送行。杯酒豫期倾盖日,封书烦慰倚门情。
心驰魏阙星辰逈,路绕乡山草木荣。京国交游零落尽,空将秋月寄猿声。

次韵陆佥宪病起见寄

一赋归来不愿余,文园多病滞相如。篱边竹笋青应满,洞口桃花红自舒。
荷蒉有心还击磬,周公无梦欲删书。云间宪伯能相慰,尺素长题问谪居。

次韵胡少参见过

旋管小酌典春裘,佳客真惭竟日留。长怪岭云迷楚望,忽闻吴语破乡愁。
镜湖自昔堪归老,杞国何人独抱忧!莫讶临花倍惆怅,赏心原不在枝头。

雪中桃次韵

雪里桃花强自春,萧疏终觉损精神。却惭幽竹节逾劲,始信寒梅骨自真。
遭际本非甘冷淡,飘零须信季风尘。从来此事还希阔,莫怪临轩赏更新。

舟中除夕二首

扁舟除夕尚穷途。荆楚还怜俗未殊。处处送神悬楮马,彩衣何日是庭趋?

远客天涯又岁除,孤航随处亦吾庐。也知世上风波满,还恋山中木石居。
事业无心从齿发,亲交多难绝音书,江湖未就新春计,夜半樵歌忽起予。

淑浦山夜泊

淑浦山边泊,云间见驿楼。滩声回远树,崖影落中流。
柳放新年绿,人归隔岁舟。客途时极目,天北暮阴愁。

过江门崖

三年谪宦沮蛮氛,天放扁舟下楚云。归信应先春鹰到,闲心期与白鸥群。
晴溪欲转新年色,苍壁多遗古篆文。此地从来山水胜,它时回首忆江门。

辰州虎溪龙兴寺闻杨名父将到留韵壁间

杖藜一过虎溪头,何处僧房是惠休?云起峰头沈阁影,林疏地底见江流。
烟花日暖犹含雨,鸥鹭春闲欲满洲。好景同来不同赏,诗篇还为故人留。

武陵潮音阁怀元明

高阁凭虚台十寻,卷帘疏雨动微吟。江天云鸟自来去,楚泽风烟无古今。
山色渐疑衡岳近,花源欲问武陵深。新春尚沮东归楫,落日谁堪话此心?

阁中坐雨

台下春云及寺门,懒夫睡起正开轩。烟芜涨野平堤绿,江雨随风入夜喧。
道意萧疏惭岁月,归心迢递忆乡园。年来身迹如漂梗,自笑迂痴欲手援。

霁夜

雨霁僧堂钟磬清,春溪月色特分明。沙边宿鹭寒无影,洞口流云夜有声。
静后始知群动妄,闲来还觉道心惊。问津久已惭沮溺,归向东皋学耦耕。

僧斋

尽日僧斋不厌闲,独余春睡得相关。檐前水涨遂无地,江外云晴忽有山。
远客趁墟招渡急,舟人晒网得鱼还。也知世事终无补,亦复心存出处间。

德山寺次壁间韵

乘兴看山薄暮来,山僧迎客寺门开。雨昏碧草春申墓,云卷青峰善卷台。
性爱烟霞终是僻,诗留名姓不须猜。岩根老衲成灰色,枯坐何年解结胎?

沅江晚泊二首

去时烟雨沅江暮。此日沅江暮雨归。水漫远沙村市改,泊依旧店主人非。
草深廨宇无官住,花落僧房有鸟啼。处处春光萧索甚,正思荆棘掩岩扉。

春来客思独萧骚,处处东田没野蒿。雷雨满江喧日夜,扁舟经月住风涛。
流民失业乘时横,原兽争群薄暮号。却忆鹿门栖隐地,杖藜壶榼饷东皋。

夜泊江思湖忆元明

扁舟泊近渔家晚,茅屋深环柳港清。雷雨骤开江雾散,星河不动暮川平。
梦回客枕人千里,月上春堤夜四更。欲寄愁心无过雁,披衣坐听野鸡鸣。

睡起写怀

江日熙熙春睡醒,江云飞尽楚山青。闲观物态皆生意,静悟天机入窅冥。
道在险夷随地乐,心忘鱼鸟自流形。未须更觅羲唐事,一曲沧浪击壤听。

三山晚眺

南望长沙杳霭中,鹅羊只在暮云东。天高双橹哀明月,江阔千帆舞逆风。
花暗渐惊春事晚,水流应与客愁穷,北飞亦有衡阳雁,上苑封书未易通。

鹅羊山

福地相传楚水阿,三年春色两经过。羊亡但有初平石,书罢惟笼道士鹅。
礼斗坛空松影静,步虚台逈月明多。岩房一宿犹缘薄,遥忆开云住薜萝。

泗州寺

渌水西头泗洲寺,经过转眼又三年。老僧熟认直呼姓,笑我清癯只似前。
每有客来看宿处,诗留佛壁作灯传。开轩扫榻还相慰,惭愧维摩世外缘。

再经武云观书林玉玑道士壁

碧山道士曾相约,归路还来宿武云。月满仙台依鹤侣,书留苍壁看鹅群。
春岩多雨林芳淡,暗水穿花石溜分。奔走连年家尚远,空余魂梦到柴门。

再过濂溪祠用前韵

曾向图书识面真,半生长自愧儒巾,斯文久已无先觉,圣世今应有逸民。
一自支离乖学术,竞将雕刻费精神。瞻依多少高山意,水漫莲池长绿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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